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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港·第三

珍珠港·第三

作者:吉川猛夫·日本

出自————《潜伏珍珠港

出自————《战争通史

   1、到任

   一九四一年三月二十七日,“新田丸”静静地靠拢到檀香山码头边。播音机里不断地播放着抑扬悲婉的夏威夷“aloha-oe”(再会!)合唱曲。熙熙攘攘地光着脚、手持花环迎接来客的当地女人和在人群中来回走动叫卖的少年们,都给清晨的码头带来了生机。

   我在甲板上一    眼就看到了在稍离人群的地方,有三、四个人在注视着从舷梯上走下来的人们。我断定他们就是总领事馆的人员,于是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一定要装得象些,绝不能露出马脚。

   “各位是领事馆的吧?我叫森村。”

   “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

   “清各位多加关照!”

   寒暄后,我还在担心自己的举止是不是会被看出军人的仪态。

   我坐上了由领事馆派来的汽车。一路上,不论耳闻还是目睹都使我对这个四季常夏的夏威夷充满了新鲜感。看那巨树葱茏,红花点翠,莺歌燕舞,绿茵似毯,还有那亭亭玉立的椰子树,真是美不胜收,深感不愧为太平洋上的天堂。当我看到在远离祖国数千海里的孤岛上竟有这梦幻般的天堂,而且有那么多肤色不同的人种在这里过着和平的生活时,真是羡慕不已。但我今后又不得不把这和平之乡的所有人当作敌人,过着自欺欺人的生活。我坐在汽车里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车子在努阿努街中部的日本总领事馆前停下了。我一眼就看到在位于宽广草坪庭园中的办公楼正上方,有个金光闪闪的菊花徽章,作为日本帝国的象征,静悄悄地镶嵌在那里。

   我被带到总领事的办公室。

   “我是森村正,现在前来报到。”

   我行完礼后,喜多长雄总领事边说着“请,请!”边眨巴着眼睛(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毛病),要我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然后笑眯眯地带着开玩笑的口吻低声说:

   “你是吉川君吧!我知道。军令部关照过了。”

   “啊,是吗?”

   喜多的这番话,使我放了心,我觉得以后可以同他讲心里话了。

   “现在……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形势险恶呀!我也是坐上一班的船刚到这里,详细情况还不了解,不过FBI(联邦调查局)肯定在监视着我们,这是不容置疑的。森村君,你可要小心哟!哈哈哈……”

   喜多爽朗地笑了。

   “可是,总领事,您看过珍珠港了吗?”

   “不,还没有。这方面的事,全靠你了。好啦,先轻松地玩一玩吧!这里唯有我和你是单身汉,哈哈哈……”

   “总领事,我随身藏着六百元美钞,一路上不论是洗澡还是在上岸的时候,一点也不敢马虎,现在,请您给存起来吧!”

   “不,那是归你用的。谍报费用可由我垫付,不管多少你都可以用。”

   总领事接着又说:

   “关于你在本馆的工作,我想请你担任办理脱离国籍的事情,我对其他人也要这样介绍,你要记住。当然,其他的人都不知你的底细,你自己也要注意!”

   “是,请您多照顾。”

   “回头在馆内给你准备宿舍,你就住在那里吧!外边太危险。”

   “谢谢您了!”

   我的一切行动都是按照总领事的指示来行事的。这位喜多总领事是在我到来之前的前一班船来到这里的,我在东京动身之前还听说他是从广东调来的。据说他在当前的外交官中属于强硬派,是个斗酒不辞的人物,而且已经习惯于同军人打交道。这次为了能与我这个性格粗鲁、脾气急躁的人融洽配合,才特地由广东选派来的。

   由于在国际法上允许以总领事的名义,向外务省拍发密码电报,所以才想利用这一特权,把我侦察到的情报通过外务省转给军令部,这就是派我出任领事馆馆员的用意所在。

   在总领事馆的成员中,除喜多总领事外,还有奥田副领事、油下、关、月川书记生以及我,另外还有三名第二代服务员,一名打字员,两名汽车司机和车库工共十三名,还有他们的家属。除第二代馆员和月川氏住在馆外,其他人全部住在馆内的宿舍中。分配给我的宿舍是紧靠西边的二楼上,楼前有一片很宽的草坪,阳台前的三棵可可树已经是果实累累。

   稍微休息后,我即按照副领事的指示,向馆内全体馆员做了寒暄,然后在指定的办公桌前坐下,接过了由总领事交代给我的表面上的工作。由一位第二代的秘书给我讲解了如何处理有关脱离国籍这一奇妙的工作。这完全是个事务性的工作,只要把申请人的姓名汇总起来编成表册,报告日本政府就可以了。众所周知,凡出生于夏威夷的日本第二代,按照日本的法律来说,因为他是日本人的孩子,自然应是日本人,可是按照美国的法律来说,只要在美国领土内出生的,就应该取得美国国籍,也就是说,这些第二代既是日本人同时又是美国人。但这些人担心在将来的就业或服兵役时,如果作为一个日本人,忠诚心就会受到怀疑,从而给自己带来麻烦,因而许多第二代则主动要求抛弃日本人的资格,成为一个纯粹的美国人。在日本政府方面,长期以来则以父母疼爱子女的心情,听任每个人的自由意志,准许他们脱离日本国籍。我在领事馆短暂的任职期间,就是担任了这样一项奇妙的工作。

   当地的报纸于三月二十七日报道了我的到任和“新田丸”以五天零二十小时的速度创造了由横滨到珍珠港的航行记录的消息。

   2、夏威夷概况

   夏威夷的一般概况是人所周知的。四季常夏的夏威夷是太平洋上一个天堂般的地方。怀基基海岸、划艇游戏、骑浪、夏威夷吉他、夏威夷歌谣、夏威夷妇女的民族服装和草裙舞……都令人向往。但除极少数人外,很少有人知道在夏威夷群岛中有两个比富士山 [ 注:富士山,日本第一高峰,海拔3776米,著名的游览胜地。 ] 还高的山,而美国的巨大海军基地——珍珠港,就在这个群岛中的瓦胡岛上。

   下面就让我简略地谈一谈有关夏威夷群岛的大概轮廓吧。

   夏威夷群岛,位于太平洋的中央偏北、北回归线稍南、北纬二十度前后的地方,由二十个岛屿组成。由东往西有:夏威夷岛、毛伊岛、莫洛凯岛、瓦胡岛、考爱岛及其他三个属岛,被称为夏威夷八大岛。群岛的全部面积约等于日本四国的面积,从考爱岛的西北端到夏威夷岛的东南端约有3600公里。在当时来说,坐船从横滨到檀香山约需七天,由檀香山到旧金山约需五天,现在坐喷气式飞机则可把坐船所需要的天数用小时来计算了。

   群岛全部由火山岛和珊瑚岛组成,其中夏威夷的大基拉韦厄火山,毛伊岛的哈莱阿卡拉火山,莫洛凯岛的拉伊医院和瓦胡岛的珍珠港等,都是著名的游览胜地。

   夏威夷群岛的名称,据说是用这个岛的发现者兼征服者的夏威夷·罗阿的名字命名的,原居民为波利尼西亚族,后来由英国的著名探险家詹姆斯·科克把这一岛屿正式介绍给全世界。科克曾把这些岛屿命名为三明治岛,可是这个岛的统治者卡梅哈梅哈 [ 注:卡梅哈梅哈(kamehameha):(1737-1819)夏威夷群岛最初的国王(大王),1795-1819年在位。 ] 大王不喜欢这个名字,便于一八一八年改为“夏威夷王岛”。另外,还叫“太平洋上的天堂”,最近则称之为“夏威夷(aloha)州”。

   一七九五年,卡梅哈梅哈大王在瓦胡岛的努阿努帕利山岭的激战中,打败了瓦胡岛的土著军以后,便统治了整个夏威夷群岛。后来,他的儿子卡梅哈梅哈二世,于一八五零年八月三十一日建都于火奴鲁鲁(檀香山)。

   往昔,卡梅哈梅哈大王从夏威夷岛乘坐独木舟远征瓦胡岛时,是在怀基基海岸登陆的,后来怀基基就成了王朝乘船游玩的处所,如今这里已经盖起了鳞次栉比的大厦和旅馆饭店,已变成了繁华的游览胜地。

   美国唯一的一个王宫,也就是现在夏威夷州行政厅所在地的伊奥拉尼宫,还保留着原来的王座,以此来吸引游客。

   探险家科克在报告中说,十八世纪前后的夏威夷人口约为三十万,而现在已达到了六十万 [ 注:1975年为八十六万五千——译者 ]

   夏威夷群岛于一九○○年被美利坚合众国作为领土吞并,但还没有定为州。到了一九五八年三月十二日,美国国会通过了把夏威夷升格为州的法案,同年八月二十一日以艾森豪威尔总统令予以公布,使夏威夷居民终于实现了五十年来的愿望。

   夏威夷群岛六十万人口中的百分之七十五都集居在瓦胡岛,首都檀香山市的人口约为三十万。群岛的日裔居民共有十五万,其中八万三千人住在瓦胡岛。瓦胡岛的电话数约十一万台。

   群岛的主要产业可分为四大类,其总收入如下:

       糖     一.三亿美元

       菠萝    一.三亿美元

       观光    一.一亿美元

       军工产业  三.四亿美元

       共计约七亿美元。

   也就是说,夏威夷州厅每年可收入约七亿美元,这个比率直到现在还没有多大变化。不过,这个群岛的确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不论到任何一个岛子,都可以看到绿油油的甘蔗园和菠萝园。

   我到任不久就开始了活动。我身穿绿色西装裤和夏威夷花衫,头戴插着羽毛的夏威夷帽,以观光为名,常常坐上一辆出租汽车到珍珠港去兜风。表面装作观光,实际上我已开始了工作。

   “我得出去看看风景,也好留下个旅行见闻。”

   我每次出门都没忘记反复这种欺骗同事们的“台词”。有一位不知我的底细的同事告诫我说:

   “最好还是不要到珍珠港那边去。如果被哨兵抓住可就麻烦了。”

   哼!他哪里知道,那里正是我要侦察的目标呢!

   “那么,我就到怀基基海岸那边去转转吧!”

   由努阿努街往下走,经过繁华的闹市区往西拐,就进入了一条大道。在道路右侧的山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甘蔗园,左侧则是希卡姆陆军航空基地,顺路再往前走就是珍珠港了,全程约有五十公里。

   我虽然装出一副对甘蔗园的景致很感兴趣的样子,但我的整个神经早已集中于相反一侧的军港上。这样做是为了使司机相信我没有任何军事知识。

   “咦!有好大的飞机呀!那就是巨型旅客飞艇吗?”

   “不,那是B-17,四引擎轰炸机,最近来的。在尽头那边的那个圆顶型建筑物,就是飞机库。……巨型旅客飞艇是水上飞机,它是在珍珠港的后海那边着水,回头我领您去看看。”

   司机以他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的样子给我做着解释。往前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珍珠港,真好象一只巨大的海盘车 [ 注:海盘车:海星,盘直径约六厘米,我国北部沿海分布很广。 ] ,泛着闪闪的白光。过去在军令部几乎每天都要仔细琢磨的沙盘模型,现在已活龙活现地展现在眼前。有两三架战斗机从位于港湾中心的福特岛起飞了。岛的东侧排列着战列舰,西侧排列着航空母舰和重型巡洋舰,在这些军舰的那一边,有大小不同的舰船各按各的位置停泊着。在靠近岸边的工厂地带,不时地闪烁着电焊的亮光并冒着白烟。珍珠港呈现着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

   看来这位司机很懂得这个禁区的规矩,在快要接近珍珠港的时候,他加快了车速。

   “啊呀,这里的船真多呀……”

   “这附近属于要塞地带,不允许随便看,车也不得慢行……您看,道路的左右不是都站着人吗?那都是监视兵。”

   “啊,是吗?”

   “前些日子,有位日本旅客没注意从车里照了相,结果被哨兵卡住了……总之,这里是no pen!(不许记)no camera!(不许照相)”

   他象歌唱似的说完了这最后两句话,耸了耸肩膀。

   港湾的四周围绕着铁丝栅栏,栅栏里排列着巨大的油库,各重要地点都有荷枪的哨兵站岗。据司机说,埋伏在道路两旁的警察,要比这里的岗哨麻烦得多。即使汽车在路边稍微停一下,也会立即被警察撵走或盘查。总之,通过这附近时,就只有目不斜视地往前开。

   处于这种情况,又怎能完成我的任务呢?再说,这里的铁丝栅栏、油库和建筑物等都妨碍我的视线,使我很难辨别出姊妹舰的舰型。美国的战列舰有四种型号,各种型号各有两艘,如果辨别不出姊舰和妹舰的舰名,就不好判断舰队的动态。尽管在日本时从图片和剪影中记住了带笼型桅杆的军舰名称,但那毕竟是纸上谈兵,现在真的要在实地进行辨别,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正陷入沉思的时候,司机又说:

   “先生,您想去看看巨型旅客飞艇吗?”

   “好,去吧!不过,能进得去吗?”

   “OK!”

   车子围着珍珠港绕了半圈,通过中央的岬角、珍珠市,一直朝着岛的顶端驶去。道路两侧是树木林立的住宅街,街里行人稀少,显得很宁静。这时我心里感到有些不安——这家伙是不是察觉了我的形迹可疑,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尽管他是日本的第二代,可也不能疏忽大意,说不定他通过什么渠道同联邦调查局保持着关系呢!我正在疑虑重重、左思右想的时候,突然来到了一个能看到大海的地方。

   我们走下车后,司机又给我介绍了许多情况:什么巨型旅客飞艇如何在这种恰似湖水般的峡湾里着水啦,什么星期几和星期几起飞啦等等,都是些与我的需要毫无关联的事,不过,我还是耐心地听着他讲,尤其对他所说的“那起飞的样子煞是好看,活象一只白天鹅”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出印象。

   “转到那边,喝杯可口可乐吧!”他建议说。

   “嗯!好吧!”

   我这次“游览”索性听他的了。我心里想,与其自己瞎要求,还不如趁此机会了解一下究竟哪些地方允许一般老百姓出入。

   车子顺着来路又折了回来,在中途往右拐就到了半岛的顶端。在这里可以完全看得见航空母舰和重型巡洋舰的停泊情况,甚至可以看到水兵们在前面的码头上往小汽艇里装运新鲜蔬菜和食品等。

   在码头前面不大远的地方,有个卖可口可乐和糖果的简易小茶馆。我惊讶地畏缩在车里,只见司机满不在乎地走到店前说道:

   “掌柜的,给你带来一位客人,是观光的,给来点冷食吧!”

   他边说边向我招手。据说这个小茶馆是由一对日本老夫妇开的,两个人轮流着出来应酬,专门做水兵们的生意。

   “这里不是‘严禁入内’的区域吗?”

   “不,不,这里可以,我常常到这里来。”

   “噢!是啊?”

   “这老头儿,心眼儿挺好!”

   这是美国海军多么大的一个盲点呀!我能来到这样一个最适于眺望的地方,感到非常高兴。看来珍珠港只是正面警戒森严,而背后却空着。这太好了,我暗下决心:以后要常常到这里来。

   3、巡游各个岛屿

   瓦胡岛上除珍珠港外还有许多军事基地。有的正在扩建,有的已经建成,这些都需要侦察清楚,弄清它们的进展情况和其兵力的移动及加强情况。我决心先从瓦胡岛开始,把整个群岛全看一遍,同时把各处的地名记住。夏威夷的地名都是按当地的方言起的,每个词都带有母音,对日本人来说,很难发音,但也必须记住并能把这些相类似的地名区别开来。

   当时珍珠港的常规兵力有:海军——战列舰八艘、重型巡洋舰十艘,轻型巡洋舰十二艘、航空母舰三艘,再加上其他的舰艇,共约一百艘;陆军——一个师,空军——飞机约三百架;设施——有船坞、修理工厂和地下油库等。

   要靠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探明如此庞大兵力的动态,的确是件赶鸭子上架——根本行不通的事。我心想: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如按常规的打法,即使把日本的所有舰队全调来,恐怕也没有取胜的可能。例如,在欧洲,尽管希特勒拥有绝对的海空优势,却也始终未能渡过英吉利海峡。何况要进攻远隔几千海里的夏威夷,恐怕任何国家也是无能为力的。夏威夷之所以被称为攻不破摧不毁的铜墙铁壁,当然也是有其道理的。

   但我必须向这一庞大兵力挑战——首先,摸清敌人的底细,做到“知敌”。于是,我就想出了一个巡游各个岛屿的办法:我要以瓦胡岛为中心,漫游各岛。

   当然,头一个目标就是瓦胡岛。

   绕瓦胡岛一周。约有一百海里,大约需要四个小时。为了不露马脚,白天,我总是在总领事馆里装模作样地去做分配给我的工作,下班后再出去转悠。晚间,我则到繁华街去寻找那些泛滥于街道上的穿着白色水兵服的水兵,邀他们一起去喝酒,想从他们口中探听到某些情况。深夜回来后,衣服也不脱就蒙头睡去。我经常就是这样打发日子。

   有时,我回到宿舍二楼自己的房间时,不住在宿舍的第二代女服务员早已下班回家了。我也顾不上多喘息一下,马上又拿起当天的地方报纸浏览,想从新闻“夹缝”中找到点什么线索。例如,关于军事基地施工现场的招工、船舶的航行情况、与军方有关系的知名人士的来访以及有关日语学校是否应该继续存在的问题,还有日本侨民同乡会将于何时在何地召开等等的消息,不分巨细,我都要把它剪裁下来进行研究。有一次,我在剪报中,从结婚栏里发现了一条很有趣的消息:当地某某氏的小姐将于某月某日与战列舰“西弗吉尼亚号”所属军官某某于某地举行结婚典礼。这段消息共有五页,很详细。我仔细阅读并做了记录。根据这一消息,我当天就跑到珍珠港去观察,果然有一艘军舰停泊在那里,我断定那就是报纸上所透露的“西弗吉尼亚号”战列舰。我就是通过这种点滴的反复观察,日积月累,终于能正确地辨认出在初期阶段还摸不清的所有舰艇的名称。

   我把剪下来的有用报纸全部保存在总领事馆的办公桌里,无用的全烧掉。

   我曾想找一个能协助我工作的得力助手,因而有意识地去参加侨民同乡会、围棋会、业余棒球等活动,尽量去接近第二代或第一代日裔侨民。在这期间,确实也物色到在思想上同情日本的某某和某某,但经过一段的观察和考验,我发现这些人大多缺乏军事知识,只会吹牛,而起不了什么作用。同时也很难保证他们不泄露机密,因而我放弃了寻找助手的念头。我深深地体会到,干间谍这一行,决不能靠外力,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去做细致的侦察,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捷径。

   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干,处处就得亲自去观察。但是,如果每天都到珍珠港去转悠,又太惹人注目。如何能瞒过人们的眼睛,成了我冥思苦想的问题。我住的宿舍前面是一条马路,马路那边是一片住宅,如果从宿舍门出去,立即就会被人用电话告知联邦调查局,派来跟踪的人员;如果从领事馆办公楼的正门出去,门前也有一条很宽的马路,民间的住宅虽少,可是出入的人比较多,显然也容易被人盯梢。看来这两个出口对我都不方便,于是我便开辟了另一个出口——穿过宽广的庭院、越过垣墙、过河、到大街、再雇出租汽车。

   还有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方法,那就是化装。我在平日就常去遛商店,碰到晚礼服、西服、运动服装、夏威夷衫、皮鞋、帽子、劳动服、手提饭盒……就顺手买回来。因此,我能做到一日三更衣。

   这样一来,又招致了馆内同事们的责难。

   “森村君,你该踏踏实实地搞工作了吧!?”

   “是!……”

   “今天晚上,已决定为你开个欢迎会,全体人员六点钟在办公楼前集合,你可要来哟!”

   “是,实在是不敢当。”

   我提前洗完澡,换好衣服,信步走到院子里。我的精神就象获得了解放,感到格外爽快。我站在草坪上,一边眺望着葱葱茏茏的林木,一边欣赏着争芳斗艳的鲜花,感到夏威夷的黄昏确实令人陶醉。这时,隔邻天主教堂的神甫穿着一身长长的黑教服也正出来散步。只见他不时地站下来在想着什么,而他胸前挂着的白色十字架在周围一片绿色中却特别醒目。我们互相以目致意。

   “前几天太失礼了。”

   前两天我因打高尔夫球用力过猛,球越过墙头打到了教会学校的窗框上,发出很大声响,使他受了惊。现在我是在向他道歉。

   他面带微笑地小声说:

   “不要客气,没关系!”

   我也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在快到六点的时候,我来到了办公楼,只见喜多总领事从日本带来的专做日本饭菜的厨师夫妻两个人,正在指挥着女用人们安排食案。据说今天的主宾有意大利总领事馆的馆员以及日本侨民会长和商工会议所会长等。

   在当时,日本的外交应酬范围已经很窄,除意大利领馆外,同其他领馆几乎已处于绝交状态。坐在我邻席的一位意大利馆员是个爱说好道的人,比比划划,有时显得很激动,有时又显得很颓丧,说着一口带有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在激动的时候干脆就操起意大利语来,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也不太懂,但有一点我好歹是听懂了,那就是他们将于最近撤退回国。一些第一代的日裔老人们担心日美关系恶化,说话很谨慎,但他们却说,一些年轻的第二代则不管这些,甚至拉他们去参加年轻人的入伍欢送会,而且当年轻人在美国国旗前面做忠诚宣誓的时候,还硬要他们致词祝贺,这真使人啼笑皆非。大家听了之后也觉得好笑。当时,这里的日裔同日本一样,当青年人应征入伍的时候,总要在剧场或公会堂等地,开个盛大的欢送会。看来,这好象是日本人独有的习惯,在其他国家是很少见的。

   宴罢,在客人们和带家眷的馆员走后,喜多总领事向我说:

   “森村君,走,找个地方再喝一杯!”

   “是!”

   喜多总领事兴趣盎然地说:“我要为你单独开个欢迎会!”

   说完后就叫尾崎司机准备车子,尾崎是个踏踏实实工作的人,在领事馆开车已经有二十多年,经历过好几任总领事。另外,由于他年轻时曾在美军中服过役,所以很受美国当局的信任。

   车子在黑夜中顺着努阿努大街往上走再往右拐,就到了一家位于阿莱瓦高地上的日本酒馆——“春潮楼”。我还是头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哎呀!稀客!总领事,同您一起来的这位?……”

   “他是森村君。”

   “啊,您是最近新到任的吧?欢迎您!”

   老板娘把我们让到二楼的客厅之后,又重新寒暄了一番。

   从大敞大开的客厅往西南看,那有点点灯火的地方,无疑就是珍珠港和希卡姆机场了。我在内心里“哼”了一声。

   “喂,森村君,现在跟踪我们的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人员,也许就在下面的客厅呢!”

   “哈哈哈!”

   两个人开怀畅饮。

   “我说,总领事,您已经巡游过各个岛屿了吗?”

   “还没有,前几天联邦调查局的希巴斯队长来访时,问我‘是否巡游过各个岛屿?’我回答他说:‘我讨厌你们跟踪,所以哪里也没去。’他说:‘哪有那种事情,请您随便去游览。’”

   “哈哈哈!”

   正当我们放声大笑、喝着参苏打水的威士忌酒的时候,在香姐的带头下,花子、御子和阿绢等几个漂亮姑娘穿着日本和服出现在眼前。

   香姐不愧是一个曾在日本新桥 [ 注:新桥:位于东京港区的一个繁华街,多妓馆。 ] 留过学的艺妓,还能弹个小曲,而我们这两个粗鲁人,除会喝酒以外什么技艺也不会。

   大家在能说会道、善于周旋的喜多总领事的影响下,客厅顿时变成了热闹、欢乐的场所。酒过三巡,御子和阿绢说:

   “唉呀,扎着这么个腰带可别扭死啦!”

   “请允许我脱掉吧!”

   “那我也脱掉!”

   我惊讶地看着这两个年轻的第二代脱掉了腰带,又露出了里面所穿的夏威夷妇女衫。

   “好啦,好啦,这回可松快啦。请喝啤酒!森村先生!”

   我心里盘算着:为了能常到这样一个便于侦察的地方,第一,要同这些艺妓交成好朋友;第二,还要创造常来的借口。夜已经深了,我俯瞰眼下静静睡着的珍珠港,思绪万千。

   4、开始拍发电报

   每年的四月二十九日,为了庆祝日本天皇的诞辰,总要邀请内外人士在总领事馆举行庆祝会,这已成了惯例。不过,今年却来了一批稀客——从珍珠港来了十来个青年军官。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白色军服聚集在一起,颇引人注目。当然,他们是应领事馆向他们发出的礼节性请帖而来的,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海军军官,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可是,从这次庆祝会起一直到爆发珍珠港事件为止,一次也没接到他们的回请请柬来看,我认为他们可能是利用这个机会来侦察总领事馆的。

   我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在这段时期有一种谣言在广泛流传。例如,有一个带有明治时代爱国情调的日裔第一代老人曾跑来反映说:美国海军在戴蒙德角安装有几十门象庙里的吊钟那么粗的大炮,还有的人跑来请愿说:只要日本军队一打进来,我们就在甘蔗园放火,并以此为信号,所有侨居的日本人都会站起来与攻击军配合,所以请把武器和弹药储存在领事馆的地下室里准备着。这样一来,也不知从何时起谣言就传开了,说在领事馆里隐藏着几十挺机枪和步枪。

   这可以从联邦调查局的希巴斯队长在战后的追忆中得到证实,他说:“当时曾编造了一个为数达数千人的敌对分子的名单,准备在开战后二十四小时以内将其一网打尽,可是当时并没有把森村列入名单,如果在战前发现他就是发报人,肯定会把他抓起来的。”他至今似乎还为此事感到遗憾。

   在会后所举行的游园会上,接待这些海军军官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我的身上。一般来说,日本人不善于交际,而担任接待的日本夫人们,也是拘拘束束、不会应酬,结果弄得游园会毫无生气。这也许是反映了暗淡的日美谈判的前景吧。

   但我却积极地向他们搭话劝酒,并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希望日美谈判能够妥协呀,我们的真意完全是为了太平洋的和平呀,等等。我也明白他们所关注的并不是这些,但我有我的用心,我想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他们的反应。当然,他们也想从我们的言谈话语中得知某些线索。所以,谈话也只限于外交辞令,毫无融洽气氛。

   为了缓和窘况,我拿出了特地由遥远的日本带来的舞蹈用的扇子和浮世绘 [ 注:浮世绘:日本江户时代(1600一1867)的风俗画。 ] 作为纪念品赠给他们,而他们却有礼貌地推辞说:

   “上面有规定,不准接受日本人的任何礼品。”

   我已直接觉察到,他们已下了某种决心。

   日裔第一代、第二代既靠不住,更不要说在美国海军中找什么知己了。我想到这里,就越发痛切感到,唯有靠自己的力量去搜集情报,别无他路可走。

   尽管有这样一段过程,可我到珍珠港已侦察过四十多天,大致已摸清了停泊舰艇的情况。于是在五月十二日发出了我草拟的第一封电报。

  ○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发

    东京外务大臣收

    一九四一·五·十二

  、十一日停泊于珍珠港的舰艇有:

  战列舰十一艘:“科罗拉多号”、“西弗吉尼亚号”、“加利福尼亚号”、“田纳西号”、“爱达荷号”、“密西西比号”、“新墨西哥号”、“宾夕法尼亚号”、“亚利桑那号”、“俄克拉何马号”、“内华达号”。

  重型巡洋舰五艘:彭萨科拉级二艘、旧金山级三艘。

  轻型巡洋舰十艘、驱逐舰三十七艘、驱逐领舰二艘、潜水领舰一艘、潜艇十一艘、运输船及其他舰只合计十余艘。

  、航空母舰:“列克星敦号”带有两艘驱逐舰在瓦胡岛东海面游弋。

   接着我又发出了两份电报:

  ○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发

    东京外务大臣收

    一九四一·五·二十六

  二十四、五日停泊于珍珠港的舰艇有:战列舰六艘:“宾夕法尼亚号”、“亚利桑那号”、“加利福尼亚号”、“田纳西号”、“俄克拉何马号”,“内华达号”。

  轻型巡洋舰七艘、驱逐舰十九艘、驱逐领舰一艘、潜艇五艘、潜水领舰一艘、大型油槽船二艘、其他运输船五艘。

  航空母舰……(电文不明)

○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发

    东京外务大臣收

    一九四一·六·十四

  十一日英国的改装巡洋舰二艘进入珍珠港,现泊于旧船坞中。

   东京根据我的报告发来了指示:

  “为了保密,有关停泊于珍珠港的舰艇报告,在五、六、七月中,如无特别变化,每十天报告一次即可。”

   这是由于我过于热心、发报频繁反而受到的申斥,同时还指示我:“每次发报电文措词要谨慎。”也就是说,当时日本的政策,还没有偏离到要对珍珠港进行袭击的程度,应避免刺激美方。因此,对我来说,这三、四个月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每当夜幕降临,我就跑到繁华街的酒吧间或山冈上的“春潮楼”去冶游,尽情享受夏威夷的情趣。因此,在我的内心中竟出现了一种骄傲自满情绪:认为间谍工作也不过如此,这点事情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

   可是,当我按照指示定期向东京发出停泊的舰艇报告当中,突然发现了疑点,我把上述两个报告加以对照,不仅发现停泊的舰艇数目和舰名有所差异,有时甚至连一艘战列舰也没有。

   这样一来,我就反复琢磨:美国舰队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做何行动?什么时候进港、什么时候出港?该舰队活动时所采取的阵形、速度和编制又是怎样?我想,如果能把这些问题弄清,就可以察明美国舰队的训练计划和临战准备体制。

   直到这时,我也不认为日本会对珍珠港采取什么行动。相反地,倒是认为美国舰队很可能在做好临战准备后,由珍珠港出发进攻日本或南洋。因此,我认为及时地把美国舰队的活动情况报告东京,则是自己肩负的最大使命。

   对于停泊中的舰艇,在外观上,不管是刚从几千海里的航海中回来的,还是即将出港的,都没有多大差异,但在战术上意义却大有不同。我认为自己的使命应带有某些先见之明,从各种迹象中推断出“敌人将以多大兵力、什么目的、采取如何行动”,这对我军了解敌情是极其必要的。

   尽管我这样想,却不见东京发来任何指示,相反地却对我的电报似乎有些厌烦,这不能不使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认为象自己这样一个黄口孺子根本就没有资格谈论如此重大任务,而且也不应该鲁莽地提出自己的什么观点,只要能按照指令老老实实地把珍珠港的情况监视好就可以了。

   我正为着这件事在思想上有所起伏的某一天,为了消愁解闷住进了“春潮楼”。第二天早晨,我打开二楼的拉窗往珍珠港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美国的庞大舰队不是正在离港起航吗?在港外,驱逐舰已经展开阵形,重型巡洋舰和轻型巡洋舰也正在编制序列。有五、六艘战列舰正在缓缓驶离港口。檀香山的市街虽还在沉睡中,但庞大的舰队已悄悄地驶离鸦雀无声的瓦胡岛,渐渐地消失在南方的水平线上。

   从美舰队的这一活动情况,使我明确了该舰队的进出珍珠港的时间大多在早晨和傍晚。为了收集各种舰艇的名称、数目和调动情况,几乎每天我都要设法观察,并把侦察到的情况详细地记入图表。但是,我却为隐藏这个图表费尽了心机。总领事馆的保险柜里虽然安全,但不便于夜里研究分析,带在身上又很危险,因此不得不藏在家里,但我又经常不在家,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遭到搜查。我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把它藏在地毯下面,西服柜橱的抽屉背面,花瓶里和厨房的垃圾箱里。但有一点是可以放心的——我记入图表的符号,除了我自己以外,任何人也看不懂,这样即使发现了图表,也不致被对方抓住任何把柄。

   为了便于俯瞰早晚的珍珠港,泡在“春潮楼”里是再好也没有的地方了。于是,我就开始和艺妓、女侍们鬼混起来,而且经常装成醉醺醺的浪荡公子的样子。

   5、日本决心开战

   正当我利用“春潮楼”密切注视着珍珠港的时候,日本政府已于七月二日召开御前会议,并做出了“进驻法属印度支那,不辞对英美开战”的重大决定。从这一天起,日本的南进政策既已成为既定方针,英美就势必要阻止日本的南进。这样一来,战争已成为不可避免的了。当时,日本的陆军已开始进驻西贡,海军已进入金兰湾并开始在那里修建机场。而在西欧,法国已向德国投降,佩丹元帅 [ 注:一般译为“贝当”。 ] 成了法国维希政府的内阁总理。于是,日德两国东西互相呼应,对法属印度支那的多克总督施加压力,迫其以共同防卫的形式同意了日军的和平进驻。

   美国鉴于日本一意推行南进政策,断定在谈判中已毫无诚意,便于七月二十六日对日本实行了石油禁运和冻结日本在美资产,以示报复。也就是说,对日本形成了A、B、C、D(美、英、中、荷)的经济包围圈。

   在檀香山,也由总领事馆委托驻当地的瑞典名誉领事前来接收了一切财产目录,请为之代管,我们甚至把日常用的银制器皿也都摆出来做了移交。

   对这次经济封锁受到威胁最大的是日本海军。以当时日本现有的贮油量来说,仅够舰队一年之用。随着日美谈判陷于僵局,日本海军开始焦躁不安。当时,美国和荷兰已不向日本出卖一滴石油,如果听之任之,日子一久,就会把日本扼死。面对如此局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下定决心坚决推行南进政策,尽快把南方资源控制在手中。这种思想一旦从海军兴起,迅速变成了全军的主张并扩展为全体国民的舆论。在这种气氛中,统帅部和内阁于九月六日召开了御前会议,并做出了“如果在十月上旬以前,日美谈判仍达不成协议,就决心开战”的决定。

   另一方面,日本的舰队航空队,从七月上旬以来,根据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所设想的空袭夏威夷的方案,反复进行了对停泊舰艇的轰炸训练,而且从技巧方面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接着,由九月十日起又在目黑的海军大学,进行了由舰队参谋和军令部参谋们参加的袭击珍珠港作战的图上演习。

   当然,我当时并不知道在日本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就象一般的日本国民根本不了解军部的动向一样。到了九月末,我突然接到了如下一封电报。

  ○ 东京外务大臣发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收

    一九四一·九·二十四

    绝密

  望你处今后尽可能按下列要求发来关于舰艇的报告:

  、珍珠港水域大致可分为五个小水域(但你处不妨尽可能作简要报告)

    A水域——指福特岛和海军工厂地区之间的水域;

    B水域——指靠近福特岛南部与西部的水域,即与A水域的相反一侧;

    C水域——指东海湾;

    D水域——指中部海湾;

    E水域——指西海湾及通过海湾的各航道。

  、关于战列舰及航空母舰,希首先报告停泊中的,其次报告系留于码头和浮标上的以及正在进入船坞的,这类船只不太重要,简略报告即可。

  、希简单标出舰艇型号和种类。

  、如有两艘军舰并列停靠在同一码头时,尽可能将其事实注明。

   我接到了这份电报后,虽未能判明发报人的真实意图,但对电文的大致意思是清楚的:主要的是把港区划分为五个水域,并要我报告停泊于各个水域的舰艇情况。不过,我对发报人究竟为何人这一点,仍抱有疑问——如果是军令部的参谋,他们是熟悉港内的情况的,那么,为什么还要问在浅水的E水域是否停泊有船只的问题呢?另外还说对系留的和进入船坞的舰艇“不太重要”,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还有,第四项的说法也有些玄虚,确实令我难以判断。我认为,对这些情况已经了解得很详细的军令部,根本没有必要再令我报告。因此,我想到这封电报可能是由不懂军事的外务省官员,根据军令部的委托或口述而草拟的。如果真是这样,似乎就没有必要遵照复杂的电令进行报告。

   这封电报,确实是一封门外汉的电报,但我经过反复阅读之后,不禁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封电报又好象在暗示日本要进攻珍珠港,不过我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直到战后,研究这封电报时。才证实这封电报是一封极其重要的电报,它是日本(军令部和舰队的参谋)为了准备对珍珠港进行攻击而拟定的一项“选定目标,研究具体攻击方法”或是“攻击决心”的电报。但电文的拟稿者,至今也没有搞清楚。

   根据我的推测,拟稿者可能是军令部五科的资深参谋无着中佐(已阵亡),由于他在海军大学的图上演习中对舰艇的攻击方法抱有疑问,才发来了这样一封提问电报。电文中所列“如有两艘军舰并列停靠在码头时”一语,可能考虑到对于停靠在内侧的军舰无法进行鱼雷攻击;又对于系留中(锚泊中)的舰艇“不太重要”一语,可能估计到这种军舰马上就会离港起航。我对电文的含意尽管有所怀疑,但我还是按来电的指示,发回了两份报告,并在报告中更加详细地划分了珍珠港内的舰艇停泊区域:

  ○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发

    东京外务大臣收

    一九四一·九·二十九

    绝密

  关于第八三号来电中所指示的舰艇停泊区域,今后决定使用如下符号:

                一、KS——海军工厂内的修理船坞;

    、KT——第十、第十一码头;

    、FV——福特岛附近的系留锚泊地;

    、FG——福特岛的横靠码头(东侧与西侧分别用A和B区别)。

   我对于东京的这种含混要求,只回答了两封电报。我认为,如果使报告流于形式,不仅会使侦察工作受到约束,而且有时还需要对港内动态进行解说。可是,今天想起来,当时东京方面可能由于我的电报过于详细复杂,深恐被美方侦知,才做了这样的指示。而我当时凭着年轻人的一股热情,即所谓孩子不知父母心,而将自己所侦察到的情况,不分巨细均做了报告。结果受到了申斥,指令我“有关舰艇的报告,每周一次即可。”

   但我觉得我的工作不应只限于报告舰艇的停泊情况,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方面的工作要做。例如,关于夏威夷全域的气象、机场、兵力配备、移动等,凡是与军事有关的一切事项,以及商船、商业飞机的运航情况等等,也需要侦察清楚。

   6、夏威夷的气象

   气象条件对于作战具有重大影响,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但往往由于疏忽大意,因气象问题给作战带来意想不到的失败事例在历史上是很多的。本来,我既不是来时受命“要查明夏威夷的气象”以便袭击珍珠港,又不是接到电令要我报告夏威夷的气象状态,但不知为什么我对此事总是放心不下,急欲将夏威夷的气象调查清楚。在当时,不论是日本还是美国,为了保守军事上的秘密,都不公开在报纸上刊载每天的天气预报和天气图。所以局外人是无从了解的。我曾跑到夏威夷大学、图书馆等地方去查阅资料,但没有得到满意的收获,只是获得了一些有关农业、特别是甘蔗园的灌水所需要的降雨量的资料。从资料中可以看到政府当局为了确保南洋特有的上水道水源地也在大伤脑筋。据说正在利用山腰开凿洞穴来蓄水。

   那是九月里的一天,我听到在檀香山市内有个日本的业余天文学家曾对流星进行过长期的观测研究。于是,我便趁着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去拜访了他。

   他住在一个很小的普通住宅,碰巧他正在家,他把我这个来访的不速之客让进屋里,并让我看了他架在房顶上的小型天体望远镜,我不清楚他究竟是以什么目的在做着这项研究工作,但据说他已经继续了三十年,这使我不能不大吃一惊。因为一个人居住在太平洋上的一角,连续三十年在观测流星的陨落数据,这种毅力的确令人惊叹。据说天文学会现在已中断了对他的援助金,因而他表示很不满。我觉得这位怪人——老天文学家确实很可怜。

   我用他的望远镜进行了观察,在东方的天空中也捕捉到了流星,确实很好看,但流星并未能引起我的兴趣。他又滔滔不绝地对我讲起天文知识,每当他说到我在海军兵学校所修得的有关测天时利用星、风、潮等事项时,我就尽量装成不懂而洗耳静听的样子。就在这时,他说出了一件很重要的经验。他说:三十年来,夏威夷没有经历过一次暴风雨,而且在瓦胡岛上东西走向的山脉的北面总是阴天,而南面则总是晴天。我听了他的这些话,如获至宝、欣喜若狂。

   我所需要的,不是什么天文数据,而是结论。从常识来说,散在于北纬二十三度附近的夏威夷八岛的气象,是属于亚热带海洋性气候,而在内南洋 [ 注:内南洋:日本对地理区域的划分,习惯上把包括马里亚那群岛、马绍尔群岛、加罗林群岛和帛琉群岛的广大海域,称为内南洋。 ] ,则常常出现暴风雨,一旦发展成为台风,飞机就不能飞行。而夏威夷则特殊,根本没有暴风雨,这就意味着飞机可在不受季节限制的情况下进行飞行。也就是说,攻击日时可不受气象条件的左右而断然行之。

   我对这位老天文学家表示了深深的谢意而辞去。但我又为自己不得不把这位专攻科学的老天文学家的纯洁之心,利用于战争的罪恶目的而感到惭愧。由于深感有负这位科学家的善意,我既没对任何人谈过他的结论,也未向东京电报此事,只是深深地隐藏在内心而已。

   后来我带着艺妓乘飞机游览夏威夷上空时,特意去证实了这位老天文学家所做的结论,果然正如他所言,山脉的南面晴空万里,看不到一丝云彩,北面却是白云和黑云重叠,并在降着骤雨。而且在努阿努帕利、卡胡库角的上空,还有“气袋”(空中陷阱),这些现象,在这次飞行中,我已亲身感受到了。当我乘坐飞机进行上空侦察时,我的思潮已飞向战争——一旦发动进攻,究竟从哪里进入珍珠港最为上策的问题。每当飞机进入“气袋”时,我就感触到身边女人的柔软肢体紧紧地靠在了我的身上,但我仍在凝神注视着前方,深深地沉浸在遐想中(后来证实了我遐想的正确)。

   后来,没过多久,军令部的使者乘坐“太洋丸”来到檀香山,向我提出了九十七项问题,其中就有一项是“夏威夷的气象条件如何”。事已至此,我再也难于保持缄默,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做了如下回答:

  “三十年来,夏威夷一向无暴风雨。瓦胡岛北侧经常为阴天。可从北侧进入并通过努阿努帕利进行俯冲轰炸。”

   啊,事实证明,我的预言完全对了。这究竟应看作是幸运?还是应该感到哀伤?时到如今,只有待于读者诸位的评论了。

   卡内奥赫湾是位于夏威夷北部的一个小海湾。这里有海军的水上飞机基地。只要站在努阿努帕利俯瞰北方,就可看到展现在眼下的基地。海湾是由左边伸向大海的海角环抱着。我所要侦察的水上飞机基地,就在这个海角的顶端。因民间的汽车禁止进入海角的进口部,所以根本无法判明基地的情况。我曾强迫出租汽车的司机把车开到基地去,可是司机说有禁令,不能去。我曾想以走错了路的理由而开进去,但司机说什么也不听。我也曾多次借周游各岛的机会坐着汽车沿着卡内奥赫湾兜过风,但始终未能弄清基地内的详细情况。我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到一个什么办法,但始终也未能想出个良策来。

   当时,美国海军为了加强卡内奥赫基地的建设,编造了大笔预算,尽管工程还没有完全完成,但已有了明显的进展。例如,在我到任的初期,这里还看不到水上飞机的起落,可是到了八月,机场上机翼涂着橙黄色的飞行艇PBY已逐渐增加起来了。

   在一个星期六的中午,饭后我与一位日裔女侍在闲聊中了解到每星期六她都是半天工作,吃过午饭收拾收拾就回去,这已成了她的惯例。于是我便开玩笑地说:“明天是星期天,准备和男朋友到什么地方去玩呀?”据说她有个男朋友在电影院当服务员,每天下班后她总要去帮帮厨。

   “明天呀,我要和君子(总领事官邸的女侍)去参观珊瑚海!”

   “噢,这么说是郊游喽!?”

   “是呀,就是。”

   “你说的珊瑚海是在什么地方呀?”

   “可远哩,您不知道呀?那可是个美丽的海!”

   “美丽的海?那是在什么地方呢?”

   她的英语说得很快,我急忙找来地图让她看。她所指出的地方正是卡内奥赫湾。

   据她说,在卡内奥赫湾中有个珊瑚礁,游览船的船底装有玻璃,可以通过船底的玻璃窗来参观海底。她把这种船叫做“玻璃船”。我听了她的话,真是喜出望外,但我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硬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那么好的地方,我也真想去看看呀!”我有意识地想试探一下她的口气。

   “那一块儿去吧!”

   没想到她爽快地同意了。

   看来,她们并不讨厌我与她们搭伴同游,这使我放了心。于是商定:她们为我准备饭盒,而出租汽车费则归我付。其实,为了侦察卡内奥赫湾,即使花上一、二百美元,我也是甘心情愿的,但过于大方,反倒会引起她们的怀疑。特别是考虑到万一被联邦调查局逮捕,连累了她们就不好了,所以把这次郊游装成了一次互相出钱的郊游。

   头天晚上,我预习了一下有关卡内奥赫湾的知识之后,才上床就寝。可是,当我从卡内奥赫湾的重要性想到将来对战争的影响时,辗转反侧,说什么也不能入睡。看来,美国海军目前似乎正在对卡内奥赫湾的珊瑚礁进行爆破,用来加深水的深度,以便供水上飞机起落之用,将来还准备使之变成可收容舰艇的基地。从续航距离大的PBY水上飞机不停地在夏威夷周围特别是北方巡逻的迹象,是不难看出其中是有某种用意的。尤其是想到以卡内奥赫湾为中心,与荷兰港、中途岛、关岛所形成的包围圈时,就感到卡内奥赫的战略地位是不容忽视的。我暗暗下定决心:明天坚决要向卡内奥赫挑战!

   第二天早晨九点,车子来到后不久,她们穿着很华丽的人造丝日本式服装也来到了。我虽然觉得她们这身新奇的打捞不大自然,但还是强装笑脸把她们让进车内。

   到了努阿努帕利后,我们下了车。因为是星期天,游客特别多。她们所穿的日本服装,成了外国游人欣赏的新鲜玩艺儿,让她们站到各处的岩石后面,照了许多相。我仰面沐浴着这里独特的飒飒海风,而眼睛却在窥视着展现在眼下的卡内奥赫湾。凌厉的北风越过遥远的太平洋,又穿过陡峭的峡谷,汇拢起来变成一股呼啸的狂风,从脚下一扫而过。

   买完游览的船票后,又等了一会儿其他的同游旅客。今天的船客不多,除了我们几个人外,只有两对外国人夫妇。游船很小很简陋,充其量能装二十来人。不多时,游船的发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开动了,在航行到湾的中心附近时,便开始观赏这里的名胜。游客们纷纷透过船底的玻璃窗去观赏那美丽的珊瑚礁。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边留神察看着外国游客的神色,边凝神眺望着卡内奥赫基地。我用带来的望远镜进行了仔细观察,甚至连飞机的架数都记下了。我已顾不上同游的旅客中是否有跟踪的联邦调查局特工,干脆探出身子进行了大胆的观察。

   三十分钟左右的游览,使我感到有了很大的收获。我发现卡内奥赫基地的建设大有进展,兵力的配备亦逐渐加强,进展速度之快是出乎意料的。

   到了八月末,我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有关珍珠港和瓦胡岛出兵要调查。下一步就是要实地侦察夏威夷群岛的其他八个岛屿了,我又在冥思苦想侦察的最佳方案。我决心先从群岛中的最大的夏威夷岛下手。为此,我觉得首先要说服始终以慎重的态度同我打交道的喜多总领事,在取得他的同意后再行事。于是我下决心把我的想法向他谈了。

   他开始面有难色,但最后还是以单纯的周末旅行、不进行容易招致怀疑的深入探查为条件,同意了我的要求,并要我带领一位日裔第二代青年馆员一同前往。我决定坐飞机前往夏威夷岛和考爱岛。这次旅行的最大目的是想从上空侦察一下珍珠港和希卡姆机场以及停泊在拉海纳航道的舰队情况。我首先到旅行社领取了机票和旅行指南以及其他说明书,然后便来到了檀香山机场。我在机场候机室等待登机时,曾留心查看了一下周围的动静,似乎没有联邦调查局的人员跟踪,这总算使我放了心。

   这一天,天气晴朗,飞机从檀香山机场起飞后,马上就看到了脚下的珍珠港全貌和希卡姆机场的全景。希卡姆这个大机场,有两条跑道互相交叉着,在朝阳照射下的停机坪上,停放着象是B-17的大型轰炸机。我屏住气息、凝神注视着眼下的一切动态,这时空中小姐提醒我系紧座位上的安全带,顺手又递给我一袋有益于调节体内气压的口香糖,我咀嚼着这甜滋滋的糖汁,心中暗想:这次旅行肯定也会成功。从乘客来看,尽管不象有跟踪的人员,但我还是告诫自己——必须谨慎从事。因此,我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多时,飞机就进入了拉海纳航道。这附近的上空处处都有“气袋”,飞机上下摆动很大。我发现在这个微波荡漾的拉海纳航道上尽管现在还没有舰队停泊的迹象,将来肯定是会使用的,同时也没有发现用于系留的浮标等设施。这时,我发现有一艘重型巡洋舰(旧金山级)正在朝着珍珠港方向航行。从飞机上往左下方看,考爱岛的哈莱阿卡拉火山已被薄云所笼罩,再往右下方看,矮矮的考爱岛静静地躺在绿茸茸的树丛中。在这个岛上有个很有名的麻疯病疗养所。

   这架飞机需要在考爱岛的胡奈奈机场停一下再飞往夏威夷。侦察考爱岛的胡奈奈机场也是我这次旅行目的之一。因为从美国的预算报告来看,胡奈奈机场不仅要作为商业机场来使用,将来还要作为海军机场来使用。以往对这个机场的情况毫不了解,这次能得到现地观察的机会,这使我感到特别高兴。

   7、驻夏威夷的美空军和陆军

   驻扎在夏威夷的美国空军,共有三百五十架,其中B-17空中堡垒估计约有五十架。这些飞机分别驻扎在希卡姆机场(轰炸机)、伊瓦机场(练习机)、惠勒机场(战斗机)、福特机场(舰载机)、卡内奥赫机场(侦察机)、毛衣机场(舰载机)等地。当时,由于从美国本土用航空母舰运来的小型飞机以及由本土直接飞来的大型飞机不断地增加,很准判断出正确的架数。为了搜集判断的资料,只好以飞机库的大小和数目,每天的训练架数、驾驶员的人数、跑道的长短等为基础来进行推测。在空军来说,关键的问题是架数、技能和性能,而其中最大的未知数是美军的技能。

   日军从“日华事变”以来,总是在同空军力量较弱的中国空军作战,因此,对日本海军航空兵的技能总有点过于自信。

   有一天,我获得机会去参观了一次在惠勒机场举行的空中特技表演。我混在航空队的家属群中,坐在草坪上吸着烟观看他们的表演。看来,他们操纵战斗机的技能是相当熟练的,例如,驾驶员驾驶着飞机从敞开的圆顶型飞机库钻出来的技能以及俯冲到离地面十米左右的地方再翻转升空的特技等都是高超的。据说能做出这类动作的驾驶员约占百分之十左右。我在观看表演的同时,还在心中记住了该机场的机种、架数和设施等。美空军虽然在机场周围设栅立栏,挂着严禁入内的牌子,其实漏洞是很大的。

   从报道中获知,美军正在利用航空母舰向夏威夷的前进基地——中途岛增运飞机,但在当时还没有获得确切的情报。

   当时常驻夏威夷的美国空军,新旧机种合起来约为三百架,外加三艘航空母舰的飞机,总数约为五百架。在机种上,已逐渐换成了新式的B-17、P-36和PBY飞艇。当时我所估计的这个数字,同开战时的兵力几乎没有什么差异。

   伊瓦海军机场,位于珍珠港西侧的密林中,因系禁区,始终未能深入侦察。我正在绞尽脑汁要想出一个了解该机场的好办法的时候,听说在这里的年轻人中间流行一种别开生面的游戏——“月光野游”,就是说,趁着月夜来到海岸,在那里一直玩到天亮。为了蒙蔽联邦调查局,我决定带领两三个女友做一次家眷式的野游。地点,由她们自己选择了巴巴斯角,如果由我去选,会受到怀疑,我只是装出了一副顺从她们的样子。我把钓鱼用具和吃的东西等装进由A女的父亲所开的汽车中,来到了目的地。结果,此行也达到了我所要侦察的目的,不过内部的详细情况还是没弄清楚。

   关于驻扎在夏威夷的美空军的兵力动态,大致就是上述的情况,我认为无庸过分重视,但我所最注意,同时也使我放心不下的,则是卡内奥赫的PBV。因为这个续航力长的侦察机,正在同荷兰港的基地取得联系,一刻不停地在对北太平洋进行着巡逻,而且这个涂成橙黄色象个大蜻蜓似的PBY,我每去侦察一次,都发现架数在不断地增加。

   驻扎在夏威夷的美国陆军,有一个师的步兵。司令部设在沙夫塔堡,主要的驻地是斯科菲尔德。其他的分遣队分别驻在檀香山市内和夏威夷岛。我坐着出租汽车进去侦察,从来没受过任何盘问。

   从日美谈判濒临流产的夏季起,我即预想到日美之间也许要开战,一旦开战,日军就可能攻占夏威夷。因此,必须事先把登陆地点探查清楚。于是,我又带着女友到怀基基、巴巴斯角和瓦胡岛西海岸等海滨沙滩去游泳,借以对地形进行实地探查。通过探查,我判明了许多重要情况:例如,在怀基基海岸,我发现在离开陆地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在水面下一米处,构筑有防波堤;在西海岸的沙滩,我发现这里的倾斜度很陡,而且海中有很大的岩石被潮水冲在岸边,登陆非常危险等等。还有,在某些海岸我想下去游泳时,同行的女友则警告我,说这里常有大鲨鱼出现太危险,不让我去,而我还是冒着危险,游到许多地方去探查了海岸的地形。

   另外,我还想到——一旦日军占领了瓦胡岛,为了与其他岛屿的白人相隔离,就需要船舶。因而我又把地方船舶的所在地和吨数等等也都调查清楚了。若按我的纯军事观点来说,突袭作战获得成功后,就应再进行反复袭击,然后让进攻部队登陆占领珍珠港。果如斯,则以居住在夏威夷的三十万美国人为人质进行防守,会使以后的太平洋作战发生巨大变化。

   事实上,美国对日本的作战,就是以夏威夷为基地采取跳岛战术(利用太平洋上的各个岛屿为循序渐进的跳板)对日本实行大规模轰炸的。

   从十月下旬起,东京的电令就象雪片般地发到了檀香山。电报的内容几乎全是寻问舰艇的所在地和锚泊地的。而且反复寻问,简直达到不厌其烦的程度。本来,从很早以来,我就把舰队的停泊水域、所在地点和活动等很有把握地做了多次报告,按理只要仔细阅读我的电报,对于美国太平洋舰队主力的停泊水域和活动规律等可以了解得清清楚楚,可是现在他们又来反复寻问,这使我有些不满。就在这时,我又接到了一封电报:

  “关于敌舰队主力停泊于A水域一事,已从你的每次电报中有所了解,唯该战列舰究为抛锚停泊抑或系留于浮标停泊,希速报。”

   接着,十一月上旬,我又接到一封奇妙的电报,就更使我产生了怀疑:是不是军令部又来了新参谋,对珍珠港的情况还不了解?还是由外务省不懂军事的官员所草拟的呢了这封电报的电文如下:

  ○ 东京外务大臣发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收

    一九四一·十一·八

    第一一三号电

  希电告锚泊于下述水域内的舰船情况:

  拉海纳航道、珍珠港N水域以及与其相邻的水域(希在绝密中调查)

   从这封电报所问的内容来说,我认为就是多余的。因为我在军令部任职的时候,就从军令部的兵要地图中,清楚地了解了珍珠港的N水域是个位于珍珠港西侧的海湾,水深很浅,不仅舰艇从来没有停靠过,就连商船也进不去,根本没有必要再问。再说拉海纳航道的情况,我也用电报报告过多少次,说这里“最近没有舰艇停泊的迹象”,而现在又电令我要在“绝密中调查”。由此看来,一、是不是不相信我以往所报告的情报;二、是不是以往我所发的电报根本没送到军令部(而被外务省压下了)?我想了许多,但仍是百思而不得其解。但我又揣测:这可能是军令部为了慎重起见,要从各个角度来证实“舰艇的停泊地点,只有珍珠港一个地方”,才打来这样一封重要的电报。

   为了搜集情报,必须由我自己开动脑筋去钻研各种手段,事事都必须靠自己单枪匹马、亲眼去观察。所以无论梦中还是醒来后萦绕在脑际的,无一不是采取什么方式方法的问题。

   “春潮楼”仍是我照旧要去的地方,而且同这里的艺妓已经混得很熟了。有一天在闲谈中我开玩笑地说:

   “听说这里可以坐小飞机游览,是真的吗?如果有谁愿意同我去‘情死’的话,咱们也去看看怎么样?”

   我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她们都争先恐后地表示愿意陪我去。

   “那么,本星期日我同谁一起去呢?”

   她们争个不休,结果是我让在座的三个女友抽签决定了每个人随行的日期。

   我每当策划一件新的活动时,总要把最坏的后果考虑进去。我之所以要女友们抽签,就是考虑到一旦受到盘查时,好让她们出面证明并不是由我一个人决定要去的。

   在约定的日子,我先来到了机场,不多时决定先陪我去的女友H子就跑来了,她穿着红上衣白西服裤,戴一副太阳镜,头上围着一块方围巾,打扮得非常漂亮。

   我们坐的轻型游览飞机是一种收费的在空中进行观光游览的小飞机。这样的飞机这里共有两架,每隔一小时起落一次,绕瓦胡岛一周所需的时间约为五十分钟。

   我们在穿着夏威夷衫的飞行员的引导下,坐上了这架只有两个座位的旧式飞机,在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中,轻飘飘地就飞起来了。不过,这种飞机倒很适于左右了望。

   我所进行的这次上空侦察的目的,主要是要从上空观察一下在地面上根本看不到的珍珠港和希卡姆机场内部的情况。这对于从空中确认目标以及进攻时的目标选定和了解上空的气流情况等,都是很有用的。

   8、来自日本的密使

   在九月六日的御前会议上,日本做出了“和”或“战”的两手准备的决定。可是日美两国的和平谈判进展得并不顺利,甚至已到了毫无希望的地步。由于日美两国随时有断绝国交的可能,各国已开始从日本撤退除外交官以外的所有侨民。从横滨开出的客轮,尽管在美国的港口有被扣留的危险,但日本政府为了掩盖开战企图,还是故意让定期航船照常运行。

   十月十五日,当载着最后一批撤侨的客轮“龙田丸”驶离横滨港的时候,军令部暗派第三部五科的参谋中岛凑少佐乔装成该船的事务长、特殊潜艇的军官松尾敬宇中尉乔装成服务员,登上了该轮。在十月二十日起航的“冰川丸”客轮上,又有军令部第三部的福岛荣吉少佐以同样的手法化装成事务长登上了该轮。中岛少佐负责侦察珍珠港,福岛少佐则负责侦察美国本土的海军情况。中岛少佐和松尾中尉(这两个人末参加珍珠港的袭击,于第二年的五月三十一日在澳洲的悉尼港战死)搭乘的“龙田丸”于十月二十三日驶进了檀香山港。

   这一天,喜多总领事把我叫到领事馆的院子里说:

   “森村君,你认识中岛少佐吧?”

   “认识。在军令部一起共过事。”

   “告诉你,他已经来了。你看是不是要见见面?”

   我考虑了一下说:

   “还是不见为好。恐怕会有盯梢或窃听器……”

   “对!我看也是不见为好。那么我就到船上接头去了!”

   喜多总领事说完后,在他那红润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可是他那目光炯炯的眼睛里却显露出一种坚定的决心——他估计到身负重任的密使会要求提供非同小可的情报。

   喜多总领事是个度量宽宏、不拘小节的人,不论对任何事情都会一笑了之,根本不象个外交官,同时他又是个大胆心细、处事谨慎、勤奋好学的人。我常常回忆起他在三杯威士忌酒下肚后,带着三分醉意对我说的一些话:

   “森村君,一个人的学习应该说从五十岁起,才真正开始。白鸟大使在出任驻北欧大使后,才重新发奋学习,结果掌握了七国外语,据说还要重新学习地理、天文和地质等科学。所以,我们也要从头学起。”

   他接着又说:

   “日本人对中国理解得不够啊!还需要很好地学习和研究。特别是对中国人所具有的优点,理解得很不够。我们应该好好学习他们那种坚韧性和灵活性的品德。”

         他还说:

   “日华事变以来,在日本有人打着战争文学的幌子出了一些东西,但还没有看到一本象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那样的文学作品啊!”

   说来也奇怪,每当我想到日本的将来或对自己本身的工作感到厌烦或失掉信心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就会想起喜多先生所讲的话。

   回过头来,再让我们看看此时此刻为了探索美国情报而由日本起航的一些商船的动向吧:

   ①“龙田丸”(有中岛凑海军少佐、松尾敬宇海军中尉搭乘)

   十月十五日由横滨港起航,二十三日抵檀香山,三十日抵旧金山;十一月二日返航,十四日回到横滨。

   ②“冰川丸”(有军令部第三部福岛荣吉少佐搭乘)

   十月二十日由横滨港起航,三十一日抵温哥华,十一月一日抵西雅图;十一月四日返航,十八日回到横滨。

   ③“太洋丸”(有前岛中佐、铃木荣少佐搭乘)

   十月二十日由横滨港起航,十一月一日抵檀香山;十一月五日返航,十七日回到横滨。

   由此可见,日本加紧了对太平洋中部和美国西海岸动态的监视。

   十二月二日,为了佯动作战,“龙田丸”以第二次到美国巴拿巴去接运撤侨的名义,载着一批乘客由横滨起航了,但中途因开战又折返横滨。

   再说从船上回来的喜多总领事,交给了我一件东西,说是中岛少佐给的,我仔细一看竟是一根用日本纸捻成的纸捻儿。

   喜多对我说:

   “我们两个人是在船室见的面,一位事务长打扮的人就是中岛少佐。他问了你的身体情况,还对我说:‘总是给您添麻烦,实在对不起。’他说日美之间的形势越来越恶化,这次的主要任务就是与你取得联系。他要我把这个纸捻儿交给你,并让你在明天这艘客轮出港前做出答复。”说完就从桌子下边偷偷把这个纸捻儿交给了我。

   我把纸捻儿仔细地理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用铅笔写满了小字。这是向我提出的九十七项要回答的问题。

   他要求我根据以往了解的情况,回答下面问题:

  1、停泊舰船的总数。

  2、不同类型的舰船的艘数和舰名。

  3、战列舰和航空母舰的停泊位置。

  4、战列舰的停泊和系留情况。

  5、战列舰和航空母舰的动态(进出港等)。

  6、战列舰从停泊地开到港外所需时间?

  7、你推断停泊舰艇最多的是星期几?

  8、战列舰停泊时是否装有防雷网?

  9、战列舰入坞的天数和地点。

  10、你屡电称战列舰并列系留,这是特殊情况,还是经常如此?

  11.是否有大型飞机在拂晓和黄昏时巡逻?如有,出动几架?

  12、夏威夷群岛的航空基地和常驻兵力。

  13、航空母舰出入港时,舰载机是否在港外起飞?

  14、福特岛的飞机架数。

  15、珍珠港附近有无阻塞气球?

  16、除珍珠港外,有无舰队停泊地?

  17、在拉海纳航道有无临时停泊的先例?

  18、水兵上岸是否经常?

  19、陆军防卫兵力有无增强的征候?

  20、地下燃料库的建设状况。

  21、港口附近地面油罐林立,里面是否装有油?

  22、舰队经常出动,去哪里?什么方向?干什么?

  23、如舰载燃料、粮食有异常征兆,希立即报来。

  24、可能进行敌前登陆的地点是哪里?

  25、将潜艇的活动尽量报来。

  26、港口有无防潜网?如果有,速报其详情。

  27、飞机向基斯卡、荷兰港和中部太平洋方面增强的情况。

  28、防谍方面有无异常现象?……

   军令部能向我提出这样一些问题,我感到很高兴,心想:这才象个作战部的样子。这天晚上,我就象个解答问题的应考生,根据我平日费尽心血搜集的情报资料,用了一个通宵对九十七项问题做出了答复。第二天早上,我把这份答卷交给了喜多总领事。喜多把它裹在腰里,用手“嘭”地拍了下肚皮对我说:“一定亲手交到!”

   下面我从这些问题中摘出几项来加以说明,如:

  问:“你推断停泊舰艇最多的是星期几?”

   我对这个问题尽管也很茫然,但根据我平日所记录下的统计,就毫不迟疑地回答说:

  “是星期日。”

   在提问的问题中,也有暂时回答不了,有待于今后继续调查的问题,例如,关于“港口有无防潜网”的问题,尽管我曾多次潜入调查,但始终未能摸到底细。但,我通过这些提问,已经察觉到,军令部从纯军事的观点,已向我暗示了对珍珠港的“观点”或“方向”。同时也使我领悟到今后自己在活动方面的“紧迫性”,因而暗下决心:一定要振奋精神、使出浑身的解数,投入到侦察中去。

   9、十一月份的活动

   在日美之间的形势日趋恶化的十一月十五日,收到了东京发来如下一封电报:

  ○ 东京外务大臣发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收

    一九四一·十一·十五

    第一一一号电

  由于日美关系已急趋恶化,请你不规则地发来港内停泊舰艇的报告,但要每周两次。当然,你一定是很谨慎的,但仍要特别注意保守机密。

   我读完这份电报,真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是为了保守机密,最好不发电报。既要求不规则地发报告,为什么又要求每周报告两次?东京哪里知道,我所发的任何一封有关停泊舰艇的报告,都是经过了多少次的侦察和充分的研究才得出的结论。为了使东京能得到最有效的判断资料,那怕在一字一句的用词上,我都倾注了心血。我认为,只发出罗列现象的电报,不能算是个好谍报员。

   “管它呢!被抓住了,不就是个死吗?”我决心壮起胆来加紧侦察,绝不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中给自己留下悔恨。

   喜多总领事毕竟是位老练的外交官,他为了磨钝我的锋芒或控制我的活动,常常邀我去吃西餐或看电影以使我不至于太莽撞。现在自己也到了他当年的年纪。而回想起当时他那种多思善谋心情,深深为自己当时的年轻气盛感到羞惭。当时,我曾想:“你这个胆小的外交官懂得什么?即使把我抓住了,我也决不会招供,现在不干,就会给自己留下千古遗恨。”所以,我仍旧不管不顾地进行活动。为了侦察珍珠港的美军行动,我于十七日干脆住进了“春潮楼”,在那里日夜不停地窥视着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动静。

   由于东京命令我每三天必须报告一次,所以在十一月十八日,我又发出如下一封电报:

  ○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发

    东京外务大臣收

    一九四一·十一·十八

    第二二二号电

  、十五日锚泊于港内的军舰,与我于十一月十四日所发第二一九号电中所述情况相同,在AD地区有“俄克拉何马号”战列舰一艘进港,油船一艘出港,CC地区有三艘重型巡洋舰锚泊。

  二、十七日“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不在港内;“企业号”航空母舰在C水域;“芝加哥级”重型巡洋舰两艘、“彭萨科拉级”登陆舰一艘系留于KS水域,商船四艘锚泊于DD水域。

  、十七日午前十时发现八艘驱逐舰正在进港。进港时的队形为单纵队,各舰的间隔为一千米,以三海里的时速进入港口。从港口到锚泊处曾改变五次航向,每次变航角度约为三十度。从港口到抛锚地共费一个小时。其中有一艘通过东侧水域进入A水域。

   为了不失时机地掌握情况,每天我都要到珍珠港、希卡姆、惠勒、卡内奥赫和伊瓦各机场去探索动静。然后还要独自草拟电文,译成密码。当然,我也常请领事馆内专管密码的秘书代为翻译,但他还要忙于翻译领事馆本身的外交公文密码,也不好总要人家加班加点。

   二十日,又收到东京的一封绝密电报,其要点如下:

  “希广泛调查夏威夷水域及其附近一带水域的舰队情况。”

   电文中的“广泛”二字,可给我出了难题。要说夏威夷群岛,它有八个大岛分散在东西一千五百海里的地区,面积合起来约等于日本的四国岛。再说所谓“附近一带”,究竟指的是哪些地方,是不是指南到约翰斯顿岛、西到中途岛呢?不过,可以想象这可能是指舰队在两三天内的活动半径,但究竟如何调查,却成了问题。按海军的一般惯例,舰队在出动的时候,总要派遣巡洋舰上的舰载飞机——一种叫作“阁楼”的侦察机去搜索。由此我受到启示,我也决定利用飞机去侦察。

   当时,从檀香山有飞往夏威夷、毛衣和考爱各岛的班机,到最远的夏威夷岛也不过是两小时左右。实际上我早已着眼于这种班机,并曾跑到售票处,把旅客的多少和运航情况等调查清楚,要去是不会费什么周折的,但问题是如何申述旅行目的。最初曾公开以观光的名义飞过,可是三番两次说是观光,就会引起怀疑。于是,我便让领馆的日裔第二代去买了飞机票,而我则化装成他的替身乘上了飞机,所幸这次也平安地达到了目的。就这样,我不仅对珍珠港,就是对其他各个岛屿的军事情报,也全搜集到了。

   到了十一月下旬,就更加忙碌了,二十四日,我接连向东京发出了如下两封长文电报:

  ○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发

    东京外务大臣收

    一九四一·十一·二十四

  绝密 针对第一一四号来电:

  一、按惯例,舰队总是由珍珠港出港进行演习,然后再回到珍珠港过宿。

  、最近,舰队很少在拉海纳航道附近停留,也不在该处进行演习。有时只有驱逐舰和潜艇等小舰艇在那里停泊。

  、希洛、拉海纳和卡内奥赫等处并无舰队入港。

  、舰队的行动要领大致如下:

  战列舰总是带着运货船,组成三、五艘的船团到夏威夷的南西方面进行大约一周的洋上训练;

  航空母舰总是单独训练;

  水上飞机领舰则同其他同类的舰船进行协同训练。

  、飞机的射击和轰炸训练在卡霍奥拉岛的南端附近进行。

   同一天,又就舰队的行动,发出如下电报:

  重型巡洋舰以六艘的编队,将赴萨摩亚群岛进行两三周以上的活动。停泊于珍珠港和系留于船坞的时间约为四~五天。

  轻型巡洋舰以五艘的编队,似将赴巴拿马附近进行一~二周的活动。

  潜艇于每周星期一、三、五出海进行二十四小时的训练。

  驱逐舰除伴随主力部队外,均在夏威夷水域进行训练。

  布雷舰艇曾以○艘的编队,在马尼拉水域进行了三周以上的活动。

  二十三日夜,有五艘布雷舰船在马尼拉港外布了水雷。

   如上所述,我为了搜集有关“舰队行动”的情况,简直是疲于奔命。但我既摸不清东京要求报告这类情报的目的,又猜不透其真实意图,只是遵照指令忠实地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活动罢了;就在这时,又连续收到了如下两封电报:

  ○ 东京外务大臣发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收

    一九四一·十一·二十八部外秘

  关于极为重要之情报,希按下述要领报来:

  、战列舰开赴港外时,如果你认为不每周报告一次,舰队不仅会在此期间驶离夏威夷,有时还会因航行到远处而丧失目标时,可根据你的判断,随时报告此类行动。

  、希报告主力舰的进出港及其停泊期间。

        ○ 东京外务大臣发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收

    一九四一·十一·二十九

  有关舰队行动之报告已陆续收到,今后即使没有行动,亦请报告   读了这两封电报,我已察觉到东京正在关注主力舰的动静,从电文内容所列“今后即使没有行动亦请报告”和“有关舰队行动之报告已陆续收到”来看,东京还是很重视我的报告的,从而我也就放了心。不过,电文中所列“有时还会因航行到远处而丧失目标……”及“可根据你的判断……”两句,意思确实暧昧,令人难以揣测。首先,出港的舰艇,是不是会在一周之内归港或在其他什么时候归港,我怎么能了解?同时我也摸不清东京究竟在想些什么或正在策划着什么?

   实际上也难怪我摸不清。此时此刻袭击夏威夷的日本机动部队,已秘密驶离单冠湾开始行动了!我非神仙,又怎能未卜先知呢?

   可以想象,东京现在也正在焦虑不安吧!他们该多么期望我这个唯一能侦察到珍珠港情况的“海军眼睛”提供最切实可靠的情报呀!统帅部可能正在念叨:“皇国的兴废,全靠你这双眼睛了”,但又不能把真话告诉我,因为有谁能绝对保证密码电报不被敌人破译呢?况且,有关国家的重大机密,又怎么能事先通知驻外机关呢?尤其是对于象我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敌人逮捕的人。又怎么能将真正的意图告诉我呢?所以,才发来了这种拐弯抹角的电报。

   如果东京能给我发来如下一封电报,事情就全清楚了,例如:

  “袭击夏威夷的机动部队,已于十一月二十日由择捉岛出发,预定于十二月八日袭击珍珠港,希详尽报告有关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动静。”

   实际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无奈何就只好用些“根据你的判断”等似是而非的词句。所以,不论我还是喜多总领事,当时都无法摸清东京的真实意图,两个人在谈话中还说:

   “真有点怪,日本要进攻南方吧?大概不会到这里来吧!?”

   “不,也许要来的。”

   “嗯,也可能来。”

   “最近来的电报真有点怪,越来越令人难于判断了。”

   “你也发觉了吗?确实有点怪。”

   “嗯,东京发来的指令有些激烈化,你可要留心哟,千万不能在紧急关头被他们抓住了。”

   “是,我一定谨慎从事。”

   我们两个人谈来谈去,还是谈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怪呀、怪呀!”的,依然处于半信半疑中。

   驻外人员真象摸不透父母心的孩子,但我还是给东京发出了如下一封不慌不忙的电报:

  ○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发

    东京外务大臣收

    一九四一·十一.二十八

  、“中途岛号”航空母舰上载有八架B-17,高射炮的高度射程为五千米。

  、在桑德岛正在进行实弹射击训练:发射炮弹数为十二、飞行时间为十三秒,每隔两分钟发射一次,没有直接命中弹。。

  、估计最近海军陆战队将增加到一万两千名。

  、在港外一万五千米处有巡洋舰一艘,按常规,港口总是部署有一两艘驱逐舰。

   10、给潜伏间谍送钱

   在拉尼卡衣海岸,我有个很不愉快的回忆。由于难于下笔,只好做简要的介绍。

   昭和十六年(1941)十一月末,东京考虑到我们这些人会在开战的同时遭到逮捕监禁,为了保持情报来源,打算秘密地在夏威夷留下一个潜伏间谍。关于这方面的详情,我不便做过多的叙述。而这个人选就是住在拉尼卡衣海岸的前德国军官奥托·库恩。因为需要给他送一笔钱,可把喜多总领事给难为住了,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工作,一旦泄露,就会被一网打尽。喜多总领事可能在馆员中实在物色不出合适的人,才把我叫去说:

   “森村君,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请你给走一道,就是要给潜伏间谍库恩送钱。”

   “潜伏间谍?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请你把事情的经过说说吧!”

   “不,请你不要问事情的经过,也不要问这个报纸包里包了多少钱,当然也请你不要自己看!”

   “这么说,就只是让我去送钱,但对我却保密……既然是别人布置的工作,我也就不便插手,因为这太危险了,谁策划的就让谁送去好了。”

   “……”

   “您,总领事,不是您自己亲口说过:间谍应该自己独立工作,不应做横的联系吗?”

   “嗯,是的。不过,森村君,我们的工作都是为了祖国。这件事,除了你,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请你无论如何去一下吧,什么也不要问,拜托了……”

   总领事的脸上已急出了光乎乎的粘汗。我们两个人在桌子前沉默地站了许久许久。最后,我终于自言自语地说:

   “总领事!那么我就走一趟吧……”

   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而我却认为这是最后的一次握手。我暗自思忖:过去八个月期间费尽心机所进行的谍报活动,所幸没有被联邦调查局察觉,这一次算完结了。因为所要去的地方毫无疑问早已被联邦调查局盯梢,布下了天罗地网。

   总领事不慌不忙地拿出了半张纸片交给我说:

   “对方也拿着一张同样的半张纸片,见了面把两张纸片对起来,如果字能合上,就把钱给他。祝你成功。”

   他告诉我,这是在一张纸上写有“Kalama”(卡拉马)的字样,从中裁开各持半张,合起来则是一个完整的“Kalama”。

   我穿着一条西服运动裤和一件夏威夷衫,左手提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钱包,出领馆登上一辆出租汽车,来到拉尼卡衣海岸后下车,把汽车打发走了。我找到了所要去的地址,那是一所很讲究的房子,我围着这所房子转了一圈,往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联邦调查局的可疑人影。我从正门径直地走进去,连喊了几声:“喂!哈罗!”但房子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应声搭话,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里面肯定有人。心想,既已到此,也不便再退回去,于是我下决心又走到一个饭厅似的门廊前面,边环视着周围边喊道:

   “喂!有人吗?打听一下……”

   然后,也不知从哪里默默地闪出一个贼目鼠眼的痴呆似出人。

   “你好!请问这附近有个姓‘金’的……住在什么地方……啊,说是在你家的……门牌是……”

   我边含混地说着,边拿出纸片摆弄。我看了一下他的眼神,似乎有反应,我断定这家伙就是我要找的人。于是,我便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把纸片摊开了,他立即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不过,他也从右边的西服裤兜里抽出一张同样的纸片,摊开在桌子上,我把两张纸对在一起,合上了“Kalama”的字样,可是他的双手却一直在发抖。

   “到那边说话吧……”

   他用手指指后院宽敞草坪角落里的一个凉亭。这个凉亭是个日本式的亭榭,里面只有坐凳,从外面只能看到里面人的上半身。他有些惊慌,边贼眉鼠眼地四下望着边说:

   “你肯定是可靠的人,来的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吗?你给带来了什么?”

   他的英语带有浓重的德国口音,我反复问了两三次后才听懂,便告诉他:“一切平安无事,不必担心。”

   然后我把钱包交给了他。他一言不发地把钱塞进了衣袋,连包也没打开看一看。

   “你收下后,打算怎么办?”

   他对我的要求露出很胆怯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在目前的情况下,太危险了。要干……得用信号……从我的房子、从汽车上……规定……暗号……我们改日再……”

   他说了半天,我也没得到要领。我急需他的确切回答,但他的英语又不好懂,于是我便说:

   “你去写个回信,我等着,要快。我不想再来第二次,这对我们双方都安全!”
他听后,很有信心地说:

   “那么,这么办吧。在一周以内,由我前去接头。日子、时间和地点,另用妥善的办法通知。”

   “OK,等你通知!”

   我盯了盯他那双蓝眼睛,待他说完后便离开了拉尼卡衣海岸,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我还记得高高的桉树梢上,映着落日的余辉。

   关于库恩后来的行动,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综合战时和战后我所了解的情况大致如下:

   这个美籍德国人奥托·库恩,从很早就来到了夏威夷,表面上以经营甘蔗园维持生活,实际上在为日本搞谍报。在我去过的两三天后,他按着约定,拟定了一项计划:决定利用灯火和汽车上的头灯,向埋伏在附近的日本潜艇报告夏威夷附近的美国舰艇情况。他是受某人之托以两万美元的条件接受了这项工作。他在收到钱后不久,便把规定好的暗号书交给了某人,某人又利用喜多总领事的名义,将暗号报告了东京。

   下面就是当时发出的一封有关用数字显示的信号电报:

  ○ 檀香山喜多总领事发

    东京外务大臣收

  今后拟用1~8的数字信号以显示下列意义,请备查:

    1……表示敌舰队集结待发中

    2……表示包括多艘航母集结待发中

    3……表示包括多艘战列舰在内的舰队,将于1~3日内全部出港

    4……表示多艘航母将于1~3日内出港

    5……表示全部航母将于1~3日内出港

    6……表示全部战列舰将于4~6日内出港

    7……表示多艘航母将于4~6日内出港

    8……表示全部航母将于4~6日内出港

  注:(1)、夜间,在拉尼卡衣海岸的房子里,用灯火显示上列数字信号。

    (2)白天,在拉尼卡衣湾,如在小舢板的帆上有“星”的标记,则表示信号5、6、7、8。

    (3)白天,如在卡拉马房屋的古典式窗上有灯火,则表示3、4、5、6、7、8。

    (4)上述舰艇群包括侦察及警戒部队。(以下省略)

   但这些数字信号,于十二月十一日,即被美国海军截获破译。

   联邦调查局很早以来就对库恩的个人收入抱有怀疑(据说已在内部秘密查清他在银行有七万美元的存款),这次又破获了他的秘密通讯,便立即逮捕了他。在审问下,库恩招了供,甚至供出了他曾从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指我)手里接过钱。在战争中,他被判处二十年徒刑投入监狱。战争爆发后,我被软禁在亚利桑那时,联邦调查局曾就这个问题对我进行了严厉的审问。有个中年的联邦调查局人员,气哼哼地说:

   “当时你穿的衣服是这样这样的吧?要说领事馆的年轻人,除了你还能有谁?对方已经完全招供了,你如果胡扯不说实话,就把你带到旧金山给你上刑……”

   每天对我所进行的这种反复审讯,竟连续了一个星期,我也确实有点招架不住了。就连喜多总领事也央求我说:

   “森村君,实在对不起你,希望你能一个人承担起责任来。”

   但我暗下决心:在战争结束以前,不论自己遭受什么样的折磨,也决不能吐露真情。所以我就一直坚持不承认。

   “不知道。我的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干那种事?我根本没有这种记忆……”

   最后,联邦调查局似乎也拿我没有办法,于是以认输的口气笑着对我说:

   “直到最后我们对你也没有抓到证据。”

   然后,拿出美国西部放牧人用的烟叶,教我把烟卷好,并给我点了火。

   战后,据说奥托·库恩积攒了两万美元被驱逐出境,现在和他妻子居住在阿根廷,年龄恐怕还不到七十吧!

   间谍成功的例子要比失败的例子少得多。这是因为大多数间谍都犯有四个毛病——金钱、女色、体力和意志薄弱。我读过许多间谍小说,其中,阿拉伯间谍劳伦斯的体力和坚强的意志最使我钦佩。我既没有超人的体力,意志又薄弱,父亲甚至说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常性;在女色上,也可能因为我是子年生人,倒是很浓厚的;不过对金钱我却很淡漠,这也许是因为我过惯了海军生活吧。总之,我是个平凡的人,尽管当时我所处的世道是那样的一个世道,加之又很年轻,但我能以自己所肩负的任务为重,处处自我约束,所以并不象街谈巷议那样,说什么我在檀香山左右拥抱着美女,耽溺于酒色等等,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当然,由于工作上的需要,我确曾和许多女友坐汽车出去兜过风,或外出观光旅行,但我没同任何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正因为这样,当我于战后访问夏威夷再次与她们见面时,还能以诚相见,畅谈过去,丝毫没有羞惭的样子。现在,S子已经结婚,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T子还没结婚,在一个美容院工作,Y子的未婚夫已牺牲在意大利前线,她仍守身坚强地工作着。当年,她们都不知道我所担负的任务。

   当年我的工资是一百五十美元,外加津贴一百美元,我把这二百五十元钱全都用在工作上了。在此期间,我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除一架RCA的短波收音机外,也没买过任何东西。在回国的时候,我双手空空,没有一分钱。这就是我的“会计”报告。当年我也曾做过当间谍的美梦——用钱如流水,美女尽情挑,尽管有时要冒点险,可是工作却蛮有意思……可是现在想起来,往事确实象个梦。

   现在,我正在就“人的软弱性”进行研究。如果剖析“人的软弱性”的实质,那就是人的能力的极限。目前我暂住在高轮的泉岳寺附近,过着安定的生活,但我还是不断地在剖析“人的软弱性”,而且还常常联想到戏剧“忠臣藏” [ 注:忠臣藏:日本人形净琉璃、歌舞伎狂言戏剧的一种。描写赤穗四十七义士为主报仇的故事:播州赤穗的城主浅野长矩(1667-1701),官封内匠头,1701年3月奉命为贺岁接待敕使,因受幕臣吉良义央(1642-1702)之侮辱.在殿上将其刺伤,因之被赐死剖腹,没收领地。其家臣内藏助大石良雄(1659一1703)决心为主报仇,遂聚集志士四十七人,于第二年十月十四日夜袭吉良邸将其刺杀,而他们也于转年的二月四日集体剖腹自杀。 ] 中的人物——自从浅野内匠头刺伤侮辱他的吉良义央而被迫剖腹自杀的三月起,到领地被没收。一家离散,大学寮长官申请继承赤穗城为止,时间匆匆过去了一年。后来,他的家臣大石内藏助下决心要聚集志士们为主报仇,可是就在他从下决心到袭击吉良邸宅为止的这一短短半年左右的期间,这些忠贞不屈、视死如归的志士,在情绪上也出现了波动。每个志士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贫困、爱情和焦躁互相交织的神情,据说这种不稳情绪甚至给共同行动带来危机。这都是极限造成的。

   由此看来,人的紧张持续时间,恐怕最多也不能超过一年吧!我在檀香山任职是九个月,但我已觉得快到了极限,如果再让我干上两年或三年,就一定会在什么地方出现漏洞,暴露出“人的软弱性”。

   再如,有人如果被指名为“特攻队”(敢死队)的队员而持续两三年的紧张训练,那么,最终那个人就不会成为“特攻队员”。宇宙飞行也是一种特攻队,所以现在的美苏两国都不让一个人连续上宇宙飞船。

   俗话说:尝到一次女色可以绝欲九月,但不能连续绝欲五年。这也是因为人总不能逾越一定的极限。我有幸碰到美国这样一个文明国家,没有遭到拷问,如果一旦遭到拷问,我不知道自己将能忍受到什么程度。作为一个人,在一狠心之间,可以一死了之,但恐怕任何人也忍受不了长时间的痛苦折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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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