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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行军·第十七

死亡行军·第十七

作者:约翰·托兰 ·美国

出自————《漫长的战斗

出自————《战争通史

   (10月底-11月8日)

   1

   到了秋天,大部分联合国军战俘被关在鸭绿江附近的集中营里。迪安将军被安置在距这条大河东部入海口125空哩的满浦城。迪安一直想趁北朝鲜军队撤退和许多联合国军飞机出现之机逃跑,但他已筋疲力尽,一气儿连100码也走不了。10月底,他被带到鸭绿江北边。他马上注意到这儿和以前的地方不一样,小贩们的车上装满了肉和其它食物。他问负责看管他们的队长,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到满洲。“这不是满洲,”他被告知。这是朝鲜的一个中国人地区。

   “那我们过的是什么河?”迪安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因为把他带进一个中立国是违犯日内瓦公约的。几天后,迪安被单独一个人带回满浦。他猜想他们承担不起他被杀死的后果,因为他可以在任何和平谈判中作为砝码。

   他是对的。鸭绿江沿岸战俘营里的许多其他战俘在东西之间被转来转去,以防他们被某支向鸭绿江挺进的联合国军先头突击部队夺走。虽然迪安是最受尊敬的战俘,而87名不同国籍的非战斗人员也具有很大的价值。这些人里面有:一名英国人赫伯特·A·洛德,他是救世军的副长官。有三人是汉城英国公使馆的成员:维维安·霍尔特上尉、公使乔冶·布莱克和副领事诺曼·欧文。此外还有以伯恩主教为首的许多罗马天主教修女和神父,开城卫理公会布道团的6名男女,其中包括在三八线附近被俘的拉里·泽勒斯牧师。也是在三八线被逮住的澳大利亚神父菲力普·克罗斯比,自被俘以来一直坚持作笔记。

   9月初,这群人突然被命令准备离开他们在平壤的监狱,在仁川登陆10天以前乘火车前注满浦。整个9月份和10月初,一直阳光明媚,有时热得可以游泳。一名士兵把他们带到鸭绿江,让他们洗衣服,洗澡,晒太阳。但到了10月中旬,这种舒服日子就结束了,一周以后,他们开始大吃苦头了。他们被赶走,跟在一大群联合国军战俘后面走了12英里,从满浦到了一个矿井倒塌了的城镇。在以后的几天里,他们偶尔可以听到远处的爆炸声,听起来像是大炮的声音,联合国军的部队肯定正往这里开进。小股的松松垮垮的北朝鲜军队不时从旁边经过,常常没有武器。10月26日,他们被命令再次动起来。他们实行轻装,临时捆了一副担架,抬上受病痛折磨的修女特蕾萨。另一名修女玛丽·克莱尔摔伤后还瘸着腿,而82岁的维莱默神父让人扶着才能走路。他们在天黑后出发时,下起了蒙蒙细雨。这些人抬着特蕾萨修女要通过弯弯曲曲的泥泞山路是不可能的,因此士兵们又把大家带回战俘营。

   他们在刺骨的寒风中冒雨一直走了三天。10月31日,他们被命令站好队,一名北朝鲜少校命令他们翻开兜子,交出所有的小刀。年纪大的还得交出走路用的棍子。“要服从我的命令,”那名少校说,“你们现在处于严格的军事管制下。我们要去中江里,”这段距离不下100英里。他冷若冰霜地环视了一下这群衣衫褴褛,凄惨兮兮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掉队。否则的话,我将严厉惩罚。”

   春川哥伦比亚修道院的院长昆兰被提名为这群人的头儿,那位少校同意了。他问谁来带领妇女们?他们挑选个子高高、阿肯色州出生的足智多谋的卫理公会布道团的内尔·戴尔来当妇女们的头儿。

   克罗斯比心情十分沉重。这位少校是个傻瓜呢,还是个要求这群人排成军队队列走路的恶棍?这群人中有抱着孩子的母亲、一名盲修女、走路踉踉跄跄的维莱默神父,还有身体羸弱的比阿特丽克丝修女和患有结核病的特蕾萨修女。

   救世军的副长官洛德走上前去说了他的担心:“如果硬要他们走的话,他们会死的!”

   “那就让他们走到死为止吧。这是军事命令!”

   俘虏们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但克罗斯比心里有数:没几个人不在低声祈求上帝。

   昆兰神父和另一个年轻的神甫搀着维莱默神父,他们上路了。最壮实的加尔默罗会白衣修士伯纳多特拉着盲修女玛丽-马德琳。在他们向东走的路上,泽勒斯可以看到一大群美军战俘排好了队,正准备上路。当战俘们转圈圈时,那名北朝鲜少校让这些平民俘虏停了下来,并利用等美军战俘的这点儿时间发表了一通宣传性讲话,“假设你是一名火车司机,机车出了故障,你会怎么办?你们会跪下来祈求火车开起来?还是找一名懂行的专家来修理?在这个国家,我们知道怎么做。我们不需要你们这些搞宗教的。你们是寄生虫。这个世界上有需要修理的东西。我们知道该干什么。”

   最后战俘们都准备好了,这时先来了一辆牛车,车上装满了他们的供应——米袋、干鱼和烟卷。他们后面跟着一长列士兵,约有700人,由高级军官约翰·邓恩少校带领。当这些战俘从旁边走过时,克罗斯比惊讶地看到有一些士兵们脚上流着血。

   这些平民俘虏在战俘后面集合好。尽管他们没人光着脚,但许多人穿的鞋很单薄。不少人让人扶着才能走路。泽勒斯和内尔·戴尔轮流帮着玛丽·克莱尔修女。尤金妮娅修女则搀着比阿特丽克丝修女。

   当接近一座城时,他们认出了那是满浦——他们又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战俘们走进一个牧场,平民俘虏随着也进去了。他们在地上蹲了几个小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位北朝鲜少校先前曾告诉他们,第一天要走16英里,他们要为等这么长时间付出严厉的代价。

   最后,卫兵把他们叫了起来,好像是因为他们才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快点!快点!”他们像牧羊犬似的在队前队后跑来跑去喊叫着。这么紧张的节奏谁都难以忍受。在克罗斯比前面,可以看到有些憔悴的年轻士兵掉了队。在看押他们的士兵的追逼下,他们又跌跌绊绊地往队列里走去。

   在他们队列不整地穿过满浦向东走时,天已经黑了。黑暗中,步兵和机枪组急匆匆迈着同一种步伐从他们旁边经过。后边的人用木杠抬着重物小跑着走过,重物左右摇摆着。这是不知疲劳的中国人民志愿军。

   战俘们和平民俘虏步履沉重地缓缓而行,但刚走了约6英里就让停了下来。现在睡觉,押送的士兵说。他们三四个人挤作一团,这样可以暖和一些。但没几个人睡得好。

   11月1日拂晓,他们被叫醒吃了一顿煮玉米。在走出两三英里之后突然停了下来。在队列的前头,救世军的副长官洛德正在为说话的那位北朝鲜少校和几个战俘当翻译。克罗斯比看见他们向一座小山丘顶上走去,边走边说着话。“我命令你们谁也不许掉队,”少校说,“如果掉了队,我将用最严厉的军纪处罚你们,甚至不得不执行死刑。”

   他们继续往前走,但几小时后战俘们就不肯走了。少校再次让队列停下来,把各排的负责人叫过来。他通过洛德说,“你们违抗了我的命令,我有权处罚你们,现在就把你们都给毙了。”

   当少校把手枪顶住洛德的脑袋时,这位救世军副长官还在替年轻士兵们说话,对他面临的危险漫不经心。少校问谁的排掉队的人最多。

   停了一会儿,科德斯·桑顿朝山丘上走去。

   “你为什么让那5个人掉队?”少校责问桑顿。

   “因为他们快要死了,先生。”

   “你为什么不服从我的命令?”

   这位年轻的中尉回答说那就是要把抬死人的人累死。

   少校站在那儿怒目而视,似乎他不知怎么办是好了,而后叫过一队路过的北朝鲜士兵,“对一个违抗人民军命令的人该怎么办?”

   “毙了他!”他们喊道。

   “那就先拿你开刀,”少校说。

   “先生,在德克萨斯,”桑顿回话说,“我们把这叫做处私刑。”

   少校递给一名看押的士兵一条小毛巾,让他蒙住桑顿的眼睛,用另一条毛巾把桑顿的双手反绑起来。

   当少校脱下大衣指着他肩上的徽章时,一等兵威尔伯·雷·埃斯塔布鲁克和杰克·布朗宁在一旁吓得直发抖。埃斯塔布鲁克是在大田附近被俘的,布朗宁是被打散的第34步兵师的。“我有权这么干,”少校扣住扳机,走到桑顿中尉背后,父母们试图捂住孩子们的双眼。

   少校轻轻地把桑顿头上的皮帽子往上挑了挑,然后扣动了扳机,桑顿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名16岁的女孩儿尖叫起来。“住口!”少校大叫一声,“再叫把你也给毙了!”他环视了一下受惊的人群。“现在,”他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说,“你们明白了你们会怎么样的吧。”一名鞑靼商人8岁的儿子肖坎特·萨拉赫津这是头一次见死人,他两腿发抖,吓得要解开裤子拉屎了。他这次亲眼看见一个人的脑浆流了出来!

   克罗斯比在做祈祷。他们的命运全捏在一个疯子的手心里。外科医生亨利·利厄坎姆平静地从队列中走出来。“这会使我们在平静中团结得更好,”他说,并开始用一根棍在那座小丘脚下挖坟坑。地很硬,利厄坎姆冲发呆地看着他的人们喊道;“你们没人帮我?”

   他的话打破了恐怖的气氛,几名士兵从山丘上把桑顿的尸体抬下来,其他人用棍子和手指头帮利厄坎姆挖坑。桑顿被放进浅浅的坟坑里,盖上土和石头。

   他们继续往前走。从那时起,他们给少校起了个新名字“老虎”。战俘和平民俘虏有了一个殉难者——桑顿中尉。在克罗斯比看来,显然战俘们的情况比平民俘虏更糟。壮实些的难友扶着体弱者,架着走不动的人往前走。

   “老虎”规定的行进速度太让人受不了了,克罗斯比不知道当有人体力不支不能服从他的命令时会发生什么事情。会有大批的人被杀死吗?

   在第一站停下来休息时,一个官衔不小的押送军官走近平民俘虏。他跪下来压低嗓门儿说,“我们并不喜欢看到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我们的指挥官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为了完成这次行军,他什么都可以干。请按他说的办吧。”

   一小时后,特蕾萨修女就是扶着也走不动了,便“扑通”倒在地上。克罗斯比把泽勒斯叫过来,“拉里,我们可不能把特蕾萨修女留在后面死掉。”另外两个人帮泽勒斯和克罗斯比七手八脚凑合着绑了一副担架,由四个人抬着她向下一站走去。当他们在路边坐下来时,所有的人都觉得累得简直一点儿也走不动了。特蕾萨修女硬要下来自己走,但当发出继续行进的信号后,4个人又抬起担架迈着沉重的步伐上路了。走了1/4英里后,一名神父大声说:“难道我们不觉得不能再继续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们停下来,轻轻地放下担架。特蕾萨修女硬要在另一位修女的搀扶下自己走,可不管怎样,得设法跟上行进的速度。

   泽勒斯感到惊愕。“宾,”他对克罗斯比说(美国人给克罗斯比起了这个绰号),她怎么能自己走呢?”

   “都没劲儿了。特蕾萨修女好久以前就把劲儿用完了。当你身体像她那样虚弱时,你只有拖着走,其他一切信仰都抛弃了。”

   同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一种莫大的殊荣,泽勒斯心想。他第一次认识宾是在开往满浦的火车上。当时,他躺在一个没有东西遮掩的窗口边上的厢底上,阵阵寒风袭来,冻得人直发抖。克罗斯比脱下自己身上带拉链的夹克,“来,穿上它。”泽勒斯不肯穿。“穿一会儿,我们轮着穿,”克罗斯比硬是要泽勒斯穿上。泽勒斯这一辈子只是听说过有人脱下自己的衬衫帮助更需要的人,现在他实实在在发现了这样一个人。

   那天下午,他们顺着河流行进在蜿蜒于阳光普照的山丘之间。黄昏时,维莱默神父垮了,几个战俘用一张毯子把他抬上。最后他们在一家农舍旁边的牧场里停了下来。他们已走了20英里了。战俘们呆在露天的牧场上。而平民俘虏则被带到农舍里,在那里“老虎”对他们说,那些掉了队的俘虏正在人民军医院治疗。尔后,他把洛德叫到一边,强迫他在一张纸上签了字,纸上的内容是证明包括桑顿在内的那些掉了队的俘虏是因心力衰竭而死亡的。

   外交官们被指定去一间屋子,拖家带口的去另一间屋子,其他的人睡在院子里的稻草上,在大冷天里挤作一团。没几个人能睡得着。拉里·泽勒斯和在汉城的贸易交易所的副经理路易斯·丹斯整个晚上都在探望战俘们。

   有些战俘试图离押送的士兵们生的火堆近一些,却被赶了回来。黎明后,有12个战俘被冻僵了,另有3个不能走路。“老虎”命令他们留在后面。洛德听到“老虎”告诉当地人把他们埋了,他说的人里边包括那些走不动的人。

   11月2日,他们又走了20英里,中途没有休息几站。特蕾萨修女在卡纳万神父和克罗斯比的搀扶下上了路,后来快要晕倒了,不得不用条毯子把她抬起来。可两小时后,她硬要坚持再下地走。伯恩主教和卫理公会传教士克里斯蒂安·马特尔医生互相搀扶着,仍难以继续走下去。76岁高龄的法国人马特尔太太和两个上了岁数的俄国人芬德拉特太太及伊万·泰雷诺夫也走不动了。但当这些人掉在后边时行进既没放慢,更没有停下来。他们被迫跟上队形而不管其遭受的折磨多么痛苦。

   他们在一所中学停下来过夜。在给战俘和平民俘虏们吃了一顿饭后,平民俘虏被带到屋里。和上次一样,外交官们用一间屋子,另一间给妇孺们住。其他人被置于一间装满了战俘的大教室的墙角处。里边挤得满满的,但仍有数百名冻得够呛的士兵在外边过夜。他们心里暗暗恳求屋里的那些人挤得再紧些。当人们因痉挛、悲哀的下肢痛得直呻吟时,这间屋子就像是一家疯人院。

   一名看守的士兵两度让他们安静,第三次他大声喊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如果再让我回来,我就把门打开,在屋里放一把火!”他砰地把门关上走了。

   黑暗处传出一个平静的声音:“我说,你们听见那个看守的话了吧,”说话的是美军高级军官约翰·J·邓恩少校,“我命令你们为了自己保持安静。屋里的军官和军士都在哪儿?你们不能呆在一起,要分散开。从现在开始,谁要是叫唤,就把谁扔出去。”

   有半个小时没有出现任何声响,后来有人大声呼喊起来。这个冒犯的人被人们从头顶上举到门口猛地扔了出去。又是一阵平静,但后来又有一个人叫了起来。这个人一边叫一边捶着背,直到有人使劲打了他一下喊道:“现在就把他扔出去!”

   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有个军官打那个人了!”屋里回响起一个宏亮,清脆的声音。那名军官自报了姓名、军衔和军号,“如果有谁想在战争结束后站在某个调查委员会面前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的话,请说出来!”

   屋里鸦雀无声,那天晚上再也没人发出一点响动。

   刚过黎明,门被猛地打开了,露出“老虎”笑眯眯的脸。“大家都站起来!”他命令道。可是只有6个男的能站起来。靠近门口的那些人身体往前倒下爬了出去,后面的一排人也跟着爬了出去。

   吃过早饭后,“老虎”站到一个箱子上。他宣布,人民政府对他们的健康和最终获释很关心。因此,他们应当为对他们的康乐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谢,并给以很好的合作。对那些在途中掉队的人不用有丝毫的焦虑!但最后“老虎”带来一个好消息:所有感到走路吃力的妇女将坐车走。

   该动身走了,看守们不许克罗斯比和其他搀扶妇女的人仍留在后边,只有救世军的副长官洛德可以,还需要他当翻译。当男人们刚走得看不见了,内尔·戴尔就被告知到最后也不会有任何车辆,每个人都必须用双腿走,三个老年妇女也不例外——修女比阿特丽克丝和特蕾萨及马特尔太太。

   内尔·戴尔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使妇女们在一起,但3个身体最弱的很快就落在了后面,洛德同她们呆在一起。走在前面的妇女也很吃力。内尔乞求看守休息一会,他最后点头同意了。可是她们刚刚伸腿坐在路边,几个看守就开始踢内尔的腿了。妇女们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那名懂英语的看守倒是让她们歇一歇,但不许躺在路上。

   “你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无所畏惧的内尔问,“我们岁数都这么大了,尊重老人难道不是朝鲜的传统?”

   “尊重老人是我们的传统,”看守说,“但现在我们是在人民军里,在这些事情上我们是不自由的。”

   落在老远的只有修女比阿特丽克丝和尤金妮娅。比阿特丽克丝一屁股蹲在地上起不来了。看守们试图让她起来却是白搭。尤金妮娅也没劲儿了,她恳求看守说,他们正在虐待的是位76岁高龄并在朝鲜照顾了50年穷人和孤儿的老太太。看守命令她继续往前走,但她硬要同她的同伴在一起。“走吧,姐姐,走吧,”比阿特丽克丝说。看守把尤金妮娅推倒在路上。她听到一声枪响,回头一看,比阿特丽克丝的尸体正被推下一个陡峭的山坡!那个小东西翻滚着,最后砰的一声滚到深谷里去了。

   掉在最后面的两个人终于出现了,洛德用一根绳子拉着俄国寡妇芬德拉太太。吃了点东西后,她们又上路了,但看守非要洛德把芬德拉太太丢在后边。此后她就再也没有追上他们。现在,曾帮着昆兰主教搀扶维莱默神父的那名神父的膝盖已受伤了。克罗斯比接替了膝痛的神父,但上了岁数的维莱默已是精疲力尽了。

   “把我留在这儿吧,”他说,“这些人肯定是要我死在他们的院子里然后把我埋了。”

   看守对昆兰和克罗斯比说:“你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他得继续走。”

   两名神父又搀着维莱默走了一英里。在一个拐弯处,他们看见远处停着一辆牛车,便急忙赶过去,恳求那辆牛车不要走开。他们最后到了牛车跟前时发现了那几个法国外交官和“老虎。”原来是“老虎”截住了一辆运送物资的牛车来给马特尔太太坐。使克罗斯比吃惊的是,“老虎”竟同意让维莱默神父同她一块儿坐上去。在那天下午,“老虎”还为一家处于危难的几口人找到了车辆。

   那天晚上战俘们睡在一所中学里,平民俘虏们则住在一所教堂里。教堂里没有窗户,一名富有同情心的看守点了一个朝鲜式火堆来烘热地板。里边热了起来,连冬天休眠的小虫子也开始乱跑一气。

   天刚发亮,看守进来了,平民俘虏们不怎么舒服的休息结束了。泽勒斯往外一看,看见校舍的门口铺着小雪。他环视了一下他们将要走的带状的滑乎乎的道路,它在丛山中层层蜿蜒。在雪封山之前他们得翻过山顶。“我担心我们中间有人过不了山顶,”泽勒斯说。

   “拉里,我的孩子,你是对的,”昆兰主教说,“但是仁慈的上帝会在天国给他们比共产党人在这块不幸的土地上所给予他们的更热烈的欢迎的。”他在此地成为共产党国家之前就已了解它了。

   由于下雪,他们没吃早饭就出发了,尽管在头天晚上只吃了一点点。维莱默神父和马特尔太太还让坐牛车,其他人则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婉蜒于一道道比较宽的环道上往上走。通常总是助人的拉里·泽勒斯扶着修女玛丽·克莱尔,在他们后边是盲修女玛丽-马德琳和修女伯纳多特,伯纳多特在被雪覆盖的茫茫山路上一直陪伴着马德琳。她们边上是为特蕾萨领路的克罗斯比神父。

   当往山上爬变得既困堆又危险起来时,克罗斯比听到前面响了几枪。他猜想看守们是在像平常一样放几枪解闷儿。在一条深谷的口上,他们遇到一名北朝鲜军官和几名看守正在回头顺着路往下走。他们笑了起来,泽勒斯和克罗斯比谁都没想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几分钟之后,他们发现有两名精疲力竭的战俘坐在路边,身后站着几个看守。

   平民战俘从另一个拐弯处绕了过去,又听到两声枪响。克罗斯比的脑袋一阵眩晕,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就好像是冲他开的枪一样。原来正在枪杀战俘!

   他们走到一名一步也走不动,绝望地坐在路中间的战俘眼前。一名看守站在附近,等着让平民战俘过去。大约过了一分钟,泽勒斯听到“砰”的一声步枪响,他转过身去,看见看守正把尸体往路边上滚,首先在他的脑海里,这一野蛮场面几乎很快变幻成被杀害的战俘安然地出现在上帝面前的情景,而后他又被带回现实中来。他们又走到其他走不动的年轻士兵跟前。通过这些战俘的眼睛,泽勒斯就可以看出他们明白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当看到越来越多的战俘筋疲力尽地坐着或躺着,看守们给人以不祥之感地等着平民俘虏经过时,一种绝望的感觉占据了克罗斯比神父的心头。如果说昨天还能看出些人性的话,恐怖的今天,11月4日,就是人性的终结。

  屠杀在继续。每一次当他们走近疲惫不堪的战俘——现已极度虚弱,摇摇欲坠,骨瘦如柴——时,克罗斯比都尽可能离他们近些,以便说几句有关在这一时刻,上帝的爱怜的话,上帝的宽恕……上帝的报赏正等待着他们。有些战俘点点头,好像他们听懂了一样。他可以听到前面有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在唱《上帝保佑美国》。

   泽勒斯来到吃力地抬着一个跟不上行进速度的战友的四个美国大兵前。一名看守命令他们把那个战俘放下,回到队列中去。当这四个美国兵懊悔地服从命令时,一名美军军官出现了,只见牛顿·兰特恩少校一下子把没有活动能力的那个士兵背到肩上,大步往前走去。他这种劲头儿能持续多长时间?泽勒斯弄不明白。和克罗斯比一样,他也被绝望之感主宰了。他看到一个光着脚的战俘试图去扶一名掉在后边的弟兄,但较弱的一个摔倒在地上。看守一把把较壮的那个推开,摆着手势让他自个儿走。光着脚的士兵突然站起来,刚走了几步便又回到摔倒的战友身边,脱下他的两只鞋,而后紧紧抓在手里,往队列奔去。地上的人和看守都没有表示反对。

   在那个死神般的上午,有21名战俘被杀害,克罗斯比和泽勒斯现在明白了比阿特丽克丝修女和18名在前一天掉队的士兵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由于某些原因,那天上午的死亡行军随后得到了几乎是人道的对待。在昆兰主教和救世军的副长官洛德的恳求下,为所有的妇女、儿童、6个老头儿和5个生病的战俘提供了一辆卡车和一辆公共汽车。此外,还允许他们在第二天早晨休息。次日下午,平民俘虏和战俘的大队一起出发了:后面是行进速度稍慢些的病弱士兵。他们走了10英里,在另一个校舍里过了夜。

   他们最后于11月8日在中江里结束了这次行军。包括尤金妮娅修女在内的俘虏们,在寒冷刺骨的雪天里走完了100英里的崎岖不平的地面,沿途留下了几乎100具尸体。这次艰难的长途跋涉现在有一个名字:“死亡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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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