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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裁者之死·第二十八

独裁者之死·第二十八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最后一百天》《并非完整的胜利·第四

出自————《战争通史

   墨索里尼到达科莫市政厅不久,就给多娜·拉凯莱发了一份电报。此前,拉凯莱动身到蒙泰罗别墅去了,那里距离被游击队包围的沃尔夫居住的洛加特利别墅还不到一公里半。墨索里尼在电报中对他的妻子说:他正处于“他的生命的最后阶段,他的历史的最后一页,”并请求她原谅“他在无意中做下的一切错事。”他还恳求她把安娜-玛丽娅和罗马诺两个孩子带到瑞士去,地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她的生活。”

   多娜·拉凯莱刚刚读完信,电话铃就响了,这是墨索里尼。他为了找她,已给她打了整整一天电话了。“我是听天由命了,”他以一种平静的逆来顺受的声音说道:“我现在是独自一个人了。拉凯莱,我很明白,现在是一切都完了。”在向他的孩子说了几句话之后,墨索里尼要求他的妻子到科莫来,最后见上一面。

   他们在市政厅昏暗的大院子里道了永别。墨索里尼给了她几份文件,其中包括丘吉尔的来信。他希望这些信件能帮助她越过国境线。“如果他们要逮捕你或找你麻烦的话,”他说道:“你就要求把你交给英国人处理。”

   四月二十六日拂晓前,墨索里尼和一小队人乘汽车到达了蜿蜒曲折的科莫湖四岸。在距科莫40公里一个叫做梅纳焦的地方,他让车子停在一位法西斯党官员的别墅前。他说他要在此等候他的部长们和党的书记亚历山德罗·帕沃利尼发誓召来的3,000名黑衫党党员。在墨索里尼就寝时,他的随从人员,包括克拉蕾塔·佩塔奇,在两辆装甲车和几连共和国士兵护卫下来找他了。

   墨索里尼醒来时,发现沿着大路边停着长长的一列车队。他说,在这儿等黑衫党太危险了,他命令所有的人分散到一条叉道上去。然后他在克拉蕾塔的陪同下,和党卫队保镖比策尔中尉登上了一辆阿尔法·罗米欧轿车,向一条西去通向瑞士的狭窄的山路驶去,其余的车辆跟随在后面。

   墨索里尼和他的随从们在格朗多拉小镇上的米拉瓦莱旅馆下榻。他们在闲坐着,沮丧地听着电台广播的关于克拉克的胜利推进和北部地区游击队总起义的消息。

   埃莱娜·库丽·库恰蒂是一位迷人的姑娘,她是领袖昔日的一位情妇的女儿。她找到墨索里尼,建议骑自行车去科莫,弄清帕沃利尼和3,000名黑衫党员迟迟来到的原因。当克拉蕾塔无意之中听见他们在花园谈话时,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起来,要人们把这位姑娘打发出去。墨索里尼左右为难,力图使她平静下来。她竭力争辩着,双脚钩在地毯缝里摔倒了,哭成了泪人。

   下午,三位官员不辞而别,离开旅馆,朝着西面几公里处的瑞士边境线走去。其他人也在寻思,他们是否也应该逃走。这时,逃跑的三位官员中有一人又跑了回来,给人家带来了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他的两位同伴在边境线上被游击队俘虏了。

   黄昏时,焦急不安的墨索里尼对比策尔说,他即刻就出发去瓦泰利内,不等帕沃利尼了。黑衫党员可能会到那里去找他。比策尔告诉他,很可能游击队已经设置了路障。此外,在力图到达湖边公路前,他手下的人需要休息一晚上,墨索里尼同意在旅馆休息到天明。

         清晨,一支由八人组成的游击队巡逻队走下山来,绕过科莫湖西岸,来到靠近湖北端的多马索市。队长是皮埃尔·路易吉·贝利尼·德斯泰莱伯爵,一个留着魔鬼靡菲斯特 [ 注:见哥德:《浮士德》。 ] 式的胡须的22岁的英俊青年。他毕业于佛罗伦萨大学法律系。他父亲是位骑兵上校,1944年被德国人抓获,受尽虐待,在监狱中死去。

   科莫地区的游击队是受共产党控制的。但是贝利尼和他的年仅二十岁的副手乌尔巴诺·拉扎罗都不是党员。实际上,他们是极端地反对共产主义的。如同许多其它受共产党领导的小组一样,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打击德国人和法西斯分子,为光复意大利而战。

   贝利尼的巡逻队进城是为了寻找烟草。但立即被人群团团围住,人们将他们抛起,欢呼胜利。十几个人高喊:“战争结束了!”贝利尼走进一家糖果店听见电台播音员宣布:“盟军跨过了波河;德军撤退。盟军已经到达布雷西亚,并朝米兰方向集结。米兰发生起义,游击队占领了城内所有制高点和大多数兵营。”

   人们狂热地叫喊着要参加贝利尼的队伍。贝利尼在山上还有20个同志,他们希望贝利尼控制整个多马索地段。但是贝利尼手中的武科只够武装50人,而这个地区装备精良的敌人起码还有200人。

   尽管在这种情况下,贝利尼还是决定行动。他给附近的格拉韦多纳法西斯驻军司令写了一封信,要求他在二十一点前投降,然后他叫一位姑娘骑上他的自行车沿着科莫湖边公路去给她所遇上的敌军士兵下最后通牒令。同样内容的信件也寄向其它法西斯分子和德国人的驻地。

   下午就有好消息了:蓬泰-德尔-帕索的驻军投降了。可是不久,贝利尼得知靠近湖北端战略桥的新奥洛尼亚德军用机枪扫射任何要接近桥的人。贝利尼和拉扎罗勇敢地来到了德军要塞,要求谈判。贝利尼声称,他是这个地区游击队的指挥官,并威胁道,如果德国人不投降,他就要用迫击炮把这里夷为平地,德军指挥官乖乖地把他的左轮手枪交给了贝利尼。

   回到多马索时,贝利尼发现居民们正准备要私自处决好几名法西斯分子俘虏。他大声说道:“我们是游击队员,我们不想为法西斯分子和德国人承担罪责!但是,以怨报怨只能给我们的事业带来害处,把我们自己降低到敌人的水平!”

   午夜时,贝利尼已控制了从桥北到东戈的15公里长的湖边公路。在东戈南边一公里处,他用树干、大石块和带刺铁丝网设置了一道路障。这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口袋。在狭窄的路面两侧,一边是陡峭的湖岸,另一边则矗立着巨大的穆索岩。贝利尼辛苦了一整天,疲惫不堪,他就要睡觉去了。

         此时,帕沃利尼乘坐装甲车刚刚到达米拉瓦莱旅馆。他脸上淌着雨水,向墨索里尼报告说,在科莫的多数黑衫党员已经向游击队投降了。当领袖问他带来了多少人去攻打瓦泰利内时,帕沃利尼犹豫了一下,回答说:“12个!”

   拂晓时,墨索里尼和留在他身边的人又与驶上湖边公路的一支28辆卡车组成的德国车队会合在一起。装甲车里坐着帕沃利尼,好几名政府官方人士,还有两个皮箱和大量的文件、金钱。走在车队后部的是一辆挂着西班牙牌照的黄色阿尔法·罗米欧的小车。车里面坐着克拉蕾塔,她的兄弟和她的亲人。

   墨索里尼独自一人坐在他自己的阿尔法·罗米欧小车里行驶在前,到达梅纳焦市郊时,他叫住一个行人,问他附近是否有游击队。回答是:“到处都有!”墨索里尼停住了车子,径直钻进了装甲车。当车队穿过离东戈一公里半的穆索时,已经六点三十分了。突然,在前方一公里处,一棵巨大的绕有带刺铁丝网的树干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正是贝利尼设置的路障。

   游击队员们打了一梭子机枪鸣警。装甲车也开枪回击作为答复,把一个步行去东戈的老人击毙在地。此时,车队中的一辆车上摇起了一面白旗,枪声停止了,两位游击队员出现在路障后面,一位德国军官迎着他们走去,求见他们的指挥官。

         在多马索,有人叫醒了贝利尼,告诉他有一队德国兵朝东戈方向来了,“告诉第一路障拦住这队德国兵,”他命令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许任何人通过。”

   贝利尼派了两个信使去北面请求增援,而他在拉扎罗的陪同下飞快地朝东戈赶去。路上,他指示拉扎罗,当他去谈判的时候,拉扎罗要把他们所有的力量调集起来,占领路障上方居高临下的那块岩石。

   在东戈,一位宪兵向贝利尼报告了来自路障方面的最新消息。伯爵下了车,步行走上公路。几分钟后,他遇上了在装甲车旁的几个德军军官。德军指挥官用非常流利的意大利语自我介绍说:他是奥托·基斯纳特上尉。

   “我奉命率领我的人去梅拉诺(靠近奥地利国境线),我要继续赶路。我们将从梅拉诺回德国,在那儿继续和盟军战斗。我们无意与意大利人作战。”

   贝利尼回答说:“就我来说,我也是奉命阻止一切敌军队伍,不放过任何人,”实际上,他根本没得到任何命令,他打算唬一下德国人。“所以,我要求你们投降,并保证你和你部下的安全。”

   “但我们双方最高统帅部已缔结了一个协议,”基斯纳特欺骗说:“我们德国人不袭击游击队,而游击队让我们自由行动。”

   “我不知道这样的命令。”

   “我们从米兰一直到这儿,没放一枪,所有的人都让我们通过。这就证明有这项协议。”

   “如果说你们能一直到达这里,这只是说明你们没遇上游击队,或者说你们所遇上的人没有揍你们,”贝利尼决定在基斯纳特的谎言上进一步加码:“我们控制了整个地区,并占据了有利地形,再说我们拥有大量的队伍。你们都在迫击炮和机枪火力的射击范围内。我可以在一刻钟内消灭你们。”

   拉扎罗把贝利尼叫到一旁对他说,有28辆满载德国兵的卡车,一辆装甲车和一辆德军指挥官的小车,此外还有十辆车满载着老百姓。每辆卡车上有一挺重机枪,几支冲锋枪和一些轻型防空武器。

   贝利尼知道,如果终究要打起来的话,他是抵挡不住这样一支力量的。他决定炸掉在东戈公路上几百米外高处的奥尔巴河谷桥。但炸掉它要争取时间,伯爵又回到了三个德国人身旁说:“首先,我们应该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是些什么人,并且在他们中间是否有意大利人?”

   基斯纳特承认在装甲车里有些意大利人,有些其它的车里也有。“他们不属于我负责。我只负责我的人。你决定怎么办呢?”

   “我们决定,我们不能放你们过去,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我们的司令部离这儿有两三公里,我们将去那接受指示。最好是你们中间有一人和我们一起去,直接和我们的长官取得联系。”贝利尼根本不知道他的师指挥官在哪里。他只想把基斯纳特和他手下的人隔开,以便使他们不能行动。

   贝利尼告诉基斯纳特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基斯纳特回答说:

   “太长了。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你就在此立即作出决定吧。”

   “不可能,”他简短地答道:“我不能放你们过去。”

   最后,基斯纳特同意陪同贝利尼去他的司令部,条件是他们坐一辆德国车一起去。

   贝利尼低声对拉扎罗说,在稍远处炫耀一下他们的力量:所有武装人员都站到公路上去,老百姓身上披些红色的东西使人们也认为他们是游击队员。

   贝利尼和基斯纳特乘坐一辆德国车进入东戈,在一些简单的路障和身披红绸用怀疑目光注视他们的人群前通过。在湖尽头的桥上,贝利尼叫住一位游击队员问道:“所有的人都各就各位了吗?地雷准备好了吗?”

   游击队员茫然不知所措,直到看见伯爵递眼色时,然后才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何时点导火索,您预先通知我。”

   贝利尼继续朝北驶去。当他看到基斯纳特已忍耐不住时便停住车,声称他应该独自一人去司令部。他又说,他将带回命令。

        在穆索,离路障不远的地方,当教区神甫马伊内蒂先生刚走进他的家门,一个留着胡子的人朝他跑来,对他说:“我有话跟您说,我的神甫!我要投降,但我不愿意引起麻烦。绝对不能引起麻烦。我在您这儿等着,您去叫一个游击队员来,然后我就投降。”此人正是尼科拉·蓬巴奇。三十年前,墨索里尼和他都曾经是社会革命党人。他成为了意大利共产党的头子,而且是列宁的朋友,但是后来被清除出党。现在他是墨索里尼最亲近的顾问之一。

   “我真是蠢呀!”他说道,并透露说领袖就在靠近路障边的车队里。

   正当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另外一个身穿便服的人在一个小伙子陪伴下走过来说道:“我叫罗马诺,政府的一个部长。我儿子和我在一起。我把他托付给你,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命运如何。”

   神甫把这个十五岁的男孩让进屋内,一群政府成员——其中有梅扎索马和保罗·泽比诺部长——来敲他的门了。“我们都是些重要人物,”其中一人对神甫说:“请您袒护我们一下吧!”

       贝利尼和基斯纳特回到路障前,他闭口不谈从司令部得到了什么命令。所有的人都期望地注视着贝利尼,他懂得,不能再拖延了。他用眼睛死死盯拄基斯纳特,坚定地说:

   “命令是这样的:首先,只允许德军汽车和士兵前进;所有意大利的车和人都要交给我们。然后,所有德军车辆须停在东戈接受检查,而德国人必须出示他们的身份证。第三,你们还须在奥尔巴河谷桥停留一次,以便得到许可,继续赶路。”

   基斯纳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不能在“危难时刻”抛弃他的意大利盟友。但贝利尼毫不让步,德国人则要求给他半个小时的功夫,以便他与他的军官们“商议”一下。

   贝利尼表示同意。当他坐在一个障碍物上刚点着一支烟时,一位神甫象密探似地低声对他说:“过来!”这正是马伊内蒂先生。

   “什么事?”

   “墨索里尼在这儿!不要让他走了,我们肯定他在这儿!”

   贝利尼简直不相信。然而,他还是叫拉扎罗去找一下。拉扎罗朝车队走去,但他并不把这个命令当回事,也没有执行。

   基斯纳特又来找贝利尼。他说,如果这些条件对装甲车上的人也适用的,他就接受这些条件。

   贝利尼朝着站在装甲车旁、堵住了车队去路的一群人走去。“这儿谁是指挥?”他问道。

   一位穿着便服、佩带着勋章的中年人走上前一步,说道:“我叫弗朗切斯科·巴拉库,内阁副国务秘书。”那枚勋章表明他负过伤。接着,他介绍了他身边的两个人:墨索里尼的副官卡萨利诺沃中校和一名叫作乌坦佩尔热的黑衫党党员。

   贝利尼用军礼回了他们的法西斯礼后,问道:

   “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当然,继续和德国人在一起,”巴拉库答道,他感到有些意外:“这还用问吗!”贝利尼要求他投降。“不,我们不惜一切代价要从这里通过。我再说一遍:我们要跟随着德国人。”

   贝利尼感受到了巴拉库的好战态度,但他说,他和德国人达成了一个要解散这一队人的协议。

   “你们不要有什么幻想,德国人不会为你们的安全而承担风险的。他们不愿再打仗了,这是很明显的。”

   “尽管这样,我们也一定要继续赶路。”

   贝利尼重复着说,这是绝对不行的。

   “那你们想去哪儿呢?”

   “你是个士兵,似乎是在象士兵那样行动。”巴拉库以劝说的口吻说道:“你会理解我这个老兵的。”他说,他宣誓要捍卫的里雅斯特,抗击铁托的斯拉夫人。“如果我们能到达那里,我坚信我们能组织起一个抵抗运动,起码可以试图拯救我们祖国的这一部分,为了它,多少意大利人洒下了他们的热血。”

   贝利尼彬彬有礼地听他讲完后说,就是他把这一队人放过去,另外一批游击队也将会拦住他们。而的里雅斯特的未来将由盟军决定。

   “那么,你是什么样的意大利人呢?”乌坦佩尔热叫道,他失去了冷静:“你难道忘了我们那些为保卫的里雅斯特而死去的父辈们了吗?”

   “正是因为我热爱我的国家,”贝利尼厉声答道:“所以我想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愿听到你或你的同伙们所说的话,你们欢迎了外国侵略者,屠杀了自己的同胞!”

   “我认为每个人都在根据自己的理解履行义务。”巴拉库打断他的话以一种和解的口气说道。他再一次要求允许通过。

   “你可能注意到德国人恼火了,”贝利尼道:“既然我们还没达成协议,我想最好是先让他们过去,起码到东戈,那时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讨论这个问题。”

   巴拉库十分惊讶,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贝利尼告诉基斯纳特让车队发动,而装甲车停到一旁让汽车队过去。蜷缩在一件德国军用大衣里的墨索里尼也坐在其中一辆无篷布的卡车上。

   只有一辆民用小车被允许跟随着车队:这是一辆挂有西班牙牌照号码、西班牙国旗,外交使团标记的阿尔法·罗米欧小轿车。车里坐着自称是西班牙领事的马切洛·佩塔奇,他夫人和他的孩子,还有他妹妹克拉蕾塔。

   巴拉库又一次地陈述他的理由,但贝利尼毫不让步。最后,巴拉库问道,他是否能返回科莫去向他的长官解释为什么他没能够到达的里雅斯特。

   “你的长官?是墨索里尼呜?那你指望能在哪儿找到他呢?”贝利尼问道。

   “不是墨索里尼,而是格拉齐亚尼元帅,我知道他在哪儿。”

   贝利尼同样拒绝了这个要求,卡萨利诺沃和乌坦佩尔热叫嚷了起来。

   “看在上天的份上,你们给我住口!”现在轮到贝利尼叫喊了,“这是由我们来决定的。听着,不管你们爱不爱听,闭上你们的嘴吧!”

   其中两人回到装甲车上和一个坐在车内极度不安的人讲起话来。这使贝利尼想起神甫和他讲过的话。墨索里尼真可能在车内吗?他转向装甲车后门,仔细地察看车内的人。

   “你看仔细了吗?”乌坦佩尔热嘲讽地问道:“你想找谁?”

   贝利尼决定让巴拉库回科莫去,总之,这是个老残废。他对巴拉库说装甲车可在20分钟以后掉头。

   “但我预告你:如果你们试图走另外一个方向,我们将开枪。”

   伯爵又通知在大岩石上的人,装甲车将折回,他们只有在装甲车企图朝东戈方向开去时才能开枪。

   十五点十五分,装甲车朝右前方行驶,为了找一个路面宽敞的地方掉头。然而大岩石上的游击队员以为他们是朝东戈方向开去,就开了火。打了一个短梭子弹,又扔了一个手榴弹,手榴弹在装甲车底部爆炸。一块白布伸出了炮塔。帕沃里尼从后面跳出车外,朝着湖边跑去。看管墨索里尼的文件的黑衫党党员们抱着文件也紧随着。巴拉库右臂中了一弹,而卡萨利诺沃和乌坦佩尔热在路上被截获。

        东戈广场完全可以成为一出浪漫主义歌剧的布景。广场的三面部是中世纪的房屋,从另外一面望去,阿尔卑斯山脉的雪峰和科莫湖宛如舞台上的天幕。

   拉扎罗听见枪声的时候,正在检查德国车队。这个差使虽然使他不快,但他还是继续带着人检查德国士兵的身份证,突然,有个人很兴奋地叫道:“比尔!”——这是他当游击队员时用的名字。呼唤他的人是本地的鞋匠米塞佩·内格里,他最近曾因帮助游击队而蹲了三个月监狱。

   “什么事?”拉扎罗问道。

   “我们可抓住了那个大坏蛋!”内格里低声说。

   “你在做梦吧!”拉扎罗答。

   “不,不,比尔,是墨索里尼。我亲眼看见了他。”

   “在哪儿?”

   “就在这儿,一辆卡车里。穿着德国人的军装!”

   这简直难以令人置信,但是拉扎罗的脉搏却越跳越快。

   “你大概看错人了吧!”

   “我一眼就认出他了。我保证是他,是墨索里尼本人。”他解释说,在检查一辆卡车上的德国人证件时,他发觉有一个人蜷缩在司机的驾驶室里,毛毯裹到肩膀。“他竖起军大衣的领子和压低头上的德国头盔,我没能看清他的脸。我就朝他走去问他要证件看,车上的德国人拦住我说:‘酒鬼,酒鬼。’”鞋匠就在他身边坐下,并放下了他的领子。“他没动,我只看到了他的侧面,但我立即认出了他。比尔,这是墨索里尼。我起誓是他。我没让他看出我认出了他,然后我就下车来对你说了。”

   两人顺着没有防雨布的卡车行列走着,内格里在一辆卡车前停了下来,指着一个衣领翻起,钢盔盖住眼睛的士兵。拉扎罗走近卡车,敲敲蜷缩人的肩膀说:“同志!”

   那人没有理睬这种法西斯式的招呼,拉扎罗第二次拍拍他的肩膀讽刺地说:“阁下!”还是没有反应,于是,拉扎罗恼火了,他大声叫道:“本尼托·墨索里尼骑士!”

   那人的身子不安地动了一下。拉扎罗确信他就是墨索里尼了。当拉扎罗跳进车时,人们围拢了过来。他凑到那个蜷缩着的身子旁边,摘掉他的头盔,一个秃顶露了出来。拉扎罗取下这人的墨镜,翻下他的衣领。这人正是墨索里尼,他手拿一支冲锋枪放在两膝之间,枪管对着胸膛。

   拉扎罗抓住了墨索里尼的武器,使劲将他提起。“你没其它武器了吗?”墨索里尼一言不发,解开大衣钮扣,递给他一支九毫米的“格利森蒂”长管自动枪。

   两人互相打量着。一时,拉扎罗感到很尴尬。他看着这个他曾经崇拜但同时也诅咒过的人。墨索里尼,面色蜡黄,似乎等待着拉扎罗说些什么。他并没有显出惊恐的样子,只是筋疲力尽罢了。

   人群开始愤怒地责骂起来。两天前,法西斯分子还杀害了四名当地的游击队员。

   拉扎罗想说几句历史性的话,可他所找到的话就是:

   “我以意大利人民的名义逮捕你!”他的声调很平静,自己也感到有些惊奇。

   “随尊便。”墨索里尼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在我的看管下,任何人都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话刚出口,拉扎罗马上意识到对一个秃顶的人讲这样的话简直是白痴。

   “谢谢。”墨索里尼答道。

   当拉扎罗押送着他穿过广场,走向过去叫作曼季宫的市政厅时,人们拥过来了,破口大骂。

   一位瘦高个儿走近墨索里尼,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领袖回答着,把身子转了过去。

   “我叫鲁比尼,是鲁比尼部长的儿子。你难道忘了你曾三次把我召到罗马吗?”高个子鲁比尼在身材矮小的独裁者前摇晃着,墨索里尼的大衣敞开着,几乎拖到了地上。

   “我是东戈市长。你现在记起来了吧?”

   “对,对。”墨索里尼答道:“我现在想起来了。”

   人群的呼声更为咄咄逼人了。

   “不必担心,”鲁比尼博士要他放心:“在这儿,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相信,”墨索里尼以一种不安的语调答道:“东戈的人都是宽宏大量的。”

   进入市政厅时,拉扎罗问道:

   “你的儿子维多里奥在哪?”

   “我不知道。”

   “那格拉齐亚尼元帅呢?”

   “不知道,我想他在科莫。”

   在十多个越过岗哨警戒线好奇的人跟随下,拉扎罗陪着他一直来到一间大厅里,大厅里陈设着简单的家具,窗户朝向广场。墨索里尼脱下他的大衣,坐在一张长凳上。

   “你想喝点什么吗?”拉扎罗问道。

   “谢谢,好的。来杯水。”

   “为什么你的部长们坐在装甲车里,而你却与德国人一起在卡车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要我呆在那儿。可能是他们在最后背叛了我。”

   拉扎罗命令人们撤出大厅。

   “任伺人不得打扰俘虏,”他对一卫兵说道:“你要明白,他现在是在受保护的。如必要的话,你可以开枪。”

   大门突然敞开,两个游击队员将巴拉库、卡萨利诺沃和乌坦佩尔热拥进厅内。

         他们见到墨索里尼就对他高呼道:“领袖万岁!”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表示接受敬意。

   人群紧挨着大门试图进来。“把他们赶开!”托扎罗命令道。他对一个游击队员说,给贝利尼捎个信:墨索里尼被抓住了。然后,他又回到了德国人的车队那里。

   “有一位西班牙领事要马上动身,”一位游击队员对他说。

   “你检查过他的证件了吗?”

   “检查过了,似乎都符合手续。他说,他要立即回瑞士,因为他有一个约会。我放他过去吗?”

   “等一等,我亲自去看看。”

   拉扎罗一直走到黄色的阿尔法·罗米欧前。开车的是一个魁梧粗壮,满头金发的男人;胖胖的下巴颊上有一颗胎痣。在他身旁,坐着一位漂亮的少妇,她神经质地盯视着拉扎罗。后座上,坐着另外一位妇女,一半脸藏在皮衣领里,身边带着两个孩子。

   拉扎罗登上了踏脚板。

   “您是西班牙领事吗?”

   “对,”马切洛·佩塔奇答道,样子显得有些烦恼:“我还有急事呢。”

   他那流畅的意大利语引起了拉扎罗的怀疑。

   “劳驾,我能看一下您的证件吗?”

   佩塔奇先是抗议,随后,还是递出三本黄色封面的护照,上面注着“西班牙驻米兰领事馆”。拉扎罗不喜欢这位“西班牙官员”,他发现其中一张相片上的图章是印上去的,而不是用钢印压上去的。他心中暗暗地高兴。

   “护照是假的,”他说道:“我逮捕你们了!”

   在后座上,佩塔奇夫人以哀求的目光看着拉扎罗。

   “这是什么意思?”佩塔奇吼叫起来:“这样作,你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的。”晚上七点钟他要和一位英国高级人士在瑞士有会晤。“我从没见过这样无耻的行为!”

   拉扎罗将护照放进口袋,命令佩塔奇把车子开到市政厅去。然后,他去迎接贝利尼了。

   在城边公路上,他遇上了伯爵。

   “我刚才在东戈抓住了墨索里尼。”他平淡无奇地说道。

   贝利尼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一桩麻烦事!”

   “很好。”他说道:“我们去看看。”

   墨索里尼仍旧坐在长椅上,呆呆地望着。贝利尼发觉他显得苍老、疲惫不堪。

   贝利尼说,他是指挥官。

   “我向你保证什么事出不会发生。”

   领袖以失常的眼光凝视着年轻的伯爵,然后低下头用虚弱的声音低声道:

   “谢谢。”

   贝利尼又去找到巴拉库,他的右臂已经过当地药剂师的治疗。“你为什么要闯过去呢?”贝利尼问道。巴拉库说话不算数,使他很不高兴。

   “你们为什么开枪?”

   巴拉库解释道,是游击队员先开的枪:“你不能认为是我不守信用!”。

   贝利尼关切地询问了巴拉库的伤势。接着,就去看望那些“西班牙人”。他们已被带到市政厅的一间小屋里。佩塔奇立即从他的坐椅上站起来,伸出手,并自我介绍是西班牙领事。“我非常急迫。我在米兰使馆工作,我有一项最重要的外交使命。”他要求准许他和他的夫人及孩子立刻就走。

   贝利尼说,只要他们的证件未经核实,就不可能放他们走。他对克拉蕾塔点了下头。

   “另外,这位夫人是否和你在一起?”

   佩塔奇看看她妹妹。

   “不,我们不认识她。她要求上车,我们只是带着她和我们一起走。”

   其中一个孩子扑向佩塔奇太太。佩塔奇太太是一位身材高大,头发呈金黄色的女人。孩子用意大利语说道:

   “妈妈,我们在等什么呢?这些游击队白痴们不让我们走吗?”

   “您对孩子的教养真不错呀,太太!”贝利尼说道。

   她结结巴巴地表示道歉:

   “您是知道孩子们……,他们听到一些话,就跟着学。”

   “那您,您是谁,太太?”贝利尼一边朝克拉蕾塔转过身去,一边问道。他发觉她很漂亮,但神色十分倦怠。

   “噢!闹乱子的时候,我在科莫,为了避开危险,我请求他们把我带到某处平静的地方。我肯定是走不了啦,你要把我怎么办?”

   贝利尼说,他呆一会再作出决定。然后,敬了个礼就走了。

         拉扎罗正在大厅里检查部长们的公文包和皮包。检查完毕,他问墨索里尼:

   “喂,你的呢?”

   “我只有一个皮包,在你身后。”

   拉扎罗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黄褐色的皮包。当他打开皮包时,领袖低声地,但郑重地说:

   “那是秘密文件。我事先告诉你,都是最重要的历史文件。”

   拉扎罗很快地翻了翻文件,其中有关于的里雅斯特、维罗纳诉讼 [ 注:指一九四三年七月二十五日那次政变,墨索里尼对逮捕他的意大利人所提起的诉讼。 ] 材料和一份逃往瑞士的计划,有一个夹袋里装的全是希特勒的信件。文件下面有160个金币。

   “这是准备给我最信任的朋友的。”墨索里尼窃声说道。

   拉扎罗还发现五张支票,其中三张,每张是50万里拉。他把钱留了下来,其余的东西都还给了墨索里尼:一双黑色皮手套,一块手帕和一支铅笔。他递给墨索里尼一支烟。领袖谢绝了,但巴拉库接受了。

   贝利尼刚走进小房间,就听见外面一阵骚乱声。他看见了三个从堤坝来的游击队员押着帕沃利尼,他浑身都湿透了。贝利尼害怕人们私自处死一个如此受到大家一致憎恨的人,他忙走出护送着他一直到市政厅。

   帕沃利尼的前额上淌着血。他颤抖着。当他看见墨索里尼时,便无力地举起右前臂向墨索里尼行礼。墨索里尼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贝利尼只是在下午后才清醒地意识到,抓获墨索里尼这件事包含着一些严重的后果。他应该提防两种危险:另外一队德国人可能试图解救领袖,或者人民要杀害他。

   在两位共产党游击队领导人,米凯莱·莫雷利和内里上尉(他的真名叫路易吉·卡纳莱)的同意下,贝利尼决定在晚上把领袖转移到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去,首先,把他公开地送到约五公里外山上的吉尔马西诺的菲楠齐里兵营(边境哨所),然后再派几个心腹把他秘密带到一个最终的藏身处所。

   当墨索里尼和菲楠齐里兵营的一名中士登上一辆汽车时,太阳还没有落山,贝利尼坐在司机身旁。后面跟着一辆坐满游击队员的卡车。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发了,然后驶入了一条极为陡峭的山路。贝利尼注视着变得越来越小的科莫湖,逐渐展开的地平线上,显露出白雪皑皑的山峦。贝利尼在山上经受了一年的考验和危险,现在基本上可以说结束了。他可以回家了,如果这个“家”还在,家里的人还活着的话。

   他本该憎恨坐在后座上的那个矮子,但奇怪的是,他恨不起来。他转过身去,递过一盒烟。

   “不,谢谢。”领袖解释说,他很少抽烟。

   “我总是羡慕那些从不抽烟的人。想抽烟而又没有烟是令人不舒服的。”他们都安静地坐着。接着,贝利尼又转过身去说道:“在你的一生中,你做了许多事情,有好的,有坏的……但我所不理解的——这是我不能原谅的——就是你纵容你的部下对落到你们手中的我们的同志那样地残无人道,那样地野蛮……”

   “你不能指责我这些!”墨索里尼被激怒了:“这不真实!”

   他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膝盖说,他有材料可以证实这一点。

   到达兵营后,贝利尼再次向墨索里尼保证他的处境是安全的。“所有的人都得到命令要尊重你,按照你的要求行事。再见。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我走之前,你还要些什么吗?”

   领袖说,不要什么,接着又改口说:“我希望你向一位被你们囚禁在东戈的女士转达我友好的问候。她和一位西班牙绅士在一起。”

   “那你要我对她说什么呢?”

   “噢!没什么要紧的话。只是说我很好,我向她问好,让她不用担心我。”

   “一定办到,但告诉我,这位女士是谁?”

   “怎么,你看你……一位很亲爱的女友。”

   “那你起码把她的名字告诉我,我好跟她谈话。”

   “要她的名字有什么用呢,”领袖含糊地说道:“那是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不愿意对她造成丝毫麻烦,一个可怜的女人。”

   贝利尼说他还是要知道她是谁。

   墨索里尼偷偷地看了看周围的人:

   “是佩塔奇夫人,”他低声说道。

   同大伙一样,贝利尼也知道她是领袖的情妇。

   “我将向这位夫人转达您的口信。”

   “我请求您别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墨索里尼道:“我相信您,但这个秘密应该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我不希望她由于我而发生什么事。您要答应我不让任何其它人知道。”

   贝利尼向他敬个礼就走了。

   墨索里尼松弛下来。晚餐时,他请卫兵们一起吃饭。席间,他叙述了他在俄罗斯的旅行,在那里,他去见了斯大林,他还讲了大英帝国迫在眉睫的崩溃。卫兵们听得目瞪口呆。

   “青春是美好的,它是美好的!”他感叹道。一个年轻的卫兵微笑了,墨索里尼说道:“对,对,我是这样想的。青春是美奸的。尽管年轻人持枪反对我,我还是喜欢他们。”他把他的金表递过去,说道:“拿着它,为了纪念我。”

        在市政厅的小房间里,克拉蕾塔向一名卫兵要了一杯白兰地,卫兵把酒端来了,她只喝了一口。她还带着头巾型的帽子,穿着一件水貂皮的大衣;左手带着结婚金戒指。她又要了咖啡,她挑剔地品尝了下,说味道不大好。她问道,是否能再要杯其它的白兰地。

   卫兵对她说,请她喝刚端来的那杯白兰地。

   “那上面浮着灰尘,”她有点气愤地说:“对身体有害。”但最后,她还是端起了酒杯,揩了揩酒杯边喝了。“但愿不会使我生病。”她说道。

   克拉蕾塔用别针刺破了手指,要求找一个医生来,然后,她又弄坏一个指甲,要一把指甲锉。

   当贝利尼到时,她独自一人呆在那里。“有人托我向你转达他的问候”,贝利尼平静地说道。

   她吃惊地抬起眼睛。“向我?谁?”

   “一个我刚刚离开的人。”贝利尼靠近她身旁坐下,“我的俘虏之一。”她说,她唯一所认识的人就是用车带她的西班牙绅士。“不,这是一个你很熟悉的人。墨索里尼。”

   “墨索里尼!但我不认识他!……”

   贝利尼说,装腔作势是没用的。“我知道你是谁,太太。墨索里尼亲自对我说了。”他站起来装作要走。他想她不过是一个冒险家。

   “请你告诉我,”她说道:“你能向我保证真是墨索里尼本人托你带的口信吗?”

   “我对你再说一遍,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佩塔奇太太。”

   她深深叹了口气:“对,这是真的。我叫克拉拉·佩塔奇。”她突然提出了一大堆问题。墨索里尼捎来了什么信件?他在哪?他处境危险吗?谁是指挥官?

   贝利尼恳求她冷静下来。他说,他就是这儿的指挥官,眼下,墨索里尼没有任何危险。

   “眼下?”她恐慌地叫道:“为什么眼下?他会出什么事吗?告诉我,发发慈悲吧!”

   他对她说,如果没有任何解救墨索里尼的企图,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解救他?世界上谁会做这事?如果你知道这些天来我所看到的事!上帝,多么不幸啊!树倒猢狲散。全跑了。他们只想逃命。没有一个人想一想他们爱戴过的人,他们本应该为他牺牲才是……”她开始哭了起来,然后又沉默不语,而贝利尼则坐着继续注视着她,寻思着他是不是受骗上当了。“他叫你对我说些什么呢?”她又问道。

   “他只是要我向你转达友好的问候,并让你不用为他操心。”

   她哀求他把墨索里尼交给盟军。贝利尼说:“这与盟军无关。相反,我尽可能不让他落入他们手中。他将来如何,这件事只与意大利人有关……”

   当他站起身的时候,她又犹豫地问道:

   “告诉我,你们打算对我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你和墨索里尼太亲近,并且很出名。一切将由当局作出决定。”

   突然地,她问道,他是否也认为她是出于个人利益而成为了墨索里尼的情妇。

   他很尴尬,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噢,天呐!你也相信那些关于我的传闻!”她开始啜泣起来。“我是多么地爱他,我们俩心心相印,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活着。但从来都是好景不长。你应该相信我!”

   一时,他曾认为她是在演戏,然后他又和蔼地对她说,他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她用手绢擦了擦眼睛。

   “您太好了。”她以一种颤抖的声音说着,并问道,她是否能劳驾他一次。

   他说,他必须首先知道是什么事。他挪动了一下他的椅子,靠近一点,点上一支烟,而她却仿佛在沉思起来,眯缝着眼睛。最后,她用一种平静的声调对他说,她在1926年结识墨索里尼,当时她只有20岁。“他是一个显得很年轻的男子,他总是隐瞒他的年纪。”他当时43岁,打动了她的,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强烈的个性和留给她的坚定、果敢的印象。然而,她感觉到他在强颜欢笑,心神不定;她感觉到墨索里尼许许多多的情妇从来没有一个是真正爱他的。“但是,我所期望的就是他能象对待一个亲爱的、忠诚的朋友那样想着我,对待我,使他得以避开生活上的忧虑,哪怕是短时间的。”她问贝利尼,她说了这么多,会不会使他讨厌。贝利尼真诚地回答说,一点也不讨厌。她向他叙述了她和墨索里尼之间的爱情,在政治上,墨索里尼明显地对她不感兴趣,他以前的情妇们常去找他要求帮助。“请相信我,我对这些女人往往是和蔼的。我认得他的所有的情妇,我并不嫉妒。我能理解她们和宽恕她们。我高兴的是,我是个能支配他的心和他的情感的女人。”因此,她从没想到和他永别。她俯下身子,握住贝利尼的手说道:“让我见见他吧!”

   贝利尼感到震惊,他轻轻地推开她的手说,法西斯分子可能试图解救领袖,这样一来,她的性命也就难保了。

   “现在,我知道了,”她叫道,并不断重复说:“你们要杀死他!”最后,她用颤抖的手指擦了擦眼睛:“你要答应我,如果墨索里尼披杀,我将呆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一刻,把我和他同时枪毙吧,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可是,太太……”

   “我愿和他一起死去。”她的声音始终颤抖着,但她说话更为平静了。一旦他死了,我的生命也将不复存在。不管怎样,我应该死,死得更慢些,更难受些。

   佩塔奇克制住自己的激情,这比她炫耀自己的时候更为感动了贝利尼。

   “我请你不要这样焦虑不安。我向你发誓,我没有杀害墨索里尼的意思,”

   她迷惘地注视着他,他笑了笑使她放心。她叹了口气。

   “我相信您。”她说道。

   “我将尽力而为。”他在离开她时说道。

   贝利尼来到大房间,对内里上耐和莫雷蒂两位共产党游击队员说,隔壁房间里的女人是克拉蕾塔·佩塔奇。并把她的请求告诉了他们,然后说道:

   “我不愿意对她有半点不好。我答应了她,但是,我首先想知道你们的意见如何。”

   内里和莫雷蒂齐声说他们没有任何异议,贝利尼便又回到了小房间里。

   “好吧!太大,”他热情地说道:“我们将照您的要求去做。我们决定让你们在一起。您高兴吗?”

   “谢谢!谢谢!”她想亲吻贝利尼的手,但贝利尼窘迫地抽了回去。

   晚上十一点,贝利尼、内里和莫雷蒂还是没得到米兰游击队总部的指示。他们决定执行自己的计划,把墨索里尼藏起来。贝利尼说他立即出发去吉尔马西诺找墨索里尼。

   伯爵出发的时候,雨下的很大,他再一次来到城市广场上。湖泊宛如幽灵一般。他想,今晚正好把领袖送到其它地方去。他让司机把车开往菲楠齐里兵营。

   游击队负责人布费利把贝利尼引进一间单人牢房,墨索里尼正躺在一张小床上。

   “您在睡觉吗?”布费利轻声问道。

   领袖掀开毛毯。

   “不,我只是打个盹。”

   “很抱歉打扰您,您应该起床了。我们要将您带到别的地方去。”

   “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贝利尼补充道。

   “我料到了。”领袖说。

   他哆嗦着,伯爵让他多穿点衣服。

   “我把您的大衣拿给您。”布费利说完就去拿放在椅子上的德国军大衣。

   “不,不,”墨索里尼赶紧说道:“我再但不要这件德国军大衣了。我现在和德国人一刀两断。他们背叛了我三次。我现在什么也不要他们的。我倒宁愿要些其它的东西。”

   贝利尼递给他一件菲楠齐里兵营里的大衣,并给他肩上围上一件军用披风。他对领袖说,最好是蒙起头来盖住脸。

   “这对你们不方便吗?”

   “不,如果您认为这是必要的话。”

   除了眼睛和嘴外,领袖整个脸都蔽遮盖住了。他们出发去东戈了。

   “请告诉我,”领袖犹豫地问道:“您是否跟那位夫人谈过了吗?”贝利尼说,他已同她谈过了。“那她好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好。她,当然,很沮丧,担心将来。”墨索里尼蒙着脸,在贝利尼身旁一声不响。“现在我要使您吃一惊。我想,这会使您高兴的。夫人要求允许来和您重聚,她恳求我,哀求我,直到我同意。”

   “是吗!”显而易见,墨索里尼激动了。由于扎着绷带,他觉得有一点不舒服,接着他清了几下嗓子说,“我能知道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吗?”

   “科莫附近,在那里您将寄宿在一个最为安全和最秘密的地方。”

在科莫,当地游击队指挥官乔瓦尼·萨尔达尼亚上校刚接到一份从米兰总部发来的电报:

  尽快将墨索里尼和部长们带到米兰。

   萨尔达尼亚回电米兰说,带领袖去米兰太危险。最后决定不这么走,而是用船将他送到离科莫约七公里处湖东岸的一个名叫布莱维奥的小村镇里,暂时藏在工业家雷莫·卡德马托里的一个偏僻的别墅里。并己通知了卡德马托里说,将有客人要来,是一个受伤的英国军官。卡德马托里猜测可能是墨索里尼。于是,就一直来到泊船坞,他和他家的老园丁站在石阶上等待着。

   墨索里尼和他的两位看守靠近了东戈。他们从一拐角走出,看见一辆汽车停在桥旁,他们停了下来。莫雷蒂从车中走出,对伯爵说,一切都准备奸了。贝利尼一看到内里上尉和克拉蕾塔也从车里走出,就对墨索里尼说,他可以去与他们见面。

   “晚上好,阁下!”克拉蕾塔按照礼节迎接上去说道。

   “晚上好,夫人。”墨索里尼答道。他们在雨下默默地互相注视着。“您为什么要跟随着我呢?”

   “因为我愿意。您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墨索里尼神经质地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只是为了小心些。”

   “我们应该走了。”贝利尼说道,“请夫人回到您的车子里去吧。”

   “为什么我们不能呆在一起呢?”克拉蕾塔问道:“你曾答应了我的。”

   贝利尼说,分散在两辆车里更为安全。一位名叫贾娜的女游击队员,她曾帮助看管墨索里尼,在贝利尼面前摆出一付自命不凡的样子说:“你不用担心!”她舞动着一支大号左轮说:“跑不出我的手心。如果我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的话,我就干掉他。”贝利尼对她说,除非他下命令,否则不要以任何借口开枪。“很好,但是如果你遇上什么不幸,如果是你的话,我就就地枪毙他!”

   他们把墨索里尼安置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后排座上。内里上尉乘坐在另外一辆车上在前面开道。所有路障上的游击队员都认识他。在接近梅纳焦时,墨索里尼预言道,今年的收成将会不错,尤其是谷物和葡萄。突然,打来了一梭子机枪。

   贝利尼命令司机把车开到公路右端,隐蔽在一块突出的巨大岩山下。内里跳出车外,人们认出是他,于是,枪击停止了。但是在四公里远的下一道路障上的游击队员不认识内里。然而,中间有一人叫了起来:

   “佩德罗!”这是伯爵参加抵抗运动时用的名字。“我简直不能相信!你还活着!”

   贝利尼解释道,他身旁的这个“木乃伊”是一位受了重伤的游击队员。“我们要把他带到科莫去,很急迫。你去看看,我们是否能很快通过!”

   在离科莫不到八公里的莫特拉西奥广场上,他们听见远处有枪声,一位当地人对他们说,盟军正在科莫进行巷战,缩小对法西斯分子的包围圈。

   他们商议一阵以后,决定掉过头往回走。内里说,他知道一个合适的隐蔽处,在一个远离湖边公路的小村庄里。他们就朝那个方向驶去,汽车走了22公里后到达阿扎诺。

   “所有的人都请下车,”内里说道:“我们要步行一小段路。”

   他们冒着大雨攀上了一条穿城而过的陡峭小街,路面上铺着石块。不一会,一幢幢的房屋渐渐被甩在身后,他们又来到了田野上。他们脚下常常打滑,尤其是穿着高跟皮鞋的佩塔奇。贝利尼拿掉了她的笨重的行交,把它交给一个看守。墨索里尼蒙着一条毯子,握着佩塔奇的手,贝利尼抓着她的另外一只手臂。他们又艰难地走了一公里山路才到达本扎尼戈村边。

   内里绕过一幢白色的三层楼房去敲后门。

   贾科莫·德马里亚走下楼梯,打开了门,眨了眨惺松的睡眠。内里请求他掩护一位“受伤的人”,整队人都被请进房间。贾科莫让他们上楼。一条狭窄的楼梯直通二楼厨房,他的太太莉亚已经在大壁炉里点上了火。

   贾科莫夫妇同意绝对保密地看管几天墨索里尼和克拉蕾塔,并让儿子们都上山,以便给墨索里尼和克拉蕾塔腾出一间房。莉亚烧好了咖啡代用品。墨索里尼不想喝,而克拉蕾塔,虽然在东戈曾拒绝喝很高级的咖啡,现在却贪婪地喝完了她自己的那一份。

   贝利尼和莫雷蒂登上最高一层去察看孩子们的房间。房间不太宽敞,室内有两只衣箱,一只洗脸盆,两把椅子,一个挂衣服的小壁橱和一张双人床,床罩上是一幅重彩宗教刺绣图案。透过小窗户,贝利尼看到自己站立的地方离地面有六公尺:逃跑是不可能的。

   贝利尼回到厨房。墨索里尼和克拉蕾塔静静地坐在壁炉旁,为能享受到火的温暖而感到高兴。他命令两个看守坚守到派人来替换他们的时候。贝利尼还答应把克拉蕾塔在东戈的行李运来。临走前,他又转回身,最后看了看这对夫妇。墨索里尼脸上还是扎着绷带,手放在膝盖上,朝后靠着,眼睛注视着火光,而克拉蕾塔,身子是向前倾,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

   几分钟后,她要求去浴室,莉亚把她带到一间简陋小屋。一个卫兵在门口警戒着。当莉亚回到厨房时,墨索里尼已解下了他的绷带。他的相貌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以至于她把她丈夫叫到一旁,低声对他道:“他是墨索里尼,这不可能!领袖到农家来干什么呢?”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德国战俘,但是,他们根本想象不出这位漂亮的女人是干什么的。

   莉亚将卧室指给了克拉蕾塔看。克拉蕾塔对墨索里尼叫道:

   “你来看,她为我们准备了一间漂亮的房间!”

   领袖就象任何一个旅游者似的用手试了一下床,然后对莉亚说:

   “很好。谢谢。”

   克拉蕾塔要求是否能再给一个枕头。

   “他需要两只枕头才能睡觉。”她解释道:“我是从来不用枕头的。”

   莉亚拿来了另外一只枕头,并祝他们晚安。在下楼梯时,她想:“这两人是多么可爱啊!”

        在米兰,许多抵抗运动的领导人决定派瓦尔特·奥迪西奥去把墨索里尼带回。他在军队的化名叫瓦莱里奥上校。预定的会议延期了,但共产党人都留了下来。他们听说,意大利共产党首脑帕尔米罗·陶里亚蒂已秘密地命令立即处决墨索里尼和他的情妇。并一致决定,只要俘虏的身份一被证实,就由瓦莱里奥上校枪决他们。瓦莱里奥本人是一个在西班牙作过战的可信赖的共产党员。

   为了防止盟军方面劫持墨索里尼的一切可能,共产党发电给锡耶纳盟军总部:

  全国解放委员会深感遗憾,不能送交墨索里尼。他已由人民法庭判决,并在法西斯分子枪决的15名爱国者的地方就地正法了。

   四月二十八日天刚亮,瓦莱里奥和一支由15名装备精良的武装人员组成的护送队伍离开了米兰。一小时后,他被反对解送墨索里尼去米兰的科莫地区游击队拦住了。他们要求得到把墨索里尼关在他们自己监狱里的荣誉。

   最后,瓦莱里奥——这个四十多岁的魁梧粗壮的大个子,嘴唇上留着小胡子——挥动着手枪,要求允许与米兰总部通话。人们同意他打电话,并达成一项折衷的协议:瓦莱里奥可以去东戈带墨索里尼,但他必须在科莫的斯福尔尼和迪安吉利斯两位游击队员陪同下去。

        十三点三十分,一位游击队员气喘吁吁地来告诉贝利尼,一辆卡车和一辆黑色轿车刚刚到达东戈广场。一些自称是游击队的人包围了市政厅,他们的队长要求会见地区指挥官。

   贝利尼怕是释放俘虏的阴谋。他先打电话给在多马索的拉扎罗,要求他给予立即援助,然后才去广场。广场上,有15个人手持冲锋枪站成一排。他们身穿土黄色的全新制服,活象一些奇特的游击队员。一位高个子,脸色黝黑,微微有些秃顶,自我介绍是瓦莱里奥上校,自由志愿军团总司令部派来的特使。“我们必须就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进行私下谈话。”他以蛮横的口气说道。

   贝利尼请他到他的办公室去谈。

   “让你的人留在这儿,你随我来。”

   “我的人将和我在一起。”瓦莱里奥答道。

   贝利尼问,这些人是否饿了。显而易见,他们早饿了。贝利尼把他们送到了厨房。

   贝利尼认为瓦莱里奥的证件都符合手续,但他总觉得上校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使他不安。伯爵说,他觉得这些重要犯人还是关押在他自己的指挥部里为好。

   “不管怎么说,是我们俘虏了他们。”

   “这没问题。”瓦莱里奥简洁地答道:“我是来处决他们的。”

   贝利尼惊愕了。

   “判决已由全国解放委员会宣布,这道命令是总部发的。我是来负责执行这个命令的,而我自己也很想这么做。”

   贝利尼说,他须与他的同僚们讨论一下。内里、莫雷蒂、贾娜——女游击队员——,和一些同瓦莱里奥一样的共产党员,与贝利尼意见一致。“我们不应该把俘虏交给他们,”贾娜不断地重复道。但没一个人找得由其它办法。

   “我们将把俘虏移交于你们。”贝利尼最终对瓦莱里奥说道:“但是我们全体反对你们这种作法。”

   瓦莱里奥看了看以保护者神情自居的伯爵,要一张俘虏的名单。

   “本尼托·墨索里尼,”他念着,用铅笔打了个叉叉,“死刑!克拉蕾塔……死刑!”

   贝利尼说,要枪毙一个女人,这简直不可想象。

   “她是墨索里尼的顾问,多年来她支持墨索里尼的政策。”他说道。

   “她只是他的情妇!”

   瓦莱里奥激怒了,说道,他有命令。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他吼叫道:“这件事由我一个人决定!”

   他说他很急迫,他应该在天黑前带人回到米兰。贝利尼则坚持判决应有一个正式组成的法庭宣布。但最终他同意在市政厅移交所有俘虏。

   一个游击队员闯了进来说,两个叫斯福尔尼和迪安吉利斯的人声称由科莫全国解放委员会派来的,要阻止瓦莱里奥的行动,并要求接管墨索里尼。但是,由于他们没有任何证据使人信服,所以,当瓦莱里奥命令把他们监禁起来时,贝利尼只得服从了。

   人们把克拉蕾塔·佩塔奇的兄弟带来了。

   “您会讲西班牙语吗?”瓦莱里奥用西班牙语问道,

   佩塔奇犹豫了一下答道:

   “不会,我会讲法语。”

   “怎么,”瓦莱里奥讽刺地惊呼道,“一个西班牙领事不说西班牙语!”

   佩塔奇无力地解释道,他在意大利生活了20年,但半年前他去探望过住在西班牙的父亲。

   “那当你同你父亲谈话时,你对他讲法语吗?”瓦莱里奥用轻蔑的口气对他说道。他跳起来打了佩塔奇一记耳光。“我知道你是谁,下流胚!”说着,掏出手枪。“你是维托里奥·墨索里尼!你不记得你在电影制片厂时神气活现的样子了吧?”

   “可是……您搞错了。”佩塔奇结结巴巴地说道。

   瓦莱里奥激怒了,把他逼到墙边,并命令拉扎罗:

   “拉出去,立即枪毙!”

   拉扎罗不乐意地抽出手枪,命令佩塔寄走在他前面。当他们下楼梯时,佩塔奇坚持地不断重复说,他不是维托里奥·墨索里尼。

   当他们穿过广场时,人群拥挤在他们周围,并叫道:

   “看他多壮实!枪毙他!”

   拉扎罗用手枪逼住人群不能靠近。他把佩塔奇领到了嘉市遣会修道院,并派人去找一个神甫来。然后点着一支烟给他的囚犯。

   “我不是西班牙领事,这是真的,”佩塔奇承认道:“但我更不是维托里奥·墨索里尼。我是意大利情报局的头子。”

   拉扎罗希望那人能静一静不作声,让他能考虑一下。他怎么能随便杀一个人,只因为他是维托里奥·墨索里尼吗?

   嘉市遣会神甫来到了,拉扎罗离开了他们几公尺,给半小时时间让他们单独在一起。半小时过后,神甫请求拉扎罗再给他们几分钟,“为了得到对事实的最好解释”。

   “我不是西班牙领事,但我也不是维托里奥·墨索里尼!”佩塔奇嚷道。“我是马切洛·佩塔奇!”

   “什么?”拉扎罗说道,他相信他说了“佩塔奇”。

   “马切洛·佩塔奇。”俘虏重复道。

   “佩尔塔奇,佩尔塔奇?”

   “不是佩尔塔奇,是佩塔奇。”

         当瓦莱里奥、莫雷蒂和内里敲打德马里亚的门时,已将近下午四点了。瓦莱里奥一直冲上四层,猛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我救你们来了!”他说道。

   “真的吗?”墨索里尼以讽刺的口气说道。

   克拉蕾塔开始在一堆衣服里翻找着什么东西。瓦莱里奥不耐烦地问她:

   “你我什么?”

   “我的短裤……”

   上校让他们赶紧穿衣服,然后让他们走在前面下楼梯。

   莉亚从楼窗里看着他们走出门去。她走进了房间,看到枕头已被化妆品弄脏了。

   墨索里尼和克拉蕾塔被押解着,穿过本扎尼戈一直来到市政厅的小广场上,广场上有些妇女在石头洗衣槽里捶洗衬衣。他们穿过一个古老的穹形门洞,登上一辆停在那里的车子。两个人站在踏脚上,车子慢慢滑下陡峭的丘陵,朝阿扎诺开去。两个渔民好奇地跑着跟在他们后边。

   只走了几百米,车子就停在一扇通向一座别墅的铁栅栏门前。

   瓦莱里奥走出车外,似乎察觉到有危险,低声道:“我听见有声音!”他嘱托墨索里尼和克拉蕾塔保持安静。“我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隐蔽着走下公路,直到一个狭窄的弯道,然后又回来轻声对他们说躲到铁栅栏门旁边去。

   墨索里尼感到不安,但他还是朝铁栅门走了过去。克拉蕾塔跟在他后边。在一阵令人厌恶的宁静后,瓦莱里奥突然叫道:

   “以自由志愿军团总司令部的命令,我来为意大利人民昭雪!”

   墨索里尼毫无反应,但克拉蕾塔却扑上去用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并叫道:

   “不,他不应该死!”

   “闪开,如果你不愿意死的话。”瓦莱里奥说道。

   克拉蕾塔站到了领袖右边,当瓦莱里奥把冲锋枪对准了墨索里尼,手指扣着板机时,已是汗流满面。他扣动了板机,但枪没响。他又抽出了自己的手枪,但手枪也卡壳了,他对莫雷蒂叫道:

   “把你的枪给我!”

   莫雷蒂递给他一支贝利尼一个月前给他的7.65口径的“马斯”冲锋枪。瓦莱里奥站在三公尺外连续射了五发子弹。墨索里尼先是跪下去,然后头朝下倒在地上了。

   瓦莱里奥又把枪瞄准了克拉蕾塔。

贝利尼出发去带另外六个在吉尔马西诺菲楠齐里兵营里的俘虏。俘虏们一面朝着东戈的方向走下险峻的丘陵,一面谈论着风景的美丽,

   “多遗憾,目前的状况使我们不能好好地欣赏它了,”帕沃利尼轻快地说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呢?”卡萨利诺沃做梦似地说道。

   “怎么!你还期待着什么呢?”帕沃利尼打趣地说:“墨索里尼总是有理。”

   当贝利尼来到市政厅走出汽车时,拉扎罗陪同着佩塔奇也到了。拉扎罗解释道,他的囚犯声称是马切洛·佩塔奇,而不是维托里奥·墨索里尼。一位游击队员插嘴道,他见过好几次维托里奥。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是西班牙领事。”

   佩塔奇看见其它俘虏就叫了起来:

   “他们认识我!”

   但帕沃利尼、卡萨利诺沃和巴拉库却转过头去。在他们眼里,他还不如一个拉皮条的人。

   “你们认识这个人吗?”拉扎罗问道。

   大家默不做声。

   拉扎罗转向巴拉库问道:

   “你认识这人吗?”

   “不认识。”副国务秘书直盯着眼前的人答道。

   “那你呢,帕沃利尼?”

   “不认识。”

   佩塔奇狂怒地嚎叫道:

   “告诉他,我是谁!快,告诉他!你们认识我,你们三个都认识我!”

   “你们到底认识不认识这个人?”拉扎罗不耐烦地问道。

   最后,巴拉库承认他认识这人。

   “那好,他是谁?”拉扎罗叫道。又一阵长时间的寂静。巴拉库盯着佩塔奇以轻蔑的口气说道:

   “我们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福斯科’。”

   佩塔奇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人们把他带走了。

   几分钟后,一辆小车飞快地开到市政厅前。瓦莱里奥从车里伸出头来,激动地叫道:

   “正义伸张了!墨索里尼死了!”

   贝利尼惊呆了。

   “但我想,我们曾一致同意……”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其它人在哪儿?在你们手里吗?”

   贝利尼厌恶地领着瓦莱里奥到了市政厅二楼,所有的俘虏都被看守在宽敞高大的金厅里。瓦莱里奥一到,鲁比尼博士就拦住了他,要求他不能再枪毙任何人。上校拒绝了,鲁比尼愤愤地说,他要放弃市长的职责。

   人们叫来了修道院的一位神甫,给他三分钟时间来安慰俘虏。外面下起雨来了。广场上,天色转暗,阴沉沉地,象是剧院的天幕。人群聚集在一起,有如过节般地激动。瓦莱里奥要求组成一个行刑队,一半是他的人,一半是贝利尼的人。

   “我们不同意你们这样做,”贝利尼说道:“但我应当服从,所以我把俘虏送交给你。仅此而已。我永远不会命令我的任何人参加这样的行刑队。甚至我也要离得更远些:我将俘虏交给你们,就离开广场,我不愿作这样场面的目击者,而且也是为了表明我不赞成。”

   “我命令弥留在这里!”瓦莱里奥叫嚷道:“懂吗?这是命令!”

   “如果是命令的话,”贝利尼生硬地说:“我将服从。”

   15个俘虏在游击队员的押送下开始缓慢地穿越广场。他们默默地沿着低矮的胸墙排成一行,背朝湖泊。瓦莱里奥的行刑队手握冲锋枪,站在五公尺外。当神甫做临终圣事时,瓦莱里奥突然想起了西班牙领事,并命令将他与其它俘虏排在一起,佩塔奇被押送来了。

   “我们不愿意他和我们在一起!”所有其它囚犯都叫喊起来:“他是个叛徒!”

   他们挥动着拳头。

   佩塔奇踉跄跌倒,吓呆了。

   “把他和他们放在一起!”瓦莱里奥嚎叫道:“连他一起干掉!”

   “我看不出这样做的差别在哪儿。”贝利尼说道。

   瓦莱里奥让步了,佩塔奇被放到了一旁。

   行刑队队长叫道:

   “俘虏们,注意!向后转!”

   好几个囚犯举起手臂行法西斯的礼,有的高呼:“意大利万岁!”其它的人似乎显得迟钝。但当最后所有的人都向后转,面对着湖面时,只有巴拉库走上前一步,出示他的勋章:

   “我有金质奖章。我有权力被正面枪决。”

   贝利尼要求瓦莱里奥同意这个请求,但他回答道:

   “转过去!你将和其它人一样从背部被枪决!”

   巴拉库很快转过身去。广场一片寂静。

   “行刑队……准备!瞄准。放!”

   一阵枪响,接着又是一阵,静了下来。

   “把佩塔奇带来!”一个人叫道。

   佩塔奇拼命地挣扎着,脸上充满恐惧,被两个游击队员拖来了。

   “你们不能枪毙我!”他用刺耳的嗓门叫道:“你们不应该这样做。你们正在犯着一个极可怕的错误!不管怎么说,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意大利!”

   一看见尸体,他突然从看守手中挣脱,钻入人群,朝东戈旅馆的方向跑去寻找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他最终还是被抓住了,又带回到胸墙前,他枉然地顽抗着。他猛地一用力,又一次脱身了。他吼叫着跳到湖里,疯狂地游划着。一阵卡宾枪响,子弹穿透了他的身体,佩塔奇从水面上消失了。

   紧张状态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有人又朝天呜了几枪。枪声停止时,瓦莱里奥要求贝利尼到湖中打捞佩塔奇的尸体。

   “找个其它人吧。”伯爵说道。

   第二天是星期天。天色微明的时候,墨索里尼、克拉蕾塔和被枪决的法西斯分子的尸体被运到米兰的一个正在修造的加油站。六个月前,15名人质在那里被德国人枪杀。人们把尸体卸下,叠放起来,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把它们排放好。墨索里尼被侧放着,他的头颅枕在克拉蕾塔的乳房上。

   人群聚集过来,尸体被人任意践踏毁坏。墨索里尼张着大嘴,双脚被捆绑在一根柱子上。克拉蕾塔被倒挂在他身边。她的裙子垂下来盖住了头,最后,一位妇女登上一只木箱,把裙子塞进克拉蕾塔被捆住的双腿之间。奇怪的是,她的样子显得很安详,而墨索里尼的脸被打烂了,肿胀起来,可怕地变了形。

   23年前,墨索里尼只不过是凭着一种思想,向罗马进军,夺取了政权。今天,他是作为法西斯主义的象征死去的,遭到唾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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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