8月15　星期三　11点－12点

作者：太平洋战争研究会 ·日本

出自————《战争通史》

　　“这是极其重要的广播。”

　　和田信贤

　　十七位元老一个接一个沿潮湿狭窄的楼梯朝御文库地下会议室走去，他们在这里要完成二十四小时之前由那二十四个人开始的使命。

　　大多数日本人对这二十四小时里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有人忙忙碌碌，有人得意洋洋，有人受苦受难，有人灰心丧气，有人胆战心惊，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甚至令人崇敬——如今，这一切就要结束了。战争的恐惧，好战的激情，交织成爱国主义的爱与憎，所有这一切就要结束了。经历了十五年战争的日本，即将尝到和平之果——是甜还是苦？十五岁的日本少年是不会知道这个果实的滋味的，他们从未尝过它。

　　已故陆相阿南曾宣称，天皇诏书颁布之前应得到枢密院批准。他的这个要求就要实现了。枢密院副议长、枢密院议员以及铃木首相、东乡外相和立法局局长村濑，在枢密院议长平沼男爵率领下，沿狭窄的楼梯走下去。

井田中佐的“仲夏夜之梦”随着黑夜的逝去也完结了。在明亮的阳光下，畑中少佐骑着摩托车，椎崎中佐骑着马，在皇宫外向惊讶的人群散发传单。茫然不解的人们看到传单上写着：

我们是日本皇军军官，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晨发动武装起义。我们向日本全体官兵和全国人民宣布：

　　我们的目的是挫败敌人阴谋，保护天皇，保全国体；

　　我们耿耿于怀的不是成败，我们并非出于个人私利；

　　为了忠于国家这唯一的正义事业，我们准备置生死于度外；

　　我们衷心恳求全国人民及全军官兵能理解我们这一行动的意义，与我们一道为保全国家、消灭天皇身边的卖国贼、挫败敌人阴谋而战斗。

畑中和椎崎把声明塞到行人手里——但行人没有停步，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十一时三十分，天皇在小井田侍从的伴随下来到地下会议室。枢密院会议已经开了十分钟。

　　平沼男爵起立，深深一躬，开始念天皇给他的信：

朕已敕令政府告知美、英、中、苏四国政府，日本政府接受波茨坦公告有关条款。此事本应先由枢密院审议，但政府为时间所迫，因此请枢密院议长预先审议……

念完，平沼卷起信，把它象一根指挥棒那样举过头顶，朝天皇深鞠一躬。在座的人也都深鞠一躬，然后，重新坐下。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随后，平沼男爵大声喊道：“首相！”

　　铃木起立，长吁一声，他的表情一如往常，深不可测，但在座的人都明白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一切即将结束，这就是结果，命运注定如此……

在双桥与坂下门之间皇宫前的草坪上，畑中少佐的这场煊赫一时的未遂政变已经偃旗息鼓。他用杀死森将军的那支手枪对准自己的脑门，扣动了扳机。皇宫曾是他企图占领的地方，皇宫曾唤起过他的幻想，激励他干出一番他力所不及的事业。皇宫是权力的象征，但他自称蔑视这种权力，皇宫是日本团结的象征，他敬慕这种团结。眼下，皇宫成了他绝望自杀的地方。

　　于此同时，椎崎中佐把军刀扎进了自己的肚子，又把一颗子弹射进自己的头部[31]。

　　中午，金黄色的太阳照耀在皇宫前被鲜血和脑浆玷污的草坪上，拼命阻挡和平到来的人终于找到了安息之所。

在皇家近卫师团司令部森将军的棺木旁，古贺少佐准备自杀。昨晚，田中将军曾对他说：“让我们勇敢地去死吧——这是日本军人最大的美德。”尽管同僚们一直在盼望这一行动，但又一直设法避免这么做。古贺却悄悄地走开，独自执行了田中将军的指示：他在腹部切开一个十字。待其他军官赶来时，古贺已经魂归西天了[32]。

日本广播协会大楼里里外外由东部军管区和宪兵队严密守卫起来。

　　十一时三十分，天皇录音从日本广播协会主席八桥的办公室送到第八播音室，天皇的讲话将在这里播放。等候在这里的有日本广播协会的大桥、加藤和山(左山右斥)，情报局总裁下村及其秘书川本，还有宫内省的加藤和笕素彦。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昨晚都被关押在近卫师团指挥所的那间闷热的小屋里，忧心忡忡地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现在，他们虽然都更换了衣服，但衣服又被汗水浸透。

　　播音员和田坐在麦克风前的一张桌子旁。他显得很焦虑，脸色苍白，神情紧张，他知道自己肩上将要承担的责任。玻璃墙那边坐着技术人员，他们也都忐忑不安，生怕发生故障，受到责难。一名技术人员突然间想到，天皇讲话还没有在播音室试播过。他们急忙商量，一致认为正式播送之前试放录音虽然对皇上不敬，但不试播一下，后果也许更加不堪设想。

　　播音室里突然响起天皇的声音。在场的人犹如遇到什么意外现象，个个惊恐万状。甚至在醒悟到这只是试播之后，大家仍然诚惶诚恐，直到播放终了才镇定下来。

　　如果他们知道隔音的播音室外所发生的事情，他们会更加忧虑不安。东部军管区参谋官铃木重丰中佐发觉一名宪兵中尉形迹可疑。当时这个中尉站在第八播音室外面的走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铃木走到他面前。“不要睡着了，”他说，“马上就要广播天皇的讲话了。”

　　中尉如梦初醒，他拔出军刀，嗥叫道：“不会有什么广播的——我要把他们统统杀掉。”说罢，便朝播音室冲去。

　　铃木扑向中尉，将他的两只胳膊扭到背后，中尉拼命挣扎，铃木冲他嚷道：“再动就打死你！”

　　然后，铃木把中尉交给宪兵押走了。中尉手下有二十名宪兵。铃木真的吓坏了，他心里想，如果中尉下令，这二十名宪兵会不会跟他冲进播音室呢？

　　时间接近正午，举国上下都在注视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他们如同电影定格画面中拥挤的人群一样，恭候天皇的声音。画面还会再动起来，但是一旦天皇讲完话，将会出现一幅完全不同的画面。少数人知道那将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更多的人只能揣测，还有许多人迷惑不解——但大多数人无疑欢迎结束往日的死亡与毁灭、饥饿与绝望，只要能够保全国家和天皇。

　　首都的生活完全停顿下来。在陆军省、东部军管区司令部、日本广播协会以及皇宫里——人们到处聚集在收音机旁。天皇来到侍从为他准备好的一间小小的地下防空室里。

　　 “这是极其重要的广播，”播音员和田说，“请所有听众起立。”

　　整个日本全都站了起来。可以想象，在这个国家里，能站而未站的人唯有天皇自己。他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神情极度紧张。侍从们吓坏了。

　　 “天皇陛下现在向日本人民宣读诏书，”播音员说。“我们以崇敬的心情播送天皇陛下的讲话。”

　　随之奏起了日本国歌《君之代》。

　　稍后，空中响起等候已久，令人敬畏、忧虑但又平静的“鹤鸣”：

　　 “致忠良臣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