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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台风·第二十九

铁台风·第二十九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日本帝国的衰亡

出自————《战争通史

  

   在罗斯福逝世的当天,铃木贯太郎的内阁为准备在本土进行决战,决定组织国民义勇队,由十五岁至五十五岁的男人和十七岁至四十五岁的女人组成。报界仍继续连篇累牍地刊登对守卫冲绳充满信心的报道。冲绳一旦陷落,动用国民义勇队便势在必行。一位名叫安藤的退伍海军舰队司令说:“敌人的行动同我们当初制定对付敌人的计划细节时的估计完全一样,允许敌人侵占冲绳的战略与背水阵的战略有诸多相似之处。除非我们自己确信有以我之皮取敌之肉、以我之肉取敌之骨的力量,否则不能采用这个策略。”

   然而,牛岛将军的第三十二军已受到惨重损失。在两个星期的交锋中,他的最精锐部队丧失了七千官兵。虽然死守首里防线,美国海军陆战队已占领该岛除本部半岛外的北半部——那里只有两个大队(营)兵力防守。四月十六日,在经过三天激战后,美军攻下八重岳,该岳高一千二百英尺,山上怪石嶙峋。站在山上,整个半岛一览无遗,攻下八重岳实际上结束了冲绳北半部的战斗。

   在本部半岛以西数英里有个小岛名叫伊江岛。这个小岛呈椭圆形,长五英里,全岛除中部附近有座高六百英尺的死火山巍然耸立外,其余地势平坦。在这个地区残存的日军就在火山上设防。占领该岛的任务交给了陆军。同一天上午八时,在舰炮轰击后,陆军士兵翻过山丘,直指这次进攻的主要目标——飞机场。接近火山时,他们遇到无计其数的地道、山洞和蜘蛛洞以及明碉暗堡。数量上处于劣势的守军,在数以百计的老百姓自愿支援下,极其顽强地抗击了美七十七师的进攻。

   厄尼·派尔暂时离开冲绳的美海军陆战队,去同他特别亲近的陆军一起。四月十八日,他与一个团长坐上吉普到前沿去,途中遭机枪扫射。身材矮小、弱不禁风的派尔纵身跳入沟内。当他抬头向上望时,鬓角中弹,立时身死。他被埋葬在附近 [ 作者注:现在该地仍有个纪念碑,上面写着:“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八日,七十七步兵师在此阵亡一名弟兄厄尼·派尔”。杜鲁门总统表彰说:“他是建立丰功伟绩的美国普通士兵的代言人。” ] 。

   当晚,在冲绳的美海军陆战队员们团团坐着,背颂着他作品中他们最喜欢的段落。“真可惜,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竟在这么一个可恶的小岛碰上了,”一个下士说。他们检查了他留下来的铺盖卷,里面只有一件私人物品——一串五光十色的贝壳。他们把它包好,寄给派尔的遗孀,“那个姑娘”。

   在首里防线北面,美军正在准备对防御体系发动总攻。“这仗确实难打,”二十四军团司令约翰·霍奇少将预言说。“在岛的南端,大约有六万五千到七万日军藏在洞里。我看,除了一码一码地把他们炸出来外,没有别的办法。”

   调来海军支援。次日晨五时四十分,六艘战列舰、六艘巡洋舰和八艘驱逐舰开始炮轰横穿全岛的五英里的防御体系。二十分钟后,二十七个炮营——共有炮三百二十四门——同时射击敌军前沿阵地,然后抬高炮口向敌后延射五百码。六时三十分,炮口放低,对前沿又轰击十分钟。在太平洋战争中,就一次炮击而言,这次是最猛烈的,共发炮弹一万九千发。

   炮口又提高,由两个师兵力组成的攻击队向前猛冲,第七师在东,第九十六师在中央。五十分钟后,第三个师即第二十七师,从防线西端向嘉数高地猛冲。

   难以置信的是,轰击之猛烈虽然是前所未有的,日本人却没有受到什么太大损失。三支攻击队冲得很猛,却全被击退,伤亡是惨重的,特别是第二十七师的那一段,在那里,向嘉数高地猛冲的二十二辆坦克全被击毁。到黄昏,第二十四军团死伤或失踪人数已达七百二十人。在后来的四天里,进行两翼包抄的两个师,向前推进缓慢,战果微不足道,第九十六师的步兵则前进一千余码,但也只不过接近首里防线的心脏地带。那里犹如中国的万里长城,陡峭的岩壁如刀削一般。这就是前田高地。由于有悬崖峭壁这个天然屏障,使它成为名副其实的堡垒。美军一下子被击退。第十军军长巴克纳拒绝了在日军防线背后进行两栖登陆的建议,他的理由是:南面的暗礁太危险,海滩不适于装卸给养,即使建立了滩头阵地也很可能寡不敌众,被优势的日军团团围住。

   巴克纳的理由是合乎逻辑的——但并不正确。其实牛岛当时极害怕美军采取这样的行动(“如果真的那样,就会立时结束战斗”)。可是牛岛不得不把后卫师团调至北部,用以加强首里防线。这些增援部队于夜间开始行动,开往前线,至四月二十五日夜间,增援部队的大部已进入阵地,把伤亡惨重的守军换下去。他们一到,刚好赶上美军再次进攻前田高地。进攻再次失败。九十六师有一个连,以几分钟内伤亡十八人的昂贵代价,登上山顶。另一个连为登上高地,连成一条人链。但最靠近山顶的三个关键性人物却被机枪撂倒。

   左方,在前田高地的东端,美军占领两个山头,发现五百多名日军,就在此时,美国坦克和火焰喷射装甲车出现在绕过高地一端的五号公路上。美军的交叉火力消灭了这批日本人。

   牛岛生怕敌人会用重兵冲破防线从山后包抄上来,便给六十二师团下了一道简短的命令:“自十三时许,敌步兵以坦克为前导向前田高地南部和东部战线推进。六十二师团须向边两个方面派出部队……攻击向前田防线前进的敌军,坚决击退之。”牛岛还命令二十四师团打破师的界限,协助友邻部队封住这个缺口,并于“今晚将主力部署在首里防线之东南部。”前田高地要不惜代价守住。

   四月二十七日上午,美军集中步兵、坦克和火焰喷射装甲车,紧密配合,再次对前田高地东端日军残余阵地发动进攻,天黑前占领了两个山头。由于前田高地东部已全部落人敌手,牛岛便命令第二十四师团的一个连队(团)立刻肃清整个高地的敌人,夺取中部的任务则交给帝国中最年轻的大尉之一志村常雄所指挥的大队(营)。他的六百名部下大多从未打过仗,例如,十九岁的外间守善,几星期前还是首里师范学校的学生,但如同许多冲绳的爱国者一样,他也志愿上了前线。

   当晚,这个大队慢慢通过这个古代都城时,士兵们不得不小心行走。在一个大天主教堂对面的街道上东一具西一具躺着几百具尸体,象横七竖八地堆着的“布娃娃”。原来,有颗美国海军炮弹刚好炸中一车弹药。外间看见一堵石墙上沾满了人肉,鹅卵石的道路上到处是鲜血。出城时,部队排成两行,沿泥泞的道路继续北进,但是因遇到炮击,他们不得不在田间散开。休息时,他们打开菠萝罐头,每个士兵分到一片——这是战死以前“最后的美餐”。

   直到午夜过后他们才抵出发线,到凌晨三时,志村才用两个中队(连)的兵力发动进攻。几乎与此同时,迫击炮弹飞过高地,在日军中爆炸。志村命令士兵冒着炮火小心前进。正当他们在晨曦中爬上陡坡时,美国的坦克象觅食的猛虎一样出现在右面五号公路上,所有坦克同时开炮。顷刻间就有一百多名日军被打死。未死的日军连忙爬进中国式的坟墓和很不象样子的掩体内,或躲在岩石后面。志村和另外七人在一座坟墓里蹲了一天。

  太阳一下山,坦克就离去。志村走出坟地,发现三分之一的士兵已身死,但连队却坚持要他当晚攻下悬崖。他在自己背上绑了块白布作标志,率领部下沿一条干涸的河床前进。在陡坡的半腰,他掉进一个伪装得很好的洞口。洞内屈身躲着五十名日本兵——是贺谷先遣队的残部,只有几条步枪,他们是被从绝壁赶下来的。志村一进洞,他们就欢呼起来,眼睛里充满泪水。贺谷大佐松了口气,和志村紧紧拥抱。,“今后,全靠你了,”他说,他既不想讨论战斗形势,也不谈敌人的部署情况,却端出一杯酒来。志村谢绝了。

   志村忿忿地离开山洞,带着他的部下来到高地边缘,一直躲在那里,待到天一亮,他们猛然投出手榴弹,在轻机枪火力掩护下,端着明晃晃的刺刀,高喊着冲过山梁,并乘势冲上高地顶部。所谓顶部,其实是一块孤零零地立在山顶上的石灰石,活象是耸立于城堡的塔楼,美军给它起了个绰号叫做“针岩”。在这里,他们消灭了守在悬崖中间的少数几个美军,然后散开,藏在岩石后面或小山洞里,形成一条两百码的防线。他们之所以能顺利取胜,一方面是由于他们的锐劲,另方面也是由于经过四天的拉锯战,使遇到他们的美军的战斗力已减弱到约剩百分之四十,有几个排只剩五、六人。

   西海岸的战斗不象悬崖那样激烈,但双方付出的代价并不比那边小。第二天,即四月三十日,美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开始与二十七步兵师换防,该步兵师在不到两星期时间内就伤亡二千六百六十一人。海军陆战队的队伍正在懒洋洋地前进,从前列传来了暗语:“小狗们回来了。”陆战队员们立即整好队挺起胸,背好枪,雄赳赳地迈着步子。但陆军步兵(用一个陆战队员的话说,他们看上去“很脏,无精打采,象一具具回魂尸”)根本不理睬这些“示威”的队伍。有个陆战队员说了几句风凉话,别人急忙制止,说不定他们自己——要是活下来的话——也是这样一副狼狈相。

   新调来的陆军也开向前田高地。步兵们背着炸药包,用绳子和猫爪钩攀登山峰,但一次次被从连成一串的山洞里冲出来的日军打退。志村在“针岩”附近坚守阵地,打退敌人十几次猛烈冲锋。由于他的防御战打得漂亮,连队命令他进攻,要他在当晚拿下右面日本人称之为“恶魔丘”的小山头。他派五中队去执行任务。该中队于午夜后抵达山顶,发出信号弹,以示已拿下山头。由于山顶尽是光秃秃的岩石,无法挖掩体,天一亮他们就被火力包围,无法藏身,全部被歼。

   敌军在冲绳登陆已有一个月了,人数已增至十七万。冲绳竞变成了“小美国”,道路加宽和改善了路面,以便数万辆己上岸的车辆通行,设立了给养点,建立了高炮阵地,在海陆军各设施之间还架设了电话。

   美军讲理性的战斗方法,给受过鄙视美军教育的日军留下深刻印象。美军穿着实用,弹药食品供应源源不断,似乎把战争变成一种探险事业。甚至连美国兵的纹身也使他们发生兴趣。

   在将近一世纪前冲绳国王曾隆重接待佩里准将的古老的首里城堡下方一百英尺的一个山洞里,牛岛的参谋长长勇陆军中将正在大吵大嚷要求发动全面反攻。他是个骠悍骁勇的军官,抽烟喝酒都很厉害。他的军事生涯与辻一样,充满“下克上”的行为。他曾参加过一九三一年流产的“锦旗革命”。之后,他被调到满洲,由于他喜欢耍弄阴谋,使一九三八年在张鼓峰与俄国发生的边界战争拖延了很长时间。他性情暴躁,打勤务兵、副官或下级军官的耳光成了家常便饭。现在,他与牛岛争得面红耳赤,象挥舞武器一样晃着他的长烟嘴。

   牛岛毫不动气地倾听着。他不时对长勇表示敬意,这使在场的人感到不安——长勇却除外。眼下长勇之所以表现出好战情绪,是因为他整整喝了一小时酒。牛岛的保留意见只得到作战参谋八原博道大佐的支持,也只有他与一再要求决战的长勇进行辩论。八原博道大佐——他是个脸色阴沉的人,外号叫“死顽固”——却没有被吓倒。“以劣势兵力进攻具有压倒优势兵力的敌人是以卵投石,只能导致早日失败。”他继续说,如果那样,我们就不得不去进攻控制了制高点的敌人的阵地。比较明智的办法就是按目前的打法打下去。他认为,最后被消灭是不可避免的,但用固守的战略就能为大本营赢得宝贵的时间。反攻只能给敌人造成少量伤亡,成千上万的皇军将会白白送死。然而,日本人在走投无路时想进攻的本能是无法克制的。第六十二师团长蓦地站起来,支持长勇的意见,其他师团长旅团长都表示支持长勇,因为他们对强加给他们的防守战术感到失望。牛岛仍然对他们的意见感到十分担心,可还是下令两天内开始反攻。

   反攻计划既复杂又野心勃勃。按照这个计划,他们要在“神风”飞机对美舰进行又一次大规模攻击的配合下,并在战略轰炸机的支援下,深入北面五英里,象楔子一样打入美军阵线。以猛烈的炮火掩护开辟道路,然后用两个连队在五号公路东面发动进攻,另一个连队则从前田高地自上而下猛冲,在相当数量坦克的支援下,沿着公路冲向远处的高地,第四十四混成旅团在尾随冲锋半英里后则折向西海岸。为了迷惑敌人,将在美军阵线后边的东西两岸分别进行两栖登陆。

   五月三日黄昏,开始炮轰美军阵地,“神风”机群也同时攻击美军舰只,击沉驱逐舰“利特尔号”和登陆艇LSM-195,击坏其它型号舰只四艘,午夜一过,六十架普通轰炸机便开始轰炸美第十军后方,与此同时,登陆部队则乘驳船沿东西海岸北上,西海岸的两栖部队误在美海军陆战队一个连的附近登陆。日军的“万岁”喊声惊动了这个连,他们便用密集迫击炮和机枪、步枪向日军射击,使日军伤亡惨重。在进攻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后来被迫得走投无路,也被消灭。唯一的俘虏是一只信鸽,美海军陆战队员把它放走时让它带了一封信:“我们把鸽子归还你们,非常对不起,我们不能把你们的爆破工兵也还给你们。”这是陆战队员对日军的嘲弄。沿东海岸北方的两栖部队被美国海军的一艘巡逻艇发现,该艇立即打出照明弹,把那一带海岸照得通明。大部分驳船被打沉,上了岸的数十人也被消灭。

   天亮前一小时,日军炮击达到高峰,炮声震耳欲聋,一直持续了半小时。然后天空升起两颗红色信号弹——进攻的信号。日军步兵象潮水一样汹涌而上。右方的两千名日军很快被美军大炮消灭在一片开阔地区。未炸死的仍想往前冲,也被一个个消灭在无遮蔽的平地上。

   中段的进攻是成功的,靠的是坦克支援。但是,美军的大炮打得很准,中型坦克全部被打得不能动弹,只有九辆轻型坦克开到先头部队后面。先头部队是伊东孝一大尉率领的大队(营),共六百人。伊东的部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突破美军防线,但被自动武器火力压制下去。九辆轻型坦克企图冲上去,但被大炮一辆接一辆击中。在失去坦克的支援后,伊东仍决定继续进攻,遂率部朝第一个目标冲去。这个目标就是棚原町附近的一个山头,它位于前田高地东北一英里半。

   午前,日第三十二军司令部收到零星报告,称取得相当大的胜利,于是,首里城迹下的山洞里的日军热闹地庆祝起来。然而,除了伊东外,谁也没有突破美军防线。伊东得到命令,要在当晚进攻棚原北面的山头。他率领部队沿五号公路两侧推进,却被敌炮火所阻。日军坦克乘黑开上去,伊东有了装甲部队的支援,便继续向前推进。美军的炮火很猛,击毁六辆坦克,但伊东及其部队却冲过美军防线。经过艰苦奋战,伊东终于走完通向棚原的一英里路程。他们在穿过该镇的路上埋了地雷,天亮前在山坡上修筑了一条弧形阵地。然后,他发出明电——密码员已牺牲——说,他与四百五十人已到达目的地。他被命令原地待命。

   到五月五日中午,即使是极力主张发起这次反攻的长勇也看得很清楚,反攻已败北。现在他已看出,冲绳是一线希望也没有了;失败是肯定无疑的了。

   伊东仍坚守在棚原北面的小山上,但遭到来自各方的压力,白天,已有一百多人被火焰喷射器、迫击炮和手榴弹烧死或炸死。次日上午美军继续进攻,伊东用不惜牺牲人力的措施打退这些进攻。到此时,发起反攻时的六百人只剩不到一百五十人。正当伊东本人也准备舍身沙场时,一块石头飞进他的掩体,石头外面用纸包着。这是他的报务员给他送来的刚收到的撤退命令。与伤员告别时,他给他们分发了手榴弹。然后,把未受伤的人集合在山脚下。午夜时分,他们乘黑南下。但在通过一英里长的敌人阵地时,又报销了不少。只有伊东及另外十余人突破重围。

   日本人在反攻时使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被霍奇的第二十四军团轻而易举地粉碎。美国刚好是在取得另外一个重大得多的胜利的同时取得这次胜利的。五月八日正午,美国海陆军的所有大炮都连发三响——德国投降了。

   在日军明的展开白白送死的冲锋时打败他们是一回事,把暗的躲在洞内防守的日军消灭则是又一回事,战斗是极其艰苦的。前田高地被血染红,双方轮番占领山头。美三○七步兵团一营八天中减员过半,三十六小时里损失八个连长。

   日本人的损失更加惨重。就拿年轻的志村大尉的那个大队(营)来说,他曾带着六百人守在山头阵地上,现在只剩下不到一百五十人,且大多身负重伤。撤退命令虽然来了,但他仍拒不撤退。他要死在他的大部分部下阵亡的地方。连队坚持要他后撤,第二十四师团的一个参谋派人给他送了一封亲笔信说:“要死也要找个值得死的战场。”志村把命令告诉大家,自己则要留下来打游击。“想跟我留下来的,可以留下。我们要在这个山头上坚持到死。”一部分人转入地下,其余的后撤,前田高地落到美国人手里。

   攻下前田高地后,美军接着向全岛发动进攻,但进展缓慢。海军陆战队(第三两栖军团)的两个整师控制了西翼,第六师经过艰苦奋战后占据了防线西端重地、离首里不到一英里的“糖块山”;从瓜达卡纳尔岛转战到这里的第一师则沿着通向这个从前的都城的一个满是乱石的狭窄山谷——和纳山谷——前进。在东侧,第十四军团的三个师徐徐前进,拿下首里东面的“巧克力山”、“平顶山”和其它山头。到五月二十一日黄昏,首里城本身已三面受敌。天黑后,战斗停止,下起倾盆大雨。和纳山谷成了泥潭,坦克和水陆牵引车陷在那里动弹不得。在整个前线,挖在山坡上的掩体开始塌陷,挖在平地上的洞,则象漏船,需要不断往外舀水。大雨下了几乎整整——个星期。能送上前线的食物少得可怜:想在不停的大雨中睡觉是不可能的,死尸无法掩埋,只好任其腐烂发臭。

   大雨虽然给牛岛将军带来喘息时间,但他仍决定放弃首里。在保卫首里的浴血奋战中,牛岛已损兵折将六万余人。他军队的核心力量六十二师团、二十四师团以及四十四独立混成旅团也在美海军舰炮、地面炮火、飞机轰炸以及步兵和坦克攻击下溃不成军。他的一部分部下坚决反对撤退,哪怕是提出局部撤退都要遭到抗议。但牛岛却断然下令后撤,理由是坚守首里必然加速冲绳的陷落。

  

   在五月号的商业杂志《实业的日本》上,栗原悦藏海军少将写道:

  有些人喜欢采用以我之皮取敌之肉,以我之肉取敌之骨的方法,本人反对这样的战术。我倒同意以我之骨取敌之骨的战术。每个日本人都能做到这点。它适合日本的民族性,也适合日本的国情。这个战术就是所说的特攻队战术。

   自莱特海之战以后,日本人一直试图对美国人使用“神风”战术,在冲绳保卫战中,这种战术成了保卫战的不可分割的部分。自复活节登陆以来,日本人对集聚在冲绳周围的数百艘美国军舰已发起五次大规模“神风”攻击,动用飞机一千五百多架。数百架飞机冲破密集的高射炮火力网,撞上目标爆炸,把近二十艘美国军舰送入海底,并把另外二十五艘撞得遍体鳞伤。这个数字虽然可怕,却未能说明双方的惨重死亡及表现出的恐怖和英雄气概的真实情况。眼睁睁地看着一架飞机,不顾死活地向你的舰只撞来,驾驶员决心与你一起炸得粉身碎骨,这真是使人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为了配合牛岛从首里撤退,日本人于五月二十五日发起第七次“申风”攻击。在“神风”袭击前,一支敢死队乘坐五架轰炸机对冲绳中部的读谷机场进行攻击。四架双引擎飞机被击落,第五架擦地着陆。敢死队员从舱内爬出来散开,向停在那里的飞机扔手榴弹和燃烧弹,美国人眼巴巴地瞧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击毁七架飞机,打坏二十六架,烧掉储有七万加仑汽油的油库。袭击者自己也被打死。

   在海面上空,“神风”飞机已朝运输舰停泊处飞来。在接着的十二小时中,一百七十六架“特攻”飞机闯进目标,撞沉LSM-135登陆舰和驱逐护卫舰“贝兹号”,还有四艘因重创不得不凿沉、废弃或退出现役。

   日本飞行员的疯狂行为使美国人不寒而栗,但“这种与西方哲学如此不同的行为,好象是被施了催眠术似地着了迷”,布朗海军中将评论说,“随着一-架架‘神风’冲将下来,我们一个个魂飞魄散,好象在目击某种惨象时那样。顷刻间,我们忘掉了自己,忘掉了自己是受害者,而是不由自主地猜测从高空飞来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从这种可怕的病态的着迷现象产生了种种说法和谣传:“神风”飞行员参加战斗时象僧侣那样身穿长袍戴着头巾,他们吃过兴奋剂,他们是被锁在驾驶舱里的,他们是自动进行过自杀训练的精锐部队;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但事实上他们却是自愿参加特攻队的普通日本青年,他们的目标是要死得有意义。他们深信,“特攻”是克服因日本比美国生产率低所造成的劣势的最好办法。只用一个人就可以击伤或击沉一艘航空母舰或战列舰,并让一千名敌人与自己一起葬身鱼腹。

   二十二岁的东京出生的青木保宪少尉对他们的“一机一舰”的口号是深信不疑的。他热爱大自然,因而进了设在福摩萨的农林专科学校。征兵时,他应征入海军,原因是“海军对他有魅力”,他学会驾驶飞机,到一九四五年初,他已经在四国岛上的高知航校任教官。征集参加特攻队的志愿者时,每个飞行员、教官和学员都要在纸上签名,自愿的就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个圈,不愿去的就画个三角。没有强迫,有几个人毫不迟疑地在自己名字上画了三角。青木觉得,画三角的都是胆小鬼。而且,反正谁也活不到战争结束,倒不如做个飞行员死去,说不定还能撞沉一艘敌舰呢。

   凡是志愿报名参加特攻队的人都进行训练:先是在离水面三十英尺的低空飞行,刚一爬高就向一个控制塔开火。他们用来训练的飞机是一种速度慢、机身笨重的双座教练机。青木作为自己座机的指挥官,当了领航员,尽管他认为没有必要。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当官的在旁边坐着,飞行员就有可能掉转机头。

   几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训练时,大家都全神贯注,而执行任务又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所以好象并没有当真。然而训练一结束,青木就醒悟到,自己已被判处死刑。随着把飞机改装得适合于执行任务,注定要死之感也随之增加。机身内安装了副油箱,机翼两侧都装上一颗重二百五十公斤的炸弹,青木检查自己的飞机时,不由想:“这就是我将驾驶它进行有去无回的飞行的飞机啊。”

   五月二十五日,青木所在的飞行队被调至九州岛上的鹿屋。那里是最后一次飞往冲绳的出击基地。命运已经最终确定了,这使他感到难受,但伙伴们表现出来的平静却又使他有自卑感。黄昏,青木看见一队“神风”飞机朝冲绳飞去——下一队就该轮到他了。他闷闷不乐地回到设在一所小学校里的兵营。使他吃惊的是,他以为刚才已经飞走的六个飞行员却在兵营里。他们拒绝出击,反而使他刚才产生的自卑感的沉重心情轻松了一些。他想,我起码不象他们那样贪生怕死。

   次日中午,青木躺在草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个飞行队的机群被牵引到跑道上,准备去执行任务。猛然间,他周围的地面爆炸了——美国人在轰炸这个基地。青木一动也没动。他对自己说,炸死了也没什么,反正是死,只希望来世是个比较平静的时代。然而,当他溜溜达达返回兵营时,片刻前对他来说好象一文不值的生命,此时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宝贵了。能多活一天,甚至多活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也是有无穷价值的。他看见一只苍蝇,便停住脚步。“多幸运呀,你还能活着,”他大声说。晚饭后,飞行队集中,听取有关次日任务的最后指令。每个飞行队可以自由选择飞行高度和路线,飞行员们大多选择迂回航线,向东或向西迂回。青木则建议直飞冲绳。他的驾驶员、十七岁的横山欣然同意。

   他们早早就寝。青木在天快亮时醒来,心情泰然自若。他想,没有什么关系!五月二十七日,是他活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他觉得分外清爽,情绪特别好。他已给家人留下指甲屑和一绺头发,分别给父母、四个妹妹和弟弟写了明信片。“我神土决不会毁灭,”他对他们说。之后,他便祈祷保佑日本彻底失败后继续存在下去。

   当日黄昏,他的飞行队隆重共进晚餐。一位行政长官祝酒。青水举杯一饮而尽,后来发现他的朋友们只呷一口。有位新闻纪录片的摄影师让这些年轻人站好拍照。他们戴上饰有太阳旗的飞行帽,手挽着手高唱《同期的樱花》。

   在最后一次检查时,有位大佐在青木眼前停下来,问他脸色为什么这样红。“你觉得不舒服吗?”青木解释说,这不过是喝了酒的缘故。“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大佐征求他的意见说,“你可留下来,下一批再去。”

   “不,没有问题。”

   十五架飞机的机组人员乘上卡车,后边跟着一群送行的人。到机场后,他们穿上画有巨大太阳旗的救生衣,看上去很不协调。青木的口袋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全家福和两个木制的小小佛符——他希望佛符能保佑他完成任务。

   天快黑时,在一位海军少将的主持下举行了告别仪式。少将讲话时,青木听见旁边有一群参谋在交头接耳地说话和发笑。他对这些人在这种场面如此满不在乎感到无比愤慨。他们的主任教官庄严地祝他们成功。“冲绳有个观察台,它能证实你们完成任务的结果,”他说,“今天晚上是满月,它会照料你们的,所以你们并不孤单。我日后再去与你们团聚,请你们等待我。”三十个人都流了泪,觉得问心无愧。他们清楚,主任教官是确想同他们一起出发的。他们感激他,因为是他的一席话才使他们在世的最后时刻没有变得那么平庸。

   十五架飞机滑行到起飞线时,沿跑道站着的小小人群纷纷挥舞手帕、帽子和旗子。从发动机的咆哮声中,青木听见有人在喊“青木!青木!”他端坐在位子上。飞机后面边挥手边哭着追上来的是前次飞行时拒绝起飞的一个飞行员。青木觉得难堪,好象被一个女人追逐着似的。不过,他笑了笑,喊道,“跟我们走吧!”说毕,旧教练机加速,离开地面。它爬上高空,下沉的落日好象停在那里不动了。“多美呀!”青木想。

   在三千英尺高空,年轻的飞行员几乎直接朝正南方向的鸟岛飞去,该岛就在冲绳西面六十海里处。他们在鸟岛上空将折向左方,直飞美运输舰停泊的海域。前面有架飞机按选定的迂回航线渐渐飞远,下面闪烁着一盏绿灯,那里是佐多岬。这是离开本土前能看到的最后一盏灯了。青木全神贯注地看着它,直到完全消失。青木又往下一瞧,只见下边有个小岛,岛上白烟袅袅,是哪个家庭主妇在给家人烧晚饭吧?他不由自主地想,你还活着,我却要去死。

   云层迫使横山把高度降至二千二百英尺,但下边的气流湍急,不得不再把高度降至一千英尺。他们单调无聊地往前飞行,飞了一小时又一小时,预计抵达鸟岛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青木给横山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前飞,之后便又看了看表。十一时三十分。按原计划,进攻要在午夜十二时开始,他们没有办法按时赶到了。五分钟后,青木令横山折向东面,开始下降。为了干扰敌人的雷达,青木撒出铝箔,然后他拉了拉套环,使炸弹上的推进器旋转起来。这样,炸弹保险装置便拆除了,能一触即发。上面的乌云已经消散,青木能看见映在水中的月亮。突然打了一个闪。接着又是一个。不,这是敌人在向他们射击。横山把教练机降至三百英尺。青木竭力想找到舰只,但约一英里外的发狂的高射炮火的闪光却使他睁不开眼。飞抵舰只上空还需要一分钟,高射炮却打得越来越准了。

   “冲到右面去!”他命令:

   一条条火蛇向他们冲来。曳光弹!接着便是一阵隆隆声,一架看来象美“格鲁曼式”的美国飞机闪了过去。“他妈的!”他想,连支手枪也没有,拿什么打它?如果横山这时往回折,那就更容易给敌人提供明显的目标。青木打开玻璃舱盖,站了起来,四下望去。“格鲁曼”已飞走。他令横山向冲绳飞去。几乎就在同时,他们看见一艘驱逐舰慢悠悠地向南驶去。“俯冲,”青木喊道。横山在受训时,为了避免与友机相撞,练的是向逆时钟方向俯冲,现在呢,他不得不按顺时钟方向俯冲,这是他从来没有干过的事情。

   当他们从舰尾接近驱逐舰时,舰上一炮未发。青木依然站着,两手交叉伏在舱盖上,脸贴着胳膊,两眼死盯着驱逐舰。他镇静地等待着将使他粉身碎骨的爆炸。眼下敌舰近在咫尺,美国人即使开火也来不及了。他心满意足,他的死是有意义的。

   当这架老掉牙的教练机发出隆隆的响声冲向驱逐舰时,青木和横山二人谁也没有说话。扑通一声,飞机撞入水中。青木发现自己仍在机内——完全是双重巧合他才得以活下来。因为横山从来没有攻击过活动目标,驱逐舰才安然无恙,但是,为什么炸弹又没有爆炸呢?

   “分队长,到这里来!”横山站在正在下沉的机身上。青木从座舱中爬了出来,接着飞机便机头朝下沉入波浪之中。青木他们给本来以为毫无用途的救生衣充了气。四周一闭漆黑,只有他们二人——既没有船只,也没有飞机。

   “咱们怎么办?”横山问。

   早己把生死置之度外的青木觉得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活着已没有什么乐趣。凌晨,他们看见远处有个朦胧的小岛屿的影子。毫无疑问,那里就是冲绳。青木说向岛上游,却被一般驱逐舰切断他们的去路,他们手挽着手,好象死了似的躺在水面上。驱逐舰驶到他们身旁,他们紧闭双目,张着嘴。一个钩子钩住横山的裤子。“把它踢开,”青木喊道。但横山却怎么也没法把它踢掉,竟象条鱼一样被拖了过去,青木其时还抓着捕山的胳膊。青木沿船侧的软梯爬了上去。现在,他被俘了,不过日后他可以逃跑或自杀。

   “你往上爬吗,”横山喊了起来,怎么也不相信。

   上了甲板后,他们拒绝给他们的香烟和面包。横山恶狠狠地盯着青木。后来他们被转移到一艘较大的舰上。很明显,逃跑已无望了,青木便示意横山以咬断舌头咽血憋死的办法自杀。横山伸出舌头,青木一拳又一拳打他的下顿。尽管吃了不少苦头,血却很少。后来他又用一根粗绳企图把自己勒死。在他昏厥时,一个卫兵冲了过去。于是,青木得出结论,是命运让他活的,他成了一名模范战俘 [ 作者注:青木一九四六年末回到日本,他的叔父去迎接他。他的叔父是个中将,见到青木甚高兴并谅解他。青木这才第一次为自己活着而高兴。“我有过两次生命,”后来他说,“现在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 ] 。

  

   在青木出发执行自杀任务的前夕,牛岛将军率领六十二师团和二十七坦克连队的残部,把司令部从首里撤走,只留下佯作防守的样子。倾盆大雨掩护了撤退,但也使撤退成了严峻考验,特别是对步行的伤兵来说更是如此。伤员撤离火线以来,既没有药,也几乎没有吃的和喝的。那些仍能站立的伤兵,在那些不久前还在师范学校读书的冲绳护士照料下,三三两两地在雨中行进,在黑暗中相互拉着绳子摸索向前。

   他们在敌后行进二十四小时后被美国人发现。炮兵和海军支援舰只用炮火封锁了道路和交叉路口。次日即五月二十七日,巴克纳将军给第三和第十四军团发出新的指令:

  有迹象表明敌军可能撤至新防线,可能对威胁其侧翼之我军发动反攻。要立刻给敌人施加强大压力,弄清其意图,使之进退不得。决不容许敌人轻易建立起新的防线。

   美军派出侦察战斗部队插入整个首里防线,但掩护撤退的敌炮火猛烈,侦察部队报告说,没有迹象表明日本人已撤退。第十军的情报部门也同意这一看法,说:“现在看来,日本人认为坚守首里北面地区是最妥善办法……我们有可能逐渐包围首里……”

   陆军认为要进行包围,但海军陆战队不愿等待。五月二十九日,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向首里高地发动进攻,发现防守薄弱。他们随即向首里城迹冲击。这里防御比较严密。当晚第十军情报军官重新估计了形势,现在他有把握地认为“首里阵线的守军只是一个空架子,军队的大部分已撤至别处。”

   雨几乎始终不停。在大雨掩护下,牛岛带着大部人马逃脱,在首里城正南九英里处一个悬崖旁边的山洞里设立了新司令部。悬崖下便是蜿蜒的海岸。牛岛的后撤使冲绳人付出巨大代价。当地的老百姓在惊慌失措中成群结队地跟在部队后边南逃,被炮弹炸弹炸得尸横遍野。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成千上万具尸体。

   五月三十一日,美陆军和海军陆战队从两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开进古都首里。在迫击炮、一千磅的炸弹和近两百发大炮以及舰炮炮弹的袭击下,首里已成一片瓦砾,只残存两座建筑物——钢筋水泥的师范学校和监理会教堂。乱石底下还在冒烟,数以百计的平民和他们的用品被埋在底下。刺鼻的浓烟夹杂着腐烂的尸体臭味。

   由一万名民工用了八年才建成的首里城被海军的炮火全部摧毁。大块大块的城壁象孩子们玩的积木东倒西歪。只有两个被炮火打坏的铜钟还能认出来。

   敌人放弃这条强固的防线一事使巴克纳将军欢欣若狂。“首里防线后撤,牛岛可打错了算盘,”当晚他对参谋人员说,“现在除了对付零星抵抗外,大功已告成。当然这并不是说没仗可打了,而是说日本人没有办法再筑起另一条防线了。”

   然而,牛岛却在首里南方三英里处找到了一个天然屏障——一座珊瑚山。这个山由与座岳和八重岳重合而成。它象一堵大墙,横切冲绳南端大部分地区。这个山比前田高地更高,山势更险,背靠大海。日本人将在这里进行最后的抵抗。

   六月一日,美军开始进剿。他们在齐脚踝深的泥泞中步履艰难地缓慢前进,厚厚的云层象毯子一样覆盖在这个可怕的屏障南部的洼地上空。两翼部队对东西两边的半岛包抄。东面,即知念半岛没有重兵把守,但突出在那霸南方的小禄半岛上却有两千水兵据守。根据牛岛的命令,他们已放弃半岛上的设施,毁掉大部装备和重武器,然后南撤。但是在新的天然防线南部,他们发现老百姓已把大部分他们原打算作为工事的山洞占据了。他们没有象陆军那样把冲绳人赶出来,而是返回半岛,用轻武器击退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两栖进攻和地面进攻。

   六月五日,雨终于停了,但地仍未干。通往与座-八重岳的道路成了软绵绵的沼泽地,美国坦克无法通过。直到六月十日美第九十六师才对八重岳发动进攻,美国陆军给八重岳起了名叫“大苹果”。美军一个团,经过两天的集中炮击和近战后才在“大苹果”的北部建立起牢固的阵地。

   牛岛几乎没有大炮可以用于阻止敌人。通讯联络很差,增援的步兵部队也没有按时赶到。在日军能够有效地进行反攻前,美军已巩固了所占的每一个阵地,到六月十三日午夜,这道高地防线的整个东半部已开始崩溃。

   在小禄半岛上顽强抵抗的水兵最终也输给了美陆战队第六师,但激烈的战斗却使美国人付出了伤亡一千六百零八人的代价。日军司令太田实海军少将以及五名参谋人员的尸体于六月十五日在地下司令部内发现,尸体的喉咙已割断,伸开四肢躺卧在高台上,下面垫的草席已被血浸透。

   当战斗发展到逐个争夺洞穴时,每天被杀的日本人近千。当天晚上第七师团二十七连队长金山均大佐把他部下的军官集中在指挥所里。他站在一个小小的高台上说,七师团预定在拂晓发动总攻。但他不能按命令行事。他的连队只剩下不到百人,他认为其它部队也是同样所剩无几。有组织地进行战斗已经不可能了。

   金山给军旗浇了汽油,擦了一根火柴点着。军旗起火时,他说,“过去三个月中,你们经历了千辛万苦。诸位打得如此出色,我表示感谢。我现在解散这个连队。你们可自谋出路。想回本土的可以试试。我是要死在这里的,你们不应该分担我的责任。”

   他的部下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反对自谋出路。金山抽出匕首,凝视着部下,再次告诫他们不要“仿效”他。他按切腹仪式一声不响地把腹部切开,鲜血立时喷出来,脑袋耷拉下来。他的副官佐藤大尉举起战刀,猛地一砍,金山便身首异地。之后,佐藤朝自己开了一枪。另外一个名叫安达的中尉也拔出手枪。“天皇陛下万岁!”他喊了一声,随即扣动扳机。

   四 

   当美军用手榴弹、炸药包和火焰喷射器去追逐藏在地下的猎物时,战斗已变成一场残酷的狩猎。到六月二十七日,牛岛的三十二军已被打得茫然不知所措。军纪已毫无约束力。活下来的人做出仅仅几天前还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拒不听从军官的指挥;为争夺食物和水在洞内象野蛮人似的大打出手;杀害当地居民和强奸妇女。

   牛岛的司令部设在靠近该岛北端一个陡峭岩壁的深洞里。此时,他在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这个山洞很长,靠近岩壁的顶部,一面出口临海,距水面二百多英尺,另一面出口临摩文仁村——也就是面临正在一点点靠近的敌人。牛岛刚读完巴克纳的劝降书。这份被空投到防线后边的劝降书说:

  阁下的部队作战英勇顽强。你的地面战术赢得了你对手的尊敬……与我一样,你也是个陆军将领,长期研究和运用步兵战术,因此,我相信你与我同样清楚,彻底摧毁本岛日军的抵抗,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对这个劝降书,牛岛只微微一笑,但长勇却讥讽地大哭起来——一个武士,怎么能考虑这样的建议呢?急剧恶化的局势使长勇更发狂了。牛岛若有所思地躺在行军床上,不是读诗就是写诗,而长勇却象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洞内走来走去,不时抓住自己的战刀,好象遇到了敌人似的。

   牛岛依然保持着冷静,对在他身旁担任勤务兵的冲绳青年特别关心。他象父亲似地抚摩他们的头,询问他们的家庭情况。

   六月十八日中午,他的对手巴克纳外出视察一支新的海军陆战队进入阵地情况。他观察了一个小时,当他走下观察所时,一颗日军炮弹刚好在他的上方爆炸。一个珊瑚礁被炸得乱石纷飞,可巧一片尖珊瑚飞进他的胸膛。十分钟后他便死了。

   牛岛在山洞里写了最后一道命令,他要求部下“战斗到底,为永恒事业而牺牲,”但不要去进行自杀性冲锋。他指示三十二军的残部穿上便衣,潜入敌后,加入北部的小股游击队。天黑后,首批人员企图乘黑突围,但被发觉。整个地区都被照明弹照得通明,那些没有立刻身死的人,被迫再次钻进洞内。

   第二天中午,一声巨响震动了牛岛所在山洞的北口。美军坦克已接近摩文仁,朝位于该村南面的山上的洞口开炮。当时,比嘉仁才正在给牛岛理发。比嘉是冲绳人,曾在新几内亚服役,后来因病被迫返回那霸。当这位理发师正在收拾理发工具时,长勇走到牛岛跟前说:“非常感谢你。”“为啥,”牛岛问。“当我本以为你不会听我的意见时,你却听了。按预想的进行了反攻。”

   “我想那样会容易些,”牛岛答道,“我向来主张让部下自己作决定。”

   “我曾经想过,如果你不批准我的计划我就切腹,”长勇粗声粗气地说,“但你却依了我——而且还是笑着答应的。没让我费什么事,所以,我想在今生你我分手之前,感谢你一番。”

   在冲绳南端密如蜂窝的几百个山洞里,无论是平民还是士兵都同样面临死亡。在牛岛的司令部西面两英里的地方,一群当了护士的学生——医院解散时离开了那里——与十几个平民一起在山洞里避难。山城信子只有十七岁,她在拼命抢救她的妹妹良子。良子也是个护士,已经奄奄一息。但是洞里没粮没水,信子又不敢到洞外去。那群护士被从一个山洞赶到另一个山洞。到十八日晚上,士兵们又命令他们搬迁——到南面去寻找“更安全的避难所”。

   又恨又累的护士们只好爬上通向洞口的梯子。上面传来喊声“敌人进攻了!”,接着便被枪声打断。蓝色的火花象雨点似地向梯上的人们扑来。毒气!刺鼻的气味冲入洞内。里边的人呛得难受,喘不过气,眼又睁不开,便东摸西摸地奔向梯子。信子觉得喉咙好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堵得慌。她痛苦地喊着妹妹的名字。她想,地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手榴弹一个接一个,雷鸣般地炸开,然后是一片沉寂。

   “现在,咱们都要死了,”一个男人镇静地说,“咱们唱《越过大海》吧。”当他们正试图唱这首他们最喜爱的爱国歌曲时,信子昏了过去,待她醒过来时,她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以前睡觉醒来时,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觉得身体沉重极了。这是怎么回事,人们都在她周围呻吟;她也一定是受伤了。她的左腿和脖子开始流血,她发现自己被弹片打中了。

   她一再试图爬起来。妹妹在哪里呢?她特别想睡,她与睡意斗争着,命令自己不准睡过去;她知道,如果向睡意屈服,她就会死的。她象胎儿那样把双腿缩起,然后翻身跪在地上。她一边从躺卧在地上的尸体中爬行,一边仔细逐个辨认尸体。爬到梯子底下时,她抬头一瞧,只见洞口有个美军士兵的身影,映在蓝得令人吃惊的天空底下。她克制着自己,不敢咳嗽,然后又回身向黑暗中爬去,继续进行痛苦的搜索。在山涧的里面她找到了妹妹,已经死了。

   从坦克和游弋在岸边的舰艇那里传来了要求他们投降的广播喇叭声,音响效果比塞班和硫黄岛战役时大得多。大批平民和不少日军放弃藏身的地洞,天快黑时,四千多冲绳平民和八百名士兵投降。士兵们出来时,按他们所得到的指示,全都光着上身,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战刀来到美第七步兵师的阵地前沿。他笔挺地立正站着,敬了个礼,把军刀交给阿尔文·汉纳上士。另一个士兵拿着两本字典——一本英日字典,一本日英字典——查了一会之后高声地说:“我们打败了,悲惨,丢脸,堕落。”

   六月二十一日晚,当牛岛给大本营拍发诀别电时,长勇也在写自己的诀别信,希望有人将它面交。“我军运用了一切能用的战略和战术,浴血奋战,但是,在物质上占优势的敌人面前,这些都没有多大效果,”他写道。他又说,在离开人世时他“并不遗憾、惊慌,不觉得可耻或内疚。”

   在最终的职责尽完后,这两位将领作好了死的准备。一向表情严肃的八原大佐请求牛岛允许他自杀。牛岛温和地但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你要是一死就没有人知道冲绳战役的真象了。要暂时忍辱负重。这是你的司令给你的命令。”

   六月二十二日太阳升起不久,牛岛叫比嘉最后给他理一次发。到了中午,美军已占领山洞的北半部。几小时后,牛岛开了菠萝罐头——洞内的最后食品——分给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军人还是老百姓。

   傍晚,牛岛和长勇庄重地并排跪下来。长勇故意把头放得低低的,伸长脖子。五段剑师坂口大尉举刀砍了下去,但他右手受了伤,砍得不够深,藤田军曹接过了刀,一刀便把颈骨砍断。

   “冲绳人一定会恨我的,”牛岛一边露出腹部一边遗憾地说。他一声未吭地切开了自己的腹部,他的头被别人砍下。然后,七名参谋用手枪集体自杀。

   同一天,嘉手纳机场附近的美第十军军部里,军乐队奏起《星条旗不落》,第十军、两个军团及各师的代表在一旁立正站着。旗手升起星条旗,表明美军已占领冲绳。

   然而,对成千上万仍在躲避美国人的日本士兵和平民来说,这个苦难却远没有完结。十三岁的金城茂从家人躲藏的洞里爬了出来,破灭荒第一次仔细看清了敌人。他们光着上身,象动物似的身上长着毛。金城想,这下完了。他不相信敌人传单说的不杀害俘虏,他想会被割掉鼻子和耳朵的。回到洞里后,他与家人团团围坐在一起。有一个人用手榴弹敲着岩石,然后引着火把它扔进洞里。金城只觉得天崩地裂。他听见他的妹妹在说些什么,然后是死亡前的呻吟。

   “我没有死,”有个人在说,然后哀求地说,“再扔一颗吧!”

   第二颗手榴弹爆炸声震撼着这个小小的山洞。人肉一块一块地打在金城的身上。仍有几个人活着,但已没有人说再来一颗。有人建议切断血管自杀,但谁也没有行动。早晨,有人用英语喊了一声:“出来!”几乎就在同时,一个罐子滚进了洞内,冒起白烟。又有两颗催泪弹爆炸。由于窒息得难受,金城爬到洞外,双腿大量出血。他觉得有个士兵把他背在背上。到真壁村后,那个敌兵(是个陆战队员)把他放了下来,开了一个蛤蜊罐头。上面虽然贴有日本商标,但金城想它一定是放了毒的,拒绝吃。那个敌兵说了些什么,之后便给金城砍了两根竹杆当拐杖。这个少年一拐一跳地前往收容所时,他暗想,屠杀将在什么时候开始呢?

   在西北方向一英里处,一个多星期来美军一直用烟雾弹试图肃清一个多层的迷宫似的地洞中的残敌。里面至少有三百名士兵和八百名平民。在舰队司令太田死后,宫城嗣吉少尉从小禄半岛逃了出来,他很幸运,找到了妻子贝蒂——她是夏威夷人。此时,宫城——他是冲绳最著名的“空手拳”专家——已给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他背着失去知觉的妻子,趟着齐腰深的泥浆,向山洞深处走去。

   再往里走,泥浆已经变成了水流,水越来越深,很快便没到了肩部。水使贝蒂苏醒过来。当宫城无法踏到底时,他便把蜡烛交给妻子,嘴里咬着她的衣服,游泳前进。每游几英尺他都想把双脚放下去休息一下,但总是陷入烂泥中,他拼命挣扎着,使自己的头部露出水面。这苦刑似乎没完没了,他根本不知道还得这样游多久。后来,他的脚终于踏着坚实的底,他才得以放松一下疲惫不堪的肌肉。宫城夫妇登上一个高处后,发觉洞内凉风袭人,洞口一定离他们不远。他们又看见前面有亮光。这原来是烛光,有五、六个平民团团坐着。

   方才的苦刑使他们产生了一个信念:与其在黑暗中死去,毋宁死在阳光灿烂的地面上。在出口处他们听到了美国人说话的声音。贝蒂喊了一声“哈罗!”。她说她是夏威夷人,跟她在一起的还有她哥哥。

   “我们救你们来了!”有人应声喊道,“出来吧!”

   他们出洞后,发现面前是一个直上直下的坑,深约二十英尺。上面,沿着坑口架着一圈步枪,有人扔下绳子,接着十多个美海军陆战队员顺着绳子下来了。宫城夫妇不但没有被杀,反而被迅速地拉上了地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美国人爽朗地笑着,把食品、水和香烟塞给他们,一个尉官和宫城握了手,陆战队员拥抱了他们。之后,士兵们便把一桶一桶的汽油搬到洞口。宫城试图阻止他们。他激动地打着手势,解释说,汽油着了火不但会烧死在上层坑道的日本士兵,而且也会烧死在下层坑道的老百姓。他自告奋勇要回到洞内去把老百姓带出来。他穿起崭新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军装,重新回到洞里,冲过有武器的日军警卫的拦阻,把八百名百姓全部带了出来,向美军投降。

   那天晚上,在冲绳最南端靠近海岸的一个荆棘丛中,师范学校教官仲宗根政善率领的十三名护士准备集体自杀。数千名平民,一方面想作为真正的日本人死去,另方面也因为害怕美国人,已经用手榴弹自杀。姑娘们团团坐着,高唱由她们的年青的音乐教师谱写的令人难忘的《永别之歌》。仲宗根心潮起伏,独自离开那里,想去清醒一下已经混乱的头脑。他想,在无声无息中死去,多么没有价值啊!树叶上的露水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既美丽又神秘莫测。

   天快亮时,他发现穿着绿色军服的美军正蹑手蹑脚地朝他们走过来。这些就是盎格鲁-撒克逊恶魔,但他再也不怕他们了。他,还有这些姑娘们,为什么要自杀呢?他急急忙忙回到姑娘们那里,发现他的学生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仲宗根老师,现在死行吗?”拿着手榴弹的姑娘问。就是她,从一开始就主张自杀。

   仲宗根让她们等一等——他暗中希望能拖过去,即使不能也要等美国人来了再说。两个年纪最轻的姑娘抽抽噎噎地哭着叫妈妈,人们便允许她们离开了圈圈,拿手榴弹的姑娘又问时间是否到了;仲宗根再叫她等一等。他走到岸边,截住了敌人。一个美军在纸上写下了“食物——水”。仲宗根带着美军回到了姑娘们那里,试图说服姑娘们相信,美军——此时又围了上来——不会用任何方式伤害她们的。但她们依然十分害怕“洋鬼子”,直到看见一个美军一手拿着步枪,一手抱着一个婴儿并不断在说“别哭,别哭”时,才放了心。姑娘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那个圈圈——除那个拿手榴弹的姑娘,其余全离开了。仲宗根从她手中夺过手榴弹。她转身飞跑至岸边,纵身跳入水中。士兵们把她拉了上来,她挣扎着,身体被珊瑚割破,鲜血淋淋。仲宗根自以为自己是唯一投降的冲绳人,他竭力抑制自己的耻辱感,心想,至少他救了他学生的命。

   然而,投降的远不止仲宗根一人。在尔后的一个星期中,至少有三千名士兵和劳工,在宫城少尉和其他日本人的呼吁下,向美军投降。宫城与一些日本人,主动走进深洞内把他们的同胞们救出来。那些拒绝出来的,则被火焰喷射器烧死或用炸药炸死在洞内。在同一个时期中,九千名日军就这样死在洞里。

   七月二日,冲绳战役正式宣告结束。在整整三个月中,战死的或失踪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和水兵共计一万二千五百二十人,是在太平洋的战争中损失最惨重的。

   日本人丧失十一万陆军。另外,平民的伤亡也达到空前的数字。在两军对阵下,约有七万五千名无辜的男女和孩子死于非命,而他们所作的又都是无谓的牺牲。日本输掉了在本土外打的最后的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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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