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马里亚纳群岛跃进·第十九 – 吴起兵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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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马里亚纳群岛跃进·第十九

向马里亚纳群岛跃进·第十九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日本帝国的衰亡

出自————《战争通史

  

   瓜达卡纳尔战役后,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欧洲,在那里,军事行动正在加速。西西里的陷落,北上进攻靴子形的意大利,以及彼特罗·巴格多里奥陆军元帅率意大利投降,使盟国控制了地中海。

   德国本土正遭到空袭,晚上遭受英国轰炸机轰炸,白天则受美    国第八航空队的袭击。鲁尔地区几乎是一片废墟,汉堡则被夷为平地。

   在俄国,希特勒的第六集团军在军事史上最惨的一次失败中于斯大林格勒被消灭,在美国租借法案的帮助和英国的援助下,红军已大规模西进。到一九四三年十月,红军已收复包括哈尔科夫、斯摩棱斯克和奥廖尔在内的约三十万平方英里土地,并向基辅的有历史意义的城门逼近。

   在世界的另一端,“车轮行动”——麦克阿瑟和哈尔西向拉包尔双管齐下的攻势——正在稳步但缓慢地前进。这些战斗都是消耗战。尽管日军每一阶段都顽强抵抗,但因为给养有限,空中支援以及海上运输能力又小,无法阻挡盟军无情的潮流。

   八月中,哈尔西的两栖部队已经肃清新乔治亚的敌军。日本为了保卫这个岛所损失的飞机、舰只和部队,使大本营终于采取佐藤贤了等人敦促了几个月的行动——命令停止再向所罗门群岛派增援部队。各岛守军必须阻住美军,尽可能拖延时间,然后再用驳船和驱逐舰撤退。为了对付这种拼命战术,哈尔西继续无情地沿“狭缝”而上——到韦拉拉韦拉岛,再到什瓦泽尔,最后到布干维尔。十一月一日,一万四千名海军陆战队在布干维尔登陆。布干维尔是到拉包尔之前的最后一站。

   在新几内亚,麦克阿瑟的进展更加缓慢。他沿东海岸而上,在莱城和萨拉莫阿两地受阻。为防守这两地,日本只派了七百五十名增援部队,并命令两地驻军“死守”。麦克阿瑟于是发动陆海空三路进攻。在澳大利亚和美国步兵部队向萨拉莫阿猛冲的同时,两栖部队则在莱城上方的东海岸登陆,还有一千七百名伞兵在麦克阿瑟的亲自视察下于西海岸空降。伞兵与两栖部队汇合后,历时十一天攻下莱城,使萨拉莫阿孤立无援。这样,麦克阿瑟终于能够渡过丹皮尔海峡向新不列颠——和拉包尔——进击。

   “车轮行动”虽然是在向前滚动,但是所花费的时间却比原预料的多,同时也使十一月底在开罗作出的由于英美在重点次序方面发生分歧而没有引起注意的决定得到新的重视。这个决定是:向日本的主攻应通过中部太平洋诸小岛前进。这条进击路线将通过吉尔伯特群岛和马绍尔群岛至卡罗林群岛,然后再北上直捣日本本土——而且将由尼米兹上将指挥。

   麦克阿瑟得到通知说,对拉包尔将围而不攻,他的经由新几内亚和菲律宾直捣东京的计划照旧不变,但重点次序要向后靠。麦克阿瑟却不愿退居次要地位。他抗议说,中路“既费时间又要大量消耗海军力量和运输力量”,而他的路线“则能得到必不可少的陆基飞机支援,并能立刻切断日本与其在南方占领区之间的补给路线。”

   参谋长联席会议毫不动摇。通过中太平洋这条路线比较短,比较容易把日本与其控制的南方地域隔离开来,又能避免为新几内亚和菲律宾旷日持久的地面战斗投入大量部队。重要的战斗都在一些环状珊瑚岛和小岛上打,日本人守卫这些岛屿也只能投入有限的陆空力量。另一方面,美国海军在舰基空中力量方面占优势,很容易向登陆部队提供支援。

   尼米兹以在珍珠港西南约二千海里的吉尔伯特群岛两处同时登陆揭开进军序幕。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即罗斯福与丘吉尔在开罗和蒋介石会晤前两天,第二十七师的士兵在海军的猛烈炮火掩护下趟水登上马金珊瑚岛的海滩。守军还不到八百人,大部分是劳工部队,但由老年军官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方式训练出来的美军竟用了四天时间才消灭岛上的日军,自己战死六十六人。

   与此同时,海军陆战队第二师在南面一百零五海里的塔拉瓦岛海面开始登上登陆艇和水陆两用履带车。陆战队员们互相开玩笑和吹嘘自己的勇气。“我本寒应是参加童子军的,”一个人说。“我要向日本鬼子尸体的脸上吐唾沫。”一个还不够高中毕业年龄的小伙子说。“掰开他的嘴,让他咽下去。”

   比之进攻马金岛的陆军,他们的任务要困难得多。塔拉瓦珊瑚岛上工事坚固,守军将近五千人,半数以上是训练有素的战斗部队:由菅井武男海军中佐指挥的一千四百九十七名佐世保第七特别陆战队,还有属第三特别基地大队的海军陆战队一千一百二十二人。珊瑚岛的守军指挥官柴崎惠次海军少将声称,即使百万大军用一百年也别想攻下塔拉瓦。他命令守岛部队“据守各重要地区直至最后一兵一卒,把敌人消灭在水边”。

   防御重点是环珊瑚岛西南角的贝蒂奥。贝蒂奥是个小岛,比摩纳哥还小几英亩,形状象只鸟,突出的码头象鸟腿,有很宽的珊瑚暗礁保护。美军登陆点选在码头两边,陆战队员必须冲上由绿色椰子树木桩和珊瑚构成的四英尺高的防波堤,堤后面是构筑得很好的炮台和战壕。

   黎明时,日军炮兵开始轰击渐渐接近的美舰队。美军打了三千吨炮弹回击。两个半小时后,整个小岛都被大火包围,看来任何人都不可能经历这样猛烈的炮火生存下来。《时代》周刊记者罗伯特·谢罗德从一艘运输舰上看见炮弹在一艘坦克登陆艇旁爆炸。另一发炮弹恰好在他自己所乘的军舰舰尾旁边爆炸,激起一根水柱。“我的天呀!偏太多了!”他不禁喊道,他还以为炮弹是美国驱逐舰发射的。“那些小伙子们还需要练习练习。”“你难道认为那是咱们的炮打的吗?”陆战队一位少校反驳说。

   等到头三批攻击部队上岸时,日军已经跳出部署在防波堤的掩体。他们又稳又准地用步枪和机枪射击,把美陆战队压制下去。美军死伤甚多,由于日军炮火猛烈,无法把死伤者撤下去。有一名中型坦克排排长拒绝从死伤的美军身上压过去,命令坦克退回海中,绕道前进。四辆坦克沉没,乘员闷在里面,剩下的两辆坦克成了日军四十毫米炮的活靶子。

   午后不久,虽有五千名陆战队员冲上了岸,但由于伤亡惨重,阵脚大乱,经不起夜袭。到黄昏,柴崎的部队已死去一半,通讯联络也被美海军炮火切断。因此,夜间只有为数极少的日军渗入美军阵线。次日下午,又有两个营登陆,美陆战队便控制了岛上大部分地方。柴崎少将在钢筋水泥的指挥所内被打死,十一月二十二日,柴崎的继任人电告东京说:“我军武器已被毁坏,从现在起每人都准备作最后冲锋……大日本帝国万岁!”

   又过了四天,美军才完全占领该环状珊瑚岛。五千守军几乎全部战死,只有十七名日军和一百二十九名朝鲜劳工被俘。为了几英亩的珊瑚,一千余名美军牺牲。但是攻克塔拉瓦和马金却标志着尼米兹向东京跨出了一大步。

   前方是马绍尔群岛,它由三十二个岛群和八百六十七个暗礁组成,总面积达四十万平方英里。原计划是同时占领三个战略意义最大的环状珊瑚岛,但是,陆战队的霍兰·史密斯将军经历了塔拉瓦遇到的抵抗后认为,这样做太危险。总指挥斯普鲁恩斯将军同意这种看法。然而,尼米兹却反而提出一个使史密斯和斯普鲁恩斯都感到惊愕的激进主张:采取蛙跳战术跳过头两个珊瑚岛,袭击第三个岛,即马绍尔群岛的心脏夸贾林岛。这个岛是世界上最大的环状珊瑚岛,由大约一百个小岛形成一个长六十六英里宽二十英里的巨大环礁湖。

   斯普鲁恩斯和史密斯二人担心直接进攻夸贾林会使他们遭受来自邻近日军基地的空袭,但尼米兹坚持自己的意见。一九四四年一月一日,夸贾林的主岛遭到了太平洋战争以来最集中的炮击。海军舰只以及部署在附近小岛上的野战炮向该岛打了三万六千发炮弹,在炮弹弹道的上空又有成群的“解放者式”轰炸机向火海扔炸弹,使这个岛成了杀戮场。一位观察家报道说,“整个岛好象被抛到了二万英尺高空又跌落下来。”

   日本人完全没有料到美军会一下子插入马绍尔群岛的中心。岛上的八千五百名守军,大部分是后方梯队人员,只有二千二百人受过战斗训练,也缺乏反装甲的防御。沮丧的军官们用军刀敲打装甲车炮塔,他们的士兵则握着手榴弹站在坦克身上,等待手榴弹爆炸。他们认为美国人有秘密武器,能在黑暗中侦察出金属,因为只要有人走出隐蔽处就被击毙。于是,日军官下令,士兵们晚间必须脱掉钢盔和取下刺刀。但他们仍然被击毙。所谓“秘密武器”其实不过是既集中又准确的炮火。对日本人说来,这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战争,然而,如同在塔拉瓦一样,他们几乎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美军整整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以三百七十三名士兵的生命的代价,才攻下整个岛。

   尼米兹不听自己部下指挥官们的劝告,在夸贾林取得的胜利,启发他在攻下马绍尔群岛后建议另一次大胆行动。这个行动是一下子跳一千二百海里越过卡罗林群岛直接到马里亚纳群岛。他打算利用马里亚纳诸岛作为能够飞到日本去轰炸的新式超级“空中堡垒”B-29的基地。

   他的建议在一月间于珍珠港举行的陆海军联席会议上遭到了各方面的攻击。麦克阿瑟认为这是进一步削弱他对日本的攻势,他的代表理查德·萨瑟兰少将强烈要求把所有人力物力集中在西南太平洋。乔治·肯尼中将支持他的要求,认为以马里亚纳作基地用B-29去轰炸日本的想法“不过是故作惊人之谈”。就连海军的代表也抵制。海军少将托马斯·金凯德宣称,“任何关于要把马里亚纳群岛作为基地的主张都使我扫兴。”

   尼米兹遭到拒绝后,重点再次集中到麦克阿瑟进军东京的路线问题上。但在华盛顿,珍珠港会议的结论使欧内斯特·金海军上将“愤怒惊讶”。他在给尼米兹的信中写道:“如果以沿新几内亚海岸,通过哈尔马赫拉和棉兰老,再向上通过菲律宾至吕宋岛把日军向北推回去的主张作为我们主要的战略概念,而不去打通中太平洋去菲律宾的痛道,这个办法是荒谬的。另外,这也不符合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决议。”

   二月初,萨瑟兰来到华盛顿鼓吹麦克阿瑟的论点。他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地对参谋长联席身议说,尼米兹的计划“相对说来比较软弱,进展缓慢”。如果给麦克阿瑟人力物力的话,他在十二月就能抵达棉兰老。

   金不想再向西南太平洋战区增添海军力量。他多少带点讽刺地说,麦克阿瑟“显然没有接受”开罗决议,“并想要得到对他的沿单一轴心前进的支持。我认为,现在改变已经商定的战略是不吉利的。”

   为了避免使战略辩论变成个人之争,马歇尔将军建议联合战略研究委员会重新进行研究,并就哪条路线进军日本较为合适提出报告。这个委员会几乎立刻就建议:先考虑太平洋中路,“西南太平洋的行动应与之合作并给予支持。”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死对头马歇尔不满意这个委员会的结论,麦克阿瑟的作用本来是从此要缩小的。经过一个月的讨论,参谋长联席会议提出了太平洋中路和西南太平洋的折中方案。三月十二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分别给尼米兹和麦克阿瑟下达指示,命令尼米兹于六月十五日前占领马里亚纳群岛,命令麦克阿瑟在此之后整五个月在太平洋舰队支援下入侵棉兰老岛。

   二

   美国人的新方针迫使大本营不得不调整防御。海陆两军对经费、战略物资以及工厂的拼命争夺集中在飞机生产问题上,因为两军都认为取得胜利要靠空中。两军同意平均分配下一年度生产出来的四万五千架飞机。但是,一个月后,即在一九四四年一月初,海军要求把他们应得的数量增加到二万六千架。

   海军的理由是有说服力的,东条默许了海军的要求。“这个问题太大,不能过早决定,”东条的朋友兼顾问佐藤贤了反对说。直到此时,最高统帅部一直依赖海军在海上打胜与美国的“决战”,但是,这个梦想破灭了,今后,陆军要起主要作用,位于正在挺进的美军与日本本土之间的各小岛要成为“不沉的航空母舰”,要成为未来陆战的基地。因此,大部分飞机应该拨给从事这些战斗的军种——陆军。

   东条心下明白,他当初的决定,是想要同海军搞好关系。很明显,佐藤的意见是对的。于是,东条就让佐藤去通知海军改变轻重缓急次序。海军拒不接受修改过的决定。二月十日,在皇宫召开的两军参谋长及其顾问的会议上,两军公开吵起来。海军大将永野认为,同敌人的关键性战役还是要在海上打的。已晋升为陆军元帅的参谋长杉山提出异议。“如果把你要的飞机如数给你,这个战役能否改变战争形势?”

   永野气得毛发倒竖。“我当然不能作那样的保证!你能不能保证,如果把所有的飞机都给你,你能改变战争形势吗?”

   冈田海军大将建议大家休息喝茶,对立双方冷静下来。但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后来,佐藤独出心裁,提出一个值得怀疑的解决办法:集中生产战斗机,不生产轰炸机。这样便能多生产五千架飞机,使总数达到五万架,两军平分,比海军的二万六千架只少一千架。为了弥补这个差额,佐藤提出拨给三千五百吨铝。海军表示同意。

   风暴算是过去了,使风暴加剧的军事问题却依然存在。仍然挡不住美军穿过太平洋中部的挺进。二月十七日,尼米兹的两栖部队从夸贾林绕过四个有日本航空基地的环礁一下子跃到马绍尔群岛西端的埃尼威托克岛。同一天以及次日,美航空母舰的飞机袭击了卡罗林群岛中的联合舰队基地——特鲁克,炸毁地面上的飞机七十架,炸沉两艘辅助潜艇给养船和二十三艘商船——一共二十万吨。

   这一连串的灾难促使佐藤又主动向东条建议:“我们应该撤到菲律宾,在那里决一雌雄。”

   “这是参谋本部的意见吗?”东条阴沉地问道。

   “不,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你跟参谋本部商量过吗?”

   “问题就在这里。参谋本部肯定会反对这样一个计划,我个人认为,我们就是应该压倒军方。”首先要做的,就是放弃卡罗林群岛和马里亚纳群岛,退到菲律宾。

   东条涨红了脸。“去年,在一次御前会议上,我们把最后防线定在马里亚纳群岛和卡罗林群岛,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半年以后,不打一仗就把它们放弃?”

   佐藤坚持他的意见。在那个地区,只有七个机场,美国人很容易在发动入侵以前就使这些机场失去作用。但在菲律宾,有几百个岛屿可以用作基地。“最后的战场应该在这里,因为如果那一仗打输,我们就没有能力再打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集中力量打最后一仗的原因——然后展开和平攻势。”他所谓的“和平”是指用任何能使日本保住面子的任何条件解决问题。

   东条打断他的话。“别再提‘和平攻势’了。如果你我一提‘和平’,整个部队的士气就会下降。”

   左藤告辞,首相的同情的反应使佐藤受到了鼓舞,但是他的建议却导致意外的后果。当晚,东条建议杉山参谋总长辞职。东条解释说,在此“严重局势”下,最好由他本人兼任陆相和参谋总长。

   “这是违反我国长期以来的传统的,”杉山抗议说。不应由一个人既作出政治决定又作出军事决定,他指出,斯大林格勒的灾难是希特勒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结果。

   “希特勒元首是兵卒出身,”东条说。“我是大将。”他要杉山元帅放心,对于军务和政务他会给予同等注意,“这点你不必担心。”

   “说起来容易,但是,如果一个人负责两项工作,在两者利益发生冲突时,试问,他将重视哪项?”另外,这也会给将来立下一个危险的先例。

   “在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中,必须采取一切措施,即使打破先例也要采取。”

   杉山按捺不住了。“如果你这样干,陆军内的秩序就无法维持!”

   得到的是坚定的回答,“那不会。如果什么人有意见,我们撤换他。不得有反对意见。”

   次日,二月二十一日,东条解除杉山参谋总长的职务,自己取而代之;他还任命海相嵨田繁太郎接替海军军令部长永野。这样,日本四个最重要的军职便集中在两人身上。

   佐藤兴奋地冲进东条办公室喊道,“首相阁下,你做得太好了!”东条已经戴上参谋总长的肩章。东条当上首相以后就发现,日本军事上受挫,一“大因素”是最高统帅部的独立性。佐藤的反应使东条很高兴地微笑了片刻。“如果某些少壮军官为此闹事,”他严肃地说,“我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下克上”是决不容许的。“留神他们一点儿。”

   在以后的几小时,佐藤聚精会神地制订菲律宾的决战计划。他被东条打来的电话打断工作。东条以新职参谋总长身分的口气说话。“我要准备保卫马里亚纳群岛和卡罗林群岛,”他简短地宣布。

   东条巩固权力的专断行为,在他自己和佐藤看来是为了抑制军方的独裁控制,别人却看作是走向军事独裁的危险的一步。天皇三个兄弟中的长弟秩父宫亲王认为,首相、陆相和参谋总长不应由同一人兼任。与杉山一样,他向东条提出一个问题:“当参谋本部和陆军省在战争问题上持不同意见时,你将怎么办?”东条愤怒地在书面中回答道:“在目前这个阶段,摆在我们面前最重要的任务是用我们全部国力去取得胜利。所以,在战争结束后,我将感谢你与我讨论个人问题……至于目前这个行动,引起许多批评和反对意见,是很自然的,因为这是没有先例的措施。这一步是对是错,让我们留给未来的历史学家们去评判吧。实际上,统帅部与政府合作得很好,毫无纠纷。我的良心决不会允许我违反日本根本特点的基本原则。如果你对这点有什么疑问,我将乐于回答。如果我感到自己不再忠于天皇,那末,我将真心诚意地谢罪,并在御前切腹。” [ 作者注:东条上一年在国会中曾否认他的政权是独裁政权,“人们说本政府是独裁政府,但,我想把这个问题讲清楚……叫做东条的人只是一卑微臣民。我与你们是一样的人。唯一的不同点是,我被授予首相的责任。就此而言,我与众不同。我只是沐浴于陛下的光辉下才显得出众。要不是这种光辉,我不过是路边的一块小卵石。正是因为我得到陛下的信任,并担负我目前的职务,才使我显得出众。这使我与欧洲的众所周知的独裁统治者完全不同。” ]

   重臣(以前担任过首相者)与秩父宫亲王一样感到关注。此外,在他们看来,日本的困境是东条的领导的结果。他们都主张解除东条的首相职务,其中二人即近卫公爵和冈田更是主张,接替东条的必须是一位立刻与盟国交涉和平的人。近卫公爵试图争取木户侯爵赞成和平事业。木户虽表同情,却拒绝出力。他私下认为,利用他对天皇的影响力是轻率的。

   甚至在军方也有人为谋求和平而活动,但原因却不同。其中最重要的是高木(上物下心)吉海军少将。他是个锐敏的情报研究专家,嵨田海军大将曾令他彻底分析研究从绝密档案中反映出来的日本在此次战争中所犯的错误。他对于海空力量的损失的分析,使他得出不可避免的结论认为日本不能打赢这场战争。在太平洋所受到的毁灭性打击使他丧胆,他认为唯一的解决办法是解除东条的职务,立即探求和平,不管后果如何。

   高木害怕,如果把这个情报呈交给嵨田,他自己的生命就难保——报告本身也会被束之高阁。他秘密会见了前海相米内光政大将和井上成美中将(二人都主和),把自己的调查研究结果告诉他们。他们鼓励他把研究结果提交给冈田提督以及其他比较能采取行动的人。几个星期过去,东条依然在职。高木焦躁起来,召集十几个他信得过的海军军官——中佐大佐——对他们说,只有把东条暗杀掉,国家才能生存下去。但是怎样才能做到达点呢?他们偷偷摸摸地向右翼团体(暗杀专家)打听办法。根据右翼团体的建议和亲自对东条日常活动的调查,高木得出结论,如果制造一次撞车“事故”,必定能够成功。暗杀者分乘三辆汽车去截住东条的车队,由一辆汽车去撞东条的汽车,迫使它停住,另外两辆则在东条的车旁停下,用左轮枪击杀首相。参与阴谋者将全部穿上军装。除高木留下承担全部责任外,其余都乘一架海军飞机逃往福摩萨。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东条本人已开始寻求和平。早在新加坡陷落前,有人曾试图与盟国谈判,他参与了这项工作。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二日,天皇召他进宫并(在木户的敦促下)指示他“不要错过任何能结束战争的机会”。东条于是召见德国大使欧根·奥特将军,要他作出保证除对里宾特洛甫和希特勒外,不向任何人透露谈话内容。东条建议德国和日本秘密地与盟国接洽,提出和平。如果希特勒能派出一架远程飞机,他本人将代表日本帝国飞往柏林。希特勒的回答很婉转,但却是冷淡的。希特勒不愿冒这个风险让东条坐着德国飞机坠毁。

   德国缺乏热情一事使东条感到沮丧,但却没因此而放弃在这方面进一步作出努力,虽然他对于如何才能取得和平的想法是天真的。那年夏末,来栖大使从美国回来(日本驻华盛顿的外交人员是拿格鲁及其手下人员换回来的),在为他接风的宴会上,东条把他拉到一边,当着杉山的面对他说:“请安排早日结束战争。”首相的“简单头脑”使来栖暗吃一惊,他说,“发动战争容易结束难。”

   日本舰队和商船的损失,正如高木的秘密报告所指出的一样惨重。大部分损失是由美国四出袭击的潜艇造成的,而帝国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对抗这一对日本补给线的严重威胁。

   海军方面这种毫无准备的状态,是长期以来的传统和不愿打防御战的思想造成的。日本海军是英国海军军官帮助建立的,它照抄英国海军的一切,江田岛的海军兵学校就是英国达特默思海军学校的翻版。造房子的砖是从英国运来的,学校纪念馆里还供奉着纳尔逊勋爵的一束头发。甚至军舰上的厨房也模仿英国,全体日本海军每天要吃一顿西餐,用刀叉汤匙吃。在战斗中,日本的舰长仿效英国传统,与舰只一起沉没。更重要的是,日本人继承了英国的传统,不攻击商船,他们的潜艇是按支援舰队以及与敌舰交战而不是按保护毫无防御力的商船的要求设计的。然而,这样一个政策,只有在敌方也采取同样政策时,才能成功,德国人却不然。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国的潜艇对英国的商船发动毁灭性的袭击,迫使英国建立了一支有效的反潜作战部队,对德国进行以牙还牙的报复。

   日本人并没有这样做。他们对敌舰依然采用他们的已过时的特大潜艇,而且几乎只攻击敌人的军舰,无视反潜战,希望担任比较神气的职务的青年军官,都不大想从潜艇开始自己的军人生涯。到一九四一年秋,海军军令部只有两名专职军官负责“后方防务”——包括扫雷、对空警戒和反潜战。在战斗中,这样的职责被认为是不重要和不值得干的。

   负责保卫本州六百英里沿海一带以及从东京湾到硫黄岛所有海上运输的军官只有一人,而且还是没有权威的头衔:“训练参谋”。此外,爆发战争时,并没有规定要把商船编成运输队。总之,大部分船长都愿意单独航行,但不到半年,美国的潜艇打沉了许多单独航行的商船,以致成立了第一运输护航舰队,司令部设在福摩萨。这个只有八艘驱逐舰的紧急部队大都由老年预备役海军军官指挥,却要保护这么广大的地域。联合舰队出于对那些厌恶担任护卫运输船的单调任务的驱逐舰舰长们的同情,不愿调出更多的军舰。

   到珍珠港事件发生一年后,美国潜艇已击沉一百三十九艘货船,总吨位达五十六万吨。此时,大本营才最终认识到,由于疏忽,这场战争要打输了,在国内,大家纷纷请求增加汽油、铁矾土以及其它重要原料的供应。前线,指挥官请求运去粮食、武器弹药和援兵。但却没有足够的商船来满足任何人的需要,而且每个星期都有商船被打沉。然而,直到一九四三年三月才成立第二运输护航舰队,司令部设在塞班岛,两支护航舰队的舰只总数仍少得可怜——只有十六艘驱逐舰、五艘海岸防卫快速舰和五艘鱼雷艇。

   这些权宜措施本来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会产生效果的,但美国与此同时却又大大改进其潜艇性能,建造了几十艘经过改进的潜艇,配备训练有素的乘员,彻底改变鱼雷的设计,取代早期的常常出毛病的鱼雷,那种老式鱼雷往往走弧线而不是直线,常常不爆炸。美国改变鱼雷设计后,日本在九月份又创记录地丧失十七万二千零八十二万吨 [ cdhyy注:原书如此,似为吨。 ] 的船舶。本来早就该采取激烈措施,但却一点也没采取,直到十一月中才成立护航总司令部,司令是川古志郎海军大将(两年前东条上台时,他曾出任海相),他得到四艘护卫航空母舰和第九十一海军航空队。不幸的是,四艘护卫航空母舰全都需要大修,飞行员也没有受过反潜战术训练。运输船队仍继续任意行驶,每个护航舰长都各自为政,各行其是。到十一月,损失的船舶吨位增至二十六万五千零六十八吨,政府却依旧拒绝建立完善的护航制度。前线的指挥官们急需给养物资,由二艘至五艘船组成的小运输队比较容易抵达前线。然而,这些小型运输队却仍然容易招诱来敌军,所以到一九四四年的头两个月,重大损失仍然不断。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三月初,终于采取了“大型”护航的办法(二十艘商船,盟军在大西洋的护航队有七十艘商船)。起初,好象是创造了奇迹。第一个月,损失就大大减少。但是,使大本营兴高采烈的好景不长。美国海军也采取了新办法,大批潜艇被调回受训。不久之后,他们又被派出去以“狼群”战术发起袭击。

  

   东乡提督在对马海峡取得的史诗般的胜利给后来的日本海军将领们留下了不值得羡慕的遗产:决战思想,即毕其功于一役。与他的前任不同,联合舰队新任司令古贺峰一冷静而保守,是个有能力的勤勤恳恳工作、按逻辑办事的将军。然而,他也一门心思地梦想着一战而改变战争进程。由于他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他也明白成功的把握极小,但却又是日本最后的希望。三月八日,他发布了战斗计划,在挺进中的美国舰队一旦经由马里亚纳群岛或帛琉群岛或新几内亚闯入菲律宾海,联合舰队就全力出击。他高效率地、有条不紊地开始集中日本的大部分海面力量。三月底,他下令把设在“武藏”舰上的司令部从帛琉迁往菲律宾。

   “咱们一起出击,一起捐躯吧!”古贺对他的参谋长福留繁中将说,然后他们乘飞机飞往南方。他说,山本“死得正是时候”,他“羡慕他”。三月三十一日上午九时,他们分乘两架川西造四引擎水上飞机出发,朝西向棉兰老作三小时的飞行。但在飞抵菲律宾前,他们遇到暴风雨,古贺所乘的飞机失踪。古贺提督的命运至今仍然是个谜 [ 作者注:关于古贺之死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与山本一样,遭到伏击,美国海军飞机击落他的座机,奄奄一息的古贺被美国一艘潜艇救起,美国没有关于这样一次伏击的记录,也没有关于打捞起古贺座机的记录。他的座机可能坠毁在某一岛上,但看来是成了暴风雨的受害者而坠入海中的可能性大得多。 ] 。联合舰队不到一年失去了两位司令,都是乘飞机在前线附近死去的。

   为了避开暴风雨,福留的座机急向右转,改变航向,朝北面的马尼拉飞去,但风很大,又是逆风,阻止这架水上飞机前进,至凌晨两点,燃料几乎耗尽。飞行员通知福留准备紧急降落。在月光下,福留可以看见左方有一个狭长的岛,好象是宿务。在降落时,月亮突然消失,下面是茫茫大海,一片漆黑。飞行员迷失航向,飞机失却控制。福留本人是个有经验的飞行员,他摸黑向前,手里还提着装有Z行动详细计划和密码的公事包,伸手越过驾驶员的肩膀抓住操纵杆,用力往后一拉,企图阻止笨大的飞机下冲。但他拉得过猛,飞机停住了。它侧身坠下,横翻筋斗跌入大海。

   福留觉得水淹没了他,他甘心接受死亡——反正仗是打败了——但是接着又浮出水面,手里还本能地抓着公事包。火光把海面照得通亮。他和另外十人从飞机残骸里脱身出来,但他由于公事包的重量而不能浮在水面。他抓住一块坐垫,朝隐隐约约的宿务海岸游去。他与激流搏斗了一小时又一小时。拂晓时,只剩了他一人,其他人一定已游到他前面很远。福留瞥见远处有一根高大烟囱的影子。他认出这是阿萨诺水泥厂,该厂位于菲律宾中部日军司令部所在的宿务市南面只有六英里。尽管岛上游击队很多,但还算是相当安全的地方。

   他在水里又挣扎了一小时,几乎到了不能坚持的地步。此时,他看见几条小渔船。他踌躇了。他们是游击队吗?他不得不冒被俘危险,但公事包可得扔掉。当他被拉上第一艘渔船时,一个渔民——他们曾看见火光——一下看到正在缓缓下沉的公事包,及时把它捞了起来。

   福留连同另外八人被带到巴鲁德——其余二人已逃住宿务市的日军司令部。俘虏被送到最近的一个游击队那里。日俘对马塞利诺·埃里迪亚诺上尉(他曾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读过一年书)说,他们是日本来的地位不重要的参谋,是到这个地区作例行视察。但是,埃里迪亚诺发现,他们中有一人(福留),其他人对他相当恭敬。他会不会是个高级将军?另外,公事包内的文件上全都有红笔注明“绝密”,显然是很重要的。他派人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整个宿务地区的游击队司令詹姆斯·库欣中校。库欣是个美国矿业工程师,爱尔兰与墨西哥的混血儿,以前是拳击运动员,喝烈性酒,象孩子似地顽皮的个人主义者。他本来可以带着菲律宾老婆和孩子到山里去享受天伦之乐,坐等战争过去,但宿务的人说服他,只有他才能把岛上互相争吵的各游击队团结在一起。

   库欣立刻用他的小型ATRAA发报机电告麦克阿瑟,说他抓到十个日本人,包括一名高级军官,还有“整包”重要文件,有的看来象是密码。这封电报被温德尔·费蒂格上校收到。费蒂格是工程兵军官,此时成了棉兰老岛游击队总司令。他把电报转发到澳大利亚。这封电报在澳大利亚引起了“巨大骚动”,海军竟主动提议调出一艘正在执行作战任务的潜艇尽快开往宿务西面的内格罗岛,把俘虏和文件弄来。

   福留在坠机时腿部受伤,只好用担架抬着。整整用了一个星期才把他送到库欣在山里的隐蔽处——宿务市以西十英里的图巴斯。此时,在埃里迪亚诺的不断审问下,福留“承认”自己是古贺海军大将,说自己甚至能讲一点英语。

   福留被送到库欣那里后不久,日军由于得到脱逃去的两个人的通知,从宿务市出发对图巴斯发动进攻。他们的指挥官大西正登陆军中佐扬言,除非把俘虏立刻交还给他,否则就要焚烧村庄,处决平民,以示报复。库欣撤进深山,电告麦克阿瑟说,文件可以送到内格罗岛,至于古贺将军以及其他日俘能否达到,没有把握。

   麦克阿瑟电复:“必须不惜代价拘留住俘虏。”

   这是不可能执行的命令。库欣只有二十五个人,大西的部队正渐渐逼近。他派了两人把文件送到内格罗岛,但通知麦克阿瑟说,为了避免敌人继续进行报复,他迫不得已要释放“古贺”,麦克阿瑟大怒,解除了库欣的司令职务,把他降为士兵。

   但是,降为“士兵”的库欣仍然在行使指挥职务,他不得不立即与大西谈判。他要求“古贺”写个纸条,请大西不要再采取惩罚性行动作为交换他本人以及其他日俘的条件。福留以古贺的名义签了宇。这张纸条由一个平民送交给大西,带回这位中佐的履行这项建议的书面保证。福留再次坐上担架,库欣与他热烈握手,此时,他们已成了朋友,甚至库欣养的那只见了日本人就张开舞爪的凶猛大猎犬此时也允许福留去抚摸它,这个场面虽然只是在一瞬间,但在这样一场残酷无情的战争中,却是异常的。在佩德罗·比里亚雷亚尔上尉的率领下,一排不带武器的士兵护送俘虏沿着深山小道走下,把他们释放。

   福留的公事包通过潜艇送到麦克阿瑟手里。里面所装的文件是在战时缴获的敌人的最有价值的文件,但是,吉姆·库欣却失宠了,当麦克阿瑟回到菲律宾后,给了他——他认为有一定的道理——更严厉的惩罚 [ 作者注:主要是由于盟国情报局局长考特尼·惠特尼将军的努力,库欣才得以恢复名誉。战后,为了表彰他对胜利所作的贡献,他获得了一大笔现金奖。本来,这笔钱是足够库欣在菲律宾过一辈子的,但他到处开会庆祝,甚至渡过太平洋开到加利福尼亚,结果这笔钱几个月就花得精光,二十年后,他死于菲律宾。他受到曾经与他一道作战的人的爱戴,但始终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个人主义者。 ] [ 注:在宿务,至今人们还认为,库欣抓到的是古贺,说古贺后来在马尼拉自杀。宿务日军司令大西中佐也认为被他救出的是古贸,说古贺后来切腹。 ] [ 注:福留将军依然在世,他谈到被俘的经过,但不愿详谈,本材料大都来自库欣和他的同志。 ] 。

   古贺的职务由前横须贺海军基地司令丰田辅武海军大将接替。他是个杰出的人物,以谨慎和说话刻薄著称,他的下属因为他的挖苦而精神上受不了的不止一人。此外,自从开战以来,他一直在陆上,因此,迫切需要为他挑选一位级别最高的有丰富海上经验的参谋长。南云的前参谋长草鹿龙之介是当然人选,他此时正在拉包尔他堂弟草鹿任一手下任职。离开拉包尔前,为他举行了告别宴会——这是一次有两个鲤鱼罐头、两片豆酱烧茄子、海带汤、掺大麦的大米粥的宴会。今村将军还贡献了六瓶米酒。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离开拉包尔——乘飞机,也就是要冒山本和古贺遭到的命运的危险。美国战斗机几乎不断地在空中巡逻。为了安全起见,草鹿的座机在黑暗中起飞。登上飞机前,人们再次向草鹿及其同行者最后一次祝酒——这次喝的是约翰尼·沃克牌的威士忌。清晨四时,草鹿乘坐的轰炸机低空掠过港口,喷出长长的烟雾以掩盖火光。天亮后,他们生怕被发现的担心得到了证实。一队敌战斗机从草鹿座机旁擦过,相隔之近可以看见敌驾驶员。无法解释的是,美机继续向前飞去——未向丰田大将的新任参谋长开枪。

   草鹿的座机在特鲁克加油后,继续飞往塞班。在这里他与南云团聚了一番。中途岛与瓜达卡纳尔两役后,南云降了职,他现在指挥的是一支小型区域性舰队。经过拉包尔及其严厉统治后,草鹿对于塞班这一个战略岛屿的薄弱防御感到惊恐。他建议大大加强防务。次日上午,草鹿飞往硫黄岛,他趁飞机加油时视察了这个火山小岛,这个岛虽然工事构筑得很好,但缺少机枪和火炮。他答应给该岛指挥官——和智恒藏海军大佐,就是珍珠港事件前在墨西哥城任海军副武官的那个特务——增加武器,并祝他打得出色。

   草鹿抵达东京郊外的联合舰队陆上司令部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要重新决定下一个大战役该在什么地方打,什么时候打。与他的几个前任一样,草鹿也是一脑子“决战”思想,因此,他的作战计划就不可避免地与古贺的计划大致相同。三月间,海军己经大改组,此时的主力是小泽治三郎中将指挥的第一机动舰队,停泊在新加坡外的林加群岛。这个地方虽然靠近燃料补给地,但却远离重要的菲律宾地区。草鹿想起了一句中国老话:“弓强矢长,但远射却不能穿透薄布。”这就有必要使机动舰队来一个“三级跳”。第一下跳到菲律宾群岛最南端的一个小岛塔维塔维;第二下跳到菲律宾群岛中部;第三下跳到帛琉或塞班。草鹿的计划由专人送呈给仍在横须贺的丰田。这个计划得到批准,代号为“A号行动”。

   草鹿想起了塞班被忽视的防御,由于这个岛的实力对“A号行动”是绝对必要的,他一定要找出造成防御疏忽的陆军军官。东条对草鹿坚持要找出对此负责的陆军军官感到恼火,他写信给草鹿说:“我个人敢用‘大印’保证塞班的防御!”送信人是个陆军大佐,他说,陆军希望美军在塞班登陆,这样可以消灭他们。

   到四月末,“A号行动”的技术细节业已得到解决。几天后,丰田大将发布一般命令。“决战”地区将在帛琉群岛,如果美国舰队走直线前往马里亚纳群岛,必须把他们“诱”向南面(目的是节省机动舰队的燃料,同时也比较靠近陆上航空基地),然后“在有利时机倾全力打一场决战”。要在“白昼发起的攻击中进攻并歼敌主力”。但是,第一航空舰队的五百四十架陆基海军飞机首先“要歼灭敌特遣舰队中三分之一的航空母舰”。

   五月十日,草鹿开始“三级跳”。小泽的机动舰队从林加群岛起锚,开往塔维塔维。

  

   美国的下一个目标是马里亚纳群岛中战略意义最大的塞班岛,由尼米兹指挥。与此同时,麦克阿瑟已经从新几内亚东路一路跳到该岛西北端的重要港口地区荷兰迪亚,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使一万一千守军完全出乎意外的两栖作战,从而朝他自己的目标菲律宾跨出了一大步。盟军军舰上怒吼的大炮把日军——百分之九十是后方勤务部队——打得鸡飞狗跳,五万二千名盟军没有费多大气力就肃清这个地区。麦克阿瑟以最小的代价获得了一个极好的海空和后勤基地。日本机动舰队离开林加群岛后一周,麦克阿瑟又朝东京迈出了一大步——这次是再向西插进一百二十海里到萨尔米地区,这个地区有两个很好的机场,还有一个正在建造中。该地区有日军一万四千人,但其中战斗队却不到一半。如同荷兰迪亚的日军一样,他们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没有进行多少抵抗——第一天战死的美军只有两人。麦克阿瑟于是又获得一个宝贵的基地。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西面的一个小岛比阿克,位于新几内亚最大的海湾的出口处,具有战略意义。这个岛长四十五英里,宽二十英里,有三个可供使用的机场,日本人曾认为这三个机场的重要程度要有一万人保卫。五月二十日,美军开始历时一周的轰炸,尽管如此,日军的指挥官们并没有对行将到来的进攻引起警惕。美军第四十一师登上该岛时,几乎没有遭到抵抗。美军第一梯队弄错了上岸地点,不过,到中午时分,他们已建立起强大的滩头阵地。

   在联合舰队的新旗舰巡洋舰“大淀”上,丰田的参谋人员对美军“突然”在比阿克登陆吃了一惊,它刚好是在对马海战三十九周年那天。然而,草鹿却认为机会到了。“如果我们夺回比阿克,”他说,“就能把美太平洋舰队引到近距离。这样,我们便能在帛琉群岛进行决战。”他的推理使大家心服口服。但情报参谋中岛亲孝中佐却不以为然。他认为,麦克阿瑟的登陆比阿克是次要的,由太平洋舰队全力支持的主攻目标是塞班岛。但草鹿的意见占了上风,几乎在一夜之间就仓促制订了增援比阿克岛的计划,代号为“浑行动”。

   中岛的意见当然是对的。将在十九天后——六月十五日——登上塞班的三个师已完成艰苦的训练,并在夏威夷进行协同登陆演习,还有一支由一百一十艘海军运输舰组成的舰队,加上一整师“自由型”船舶群已开始集中,准备把七千名直辖部队和守备部队运送到三千二百海里外的登陆地点。

   马里亚纳群岛由一连串的热带火山岛屿组成,于一五二一年被麦哲仑发现。由于土著人使用的船只和他们的网具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把这个群岛命名为“三角帆之岛”,但是他手下的没有那么多诗意的船员们则称之为“盗贼之岛”。十七世纪时,为了纪念西班牙国王菲利普四世的未亡人奥地利的马里亚纳才正式改名马里亚纳群岛,但随着时光的流逝,西班牙的影响逐渐减弱。在美西战争中,美国占领了群岛中最大的岛屿关岛。几个月后,在一八九九年,感到伤脑筋的西班牙人把他们在卡罗林群岛、马绍尔群岛和马里亚纳群岛所占领的其它岛屿,以约四百万美元的价格卖给德国。美国本来可以得到这些岛屿,但当时的麦金利总统政府认为这些岛屿不值那么多钱。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日本占领了所有这些岛屿。由于它是战胜国之一,后来国联便把这些岛屿托管给日本。一九三五年,日本在塞班南端建造了阿斯利托机场,稍后又在西岸建筑了一个水上飞机基地,在北端造了一个战斗机机场。有些美国人指责日本违反国际联盟规约把这个岛当作海陆两军基地,但那时,岛上只有为数极少的军队。

   土著儿童——他们是查莫罗族——必须至少上六年日本学校,最聪明的孩子则被鼓励去上农业专科学校。当地主要种植甘蔗,在南洋开发株式会社的经营管理下,生产有了发展。到珍珠港事件发生时,塞班已成了小东京,三万多人口中,查莫罗族还不到四千。这个岛的长度约等于曼哈顿,却比它宽一倍多,面积八十五平方英里。岛中部有一座山,名叫达波乔山,高一千一百五十四英尺,北端还有一座山叫马碧山。两山之间丘陵起伏,悬崖峭壁,有无数小山峰和数以千计的山洞。这个崎岖不平的山地,以及约占该岛面积百分之七十的甘蔗地,是打一场保卫战的理想地带。

   在战争头两年中,塞班只不过是个物资补给和中继基地。即使在塔拉瓦和夸贾林失陷后,驻军仍不过是象征性部队。除了零星构筑了一些碉堡外,这个被尼米兹选为下一个目标的岛屿几乎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加强防御。

   一九四四年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尼米兹的舰基轰炸机袭击了岛上的机场。老百姓听到高射炮声,但是日本飞机在哪里呢?它们每天都飞得这么低,数量这么多,使学校无法上课,确有七十四架日机从塞班、提尼安和关岛起飞迎击,却无法阻止敌机炸毁地面上一百零一架飞机。它们确曾击落六架美机,但是,七十四架日机中只有七架安全返回基地。

   在塞班,宁静的生活从此结束。学校停课,工厂停工,挖防空洞和另建机场。干起来之后,大家的情绪高涨,重新产生信心。但是来了命令,要把老弱妇孺撤回日本。三月三日,“米国丸”载运一千七百名旅客驶离——大部分是南洋开发株式会社干部的室眷或民间有影响的人。这艘船始终没有抵达本土。三天后,鱼雷把她送入海底。开往马里亚纳的运兵船也中了鱼雷,幸免者来到塞班,丧魂落魄,没有武器,带来的是死亡感。

   为了制止美国人在中太平洋取得的一系列胜利,大本营改组了这个地区的整个指挥结构,派南云中将前往塞班,指挥不久前建立的中太平洋方面舰队。理论上,南云是这个地区不论海军和陆军的全部武装力量司令官,但是东京的指示说得非常含糊,所以实际上南云不过是个挂名人物。

   五月下旬,第四十三师团分两批从日本启程,其中心任务是保卫塞班岛。第一批安全抵达,但第二批——一支载有七千名军队的护航队——却遭到潜艇的一系列袭击,七艘运输舰被击沉五艘,其余两艘甲板上挤满了幸免者,继续前进。最后约有五千五百人抵达塞班,内中许多人被严重烧伤或负伤。只有极少数人有装备或武器。这个师已溃不成军,据该师一位参谋平栉孝少佐报告说,这支部队六个月后才能参加保卫战。

   阵地也没有修好。从塞班岛指挥马里亚纳群岛全体地面部队的第三十一军军长小畑英良正式向南云提出警告。“具体讲,”他写道,“除非是向部队供应这些岛上无法获得的钢筋、水泥、带刺铁丝、木材等物资,否则,不管有多少军队,也无法构筑防御工事,只能拱手旁观,局势难于忍受。”局势此时将无法改善,成千上万吨的建筑材料已在运输途中葬身海底,再也没有了。

   岛上三万一千六百二十九名守军(二万五千四百六十九名陆军,六千一百六十名海军)也没有时间了。一支强大的美国舰队——五百三十五艘——正向塞班扑来。舰队载运了十二万七千五百七十一名军队,其中三分之二是海军陆战队。六月七日,他们还在海上时,听到了另一次强大进攻的消息。在一艘满载海军陆战队的船上,广播喇叭宣布:“入侵法国已经开始。广播结束。”全舰肃静。“谢谢上帝!”不知谁终于说了一句。

   在日本,登陆(法国)日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联合舰队正专心致志于增援比阿克岛的“浑行动”。第一次增援比阿克的尝试失败了,由于连续不断的空袭,驱逐舰和运输舰只好返航。六艘驱逐舰已在进行第二次尝试。六月八日中午时分,有一艘驱逐舰被轰炸机炸沉,其余五艘朝北折回,不料于午夜又遇到一艘美驱逐舰。

   第一机动舰队司令小泽海军中将可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倒。他致电联合舰队称,比阿克岛上的机场极其重要,不能丢失,并提醒他的上司,如果再试一试把比阿克夺回来,有可能把美国舰队引入决战的预定海域,使我们能发起“A号行动”。草鹿毋需敦促,这毕竟是他自己的计划——他说服丰田让小泽用更大的兵力作最后一次尝试。“浑行动”的兵力增加了一艘轻巡洋舰、六艘驱逐舰和两艘大型战列舰“武藏”和“大和”。六月十日下午,这支强大的舰队离开塔维塔维向南驶去。

   在日本把注意力集中于比阿克岛的同时,美国也在向自己的主要目标比阿克岛东北一千三百多海里的塞班岛接近。六月十一日中午,美军以二百零八架战斗机、八架鱼雷轰炸机对提尼安岛和塞班岛发起攻击。这两个岛只有一水之隔。岛上日军的高射炮命中率很低,美机不顾高射炮火对两岛进行扫射和轰炸。在塞班岛,一百多架日机中弹起火,火焰顺着该岛最大市镇加拉班上方山坡上四英尺高的野草燃烧。

   “浑行动”的全部目的被否定了。原来美军的主要目标是马里亚纳群岛。联合舰队中止了“浑行动”,命令该行动的指挥官在塞班岛西部海面与小泽会师。

   在这两支部队会师前,七艘美国战列舰和十一艘驱逐舰已开始炮轰塞班和提尼安。那是六月十三日,即登陆前两天。美军那一天打了一万五千发十六英寸和五英寸炮弹,但美舰炮手对射击岸上目标的经验有限,不知道在射击时要慢慢地耐心地调整才能瞄准具体目标,所以没有造成什么有重要军事意义的损失。拂晓,一支经过较多训练的部队——八艘战列舰、六艘重巡洋舰和五艘轻巡洋舰——加入战斗。这次,瞄准慎重,命中率高。

   在加拉班,有个名叫三浦静子的青年志愿女护士。她是个顽皮姑娘,长有一副快活的圆脸。大炮一响,她就吓坏了。之后,她从急救站的窗户偷偷往外望去。晨曦中,美军又开始炮轰市区。炮弹落点越来越近,她帮助把早些时候受伤的伤员转移到防空洞内。天亮以后,敌机就来,敌舰的炮火也更加猛烈。静子镇静地想,今天是六月十四日,我已经整整活了十八年,我的末日已到。一颗炮弹打来,防空洞象地震似地摇晃起来,她也被震倒在地。她蹒跚着走了出去。急救站已被炸成平地。她看见一块红色金属片——是弹片——出于好奇,用手指碰了碰它,烫手。头上,敌机嗡嗡不停,但没有人朝它们射击。加拉班已是一片火海。空气热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开始沿着到处是尸体瓦砾的街道走去。

   海岸附近,两支由九十六人组成的水下爆破队正在加拉班南面勇敢地探索珊瑚礁。他们虽然没有发现什么阻碍,但是他们的出现却使第四十三师团长斋藤义次中将相信,美军马上就要入侵,而且是在西岸。他集中部队以对付入侵,转移了炮位,并在西岸建立起新的指挥部。无论从性格还是经验来看,斋藤都非常不适宜于率领战斗部队。他大腹便便,面无血色,是骑兵出身,以前是采购军马的。他的师团被选来作为保卫塞班的核心力量,证明东京把塞班岛看得何等无足轻重。

   岛上许多部队都是从海难中救起来的人随便编成的,组织很差,缺乏领导,又没有武器。南云将军是这支杂牌军名义上的指挥官,但他却常常听从第三十一军军长小畑将军的意见——小畑当时到帛琉群岛视察去了,他的参谋长井桁敬司的级别又没有斋藤高。

   这样,岛上的战术指挥权便落到活该倒霉的斋藤头上。他脑子里也是迄今为止在每一次美军入侵时支配并消耗掉防御力量的思想。跟通常一样,东京又下命令要御敌于海滩而不是在纵深。

   运载美海军陆战队第二师和第四师的运输舰和登陆艇正向塞班西岸靠近,并定于次晨(即六月十五日)到达下船地点。在岛上,他们遇到的敌人将不止一种。正如一支部队的军医所警告的,除了水中有鲨鱼、梭子鱼、海蛇、锋利的珊瑚、毒鱼和大蚌外,上岸后还有更危险的敌人——麻风病、斑疹伤寒、丝虫病、肠伤寒、痢疾以及蛇和大蜥蜴。

   “军医阁下,”一个士兵冒失地问,“我们干吗不让日本人占这个岛呢?”

   一个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的毕业生提出了一些更加不吉利的警告。她是个日本血统的美国姑娘,战争爆发时,她正在日本探望她的生病的叔母。美国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东京玫瑰”。她开始当广播员时取名叫“安”(ANN),是英语中“广播员”(ANNOUNCER)的简称。此时,她自称“孤儿安妮,你们喜爱的敌人”。

   “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好唱片,”她广播说,“是刚从美国来的。你们最好趁能欣赏的时候尽情欣赏,因为明天早晨六点你们就要去打塞班……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所以,当你们还活在人世的时候,我们来听听……。”

   浅黑色的舰只缓缓地接近塞班。建筑物、野草和森林在燃烧,大火映红了天际。在晨曦中,舰上的海军陆战队员们可以勉强识别达波乔山的巨大影子。天亮后,塞班岛——一个模糊的紫色陆块——看来就象个“冒出海面的大怪物”。小镇查兰卡诺阿越来越清楚了,这两个师就将沿着以这座小镇为中心的四英里宽的海岸登陆。它北面五英里处的加拉班,也渐渐可以看见了。一支佯攻部队将假装在那里登陆。

   五时三十分,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开始最后的炮击。蜷缩在海滩及山坡上掩体内的守军,经历了这场考验,准备战斗至死。有名士兵在日记中写下了最后一页:“我们拿着莫洛托夫鸡尾酒 [ 译者注:燃烧瓶。 ] 和手榴弹等待,命令一下,我们就将手持军刀,拼命冲入敌群。我所挂心的是,我们死后,不知日本将怎么样了。”

   十二分钟后,联合远征军司令里奇蒙·凯利·特纳海军中将发布命令:“登陆部队上岸。”广播喇叭里接着传来牧师最后的祈祷和祝福。在《时代》周刊记者罗伯特·谢罗德所乘的军舰上,坎宁安牧师正在说:“……你们中大部分人都能回来,但有些人却要去见造物主上帝。”一个姓汤普金斯的中校对谢罗德说,“思想工作部门见阎王去吧!”

   绞车放下小船,舰舱里空空如也。七时,炮轰停止,三十四艘登陆艇开到了离岸只有两海里多一点的出发线。各艇前部的大门打开,满载海军陆战队的水陆两用车从里面开了出来,开始象大水甲虫似地在海面上打转。飞机——一百五十五架中的首批——早就开始轰炸查兰卡诺阿地区,压住海滩上的守军。半小时后,飞机返航,整个海岸线都笼罩在烟雾弥漫中。在谢罗德看来,轰炸情景“甚为壮观”,但在笔记本中写道:“这种烟雾和爆炸声恐怕并不意味着日本人已被炸死。”

   八时后不久,载着八个营的陆战队员的七百一十九辆水陆两用车,由炮艇和水陆两用坦克为先导,开始向岸边开去。军官们分发了口香糖,告诉士兵们,万一他们需要游泳上岸时,就把沉重的子弹带扔掉。

   这支摆开四英里宽的舰队开到离岸八百码以内时,迫击炮弹和大炮弹如雨点般朝入侵者打来。十八辆水陆两用坦克象螃蟹那样爬过珊瑚礁障碍。后边,有好几辆水陆两用车已被击沉,但其余的跟了上来,越过珊瑚礁,进入蓝绿色的环礁湖,几十架飞机低空扫射海滩,各舰则用五英寸的大炮对岸上的守军作最后一次轰击,情景虽壮观,却象是有组织的疯人院。

   登陆计划是有独创性的。首先由坦克爬上海滩掩护后边的水陆两用车,由水陆两用车把部队运上高地。第一次攻击于八时四十四分开始,二十分钟后,已有八千名陆战队员上岸。不久,事情便很明显:登陆前的炮击并没有把日本人打哑。在海滩与山坡之间有无数挺机枪和迫击炮开了火,不过火力越来越弱,直到他们的火力点被打得粉碎时,射击才停止。日军的炮火打得很准,迫使水陆两用车不得不在海滩边上就让部队下车。穿过火网的部队则遇到另一种障碍:他们陷在沙子或弹坑里,难以行动。

   陆战队缓缓地朝查兰卡诺阿打去。那里的工事并不象他们原先想象的那样是竹子和纸做的,而是一层或两层楼的钢筋水泥结构,外面有正在盛开的紫茉莉掩护。每一个工事都是一座小型堡垒。在市中心,他们冲过-个棒球场,它有大看台,旁边却极不相称地有一个佛寺。

   南云从设在加拉班后面山坡上一个三十英尺高的脆弱的了望台上观看登陆的情况。看到敌军拥有压倒数量的舰只,他呆若木鸡地站着,把脸转向管理员野田(山本在世他一直在山本手下当文书)让他记下,在珍珠港被击沉的战列舰中,起码有四艘已修复投入战斗。他的语调表明他既钦佩又不安。

   在不远的地方,斋藤将军及其参谋人员正在一个临时用作指挥部的山洞外开会。突然落下一颗美国方面打来的流弹。烟雾消失后,斋藤仍端坐在那里,两腿八字分开,指挥刀插在两腿之间的地上。他身旁直挺挺地躺着不少人。幕僚半数被炸死。

   然而,他对战斗本身仍然是乐观的(虽然,美海军陆战队继续在登陆——白天登上两万人——美国方面已死伤两千人,滩头阵地只保住一半)。他电告东京说:

  天黑后,我师团将发起大规模夜袭,可望一举歼灭敌军。

   制订夜袭计划的人却没有他那样的信心。由于师团兵力分散,自己的伤亡也在增加,可用于“一举歼灭敌军”的,只有三十六辆坦克和一千步兵。

   夜袭一开始就弄糟。根据计划斋藤本来要到查兰卡诺阿后边的山上去亲自给出击部队送行,但部队向山上集合点的运动吸引了美国人的注意力,美军就用准确的炮火把斋藤的幕僚打散。炮轰的结果,斋藤在混乱与黑暗中同幕僚们失散了,坦克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等着他。午夜后,有消息说,他已在一块甘蔗地里被烧死。由新闻发布官调任步兵指挥官的平栉少佐,又被解除指挥官职务,奉命去寻找斋藤将军的尸体,由另一名军官指挥进攻。平栉坐上第一辆坦克,但走了不到半英里,一颗炮弹打来使坦克抛了锚。其余的坦克根本不等步兵就隆隆下山。在山脚下,这些坦克开进了市镇东面的一片沼泽地,大部分陷入泥潭,步兵追上那些好容易才从泥潭中挣扎出来的坦克时,都已气喘吁吁。军官们高举着军刀,轻率地向前冲锋。日本人冲进了美海军陆战队的阵地,其势之猛使海军打了一阵五英寸炮以及密集的机枪和步枪才把他们制止住。日军重振旗鼓,一次又一次地冲锋。日军几乎有七百人被击毙,美军阵地却依然完整无损。

   为了寻找斋藤的尸体,平栉少佐自己差点丧命。他通过甘蔗地时,一阵燃烧弹打过来形成一片火海,他全靠指挥刀救了自己。他把指挥刀当作镰刀,砍出一条路,才化险为夷。天亮前一小时,他筋疲力尽地到达师团战斗指挥部。在山洞外,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垂头不语。这人原来是斋藤将军。“师团长阁下,您怎么了?”平栉问道。斋藤把头抬起来,一言不发。

   前一天从大火熊熊的市镇逃出来的护士三浦静子正与其他平民挤在一个俯瞰加拉班的山洞里。一个士兵探头进来说,在加拉班下方有更多的美国人已开始登陆,在该市镇附近的坦克部队已开去阻止他们。静子挤到山洞外。她哥哥是个坦克兵。山下,加拉班仍是一片火海,透过烟雾弥漫的晨曦,她看见一艘船(是一艘美军登陆艇)正向市镇南面的珊瑚礁驶来。

   “开始啦!”一个士兵喊道。船艇——是水陆两用车——正从母船中开出来。她好象中了催眠术那样看着奇怪的车急速地越过珊瑚礁。从海滩的树林中吐出一道道愤怒的火舌。日军坦克开出了加拉班,朝海滩开去。

   “哥哥!”静子惊喊。

   “姑娘,进洞吧,里面安全。”一个士兵警告说。

   她不理士兵的警告,推开众人挤到前边去看个究竟。坦克已开到码头边。坦克上的炮开火了,树林子里响起机枪和步枪射击声。有些登陆艇掉头回去。两艘医院船开到珊瑚礁附近,突然间,其中一艘起火。

   在远离珊瑚礁的大型军舰上,火光闪闪,接着传来一系列沉闷的炮声。炮声接着被加拉班传来的撕裂的爆炸声淹没。气浪使空气都抖动起来。敌机飞来向海滩扫射,树林里的射击停止。又有一些登陆艇朝珊瑚礁蜂拥而来。它们开抵珊瑚礁便停下来,一个个小人影从艇里跳出来,头上举着枪,趟水穿过环礁湖朝码头走来。十五分钟后,他们争先恐后地爬上码头,他们的脸好象都被熏黑了。坦克还沉默着。她哥哥以及其他坦克兵必定是战死了。

   她可以隔着海面看到提尼安岛的轮廓。她和父母妹妹们是在那里最后一次见面的,敌人是否也入侵该岛了呢?她和姐姐在一星期前撤离了加拉班,现在,家人中是否只剩她和姐姐还活着?她无法让自己回到安全的山洞里去,两眼空虚地凝视着山下的死亡的尸体和废墟。突然,她猛醒过来,毅然决定:到设在岛的另一侧靠近唐纳山的野战总医院去当志愿护士。

   她对正在冒烟的加拉班看了最后一眼。码头周围挤满了小船,美国人已开始向内地推进。“哥哥,再见,”说完,她坚定地走上高地。

   “嘿,那个女的,你想上哪儿?”一个士兵从洞口朝她喊道。“敌机!”他用步枪指了指天空,但她根本不把正在俯冲的战斗机当回事,匆匆离去。

   过了高地以后,战争就好象是在很远的地方。她走过许多排着队领取硬饼干的平民。一个年轻女人从人群中冲出来拖住她——原来是她姐姐。静子把哥哥牺牲的事告诉了她,说她自己要到唐纳山去。

   “八格牙鲁!”她姐夫愤怒地说。“你不能一个人跑到尽是男人的地方去!你父母把你交给我照管。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

   “家里其余人全死了!”她喊叫道,“你是不是想苟且偷生?”这些笨蛋没有看见加拉班是怎样毁灭的,也没看见街上到处都是尸体。他们还异想天开地认为部队会保卫他们呢。

   日落时,她来到设在唐纳山山坡上的医院。这是一块空旷的地方,没有树本,地上躺着一排排的伤兵,一个紧挨一个,她几乎无法穿行。由于一股恶臭,使她没有注意到一个中年大尉医官走到她跟前,他是个外科医生,透过一副深度圆形眼镜把她打量了一番。“这里没有女人可干的事,”他责骂说,“另外,这是陆军,不允许老百姓呆在这里。趁天还没黑,赶快走吧!”

   她告诉他,她的父母妹妹全都死了,她亲眼看见哥哥在加拉班的战斗中牺牲。大尉走开,但她跟在后面边走边哀求。他停下下来与另一位年轻的中尉军医说话。大尉仍然不理她。最后,大尉向她打了个手势,“好吧,”他严肃地说,“从现在起,你就是个护士。”他把他的红十字袖章递给她,中尉则给她戴上一顶钢盔。“这是陆军,决不能有利己主义的行动,”大尉说。这么多伤员只有十一个人照管——三个医生、七个卫生兵再加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服从长官的命令。还要发生许多痛苦的惨事。别灰心,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她自豪地看了看袖章,那个中尉也笑笑。“她年轻,我怕她会感情冲动。”

   她的第一个任务是给这支小医疗队打手电筒,他们则迅速地为一长串病人挨个动手术。一个卫生兵摇了摇突出在一个伤兵背上的弹片,那人呻吟了几声便晕了过去。“他们一晕过去,事情便好办一些,”一个卫生兵对她说,一边又摇了起来,却没有成功。大尉是主治医生,他走过来,用手术刀把肉切开。助手想试试摇第三次。静子的手颤抖起来,电筒也随着晃动。“别晃!”大尉说,接着他取出一块又红又黑的弹片,有拳头那么大。医生没给伤员打针,静子顿时浑身冷汗。卫生兵含了一口冷水,朝伤兵的脸上喷去。

   下一个是左足负伤的伤兵。医生递给她一把剪刀。“把他的裤子剪开,”他说。她发现腿上扎着浸透了血的绷带,紧紧地粘住伤口。她轻手轻脚地解开绷带,生怕用力过度那人会尖叫起来。

   “护士,别踌躇,”医生严厉地说,“如果你见了伤口害怕,可怜伤兵,生怕伤害病人,那你在这里就没有用处。”伤员咬紧牙关。在医生紧拉慢扯下,绷带解开了。她看见打碎的骨头,血从伤口涌出来。

   医生检查了伤口。“这只脚现在没有用了。我们要切掉它。”他用剪刀扎了扎伤员的脚。“有感觉吗?”

   “没有。”

   “我知道你不会有感觉的”。他转身对静子说,“护士,把肉剪开——不要踌躇。”

   静子开始把挂着的肉剪去,感到恶心。每下一剪,伤员就全身发抖,额上冒出带油腻的汗珠。她终于做完这件事,在一旁看得不耐烦的医生对他的一位同事说,“现在就动手术!”他问卫生兵还有多少麻醉药。只剩三盒了。“那以后再给他治吧,”医生作了决定。“把伤口盖上,护士。还是用那块绷带。”她用那块满是血汗的绷带包扎好伤口后,伤员被抬到一边。

   “护士,这次全由你自己干,”医生说。她本来就没有多少信心,这一来,信心全消失了。她希望能碰到个轻伤员。一个新伤员被抬进来,抬担架的朝她笑了笑。她咬紧牙关,勉强把绷带解开让医生检查伤口。每做一次,她就觉得容易了一些。由于她一心惦念着那个足部受伤的年轻士兵,她便鼓足勇气,提醒医生给他做手术。

   “我全忘了,”他一边说,一边命令把病人抬上“手术台”——这三个字使静子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担架被放在两个木箱上,卫生兵端来一盘器械。首先在病人背上打针。麻药一生效,医生便熟练地用手术刀把骨头周围的肉剥去,手术刀在光线照射下闪闪发亮。然后,卫生兵用一把小锯开始锯骨头,锯下不少骨粉。伤员痛苦地呻吟着。“振作点!一会儿就完了,”打着手电的卫生兵鼓励他说。

   片刻后——对静子来说好象是一个小时——骨头锯断了,医生开始修剪碎肉。从断口喷出一股血。医生想用钳子夹住血管,但却滑掉了,在晃动的灯光下,他无法找到血管。静子看得很清楚,连忙上前说,“医生,我能夹住它。”

   医生一言不发把钳子递给地。她很快就把血管夹住,医生接过钳子,她便用麻线紧紧把它捆住。

   “行了,”医生说。他象个熟练的裁缝那样缝了几针,敷上纱布,用绷带包扎好,然后又给伤员打了一针。

   “非常感谢您,”那个士兵用耳语般的微弱声音说。

   那天,美海军陆战队除了加强战线、准备进击全岛外,没有做什么别的事。大部分大炮已经上岸,二十七师的士兵正在登陆。斋藤将军还抱着在坦克和海军特别陆战队的支援下把美国人赶回海里的希望。他的第一个目标是集结在加拉班郊外塞班电台附近的敌军。进攻原定在黄昏开始,但由于命令含糊不清,通讯联络差,地形又如此困难复杂,直到过了十小时后二十五辆坦克和五百名步兵才沿着通向电台的一个山谷出发。

   美海军陆战队听到装甲部队的轧轧格格声,警惕起来,要求打照明弹。军舰向天空打流星弹,把进攻的敌人完全暴露,接着大炮、迫击炮、火箭炮、步枪、机枪一齐开火。坦克中弹起火,照亮了从影子下开出来的其它坦克。不到一小时,大部分坦克已被击毁或被抛弃,但步兵却一直打到天亮。这也无济于事。美军依然固守阵地。他们永远也不会被赶下海。

   东京对反攻的失败置若罔闻。陆军参谋本部以天皇名义给第三十一军发了一封电报:

  由于大日本帝国命运有赖于贵军作战之结果,务必鼓起官兵士气,战斗到底,继续勇敢杀敌,以消天皇之忧。

   井桁将军复电云:

  拜受御旨,皇恩浩荡,感激涕零。誓必成为太平洋之堡垒。万死不辞,以报皇恩。

   日军又一次作出承诺要为一场毫无益处的战斗死战到底。

   天亮后,静子才发现,医院周围有许多岩石嶙峋的小山峰。它好象是个没有防空设备的体育场。躺卧在地上的伤兵,少说也有一千,山谷里不断回响着伤兵们克制着的痛苦的齐声呻吟。她想,如果说真的有地狱,那么这儿就是。

   两个助手抬着一大桶水,由她依次给一排排的伤兵分发,她倒了一杯水,端到一个动弹不了的下士嘴边。他好象已经死亡。另一个病人摇了摇他。“吉田,水来了。你不是想喝水吗?瞧,吉田,是日本来的护士!”下士慢慢睁开眼睛,把手伸向她,她紧紧地抓住他衰弱的手,并说,“军人,我给你倒水来了。喝吧!”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他在想家,”他的朋友解释道。一提起“家”,她的喉咙就哽咽,但她立刻想起有人曾告诫她不要动感情。

   她弯身给另一个伤员喂水。这个伤兵身上只剩一块缠腰布,双手捂着脸。他的左眼紫黑,“大得象乒乓球,”长满了蛆。右眼球已被蛆蛀出来。她双手不禁发抖。“我给你治吧,军人。”他一动不动地让她用钳子把蛆一条一条夹出来扔在罐里。“我哥哥也在陆军,”她说,“是个坦克兵,六月四日他从满洲来到塞班。十六日在加拉班附近杀敌时牺牲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看到军人就把他当作我哥哥。”

   “这是你到这里来的原因吗?”他用毫无语调的声音问。她把她当护士的经过给他说了一遍。泪水从他的可怕的左眼里涌了出来。“谢谢你。”

   她开始谈起自己的家。他痛苦地从腰布底下摸出一张满是血污的穿和服女人的照片。

   “是你的妻子吗?”那人——他是篠田少尉——点了点头。“她还年轻。”

   他告诉她,他结婚后三天就参军。“我负伤后只想我的妻子。为了她,我要活下去。但是我快死了……”

   静子说不出话来。她继续夹蛆虫,除了那些紧紧地贴在眼珠中间的蛆夹不出来外,其余全夹出来了。为了把那些蛆杀死,她用两块纱布浸了红药水敷在他的眼上,然后给他裹上绷带,并说她会回来的。“援军一定会来的。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因为你的妻子还在等你。”

   第二天——六月十八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就在唐纳山下把塞班岛切成两半——静子给他找来一套军装,给他换纱布,但发现红药水没起一点作用,连纱布上都沾满了蛆。他让她在他死后把照片寄还给他的妻子。

   “你不会死的。我一定能把你治好。我们听说援军即将来到。那时你能回国了。要振作精神!”为了改变话题,她又谈起她哥哥和四个妹妹。她说,只有她象男孩那样顽皮,母亲常对她说:“静子,要有个女人样子!”她对篠田说,他真幸运,家里还有人等他,还说,为了挽救象他那样的伤兵的生命,医生和卫生兵工作可辛苦了。

   “护士,你真是伟大,”一个活泼的声音在说。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个长着一副娃娃脸的少尉,右臂上着夹板,别处也负了伤,但他的精神却很好。“振作精神!”他对沮丧的同伴们说,“愁眉苦脸的怎么能算军人?援军一定会及时赶到的!”突然,他双眼闪出光芒,象在梦中似的说,“我有个妹妹在北海道,跟你差不多大。两天来,我一直在钦佩你,使我想知道我妹妹现在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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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