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时光老人帮你解决问题·第四

作者：约翰·托兰 ·美国

出自————《美国的耻辱》

出自————《战争通史》

　    “你应该自己安顿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让时光老人来帮你解决问题。”

斯塔克致金梅尔的信

1942年1月25日－1944年2月

　　 1

　　 当金梅尔在1月25日得知肖特将军已交上退役申请时，他跟妻子已在加利福尼亚的长滩。

　　 直到此时，这位海军上将对于退役连想也未曾想过 。

　　 但是他把肖特的申请看作是他应该采取类似行动的一种“建议”，第二天他作为一种爱国行为提出了辞呈，同时宣称愿意“履行可能指派给我的任何职责”。

　　 数天后，他接到斯塔克的一封私人来信。“我让部长和总统看了你那封非常好的信，你表示不要考虑你，只应该考虑国家。”斯塔克还说，华盛顿的普遍情绪是，在对金梅尔的前程未做出明确决定前，“你最好别再担任任何临时职务”。

　　 金梅尔大惑不解。斯塔克后面写的话也未消除他的疑云：

　　我想让你知道，我们将努力按你来信解决这一问题，也就是只要对国家有利便行。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我们了解你希望尽早明确解决，我可以保证，我们会非常考虑到你的。

　　 即使这样，金梅尔也随即在28日告知诺克斯部长，“我坚持退役的请求，但只服从于海军部的决断，以对国家对军队有利的原则来确定何时退休。”

　　 那天下午，总统在与史汀生私下商议时，面授了处理金梅尔和肖特退役请求的方法。他命令陆军和海军采取相同行动。他指示说，“等一周左右，然后宣布这两位军官已申请立即退役，对他们的请求正在考虑中。”再过约一周之后，宣布申请已批准，但并不妨碍今后的军法诉讼。

　　 当然，军法审判金梅尔和肖特会暴露出罗伯茨报告的不公正，应不惜一切来避免；所以，这种诉讼是不可能被说成是“不泄露军事机密”的。

　　 史汀生完全同意罗斯福的行动计划，以至把它当成是自己的。他把这一计划付诸实施。他让诺克斯了解这一做法。“我告诉了他我跟总统商定的怎样处理金梅尔和肖特的问题，他表示同意。”

　　 虽然每个人都认为不能搞军法审判，但当局不想让公众批评不让审判。另一方面，它不想刺激公众或金梅尔和肖特，使他们指望或要求进行审判。接受退役请求的条件如何措词，最为棘手。所有有关人士在关于用词上绞尽脑汁，最后同意这样写：同意退役“并不表明宽恕犯罪或对今后惩处措施的限制”。

　　 金梅尔和肖特的退役都是通过信件通知的。给肖特的信于2月18日在俄克拉荷马城交给本人。金梅尔在第二天上午11时5分收到了结给他的信，他不知所措，甚至斯塔克在三天后发来的生日贺辞也无所帮助。斯塔克说，“我希望你在莫测的形势下鼓足勇气，这样能使你勇敢地思考，明智地行动和忍耐……。你要保重。让你的勇气来说话。上帝会给你力量、智慧、镇静、勇气和希望的。”当天晚些时候，斯塔克又劝他说，“在事情明朗之前，你应该退隐，让时光老人帮助解决问题，我认为他会的。那怕什么别的理由也没有，就凭他总是如此这一点就够了。”

　　 金梅尔的答复表明，他还不打算隐居。他对于批准他退役的措词很有意见：

　　我随时准备接受自己行为造成的种种后果。在战争进行之时我不想为难政府，然而，我确实感到，在公众面前对我的处罚已差不多到了极限。全国各地不负责任的人天天写信斥责我，甚至扬言要杀死我。……我一直保持缄默，只要能忍就打算这样做下去。……但我确实认为，为了伸张正义，海军部不应再做任何会激起公众对我攻击的事情，即使你认为我已犯了大错，我也有资格受到某种尊重。

　　 斯塔克在收到此信前，写了另一封信，用金梅尔的绰号“穆斯塔法”称呼他。信中说来年将是艰难的一年，需要气魄以进行勇敢思考和采取明智行动。“我不必告诉你，我对叫赫斯本德·金梅尔的人及构成其心灵的坚强材料具有充分的信心，不管道路多么崎岖不平，他也能度过难关。”

　　 金梅尔的请求被弃之一旁，退役申请将公之于众。就在此时，因支气管炎卧床数日的总统在2月25日召史汀生和诺克斯到白宫，对他们说，在斟酌形势后。他认为“人民的情绪”要求对金梅尔和肖特进行军法审判，他希望他俩主动提出要求。这样军法审判能被延迟到“符合公众利益”时再进行，为什么要严惩这两个夏威夷的司令官？仅仅为了平众怒，他们就该受到惩处。

　　 总统完全改变立场使史汀生目瞪口呆，但除了执行命令外无计可施。他召见同样震惊不已的马歇尔。这位参谋长向他的军法署署长请教，后者反对发布金梅尔和肖特将受到军法审讯的声明。并无任何法律允许这两个官员请求军法审判；这种审判必须先有宣过誓的指控和有具体的内容。史汀生在掌握了情况后，想法在总统那里达成一种妥协：在公布退役的同时，也宣布已决定指控金梅尔和肖特因玩忽职守而应进行的军法审判“要到公众利益与安全允许时”才进行。

　　 2月的最后一天，陆军和海军同时宣布了这一决定。但是，罗斯福和史汀生之间旨在平息关于珍珠港事件争论的妥协激发起了全国各地对金梅尔和肖特的阵阵义愤和憎恨。一个新泽西州人问总统：“恕我直言，但也是无数的可能不善表达的国人的意见，金梅尔和肖特先生无疑完全应该处死和遗臭万年。然而你为什么要保护他们免遭罪有应得的惩处，哪怕是晚一分钟呢？”有好几千人抗议给这两个犯有玩忽职守罪的司令官每年6000美元的退休金。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安德鲁·梅在肯塔基州派克斯维尔演讲时不也曾敦促枪决这两个人吗？一个叫米克斯的耶鲁大学毕业生和前巡回法官，劝告金梅尔“用手枪结束生命”，以表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因为你无疑对自己和美国人民都已毫无用处”。

　　 这两个军官的家庭不断收到辱骂的信件。金梅尔的三个儿子在父亲成为一个声名狼藉的卖国贼之后竟敢还在海军服役！惩处罪人的要求与日俱增，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少数人把这两个人视为当局掩盖自己失职而抛出的替罪羊。

　　 虽然如此，就全国而言，太平洋上发生的事件使关于珍珠港的争执黯然失色。2月下旬，日本海军在爪哇海域大败英美荷联合舰队。数日后，爪哇岛失陷。除了在菲律宾的两个防区巴丹和科雷希多之外，西南太平洋地区现已尽落日本手中。

　　 到了4月初，日军把巴丹的美菲守军赶到该半岛之端，迫使76000名守军投降，其中有12000名美国人。这是美军军事史上投降人数最多的一次。在蒙受这一羞辱之前，麦克阿瑟被迫从科雷希多飞往澳大利亚。接着就发生了战俘从巴丹向拘留营的悲惨的死亡行军，5月6日，科雷希多也陷落了。

　　 不到一月之后，从绝望中突然传来令人振奋的胜利消息。靠着一批珍珠港的密码分析家，尼米兹海军上将得知日本下一个主要海上进攻目标将是中途岛。6月4日，在历史上最大的海战之一的战斗中，勇猛的海军和海军陆战队飞行员击沉了4艘日本航空母舰。它标志着太平洋形势的转折。

　　 2

　　 那年6月，肖特将军去西点军校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在校长举行的游园会上，马歇尔将军穿过草坪来跟肖特一家谈话。他们谈了5分钟早期一起服役的情况，但对珍珠港或肖特退役只字未提。

　　 这时金梅尔住在纽约城布朗克斯维尔，在老友弗雷德里克·R·哈里斯海军上将负责的造船公司中工作。金梅尔的工作涉及为从未听说过船坞的太平洋地区绘制干船坞的蓝图。在业余时间里，他开始为终将到来的军法审判作准备。他请求海军部长允许他查看有关袭击珍珠港的档案，诺克斯允许他研究档案，并得到他所需要的任何复制件。

　　 他的两个儿子曼宁和汤姆是在太平洋服役的潜艇军官。汤姆是个上尉，这时在澳大利亚。他的潜艇S－40号在历经艰险后，逃到了珀斯。当它正在港内机动时、一艘荷兰客轮开进来了，这是几艘从爪哇开出经过长途跋涉后幸存的船中的一艘，南希·库克森已在这艘船上，是几年前在开往中国的“亚当斯总统”号上认识年轻的金梅尔的。陪同4个孩子进出战区的一家马来亚橡胶种植园顾问的女儿，对一位朋友说，“我认识那艘潜艇上的那个人，他是汤姆·金梅尔。”

　　 一天下午，库克森去珀斯邮局发消息告诉父母她平安无事，碰巧金梅尔也去那里给家里发了一份三十字的电报：“安而瘦”。3个月后，他们结了婚。1942年8月下旬，他们乘一艘丹麦船前往美国。当这对年轻的夫妇到达布朗克斯维尔时，汤姆对他受到的奇怪欢迎大为吃惊。他的父母以为他不支持父亲，因为他从未对珍珠港争执写过片言只语。到了此时，他才知道父亲已被解职、听到关于罗伯茨报告，关于发动痛恨他家的攻击运动以及斯塔克如何对父亲落井下石的种种情况后，他简直目瞪口呆了。

　　 到了下半年，也在海军当军官的金梅尔的三子内德偶尔在停泊在斯卡帕湾的“兰杰”号军舰上遇见斯塔克，他现在是在欧洲的海军司令。内德对父亲与斯塔克之间存在恶感一无所知，原以为斯塔克会热情地拥抱他，因为他孩提时就与斯塔克相识。但这位海军上将表情冷漠，只说了声“哦，你好”，然后就结束了谈话。

　　 3

　　 盟国对中途岛的胜利欢欣鼓舞，数周后因托卜鲁克落入隆美尔之手后变得沮丧了。7月2日，消息传来，克里米亚的塞瓦斯托波尔被希特勒的军队攻陷。同一天，英国第8集团军被迫退到亚历山大城下。倘若在俄国的德军打通道路进入高加索跟隆美尔会合，如何是好？到那时，他跟日军实现更为糟糕的联手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然而，在世界的另一边，美军对日本最南端的前哨基地所罗门群岛的瓜达尔卡纳尔岛的进攻已经开始。在8月的第一周，11000名海军陆战队登上瓜岛。尽管日军不顾一切地试图通过地面袭击和海上轰炸驱逐登陆者，美军仍然扩大了战果。

　　 这年秋天，在所罗门群岛发动的猛烈的陆地和海上战役，与德军对斯大林格勒的进攻吸引了政治家和公众的注意力，使关于珍珠港的争执未成为国会选举中的一个主要问题。当局屡屡想整那些战前直言不讳的孤立主义者而未成。共和党人在众议院新增了44个席位；参议院新增了9席，总共37席，足以让对方搞不到三分之二的票数。在众议院，民主党多数减少到只多两个席位。这些成就损害了自由主义者和新政支持者的利益，而促进了早在约4年前就开始的共和党人与南方民主党人之间的联合。

      1942年11月到1943年夏天是盟国获得重大胜利的时期之一。在太平洋，血流成河的瓜岛战役以残存日军拼死一逃而告结束：麦克阿瑟挥师横越新几内亚，直趋莱城。

　　 希特勒在北非和斯大林格勒的胜局变成了灾难性的失败；陆军元帅冯·曼斯泰因在库尔斯克附近发动的大规模坦克进攻受阻，东线的主动权现已决定性地属于苏联人。1943年7月10日，英美军队在西西里登陆，半个月之后，第四次打击来临：墨索里尼被迫辞职，遭到逮捕。

　　 4

　　 到了1943年秋天，金梅尔上将确信，他必须投入全部时间为自己辩护。他向哈里斯海军上将提出辞职，准备前往华盛顿，哈里斯极力劝他重新考虑，华盛顿的那些人将会毁了他。

　　 “我必须碰碰这次运气。我不得不依靠自己，我决心已定。”诺克斯已经同意让他查阅海军部有关珍珠港事件的全部档案，现在的问题是找一个好律师。已有几个律师主动表示要干，“我有一种感觉，即他们是当局密派来的。蓄意破坏我可能做的任何努力。”

　　 金梅尔在自己“山穷水尽”之时，终于找到了一位海军上校罗伯特·L·拉文德，此人是个熟悉审判程序的专业律师，他因自己经验不足而不肯做金梅尔的首席辩护人，但他认识一个经验丰富的人，名叫查尔斯·B·拉格，属于波士顿罗普斯、格雷、贝斯特、库里奇和拉格法律事务所。

　　 罗普斯、格雷都是新英格兰最有声望的事务所，查尔斯·拉格是个在全国极受尊敬的律师。他是马萨诸塞州最高上诉法院首席法官的儿子，毕业于阿姆赫斯特和哈佛法学院。1930年，赫伯特·胡佛任命他为美国司法部助理部长。他的诉讼活动充分体现了他那非凡的精力和能力。在任职3年中，他亲自在索赔法院为不止75个案件进行辩论，并参与最高法院中35个性质不同的案件。他不根据别人写的辩护状来发言，而是积极参与每份辩护状的起草、编排、案例选择及文风，他赢得了最高法院诸位法官的尊重，其中巴特勒法官的评价是，他具有“一个辩护者的灵性”。

　　 拉格自1933年重新私人开业，他提出证据的技巧和他的说服力使大量的案件胜诉，他讲话生动，笑声富有感染力，以他的机敏和精心拟定的进攻计划能左右审判厅。总之，他正是金梅尔需要的那种斗士。他带着公文包走进审判厅，就好象它是一件武器，他说出的“我反对”有如清脆的枪声。

　　 1944年初，金梅尔应邀来到波士顿。一进拉格办公室，他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张罗伯茨的签名照片，使他感到困窘。金梅尔用两个小时谈到他个人自珍珠港事件以来的遭遇。“我不宽恕罗伯茨委员会，也不宽恕罗伯茨先生本人，而是用我能用得上的一切咒骂语言痛斥该委员会，尤其是罗伯茨先生。”这种痛斥使拉格面露不满。

　　 金梅尔丝毫未所动，他说，“如果你相信我告诉你的话，我愿意请你作我的代理人。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不需要你了。”拉格没有犹豫，他说，“我接你的案子”，然后进而说，“我得问一些让你为难的问题。”金梅尔说，“请吧，我无所隐瞒，任何问题都不能难倒我。”

　　 “我们会在一起相处融洽的。”过了一会儿，金梅尔把罗伯茨称为“狗崽子”。

　　 拉格反对，“将军，请不要这样骂他，他是我的老朋友。”

　　 金梅尔保证，“在我听到你也这样骂他之前，我将不再骂他。”

　　 在返回纽约的火车上，金梅尔和拉文德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东西。上将在第125大街下车时说，“拉文德，这将是珍珠港事件以来我能回家睡觉的第一个晚上。”

　　 待到这三人再次见面时，拉格已经看过了罗伯茨委员会的审查记录。这位律师说，“你对罗伯茨的看法是对的。”

　　 几天之后，金梅尔长期等待的机会突然降临。2月12日，诺克斯写信给哈特海军上将，命令他询问证人，以获得有关日军进攻珍珠港情况的宣过誓的证词。鉴于这件事对金梅尔上将利益攸关，哈特受命“通知他听证会的时间和地点，他有权利出席，有权带律师，有权提出询问和盘问证人，提出跟询问有关的事情，并得以自己要求自己作证或表态”。虽然这不是一次军法审判，但这是首次允许金梅尔讲述他所了解的经历的情况，而且是在律师的帮助之下。

　　 9天之后，金梅尔接着遇到好运，海军密码机构Op－20－G的负责人劳伦斯·萨福德上校来到金梅尔在纽约的办公室。几年前，萨福德曾在金梅尔指挥的舰上千过枪炮官，时间不长。金梅尔上将说，“他发出的炮弹狗屁不值。”上将曾对他说，“萨福德，你不是干这行的，所以我打算把你调走。”自此以后，萨福德不仅创建了海军通讯情报机构，而且造出了一台新的密码机，使当时已有的密码机望尘莫及。他才华出众，富于创新，被认为是海军第一流的密码分析家。

　　 萨福德透露，当国会要求军法审判金梅尔上将时，他期望被传作证。为了准备证词，忆起往事，他查阅了经过自己办公室之手的有关截获的日本电文的秘密档案。他说，使他大为惊奇的是，他首次发现这些电文从未发给金梅尔过。在此之前，萨福德一直谴责金梅尔玩忽职守，这时他因不让将军看到这种至关重要的情报而怒不可遏。

　　 人们可以想象金梅尔听后如何激动。当萨福德对他讲当时发自东京的电文表明战争不可避免和迫在眉睫时，金梅尔在一个拍纸簿上记了下来。但是他兴奋中夹杂着怨恨，在得知12月6日和7日接收到的14点电文内容时更是如此。华盛顿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而他们竟敢指控他玩忽职守？ [ 注：内德·金梅尔回忆说，萨福德揭露的这些东西使父亲“怒发冲冠”，“天啊！他变成了一只老虎。” ] 萨福德一口气讲了3个小时，但最终不得不表示得走了，他解释说，他来纽约参加妻子的油画展出，必须回画廊去。他的妻子是一位才华出众的艺术家，但脾气不好，盛气凌人，萨福德本人是个专业人员，性情温和，狂热地献身于自己的工作。当他有点儿弯腰屈背快速走过海军部大楼的走廊时，他那小纤的秘书费瑟斯小姐紧步其后，手里拿着拍纸簿记下他的最新灵感，这种情景令人难忘，他现在愿冒其事业的风险而来揭露真相。

　　 金梅尔把他用铅笔写的记录带给拉格，拉格也认为萨福德的证词将是最重要的。这位律师承担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责任。他的首要职责是以最有利于自己当事人的方式来保存和记录这种新材料。他还必须使萨福德不致毁了自己的事业，使上校不致受到惩罚或承担责任。此外，国家利益也要超乎一切地加以考虑，在为当事人辩护时，决不能向日本人泄露出后者的密码一直在被破译。

　　 因为哈特调查将秘密进行，拉格建议萨福德“彻底披露截获的电文的存在和内容。这样，在任何未来的诉讼中，金侮尔的代理人能够要求查看这种档案，使之能用于进一步的合法调查。”

　　 金梅尔终会有上法庭那一天的，他的命运取决于一位来自新英格兰的精明律师和一个仗义执言的梅军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