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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进攻·第二

大进攻·第二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1918无人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一年

出自————《战争通史

   三月二十一日至二十四日

  

   在高夫的第五集团军的北翼附近,帕特里克·坎贝尔中尉刚要就寝,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来者是中士通信员。他拉起掩体的防毒门帘,用闪光信号灯照着这位年轻的炮兵军官。“长官,上尉命令你到山顶去 一下,”他说。这是命令坎贝尔去仔细察看一下,然后把情况报回来。

   此时正是三月二十一日凌晨四时。坎贝尔想,这个该死的上尉,干吗这样紧张?他正懒洋洋地脱下睡衣,那位中士又回来了。“长官,他让你快点去。”坎贝尔问,是否有什么动静?“没有,长官”,他平静地回答。“只有雾气”。

   坎贝尔戴上了软帽。在这样的战争中是无须戴钢盔的。但是,当他同两名通信员一起走出来时,他第一次听到了开炮的声音。这在清晨本是常有的事,但这天的炮声却比平时更响。于是他折回去取来钢盔,还带好了防毒面罩。他向来感到英国不如法国。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也不比其他副官逊色,尽管他有时讲起话来有些口吃。

   当他在极浓重的晨雾之中循着一条电话线向山顶走去的时候,他本以为炮声会沉寂下去,但是那声音却似乎变得更加猛烈了。这使他感到不安。炮击总是让人心惊肉跳的。一九一七年八月,在伊普尔附近,他曾遇到猛烈的炮击。那炮弹的呼啸声、那痛苦的尖叫声、那可怕的爆炸声、那可恶的弹片落在地上并钻进泥土的声音,至今仍在耳边作响。当时,他吓瘫了,下肢支持不住了。他的脸在发烧,喉咙干得要命。他的水壶里虽有柠檬汁,但却无法伸出手臂去抓住水壶。吓成这副样子,这是很可耻、很丢人的。这次炮击使他变得“判若两人,成了一个完全丧失了勇气的人”。他无时不处在恐惧之中。他想,要是找点什么事情做做,也许就会把它忘却。后来,他读了特罗洛普的《弗兰利牧师的公馆》。“这本书读起来很开心。书中是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我想,有朝一日,我们也许会重新过起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日子来。”

   三月二十一日那天清晨,当他走到电话线断了的地方时,这种旧有的恐惧又攫住了他。浓雾之中,他找不到前面的电话线,这使他感到又孤单又惆怅。炮击变得更加激烈了。毒气弹!毒气弹爆炸的声音是不同的。尽管他戴着防毒面罩,他还是嗅到了同雾的潮湿气味混杂在一起的难闻的芥子气的气味。前线那边的确发生了事情,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此时是清晨四时四十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炮击已经开始了。在一条五十多英里的战线上,大约六千门火炮,其中有二千五百门是重型或超重型火炮,同时开始袭击第三集团军和第五集团军。这场炮击是由德国第一流的炮兵专家,绰号叫“突破手米勒”的格奥尔格·布鲁赫米勒中校精心策划的。德军的炮声震耳欲聋,以致当英国的二千五百门火炮开始还击时,简直听不出声音比原先更大。

   这声音在赫伯特·祖尔茨巴赫中尉这样一位德国炮兵军官听来,就“好象世界末日快要到了”。他的大炮用毒气弹对敌人的大炮进行饱和轰击。毒气和烟雾太浓,使他不时要稍事停歇。炮手们的衬衫已被汗水湿透,但他们却不断地往炮尾装填炮弹。他们斗志很旺,迅速地开火,根本不需要什么人发出命令。

   在一个前沿观察哨所,瓦尔特·本森的望远镜被一发英国炮弹震掉了。他倒安然无恙,但旁边的一名卫兵却蜷缩起身子倒了下去,手里还握着步枪。本森重新架起望远镜,但是浓雾遮住了视线。接着发生了未曾料到的事情——风向变了,毒气被吹了回来。本森赶紧带上面罩。

   布鲁赫米勒的计划是先集中火力轰击炮兵阵地,在第三集团军和第五集团军接合部以北不远地方,最初几发炮弹惊醒了一支英国重型炮兵部队的副官。阿瑟·贝伦德上尉感到一切都在颤动——大地、掩蔽部、床铺。他点燃一支蜡烛,拨了一个电话,但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门打开了,戴着眼镜、穿着睡衣、脚蹬高筒橡皮靴的上校闯了进来。“观察哨那边报告过什么情况吗?”

   就在贝伦德回答的当儿,一声剧烈的爆炸差一点把他从床上震下来,蜡烛也被震灭了。他大吃一惊。一个时期以来,战争一直象是在很遥远的地方进行。从圣诞节至今,还不曾有过一发炮弹落在距指挥部一千码以内的地方。巴帕默前线的生活是“很快活的——一会骑马穿过茅草丛生的开阔地到炮台那里走一遭,一会越过索姆河边积雪覆盖的荒原到亚眠兜兜风,清晨还可以在指挥部四周的田野里打打鹧鸪。”

   而现在,一颗大炮弹落在了距他的掩蔽部只有十码的公路上。上校急匆匆地离开后,一会儿工夫,附近又爆炸了好几颗炮弹。蜡烛是没法点的了。掩蔽部门上的合页也震掉了。“烈性炸药那股呛人的气味,那弹坑累累的地面,使我怔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了。”贝伦德记不起他在床上呆了多久,大概有五分钟吧。他由于受到刺激——抑或是恐惧?——而全身颤抖。他一动也不能动了。“现在毫无办法了。要是在床上很体面地被炸死,倒比在还没穿上衣服、裸露着身子时死去要好一些。”然而,十分钟后,连他自己也很惊奇的是,他居然习惯了这一恐怖景象,而且渴望采取行动了。他急忙穿好衣服。要是会被人俘虏的话,最好先准备准备。于是,他穿上了那件别有V形臂章的新的束腰短上衣。

   第五集团军各炮连也同样遭到轰击。在北翼附近,奥尔弗里中尉感到有点不安,不知道他们会遭到什么厄运。他系上了勃朗子弹带,尽管炮兵军官向来是不必带左轮手枪的。他刚要向外走,他的少校进来了,告诉他现在不需要他做什么事情,而且外面毒气浓得很,不必出去冒中毒的危险。奥尔弗里不愿躲在掩蔽部内,但是少校对他说,他留在这里大概会更有用处。奥尔弗里整了整防毒面具,走出了挂着双层门帘的门。一股毒气迎面扑来,而且,外面的声音听起来也很不妙。这时,送来了一名伤员。接着少校又来了,并且说奥尔弗里现在可以去换戈弗雷的班了。

   奥尔弗里发现,外面的已下陷的路面上笼罩着浓雾。“炮弹四处飞落,这真是不折不扣的地狱——这种惨状是无法形容的,所以,我怎样描述都不会夸张。”他的防毒面具上的眼镜片一下子就变得模糊起来,他只好摸索着向炮位前进。瞄准手为了看清目标,不得不取下面罩,只留下鼻夹和口罩。但是,就是这样他们在浓雾之中也看不见瞄准桩上的灯光。奥尔弗里派了一个人去把信号灯挂在瞄准桩上,但也无济于事。他到地图室取来了他们的射击目标的磁盘数据,又拿来一个棱镜罗盘,使大炮的瞄准尽量准确一些。

   在他后面几英里的尼尔吕废墟,温斯顿·邱吉尔以为最初爆炸的几颗炮弹是英国的十二英寸口径大炮发射的。“接着,就好象一个钢琴家的手指在键盘上由最高音掠到最低音一样,一眨眼功夫就响起了我从未听到过的巨大的炮击声。”在南面和北面,密集的炮声和回响离他越来越近,透过窗户纸上的裂缝,炮火把他的斗室映得通明。在屋子外面,他遇见了图德将军。“开始了,”他说。“我已下令我们的所有炮连开火了。一会儿你就能听见我们的炮声。”但是,德军的炮弹太响了,使人分辨不出自己方面的炮声。

   在高夫战线的中段,赫伯特·阿斯奎斯觉得这炮击声“就象山崩地裂,而不象人手所为”。当他从一个炮位走到另一个炮位,检查射击角度时,他是通过防毒面罩的管子吸气的。周围漆黑一团,只有他自己的大炮射击时发出的亮光和炮弹爆炸时的火光。“各种巨大的声音响成一片。这些不同的音响汇成翻江倒海的狂飚,你就是在几码以外用喊话筒发命令,别人也听不见。”

   在第五集团军的南翼,皇家伯克郡团的二等兵弗兰克·格莱经历过多次猛烈的炮击,但都没有这一次厉害。“这声音大得很,简直叫人丧胆,一声轰鸣,一声巨响,既不变小,也不变大。其实,你简直想象不出还能变得再大了。这声音大得无法想象,使你分辨不出什么东西在崩坍,这声音压倒了一切,使你再也听不到任何别的响动。这不可阻挡的、无休无止的声浪使我支持不住。接着听到一连串命令:‘待命!’‘准备!’‘进入阵地!’”士兵们在晨雾笼罩的熹微之中按照战斗序列行进,就象在国内接受检阅时一样。接着,他们“在燃烧的天空之下,颤动的大地之上”开向前线,“进入指定的阵地”。

   格莱的集团军司令于清晨五时十分被惊醒。在离前线较远的内勒,这声音虽然显得沉闷一些,但却持久不息,使高夫一下子就“意识到它是一种毁灭性力量”。他立即下床去给总参谋部打电话,打听哪里遭到炮击。对方的回答使他大吃一惊:他自己的四个军全都受到猛烈的轰击。第三集团军报告说,他们的战线的南段大约十英里的部分遭到炮击。“这使我一下子明白了第五集团军受到的进攻有多么猛烈。”他原先还希望能抽调没有受到威胁的地段的兵力,集中起来对付主要的进攻。而现在,这希望成了泡影。他面临的问题倒是变得简单了,不过却“可怕和危险多了”。他负责防守的整个战线都被卷进去了,而他却没有什么后备力量投入受到削弱的地区。

   在发布了几道命令并对所有有关人员发出警告之后,他从窗口向浓雾弥漫的外面凝视了一阵。德国人不会连续进攻好几十小时,所以现在没有什么好做的了。他又躺到床上再睡上一会儿。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德军的大炮由集中轰击敌方的炮群转而集中轰击前线了。第五集团军北翼的一个炮手回忆道,“机枪哨所连同人的四肢一道被炸上天了。毒气呛得人又咳嗽又呕吐,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我们周围的大地变成了一座地狱,就象但丁笔下的地狱一样。”

   这种猛烈的炮击在清晨将近七时停下来了。军官们让士兵们到坑道里去吃早饭。但饭还没吃完,便又开始射击了,而且,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喊:德国人已经进入前线的战壕了。他们是趁着雾大、对方发现不了而偷偷潜入的。但是,这种进攻毕竟是零星的,英国步兵已作好应付主攻的准备。主攻是随时会到来的。

   到了八时三十分,高夫刮了脸,穿好衣服,又打起电话来。这一次没有有关德军向前推进的任何消息,但是,他相信这次进攻的规模一定不小,因此便下令他的两个后备师出发。接着,他又给黑格的司令部打电话,要求授权他这样做。作战部长戴维森将军批准了。这使高夫感到高兴。但是,他提出的再拨给一些后备部队的请求得到的却是令人失望的答复。已经把四个师派给第三集团军,而派给第五集团军的只有一个师。“你别指望他们能在七十二小时内开到,”戴维森说。这时,高夫的脑际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能坚持那么久吗?”

   下面很少报告情况,这使高夫很不耐烦。他真想跳上汽车,到各旅和各师去看一看。但是,那要行一百四十英里的路,从而会使他同自己的指挥部失去直接联系。因此,他决定暂时呆在这里。

   这时,他最好的情报来源之一、那位法国画家梅兹中士正在指挥部前徘徊,急切地希望见到高夫将军。人们要他等候进一步的消息。于是,他又吃了一顿早饭。吃完饭已经九时三十分了。他等得不耐烦,便自作主张骑上摩托车出发,前去看看第五集团军同第三集团军接合部的情况如何。梅兹要去的是康格里夫将军的第七军指挥部。“我在浓雾中前进,”他回忆说。“火炮的轰鸣象打雷一样。”

   德皇的列车刚刚到达阿韦纳附近的小车站。当他乘汽车前去兴登堡的司令部时,他可以听到远处那隐隐约约的打雷似的声音。他心急如焚。步兵的主攻几分钟后就要开始,他想在开始主攻时赶到那里。

   上午九时三十五分,大约三千五百门迫击炮对英军前线发起速射轰击。德国的三个集团军——第十七集团军、第二集团军、第十八集团军——由北向南排开。等待进攻命令的军人有一百万以上。他们将由受过专门训练的强击部队打头阵,由三十九个师提供支援。两个集团军——马维茨的第二集团军和胡蒂尔的第十八集团军——准备进攻高夫的部队。南面的第十七集团军要攻击英国的第三集团军。

   汉诺威某团的一位年轻的连长恩斯特·荣格尔手里拿着一块表站在掩蔽部前面 [ 注:荣格尔象宾丁一样,是战后德国生动地描写战争中的神秘气氛的作家之一。荣格尔是这些作家中最有影响、最雄辩的一个。尽管他从来不支持希特勒,但却对元首的成功作出了重大贡献。 ] 。他将带领一队强击部队去进攻,而且刚刚获悉他的营长阵亡的消息。一颗颗重型炮弹落在他这个连的四周。刚才,在他们自己进行炮轰的最初几分钟内,士兵们对德国实力强大感到欢欣若狂,一个个急不可待地要发起进攻。但是现在,敌方的炮弹使他们吓得心惊胆颤,以致于需要开些粗俗的玩笑才能提起他们的兴头,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荣格尔带领他的部下翻过山顶,以便在无人地带进入阵地,并作好在九时四十分向敌军战线发起冲锋的准备。他们边前进边高呼为死去的营长复仇的口号。他们的劲头重新提起来了。当他们看到两旁的攻击营正焦急地等待行动的信号时,他们也燃起了战斗的热情。荣格尔所能看到的只是众多的士兵。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他们肯定能突破敌人的战线!决战即将开始。这场战斗关系到世界掌握在谁的手里。他感到这是个重要的时刻,不过却对这种紧张不安的总的气氛感到惊讶。军官们站得笔直,神经质地互相打趣。偶尔会有一发迫击炮弹的爆炸把泥土扬到他们头上,但他们却并不低头躲避。“战斗中猛烈的射击声变得非常可怕,以致我们的神志都不正常了。”他们全都发疯了,丧失了判断能力,“已经离开了人世,进入了超凡境界。”死亡已经变得无所谓了,他们的生命已经完全属于祖国了。

   荣格尔的勤务兵递给他满满一壶酒,他拿起来喝了一大口。这酒象水一样淡而无味。他想象往常一样点燃一支雪茄,但是,火柴三次被吹灭。九时四十分这个时刻终于到了!火光升起来了,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兵们在愤怒、酒精以及嗜血心理的驱使下,潮水般地向前涌去。荣格尔身先士卒。他右手捏着一支左轮手枪,左手拿着一根竹鞭杆。狂怒在他的胸中沸腾,而对这种狂怒产生的缘由,他后来却感到无法理解。“这种压倒一切的杀人欲望使我脚下生风。愤怒使我的双眼流出苦涩的泪水。”

   他跨过简直无法辨认的战线,这时,突然从第二道战线射来一排机枪子弹。荣格尔及其士兵赶紧跃入一个弹坑。还没等他们跳进去,子弹就劈劈啪啪地响开了。那声音很可怕。不过,这些尖声呼啸的子母弹却一个人也没打中,这可真是奇迹。荣格尔跳出弹坑,沿着路面下沉的道路疾走。道路两旁,一个个被摧毁的地下掩蔽部好象张着大嘴。他此刻是孤身一人——接着,他在距他十英尺远的地方看到了他的第一个敌人。那人蜷缩着身子,显然受了伤。荣格尔咬着牙,把左轮手枪的枪口对准了那人的太阳穴,那个英国兵吓得大叫一声,然后从怀里构出一张照片,交给荣格尔代为保存。荣格尔克制住自己的愤怒。怎么能当着一个人所爱的人的面枪杀他呢?

   在南面几英里的地方,另一名德国中尉海因里希·拉姆带领着他的那个排,高呼着“万岁”的口号冲入浓雾缭绕的第一个敌军堑壕。这个地区充满着浓烈的毒气,他们不得不戴上面罩。他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那是一个死去的英国士兵。他进入了另一个也裹在浓雾中的战壕,并大喝一声。几名英国士兵举手投降。拉姆把他们打发到后方去,然后继续在堑壕内搜索。他摘下使他透不过气的面罩。他咳嗽了几声,打了几个喷嚏,但是这里并没有毒气。他又跳进下一个堑壕,三十个士兵也随他跳了进去。他认不出他们是什么人,但是他们希望有个领头的人。他高喊:“俘虏们出来!”不一会儿,一名敌军军官和二十来名士兵便鱼贯而出。一名德国伤兵把他们带到后方去了。他遇到另一名英国军官。那军官起初还高呼一些鼓舞部下士气的口号,可最后还是被迫投降了。他稍微懂点德语,于是,拉姆便告诉他把他的五名士兵带到后方去。他们握了握手。拉姆看到那军官带着一件很不错的皮夹克,便对他说:“你要它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战争对于你来说已经结束了。”那个英国人便很大方地把皮夹克交给了他——作为一件礼物。

   当云开雾散、太阳出来的时候,拉姆带着他那一伙人向哈吉古进发。突然,他看见了自己的连队,于是便归了队。就在他们沿公路北上的时候,他的好朋友斯派哈德被手榴弹打中了。他的一只手臂被炸掉。拉姆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拉姆生平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接着便高声喊道;“斯派哈德,我一定替你报仇!”他上好刺刀,带着他那个排又跃入一条堑壕。但是,当他看到那一堆堆英军尸体的时候,他的怒气便立刻消散了。他走到一名英军士兵跟前,那人也象斯派哈德一样失去了一只手臂。那只断臂横放在他的膝盖上。再过去,还有一个人。他虽然一息尚存,但却失去了双腿。他抬头望了一眼,那悲哀的神色使拉姆真想哭出来。这凄楚的一瞥使他一整天都鼓不起作战的劲头。“水,要喝水!”那英国兵嗫嚅着说。拉姆把自己的行军水壶递给了他,那是满满的一壶茶水掺糖酒的饮料。那伤员喝得一干二净,然后,行军壶便从手中滑到地上。他死去了。一位英雄离开了人世,拉姆想,“幸好你的家人不知道你是怎样死去的。”

   此时,荣格尔中尉已经同他的连队一起行进在公路上了。他热得汗水淋漓,脱下了外套。“荣格尔中尉现在脱掉了伪装!”他演戏似地宣布了好几遍,他的部下哈哈大笑起来,就好象这是一个多么精彩的笑话似的。他们走到堤坝的尽头。荣格尔看见有人从一个地下掩蔽部的窗口向外射击。他朝着挂有窗帘的窗口里还击。一名士兵扯掉窗帘,扔进一颗手榴弹。随着一声爆炸,升起一股浓烟,窗口里的射击声停止了。

   在把地下掩蔽部廓清之后,他们便沿堤坝发起强攻。大规模的肉搏战开始了。荣格尔参加这场战争三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他跃入第一道堑壕,由于被第一道护墙绊了一下,同一名英国军官撞到了一起。那英国军官身穿紧身短上衣,没有系带子。荣格尔掐住他的喉咙,把他猛推到沙滩上。一个上年纪的德军少校大声喊道:“把这狗东西打死!”但是荣格尔却奔下面的堑壕去了。那个堑壕里有不少敌人。他猛烈地朝他们开火。直到子弹打完,他还在扣动扳机。他的部下向英国士兵中扔手榴弹。他看见一顶碟子形的钢盔被炸到空中,旋转不停。不一会儿,战斗就结束了。敌人“一营一营地”走出堑壕。他们你拥我挤地逃向后方,留下了一堆一堆的尸体。一名德军军士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种情景。正杀得起劲的荣格尔夺过那军士的步枪,把一百五十多码以外的一个穿卡其布军装的人撂倒了。“他立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在南面,第五集团军的左翼也被打垮了,就在坎贝尔中尉以为情况趋于平静的时候,他看到有几个人影从雾中向他的炮位跑来。难道是德国人来了?这想法多么荒唐!那他们跑什么呢?

   “德国人冲过来了!”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看得出,他们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什么事?”

   “德国人冲过来了,”那个士兵重复说。“他们已经到了埃佩希。我们那里一个军官也没有了。”此时,雾气已经把另外几个人罩住。不一会儿,这个士兵也不见了。

   坎贝尔汇报了这一情况。他得到的命令是密切注视敌军的动静。当他回到他的阵地时,浓雾已经消散,山岭和谷地沐浴着明媚的阳光。他一个劲地用眼睛搜寻着,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既没有德军,也没有英军。只有阳光照射着光秃秃的山顶。“难道真的在进行战斗吗?我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和平常完全一样。”

   几英里之外,在奥尔弗里的那个炮连,他们能够看见德国人在从埃佩希向高坡上爬。他们在从右面包围英军。就在奥尔弗里指挥炮手们朝德军开火时,他接到了旅长发来的命令:“立即撤出,撤到后方阵地;我从重炮连派马队去。”奥尔弗里下达了停火命令,撤了出去,把炮系在牵引车上。在把每门大炮都系到牵引车上之后,两支八匹马的重炮队疾驶而来。由于激战的声音越来越响,他们把第一门大炮匆匆地挂在一个马队的后面。奥尔弗里下令炮队离开,但是,有人告诉他,没有一位军官同行,驭手们不肯走,而且,这些驭手们还给他带来了一匹马。

   “哦,真该死,我想他们是不能这样做的,”奥尔弗里说。“把戈弗雷先生找来,”戈弗雷很快就来丁。“你来啦,戈弗雷,我的老兄。现在给你一个离开这鬼地方的机会。骑上那匹马,把这些大炮送到后方去,一号大炮马上出发,二号立即跟上。”

   “这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必须立即出发。准备好了吗?”

   “那还用说!”戈弗雷跳上马鞍,那马便缓缓地走开了。那门重炮跟在他的后面,一颠一簸地在坎勾不平的路上慢慢前进。第二号大炮没有动窝。它的轮子陷进了一块砂丘,一匹马滑进了防弹洞内。驭手们拼命地抽打另外的几匹马,好把炮车拖出来,而那匹陷在洞里的马则越是挣扎着要出来,越是陷得深。缰绳已有两处扯断了。还没等送来新的挽具,整个炮连也不得不撤走了,免得被敌人俘获。

   在右边的第五集团军战线的中段,一场争夺曼彻斯特山的殊死战斗正在继续进行。那座山就象是一个面对圣昆廷的驼峰。它是德军向前推进的障碍,这一点曼彻斯特十六团的团长威尔弗雷德·埃尔斯托布中校是知道的。他不是职业军人,原先足个中学校长,入伍时才是个二等兵。他的部下称他为“大钟”。他们知道,他进行训戒并不只是唱高调。“只能坚决抵抗,”他对部下说,“也就是直到最后一发子弹,最后一个人。”两个打头阵的连很快就被包围了,连部也被占了。埃尔斯托布把厨师、面包师和文书们集合起来,用左轮手枪、手榴弹、最后用刺刀进行了反攻。他几乎只身一人打退了第二次进攻。表面看来,他好象是刀枪不入的人物,实际上他受了伤,只是没去管它而已。一颗炮弹爆炸时把他抛到了空中,可是,浓烟散开之后,他还活着,并且在掸着身上的灰土。等到晨雾消散时,那座小山四周全是死伤的曼彻斯特士兵。但小山却仍然留在英军手中,而且,正如埃尔斯托布得意洋洋地不断报告的那样:它将始终留在英军手中。

   在高夫战线的其他一些地方,德军正在西进。威廉堡的尼古劳斯·舒伦贝格正在享受他们的战利品。他的那支队伍抢劫了一个被遗弃的餐厅。那餐厅内的火炉上烤着的猪肉还在嗞嗞作响,“桌子上还放着半头牛。”他和他的战友们把“所谓德国的汉堡包”和香烟塞满干粮袋,并且每人点燃一支烟,便向下一个目标前进。他们走得那么远,那么快,以致差一点遭到自己人的炮击。一队队战俘从他们身边走过。俘虏们脸色苍白,有些人仍然吓得发抖。他们说,这炮击真是厉害极了。还有些俘虏“不知羞耻地叼着烟”往回走。但是,就连这些趾高气扬的家伙“对于我们的兵力密集的步兵进攻也无话可说”。

   梅兹中士骑着摩托设法平安地到了第五集团军最北边的那个军部,但是差不多每个办公室都已空空如也。康格里夫将军和他的参谋人员大都到各师里去了。“一条夹着尾巴的狗在临时营房四周东游西转,不时停下来,转过身向着五英里以外轰鸣的大炮狂吠几声。”梅兹决定沿着战线再向北去,并在霍伊德科特的入口处通过了炮火封锁。“炮车从旁边急驶而过,驭手们的眼睛里充满恐惧和焦急的神情。他们谁也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炮弹从头上飞过,落进房舍里。他又害怕又不安,简直动弹不得了。昨晚,他也曾在这条路上走过,但是此刻,一切熟悉的路标全都不见了。突然,从第九师战线的左侧传出可怕的射击声。他扔下摩托车,跟在从司令部向炮连拉电线的通信兵的后头。在他跌跌绊绊地向前行进的时候,一些模糊不清的人影穿过晨雾从他身旁走过。炮弹就落在旁边,周围毒气弥漫。他是唯一没有戴面罩的人。于是他慌忙地戴上了面罩。他来到一门大炮前,不得不大声地向指挥官讲话。他们估计,德国人随时都可能突破英军的防线。

   梅兹向前走着,从步枪的射击声推断,敌人已经渗透到前沿交战区了。从左面的不同地区响起不规则的猛烈的射击声,这表明敌人眼看就要进一步渗透过来了。一块参差不齐的炮弹皮飞进他所在的弹坑,打在他的脚上,使他为之一惊。他爬出弹坑,趁德军还没突破防线,继续赶路。炮弹不停地落在他的四周。透过烟雾,梅兹看见一名军官正急急忙忙地向后方去。他与那位军官一道小跑前进,从他口里得知,戈什森林刚刚陷入德国人之手。梅兹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打听不到多少消息,于是,他决定掉头再到康格里夫司令部去。就在他寻找他的摩托车的当儿,雾气突然消散了,露出了蓝色的天空。

   黑格向伦敦报告说,在斯卡普河和瓦兹河之间发生了猛烈的炮击。莫里斯将军又打电话来询问步兵是否发动了进攻,得到的回答是:已经发动了。他立即通知威尔逊将军,说大规模战斗已经打响。参谋长有些怀疑,战斗应当发生在更靠北一些的地方。

   战时内阁上午十一时三十分举行会议时,威尔逊讲了发生炮击的事,并补充说,这也许只不过是一次大规模袭击而已。他最后说,迄今收到的消息还不至于令人忧虑。“他根本没考虑我们的兵力状况,”莫里斯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所以,尽管进行了凡尔赛军事演习,他还是希望德国人来进攻我们。要是我们兵力充足,我也希望这样,可惜我们兵力不足。”

   伦敦《晨邮报》的著名评论员雷平顿上校远比威尔逊感到关注。他是坚决反对劳合·乔治的政策的。他在日记中发表了这样的评论:“只有英国士兵的勇猛果敢可以弥补战时内阁的蠢行。”内阁秘书莫里斯·汉基也象他一样感到忧虑。他在日记中写道;“这是世界历史上最具有决定性的时刻之一,但是,我认为,我们的同胞是能抵挡住他们的。”他还提到,他曾与劳合·乔治共进午餐,但是没有关于他们谈了些什么问题的记载。

   德国人在空中也占据着优势。他们第一次在数量上超过了协约国,七百三十架飞机对五百七十九架。德军上午发起的空袭几乎全都是在低空进行的,这是因为雾气太大,而且需要对步兵提供支援。但是,中午过后不久,雾气便淡薄起来了,英军开始放出观测气球。操纵气球的人由于得到战斗机的有效保护,发回了有关战线一带乱哄哄的调动情况的宝贵情报,同时指挥大炮向德军后备部队有效地开火,英国观测飞机也在德国战线上空盘旋。这些飞机带回了这样的情报:大批德军在向前推进,通向前线的各条路上“挤满了军队”。

   这些消息使高夫确信,他在战区内是无法打赢的,现在应当采取推迟战斗的行动。不然的话,他的集团军势必会遭到全歼。但是,在敌人的压倒优势面前,怎样才能保持一条虽然遭到轰击,但却完整无损的战线,直至黑格和贝当派来足够的后备部队以便守住地盘呢?黑格只能在三天后给他派来一个师,次日再派一个师。法军方面则希望在两天后使一个师做好战斗准备,三天后再使两个师做好准备。

   在高夫准备去吃午饭的当儿,就在南面不远地方待命的法国第三集团军司令亨伯特将军来了。在这个时刻若送来好消息,那可再合适不过了。高夫说,他看到他和他的集团军到这里来当然很高兴。“但是,”亨伯特遗憾地说,“我所有的只剩下挂在我汽车上的旗子了。”这样说未免有些夸张。他还带来了副官和人数不多的参谋班子。他解释说,几周前从他手中调走的部队还没有还回来。

   午饭后,高夫下令第三骑兵师立即出发去支援巴特勒将军的第三军。然后,他又打电话通知他手下的四位军长,说他要到所有这几个军去视察。他是在午后三时左右出发的,最先去的是守卫右翼的巴特勒的那个军。这是自他任军长以来第一次作战。“我感到他有点焦虑不安,”高夫写道。“但是,考虑到目前的形势,这当然是很自然的。”丢了地盘和大炮,这使巴特勒心情十分沉重。但是高夫劝他不要忧虑。这个军是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作战的,“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情是采取正确的步骤,对付迫在眉睫的进攻。”高夫带来了第三骑兵师已经前来增援他们的消息,这使巴特勒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巴特勒的任务是把全军撤到克罗扎运河的后面去。

   高夫的下一个停留点是十八军。他在这里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接待。他发现,马克斯将军和他的参谋人员“情绪欢快、行动积极、充满信心”。他们在前沿地区的九个营打得很顽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推迟敌人的进攻。这些军队实际上已被歼灭了,但阵地仍然在坚守着。高夫要马克斯尽可能多坚持一些时间,然后把右翼部队撤回,同克罗扎运河的巴特勒的那个军保持联系。

   他还得同他左边的邻军保持联系。那是第十九军。在到那个军去的路上,高夫的副官说,看来,马克斯的那个军确信自己无论面对多少敌人都能顶得住。“亲爱的老兄,”高夫说,“除去他们在战区受的伤亡不说,他们派到前沿的九个营也已损失了一大部分……你想,象这样的伤亡,他还能经受多久呢?”高夫发现,第十九军虽然是在敌我力量极为悬殊的情况下作战,但丢失的地盘却没有第三军多。该军战线兵力薄弱,只有两个师,后备部队都在很远的后方。但是,高夫对该军六十岁的军长赫伯特·瓦茨将军是信得过的。瓦茨将军身材瘦小,性情平和,为人谦逊。他还具有很强的判断能力和果敢精神。

   高夫最后视察的是康格里夫的第七军。他到这里时,梅兹中士早已离去,他所看到的情景是右翼已经被迫后撤了许多。但是,行动果断有力的康格里夫用一个后备旅建立起一条新的战线。“干得好,沃尔特,”高夫说,“尽量坚持久一些。我们每把德军挡住一小时都能使我们的前景改善一些。”他相信贝当能履行他的保证,一旦发生这样的进攻,就会把军队给第五集团军送回来;但他却不知道,贝当虽然信守着协议的文字,但行动起来却是很慎重的。他还要顾及自己的战线,而且他仍然相信在气球内找到的要求对香槟发动进攻的文件是真的。尽管贝当手头的后备部队有五十个师,但是不使劲压他,他是连一个人、一门炮也不肯放的。德国人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做。两个多月以前,一位军官对鲁登道夫说:“根本不必做这样的估计:法国人会急急忙忙地跑去支援他们的协约国战友。他们会先看看自己的战线是不是也会受到攻击。只有当局势相当明朗的时候,他们才会决定去支援盟友。”正是出于这种神机妙算,他们才在气球里装上了伪造的命令。

   那天下午,在第五集团军战线的中部,“大钟”埃尔斯托布从曼彻斯特山发出了最后一个报告。报告是发给代理旅长波因茨的,说是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他自己又一次负了伤,不久就会完蛋了。“再见,”他对波因茨说,说完便把电话挂上了。敌人把野战炮运上了一道约六十码的山脊。下午四时三十分,这些大炮的杀伤力很大的射击以及机关枪的连续不断的火力,骤然停下来了。但是,当敌人要这位曼彻斯特中学校长投降时,他端着步枪,站在射击踏台上,高喊;“决不!”敌人朝他头部开了枪。

   荣格尔中尉倒还活着。在带人占领了那条下陷的道路之后,他又向前进了。在一个山谷里,他遇到了他的朋友布雷耶中尉,真有点喜出望外。只见布雷耶中尉在机枪猛烈的扫射下若无其事地大步走着,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嘴里叼着猎人用的绿色长烟斗,肩上挎着步枪,就好象要到野外去打兔子似的。

   黄昏时分,荣格尔离弗劳古已经不远,应当休息一会儿了。他决定找一个地下掩蔽部小憩片刻。一个年轻的英国兵躺在掩蔽部前。那英国兵先是投降,接着又反悔起来。想要逃走。荣格尔不得不对准他的头部开了一枪。他思忖道,望着被你打死的人的眼睛,你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情。在掩蔽部内,他看到有白面包、果酱,还有满满一坛子姜汁啤酒。他读了几份英国报纸,“那上面全都是些极无聊的咒骂‘德国兵’的话。”

   兴登堡的司令部对这一天的空前胜利是很满意的,但是,英国第三集团军的顽强抵抗也使他们感到不安。伤亡比预计的要多。兴登堡所以感到满意,只是因为这是头一天。但是德国皇帝却欣喜若狂。他所能看到的只是南部的辉煌战果。他在回到专列上去的时候,决定向兴登堡颁发金光闪闪的铁十字勋章。上一次颁发这种勋章是在一八一四年,那时是颁发给布吕歇尔陆军元帅的。在前线的每一名普通士兵也都象德皇一样兴高采烈,因为他们大多数人所看到的也只是当天的胜利,“也许,我生来就是要以这场战斗来完成我终生的工作、达到我的人生目的的,”赖因哈德·穆特在家信中这样写道。他第二天就在战斗中牺牲了。

   在坎贝尔中尉的那个靠近高夫集团军北翼的炮连,却是一片凄凉气氛。只有一个叫格里菲思的人还有心思讲话,当他的眼睛离开日记本,向天上望去的时候,他欢快地说了一句:“我看这是春季的第一天,从某些方面来说,它是一个真正象春天的日子,对吗?”但有人强迫他住了口。

   再往南去,部队在全面向克罗扎运河的方向转移。还有一些队伍在向内勒——高夫的司令部撤退。这时,高夫正在给黑格的参谋长打电话,告诉他有多少师的德军兵力在向他进攻,而且还有大批德军在后方待命。高夫还说,第二天肯定还要继续进攻,这股猛烈的攻势大概要持续多日。没有增援,他的业已脆弱不堪的战线怎能再守下去?“这就是当时面临的问题,而且是个严重的问题,”高夫后来写道。“看来,劳伦斯没有认识到局势的严重性。他以为,‘德国人第二天不会再来了’,他认为,‘在他们遭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亡之后’,他们‘会忙于打扫战场’,‘收容伤兵,把他们的疲惫不堪的军队重新集结起来并进行休整’。我极力表示不同的看法,但却没起多大作用。”

   高夫根本不觉得劳累。他步行朝他的作战指挥中心走去,以便得到来自前线的最新消息。他向他的联络官们询问他们在后方了解到的情况。他还同保罗·梅兹谈了话。结束了长途跋涉、返回作战中心的梅兹此时已是精疲力尽。高夫却又派他到南面的法军司令部去送信。梅兹困乏至极,简直不知道脚下的路是怎么走过去的。他把信送到之后,先倒下来睡了一个小时,然后才返回内勒。

   在荣特勒伊,黑格正在给第三集团军和第五集团军发贺信,并要求向各级传达。考虑到进攻的来势之猛,他认为,这一天的战果对于英国军队是“大大值得褒奖的”。战地记者菲利普·吉布斯却十分担心,他在这一天发出的战地电讯中谈到,德军可能在采取合围行动,这样就会使许多英国士兵被俘、武器被缴。“对于这种危险。决不可掉以轻心。目前,我们的军队不仅是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战,而且是为了英国和全人类的命运而战。”

  

   发动攻势的第二天——即三月二十二日——凌晨二时三十分,二等兵弗兰克·格莱接到了回英国休假的命令。对他来说,这无异于死里逃生——“获准离开这场可怕的战争!”他的上司立即放他走了,但却不知道格莱该怎样离开这里,他只得自己想办法回去。他的中士告诉他,在第五集团军辖区的南部分界线附近有个叫弗拉维勒马泰尔的村庄,有一趟火车每天清晨七时十五分从那里开出。要是火车停运的话,他可以沿着铁轨步行。

   他背着沉重的步兵行装和三天的口粮,天不亮就出发了,而且很快就找到了大路。他发现这道干线上行走的部队和车辆很多,全都是向西而去。这里有各种型号和口径的火炮,有些用马拉着,另外一些则由牵引车拖拽,此外还有装载货物的和空跑的卡车、牵引车、弹药和步兵。他觉得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救护车,有时是单独的一辆,有时是一队一队的。他在这车水马龙之中继续前进。可是,当炮弹开始落在附近的时候,他决定穿野而行。借着火炮射击和炮弹爆炸的亮光找路是很容易的。但是,他越走越不安地意识到,看来没有第二个人在走他这条路,而且。这个地区弹坑累累,他一不小心就要摔跟头,最后,他走到了那个小小的火车站,并随着一批老百姓混上了一列棚车。那些老百姓好奇地望着他,他真担心他们把他当成开小差的。好在一名翻译查看了他的证明,自愿为他担保,并向他解释说,这是离开弗拉维勒马泰尔的最后一趟火车了。难民们给了他吃的和喝的。炮弹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一位老太太说:“这可太糟糕了,先生。”他庄重地回答说:“的确很糟糕,夫人。”火车猛地开动起来了,他就此离开了战场。

   格莱并不知道,他那个地段的部队和火炮已经离开克罗扎运河,撤往天晓得是否安全的地方了。由于四周是一片黄色的浓雾,所以很难说黎明已经到来。今天比昨天还糟糕,天气又阴又冷。

   有的地方,浓雾偶尔升起三四码,接着就又降下来了。就在这雾气升起的瞬间,第五康瓦尔公爵轻步兵师的一个连才第一次看到一群德国兵。指挥官扯着嗓门高喊“十五发速射!”但发出的却是嘶哑浑浊的声音,这情景真令人不寒而栗。他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这一回总算让部下听见了。“士兵们似乎过了好几分钟才开始射击,”罗斯中尉回忆说。“为了使大家行动起来,一位军官用左轮手枪猛烈地开起火来,一直到他差不多把子弹打完了,士兵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我们的了不起的十分钟。我们确信什么也不能打破我们的战线:士兵们镇静自若,向敌人投炸弹、发射枪榴弹。德军伤亡惨重,因为他们的队形是密集的。接着,雾气又笼罩起来,我们的视线被遮住了。我们耐心地等待,紧紧地抓住步枪和左轮手枪,以前从来没这样紧紧地抓住过。最后,雾气消散了。使我们大吃一惊的是,我们看到一些最大胆的敌人已经出现在我们前面大约二十码的地方。”

   罗斯本来以为德军肯定得撤退,但是,机枪开始从左侧扫射起来。左边的友军放弃了抵抗,撤到后方去了。一天中,类似的情况不同程度地出现过多次。

   再往北,在第五集团军和第三集团军的接合部,坎贝尔那个炮连的代理连长情绪很消沉。“啊,我的上帝!”宾利上尉说,“我再也受不了象昨天那样的一天了!”当雾气飘散后,消息也开始传来了。敌人在好几个点突破了他们的战线。“啊,我的上帝!”宾利说。接着又听说他们右边的一个师全线崩溃。又是一句“啊,我的上帝!”接着,敌人开进了鲁瓦泽尔。“啊,我的上帝!”宾利说,“这将是又一个色当。”

   坎贝尔研究了一幅地图。鲁瓦泽尔在正南方五英里处,这就是说,德国人距佩罗讷只剩下一半路了,而他们自己的炮连则有被断绝退路的危险。“我们得想个办法才行,”一位军官说。“我们为什么不射击呢?”一个原因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人的阵地和敌人的阵地在哪里,同前线联系的电话线全都被切断了。有人提议至少要向被他们放弃的原有战线开火,可是宾利上尉说,应当节省弹药。这时又有消息说,他们自己的主要防线查佩尔山已经失守。可是宾利仍旧按兵不动。“我们必须等待上校的命令。他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办的。”他说,最大的错误莫过于擅自行动,因为人们事后总是认为干了糟得不能再糟的事情。宾利坐立不安,不时到炮位上去看看,尽管敌人在进行炮击。炮击并不使他感到害怕。坎贝尔想,“他所担心的是责任,或者是丢了大炮,或者是被敌人俘虏。”

   在南面,克罗扎运河上的那些完好无损的桥梁上挤满了撤退的人员和车辆。伯奇中校带领属于后备力量的皇家步枪队中的他的那个营前来阻止这股潮流。他看到一些没有骑马的骑兵部队在防守运河一线,但是人数极少,而且没有堑壕。他自己的士兵在浓雾的掩护下迅速地挖起堑壕来。当浓雾突然飘散后,伯奇看到敌人的野战炮就在运河对面,顿时大吃一惊。德国的步兵已经开始朝守军打冷枪了。德国人已经过了河,来夺取一个高地。两颗手榴弹碰到伯奇的钢盔上了。原来是哑弹!第三颗就在他左边仅十英尺的地方炸响了。他觉得左耳朵不大得劲儿。弹片穿透了他的马裤,钻进大腿里。他跳进一个弹坑内。当他抬起头朝上望去时,一圈步枪对准了他。他愤怒地用德语高呼;“我们是不这样对待俘虏的!”吃惊的德军放下了武器。一名德国兵说;“停一下,他会讲德语。”他们搜查了伯奇,抄走了他的钱,手表和望远镜,但是没能拿走他那个贵重的银烟盘,因为他把它放到马裤腿里了。当他们开始盯住他的伦敦出产的马靴时,伯奇迈着小步朝前走起来,并要求一名德国医生让他沿着战线往南去,因为他受了轻伤。“谁也不能沿着战线向南走,除非他帮助运走一名德国伤兵,”伯奇同意了,于是他抬着担架向圣昆廷方向前进。那担架又笨又沉,而且没有带子可以减轻肩膀上的重量。

   威廉皇储参观了圣昆廷废墟。那景象是令人难忘的。不久前那里还是一座繁荣的城镇。由于英国大炮的轰击,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瓦砾。他的步兵一队接一队地从旁边经过,迫不及待地要赶到前方去参加战斗。“我的周围是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他们向我的汽车欢呼、高喊,使车子难以向前开动。这是一次不可抗拒的进军,是一支胜利队伍的脉搏在跳动。除了‘前进,追击敌人!’之外,这支军队不知道任何别的法律。”德皇的这位长子此时正穿过一堆瓦砾前往第二百三十一师的司令部。“我看到一批军官在起劲地工作,拼命地记着什么,耳朵在听电话,在他们脸上那种惯常的庄重负责的表情中包含着一丝倦意,但也流露出一种镇定与满足的情绪。”他同官兵们握过手后,便向战场方向继续前进。“我们沉痛地望着那些尸体,怀着感激的心情注视那些伤员。幸运的是,我们还可以多少给他们一点爱抚。”到处都是被攻占的堑壕、枪炮以及大量的战争物资。前面,战场上的火光缓缓地、但却不间断地蔓延着。“这个场面是恐怖的,它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不断变换的。而头上却照射着春天的明媚阳光。这阳光一扫许多时日以来的疑虑,使我重新充满信心,使我对未来产生了最烈的渴望。”

   在德国,人们是在吃早餐时听到大进攻开始的消息的。《沃斯日报》报道说,“我们的部队以一九一四年时的那股劲头和精神,发起了地面进攻,击溃了全线敌人的抵抗。大家一致认为守军打得很英勇,但是英国领导人是经不起这样巨大的打击的。”

   高夫刚刚获悉巴特勒的第三军在这天夜里拿不出足够的兵力守卫克罗扎运河这条战线,于是便要求右面的法国第六集团军派步兵前来支援,迪歇纳将军觉得自己不能把后备部队借出去,但是他建议上级立即把贝当的一个后备师派去支援巴特勒。贝当同意了,但坚持要使这个师继续归法国指挥。

   这对高夫说来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一旦法军开到,他就可以把第三军撤回来,使之变为后备部队。这时,他才去吃早饭。刚才,他向保罗·梅兹下达了新指示,说他希望第五集团军“逐步后撤,始终进行后卫战斗,把这块具有战略价值的地盘守得尽可能久一些”。他说,至关重要的是一定要使各部队之间保持联系,不要不通知其他部队而擅自撤退。他要求这位中士帮他做好这件事,并且从第三军做起。由于他们个人关系密切,加之梅兹很主动,他已经成了一名准联络官。他虽然困乏不堪,但还是骑上摩托车向西南驶去。当他经过第三军的火炮阵地时,雾气仍然很大。阵地上扔下了许多火炮。他看见一些骑兵团在克罗扎运河后面挖土修筑阵地。这条战线看来比较平静,但是当他接近目的地时,敌人的大炮突然猛烈地轰击起来,这火力沿着运河向北延伸。雾气消散后,他看见了前面的浓烟缭绕的特尔尼埃。

   他刚过去几分钟,德军四个师的先头部队就开始越过运河,突破了第三军的战线。

    梅兹离开内勒不久,高夫将军就接到康格里夫打来的电话。从电话中可以看出,后者误解了昨晚要他撤退的命令。高夫是故意用口头下达命令的。要是使他的一步步且战且退的想法见诸书面,那就可能引起也许是无法控制的全面撤退。但是,康格里夫误解了他的真正意图,另外三位军长可能也误解了他的意图。高夫考虑了一些时候,最后于十时四十五分发出了正式命令:

  第五集团军各军:一旦敌人发起重大进攻,各军采取后卫行动,退到后方地幅的前缘,必要时可退至后方地幅的后缘。最重要的是,各军之间以及同侧翼各集团军的下属各军之间应保持联系。

   任务下达后。高夫便出发到北部去视察。在他不在司令部期间,一名作战部军官擅自用电话向各军报告了令人振奋、但却引起误解的消息:法军正在派兵增援,第三军可能变为后备部队。这位作战部军官在与马克斯的第十八军通话时提到,高夫现在计划守住索姆河和运河一带的防线。

   这个情报直到中午才传到马克斯耳朵里。他把它同撤退命令联系起来分析,认为这是让他一直撤到索姆河。于是,他便下令他的三个前沿师退出战斗,沿河设立新防线。作出这样一个决定是不容易的,它势必招致非难。但是,马克斯是一位富有经验的干练的指挥官。他感到他的这个军的岌岌可危的处境需要他采取这样的行动。由于他右边的邻部第三军已经撤退,自凌晨起他的整个左翼就一直受到威胁。

   但是,马克斯的决定使他左边的邻部瓦茨将军处于危险境地。瓦茨已经下令他的两个前沿师后撤了,但是,他没想到马克斯部会一直撤到索姆河,而且,使他沮丧的是,他的右翼很不牢靠。他自己的撤退是有条不紊的,而且,他十分注意同左边的康格里夫保持联系。由于高夫不在司令部内,所以当他得知马克斯部撤退的消息时,撤退已在进行之中了。他竭力要阻止该部队撤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这时所能做的事情只是设法把战线稳住。

   此刻,黑格正在自己的司令部内给他妻子写着这样的宽心话:“你将看到我们昨天打了大仗,而且打得非常漂亮。今天上午的消息说,我们的部队士气很高,目标也选得十分恰当。‘冲杀,冲杀,一整天都在冲杀。’所以,敌人的损失一定很惨重。”(黑格夫人在信上加了这样的注:“道格拉斯的信之所以写得这样乐观,是因为他知道我此时躺在床上。他回来的时候,那焦急不安的脸色真有些可怕。”)

   贝当在他的司令部内对于这些最新事态却一无所知,而且正在给巴黎发一份令人放心的报告。“不必过于担心”,因为他已经作了安排;“……现在所需要的只是英军守住索姆河——而那条河看来是很容易守的……这将是我们在最有利的状态下参加的一次战斗。”

   第三集团军的右翼,在它同第五集团军的接合部附近的那个突出地带,也处于危险之中。三月二十二日中午刚过,当雾气彻底消散之后,在更往北一些的地方发现了更多的麻烦。德军已经渗透到弗劳古村。一次特别空中侦察带回了这样一个令人惊恐的消息:得到步兵支援的三个坦克连奉命反攻。

   荣格尔中尉正在带领部下向弗劳古发起攻击。对手是苏格兰人,他们打得很激烈。不一会儿,战场上便堆满了尸体。“这是一个刺激神经的地方。我们碰到一具具还有热气的健壮的尸体。那些尸体穿的折叠短裙下面露出结实有力的膝部。我们有时还得从尸体上爬过去。”突然,炮弹和枪榴弹飞过来,使荣格尔的突击队员不得不停止进攻。有人喊道:“英国佬反攻了!”荣格尔纠集起一小批士兵,在一道很宽的护墙后面组织了一个抵抗核心。枪弹和炮弹只在几码的距离之间飞来飞去。“离我很近的一名第七十六师的士兵一梭子接一梭子地射击,看上去简直发狂了,丝毫不想掩护自己,直到他倒在血泊之中。”一粒子弹打进他的头部。此刻,他弯曲着身子缩在堑壕的一个角落里,头耷拉在一边,血如泉涌。起初还不时发出临死前的呻吟,接着便不吭声了。荣格尔抓起死者的步枪,又开始射击了。

   坎贝尔中尉的炮连还一弹未发。当他最后接到要他爬到山顶上去“竭力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命令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终于得到做点什么事情的明确指示,这是令人宽慰的。坎贝尔从炮连那里一直向上爬,爬了一千码,直到电话线不够了为止。在这里,他可以把远处的景物尽收眼底,直至查佩尔山的山顶。他趴在地上,拿起战地望远镜向四周了望。德军!成千上万的德军顺着查佩尔山的一侧涌来!“这是平生仅有的一次机会。以前我从来没看到过德军,因而也没有机会向他们射击。”

   他向后面的通信员高喊:“准备开炮!”接着便掏出一张地图,匆忙确定射程和射击角度。德国人象潮水一般向山下涌来,兵力十分集中。激动的情绪使坎贝尔无法很快行动。这时,通信员传来了宾利的口信:“我们无法射击。火炮已经全都打装起来,准备运走了。”

   坎贝尔急忙走到电话机旁。“十分钟后德国兵就会开到这里!”他大声吼叫着。他还想再加上一句:“除非我们能把他们挡住。”但是,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就在他停下来的这一刹那,他听见了电话那一头的通信员在用平静的声音向宾利传达,“坎贝尔先生说,十分钟后德国兵就会开到这里,长官。”听那语调,就好象德国人是应邀来喝茶的,但要迟到几分钟。

   “什么?什么?”这是宾利本人的声音。“你说什么,十分钟?你肯定是搞错了。我们没有接到命令。要是那样的话,上校会告诉我的。”

   坎贝尔竭力控制着自己。他意识到,说还有十分钟是愚蠢的,因为德国兵还在三千码之外。这时,他想到,英国步兵夹在中间,从山上下来的德国兵会袭击他们。“大批德国人向山下涌来,”他尽量平静地说。“我们应当朝他们开火,”接下去的对话真象是一幕可悲的喜剧。

   “那肯定是我们自己的人,”宾利说。

   “是德军。我可以看出他们的钢盔的形状以及他们军装的颜色。”

   “火炮全都打装起来了,”宾利反驳说。“我估计上校随时都会下达后撤的命令。”

   “我们应当开火,”坎贝尔坚持着,讲话略微有些口吃。“现在没有任何人向他们开火。”

   “这正说明他们是我们自己人。”

   “是德国人。所以没有别的人向他们开火,是因为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

   “你能肯定他们是德军吗?”

   “绝对肯定。”

   “那好吧,”他就象父亲对乞求他的儿子那样不情愿地说。“你可以留下两门炮。但是,你用炮弹时一定得小心。”

   坎贝尔的心情极不平静。几周来,他们每天夜里都打出数以百计的炮弹,但却不知这些炮弹落到什么地方。而现在,在大天白日之下,在有整整一个德国集团军可打的时候,他却应当把炮弹珍藏起来。他向通信员下达命令之后便等着看试射炮弹在什么地方爆炸。头两颗射得太靠右了,坎贝尔简直看不见它们落在了什么地方。于是他校正了角度。接下去的两颗又太高了,没能杀伤敌人。他又校正了高度。等到炮弹的高度合适了,第一批敌军已经看不见影了。

   此刻,炮弹就在坎贝尔的周围爆炸,但是他太激动了,根本没有注意这些炮弹,只是急切地寻找更多的德军。他看见一大批德军往山下跑,便朝身后喊道:“开火!”这一回打得不错。有几名德军低下了头。“五发炮弹速射,”他喊道,但是并没有炮弹从头上飞过。

   “上尉说我们现在应当回去,”听通信员说话的口气就好象有人催他们回家去吃饭。“上头来了命令,我们得回去了。他让停止炮击。”

   坎贝尔抓住听筒,要宾利听电话。可是宾利已经走了。他又要另一名军官听电话。他们全都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哪,长官?”通信员问。“我们只好回去了,”坎贝尔说着便往山下走,再也不吭声了。他对自己感到痛心的失望,要是换上别的军官,他肯定会下令继续射击,不管宾利说什么。

   南面大约十五空里的地方,在前首相阿斯奎斯的儿子的炮连那里,情况还要糟糕,他们的两翼都受到威胁,可是他们还在继续射击。他们已经射击将近三十六个小时了,其间几乎一点也没休息。现在,两门炮的后座装置只好用手操纵了。毒气把士兵们的眼睛灼得很疼,他们的脸上挂着倦容。但是,他们在接到向哈姆镇后撤的命令时,却感到惊愕。从公路上走,到那里是十英里。他们从未接到过这样的命令,“……我们终于明白了,我们想象的援军原来不过是我们自己想象的产物而已。”

   撤退的路上,士兵们的情绪很低落。德军远程大炮的大型炮弹在头上呼啸而过,落到在战场后面很远地方的村子里。伤员们在公路上一瘸一拐地行走,因为没有救护车,而且也不能把他们放到拉大炮的牵引车上,因为大炮必须随时作好投入战斗的准备。在一次休息时,阿斯奎斯终于想起自战斗开始以来,自己几乎没吃过东西,他记得口袋里还有块巧克力,拿出来看时,发现它已同那本袖珍版的《匹克威克外传》粘在一起了。他在狼吞虎咽地吞吃那块搓弄得不象样的巧克力的时候,想起了匹克威克。这时,“周围的情景使人更加感到压抑了。”

   他们看到炮弹落在哈姆镇,有些是以索姆运河桥为目标的。人们匆匆忙忙逃走了,许多店铺连窗子都没有关上。肉铺的肉还挂在钩子上,服装店里的衣帽还陈列在橱窗里。一个居民跑出来,把一大箱鸡蛋交给阿斯奎斯的一名战友,因为他不想使鸡蛋落入德国兵之手。

   英军第三集团军的南翼也在撤退。德军在好几处突破了英军的战线,向巴帕默集中。傍晚,英国各炮连接到命令:一旦敌军突破防线,就向该镇后面撤退。就在大炮沿康布雷-巴帕默公路后退的时候,军官们感到纳闷的是,德军为什么不用远程火炮轰击这条至关重要的公路。要是他们炮击这条公路,一定会造成混乱局面。

   看来,这条公路也很容易遭到步兵的攻击,所以,第二坦克营奉命封锁这条公路。该营一个连的年轻战士一直在晒太阳、听鸟儿啼鸣,这个命令的下达使他们颇感吃惊。他们压根儿没想到会让他们投入战斗。他们知道远处的某个地方在打仗,但这战争似乎与他们毫不沾边。沃森·克尔中尉本来在射击训练班上课,此时刚刚被突然召回来。就在他的坦克准备参加战斗时,他向侦察军官喊道:“前线在什么地方?”前线是没有的。“那么,德国兵在什么地方呢?”

   “你看得见那边吗?”那军官指着前边的洒满阳光的田野说。但克尔却看不见那里有交战的迹象。“你就照直往前开吧,很快就会看见德国兵的。”

   克尔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但是,当他同另外几辆坦克在田野里隆隆地行驶了好几英里之后,他颤栗得厉害起来了。空弹壳,即那种“高速炮弹”的弹壳,开始在四周飞落。想必是附近有友军的火炮在射击。他看到,右边有一组野战炮在朝天开火。那些炮兵开始呼喊起来:“坦克来了!坦克来了!”这使他感到惊愕。炮兵们的军官竟热情地挥舞起帽子来。

   克尔和他的同伴们也局促地向他们挥了挥手。那些炮兵之所以这样欢呼雀跃,想必是本已绝望了的缘故。坦克缓缓地向前行驶,车长们搜寻着支援他们的步兵。上级没有说他们要单独行动。克尔看见前面有个小山丘,便慢慢地把坦克开过去,一边开一边想:德军究竟在什么地方呢?“突然,我看见他们了。在远处的地平线的方向,有好几个营的密密麻麻的德军在向旷野中的我们这一边前进。我的驾驶员和我开始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可以担保,德军是在乐队伴奏下前进的。他肯定他看见了马匹,而且看见经过装饰的挽具在闪闪发光。他还看见了他们举着的横幅。从远处望去,那景象煞是壮观。“他们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巴黎挺进,而且,除了我们自己之外,再没有别人前去阻止他们前进。这是一个多么难对付的打击目标啊!”

   克尔听见左边的炮手在起劲地射击。这时,他的劲头也上来了,他使自己的霍奇基斯坦克也作好准备,随即便开起火来。一发接一发的炮弹从他的炮口飞出去。这时,他发现,那些威风凛凛的进攻者忽地在天际消失了。这太神奇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而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究竟是否真的看见了我们看到的那种场面?我会不会是做了一个梦呢?”只有那光秃秃的小丘还立在那里。当一个矮胖的德国士兵从他的坦克鼻子下面窜出来,撒腿向前跑去时,他吃了一惊。看到那德国兵身上背的东西叽哩咣啷乱响,他只觉得好笑。他掏出了手枪,取下枪口的钢盖,向那个家伙开了火。只见那个矮胖的德国人扑在地上,但却没有受伤,他正颇有兴味地看着那个德国兵挣扎,突然发现一个堑壕网内挤满了敌人的机关枪射手。德国人比他还震惊,有不少人甚至爬出堑壕向后面的森林逃去。克尔向他们冲去。坦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行进,颠簸摇晃得很厉害,那是很危险的。车身内,噪音越来越大,温度越来越高,气味越来越浓烈。接着,一连串的炮弹落下来,火热的弹片撞击着他的坦克。克尔知道必须逃出这个危险的地方。他对驾驶员喊了一声,于是这辆大坦克便开始慢慢地朝堑壕外面爬。土质很松,履带陷在里面,尾部的下沉已达到危险的程度。前面的泥土被推到一旁,车身爬出了一些。突然,发动机停了下来,一声不响了。

   克尔转过脸看了驾驶员一眼。现在一切都完了。接着,他喊了一声:“来,我们让它再动起来,”由于四周一片沉寂,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吓人。他们转了转起动把手。真是奇迹!发动机居然又响起来了。他们好不容易把坦克开出这个危险地带,然后便沿着山谷往回行驶。在烟雾弥漫的草地上,有一个穿卡其布衣服的人在可怜巴巴地挥手。克尔认出他是一位朋友的坦克上的人。克尔也向他挥了挥手,并把坦克开到他那里去。那人跳起来,越过旷野向这边跑。但没跑上几步,便被击中倒下了。他挣扎着站起来。克尔看见他脸色蜡黄。毒气!他高喊让人把门打开。两名士兵把那个伤员拖了进来。那人颓然倒下了,克尔真怀疑他还能不能活过来。此时,他们的“公共汽车”全速沿山谷行驶。前面突然出现了另一辆坦克,并向他们这边开来。是德军坦克吗?不是,那是他们连的坦克,此时正在向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鬼地方开去。“真幸运!”克尔这样想。他向那辆坦克上的军官挥起手来。

   这场勇猛的反攻的确保住了巴帕默,但是,出动的二十五辆坦克只回来了九辆,而且,百分之七十的人都阵亡或被俘了。

   在南面几英里的地方,唐纳德·博伊德的那个炮连正在不慌不忙地向攻来的敌人射击。他奉命骑上自行车去安排附近的火炮牵引车停车线,以备撤退之需。猛然间,一串炮弹落在车队中央,弹片四散。博伊德向部队发出向小山那边撤退的信号。部队秩序井然地调转方向,快速行进。然而,接下去又射来的一连串炮弹击中了他们。三支小队被浓烟吞没了。最后,他们虽然挣扎出来,但也都是东摇西晃、七歪八倒的,博伊德知道,他不得不把受伤的马匹立即打死。他冒着不断飞落的炮弹,打死一匹马后又爬去打死另一匹。他的手已经哆嗦起来,使他不得不用左前臂支撑着那支韦伯利枪,以便把枪举到额头那么高的位置上。一匹马受惊后跳了起来。它的血溅到了博伊德的大衣上。“最后一匹马踢蹬了几下,便呻吟一声躺下了。我看着它,就好象我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掏空了似的。我看了看那畜牲,确信它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就好象一片乌云把它们遮住了。”他回到自己的炮连。其时,落日的余晖已变成一种殷红的颜色,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向他的少校汇报了炮击的情况。

   “这将是一场一直要打到底的战斗,”那位军官说。“要打到底。”

   再往南去几英里,帕特·坎贝尔中尉的炮连正在撤回尼尔吕的途中。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扔下了,包括宾利上尉下令他节省下来的那两千发弹药。这时,坎贝尔想起忘了把小毛毯带上了,于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一声,便策马返回原先的阵地。那里有两个人。是德国人吗?不,是两名英国军官。一个坐在宾利的绿色帆布椅子上。“已经没有时间了,”坎贝尔对他们喊道。“德国兵一会儿就要来的。”他认出他们是两位陆军牧师。

   “留下来的我们的人全都被俘虏了,”坐在椅子上的那一位说,“我们应当同他们在一起。”他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交给坎贝尔。“请写信告诉我的妻子。”

   坎贝尔同他们两人都握了握手,抓起自己的毛毯、文具盒(那里面装着他一九一七年的日记以及一个姑娘写给他的一封信)和他正在读的一本书。他策马急驰而去,希望趁别人还没发觉他离队时就赶回去,在路上,他几乎撞到三名苏格兰机枪手的身上。他们三人中有一名伤员,另外两人用自行车推着他。他们被围在一道斜坡上走不动了。坎贝尔自己也是苏格兰—爱尔兰人,因此他未经考虑就脱口说道:“把他放在我的马上吧。”坎贝尔牵着马走在前面,那两个人跟在后头。他对自己耽搁了时间感到很后悔,却没发现那两个苏格兰人已不知怎的赶到前头,骑上自行车跑了。“我高声喊他们,可他们听不见,也许是不想听见。我听到自己的喊声后,才意识到我是多么孤独。一个人陪着一名伤员,处在战场的中央!”战场上沉寂无声,一片凄凉。影子开始变长。那景色是很美的,只有被遗弃在路旁的枪炮与这种和平景象不协调。只有这些被丢弃的枪炮——以及马上驮的一名伤员破坏了这庄严宁静的丘陵风光。唉,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他负责看护的那个人伤口痛得厉害。为了鼓励他,坎贝尔把毯子围在他的肩上,并让他拿着那个文具盒。等到太阳变成镶在天际的一个大红球时,坎贝尔走到一辆战地救护车前。那位负责的医生起初不肯接受这个伤号。“我不能把他留给德国人哪,”坎贝尔争论说。“我也不能领着他走遍整个法国。我要去找我的炮连。”

   他说服了对方,于是怀着感激的心情骑上马去追赶队伍。敌军正在炮击尼尔吕的一个交叉路口。撤退的车队要等一颗炮弹爆炸之后才能过去,可是,有六辆牵引车非要发疯似地冲过去,以便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当坎贝尔走近的时候,最后一辆刚刚过去。人和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卧在路上。有一个人挣扎着要站起来。另一个人把他推到一边,让隆隆行驶的其他牵引车辆开过。一名随军牧师问:“你是医生吗?”坎贝尔摇摇头。“那你就走开吧,看在上帝份上,快些走开。”

   坎贝尔骑马离开时,转过脸来看了一看。他听见一颗炮弹的呼啸声。那位牧师一动没动。幸好那炮弹落到一所房子里,没有伤着人。最后,坎贝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炮连。他刚坐下来要吃点东西,上头命令他们继续后撤。他把饼干装进口袋,翻身上了马。他已经一点气力也没有了。他奔走了一整天,那是激情和责任感在支持着他。而当夜幕降临之后,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我已精疲力竭,与此同时,我的勇气也不复存在了。我不想置身于战斗的前线,而是渴望后撤,离敌人越远越好。而且希望快点撤走,不要被耽搁在路上。但那路上挤满了其他车辆行人,我们被困住了,根本走不出去。”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们失败得多么惨重,这失败使他颓唐起来。“这是英国从未遭受过的惨败,我感到自己也应对这一灾难负一份责任。我本来可以在查佩尔山挡住敌人。我本来应当这样做。”要是他有主见,他本来可以把后来扔下的那两千发弹药射出去。“我的任务是杀死德国人,而不是骑马去取一床毯子,也不是用我的马驮回一名受伤的苏格兰机枪手。” [ 注:几周后,坎贝尔被授予军功十字勋章,表彰他“不顾个人的巨大危险,指挥他的炮连从最前沿的一个阵地开火,给向前推进的敌人造成重大伤亡,并自始至终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情报。”他读了这份嘉奖令,心情很压抑,而且,在最初一段时间,一看到别在紧身衣上的这枚紫白两色的勋章,就感到怏怏不乐,但是,他的伙伴们似乎都认为他荣获勋章是当之无愧的,于是他也很快就为自己获得的荣誉而感到自豪了。“到战争结束时,我甚至对自己当初在查佩尔山上没有歼灭德国兵也不感到遗憾了。” ]

   四周爆炸的火光不时把黑夜映得通明。为了不使枪支弹药落到敌人之手,武器库都毁掉了。木板营房全都付之一炬。一名同坎贝尔并肩骑着马的下士不安地说:“有些小家伙说,长官,我们这样做是在引诱德国人到这里来。您是怎么看的,长官?”

   从他那苍白焦虑的脸上看得很明显:坎贝尔应当给他一个宽慰的答复。但是他办不到。他也和那位下士一样闷闷不乐,甚至比他更沮丧。“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看。”他这一生中真正希望的就是成为一名作家——一名活着的作家。

   在南面,在内勒的马上就要丢弃的高夫司令部以东几英里的地方,第二十师加强营的科伯恩上尉被一名陌生军官的喊声吓了一跳。“快把你的部下集合起来!他们已经向这里开来了!他们的骑兵就在村外的路上!”

   直到别人向科伯恩说明那人是一个师的参谋官、刚刚从总部来的时候,科伯恩才相信了他。“我对你说的全是实情。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科伯恩仔细看了看,才认出了他。原来他们是老同学。科伯恩跑回自己的简易营房,把车辆准备好,然后叫醒他的士兵。外面的路上已经乱哄哄的了,他决定在村外设置纠察线:首先是不让敌人突破;其次是把掉队的人收容起来。他派一名军官骑马去向旅部报告马蒂格尼发生的事情,请求上级下达命令。

   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撤退的凄怆。“站在路上,看着人员、马匹、汽车、卡车、救护车、骡队、炮车、火炮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心中那股压抑劲简直没法形容。神情沮丧、满身污泥的士兵蹒跚而行,常常是既没有枪支也没带任何用品。还有一些外衣上别着标签的伤员,竭力避开前行的车辆,以免被它们从身上碾过,还有的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坐在路旁休息,用手支撑着脑袋。”

   这时,高夫正在大北边会晤第二集团军司令朱利安·宾将军。高夫对两个集团军之间的那块空白放心不下。宾将军同意下令他右翼的那个军进行有限的撤退。这件事安排完毕之后,高夫便向南朝他的设在维莱-布雷东纳的新总部去了。他的总部之所以迁移,是因为内勒已有陷落的危险。他在沉沉夜色之中驱车沿索姆河前进,不时停下来与一些小股部队交谈几句。那些人的情绪看上去是振奋的,但他看得出他们已经疲乏不堪。有些人就在休息的地方睡着了。

   晚上八时,高夫给黑格打了电话:“敌军所有各部都己突破了我们的后备防线。”黑格同意他的向后撤退、守卫索姆河一线并坚守佩罗讷桥头堡的决定。接着,这位陆军元帅打电话向贝当求援。那个法国人同意尽力而为。他早些时候曾怀有的信心业已动摇。现在他怀疑英国人是否“真能守住索姆河”。他下令法国第三集团军司令亨伯特将军于次日下午负起统率战场南端的法国和英国所有部队的责任。亨伯特的使命是“确保克罗扎运河一线和索姆河一线”。

   在伦敦,亨利·威尔逊参谋长终于相信这确实是一场大攻势了。“我不明白,”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们为什么这么快就把地盘丢了,德军为什么这么轻而易举地就突破了我们的战区。”

   此时,劳合·乔治对他的新任帝国总参谋长已经另有看法了。不可否认,威尔逊“在高级军官中是才思最敏捷的一个”。他头脑聪颖,口才出众,能把军事上的难题解释得十分透彻。但是,他“太喜欢异想天开,简直达到插科打诨的程度”。本来是很严重的问题,他却视若儿戏、轻率处理。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也会拿来开玩笑。劳合·乔治想,“他的地位和权限本来应当使他的意见具有很大的份量和权威,可是他的这种习惯却会减少这种份量和权威。”不过,他仍然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参谋官,眼下没有比他更适于担任这一职务的人选——到哪里去找一个比他更让人愉快的伙伴来消除长时间开会的枯燥乏味呢?

   他的外表也象他的性格一样引人注意。他个子极高,细长的躯干托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他对此非常自豪,并吹嘘说,他有一次收到了寄给伦敦最丑的人的明信片。每次开会,他都喜欢出些洋相。为了对堑壕战作出形象的说明,他有一次把帽子翻过来,露出红色的带子,就象德军士兵戴的帽子。然后,他弯下那高高的身躯,使脸齐桌子高,用手杖当枪,向与会者射击。这样的滑稽表演使得有些人忍俊不禁,连首相本人也被逗乐了。他的秘书兼情妇弗朗西丝·史蒂文森觉得威尔逊这个人颇有魅力。“是一个典型的爱尔兰人,”她写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同伴……他的愉快而有风趣的谈吐——常常是有意使人发笑——他那毫不拘束的举止,就连他对‘长袍’们——这是他对政治家们的谑称——的那种轻蔑态度,都使我们十分开心。他在各方面都与他的前任罗伯逊截然相反。”

   威尔逊所具有的爱尔兰人那种豪放性格使他赢得了法国人的好感。尽管他法语不太好,但他能理解拉丁人那种感情丰富、善于辞令的风格,在辩论中也知道如何用玩笑来博得他们的支持。他干过一些任何其他英国领导人所不敢尝试的事情。有一次,正当报纸批评克莱孟梭已经上了年纪的时候,他走进那个法国人的居室,拉住“老虎”在屋子里狂舞起来,直到把自己的便帽都掉到地上为止。他对心境愉快的克莱孟梭说:“这只是为了让他们看看我们实际上是多么年轻。”

   但是,黑格不信任他的程度简直不下于对他的大敌劳合·乔治的不信任。“他们两人都是骗子,”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你很难断定他们各自的内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我想,威尔逊比劳合·乔治城府更深。不过,这还要再观察观察——与此同时,他们却都装着同我十分亲密。”他还有一句没有写上:威尔逊那种古怪的幽默感,特别是在讨论重大问题的时候,使他反感至极。

   至于威尔逊那方面,他对黑格也同样有看法。在不久前开了一次会之后,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般愚笨固执。他是一个非常蠢笨、狭隘、偏执、孤僻的人。”在当前发生军事危机的紧张时刻,这种个性之间的冲突就变得更加明显起来,因此,伦敦同战地将领之间的尚未解决的争吵也就有了重新爆发的危险。

   四

   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六,又撤退了一天。拂晓时,天很冷,战场的大部分区域再次被浓雾笼罩。在战略重镇巴帕默以北,阿瑟·贝伦德上尉被上校喊醒。他把军部发来的电文塞到贝伦德手中,然后把灯打开。贝伦德怀着沮丧的心情读了德军在默里突破防线的消息。“我们已无兵力填补这条战线了。”

   “把其他人都叫醒,让他们穿好衣服,”上校说。“让每个炮连留一名军官守在电话机旁。”贝伦德传达了这个坏消息,然后就站在门口观察和谛听。东北面有火炮在轰击,天空不停地闪烁着亮光。猛然间,一道巨大的亮光驱走了黑暗。那是从他们自己在村边的一个发射六十磅炮弹的炮连射出的。这炮弹同其他一些炮弹从头上飞过去,发出了霹雳般的爆炸声。在教堂栖息的鸟儿被爆炸声惊起,拍着翅膀从头上匆匆飞过。

   早饭后,贝伦德本想估计一下还剩有多少弹药,但突然听到风笛和鼓乐的声音。他立刻跑到外面。“那景象是如此壮观和令人感动,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任何音乐,就连法国骑兵的小号在内,都不曾象第五十一(苏格兰高原)师为鼓励幸存者上阵而演奏的如泣如诉的风笛那样深深地打动我。我站在那里看着这些不屈的苏格兰高原士兵威武地从身边走过,步伐整齐一致,个个坚毅顽强,有如钢铸铁打。面对此情此景,一种自豪感使我不禁颤抖起来:他们难道就是昨天三三两两从我们身边蹒跚而过、可怜巴巴地询问到大阿谢还有多远的那些疲惫而邋遢的士兵吗?看到这种场景的人,谁又能说战争的壮观景象已经不复存在了呢?”

   在南面的第五集团军也有鼓乐之声。在哈姆镇西面不远的地方,康瓦尔师的战士们经过昨天的长时间撤退后,正在挖掘工事。这时,一位不要命的旅长命令他们放下锹镐,向维尔兰村发动攻击。“我们排着整齐的炮兵队形出发了,”一位军官追述说。“这时,雾气已经消散,天气相当暖和,这样的日子打网球可不错。”突然,他听见了军乐声。奏乐的是第七康瓦尔师的乐队,他们竭力鼓舞战士们的士气。行进了两英里后,他们来到了维尔兰村。他们拉开队伍,上好刺刀,步履艰难地前进。其时,他们又热、又累、又饿。有几个人昏厥了。其余的人继续缓步前进,村子里的德军大都逃窜了。“我们进村时……我看到地上有半个陈面包和一瓶温热的酒。我连忙走上去拣了起来。”快到山顶时,他们以短距离冲锋的队形挺进。“当我们停下来时,我把那面包传给其他人,自己也吃了一点,因为看来这是能吃点东西的唯一机会了。”

   泰亚克上尉要求再一次冲锋,于是他们便到了山顶。“这下子我们可遭了殃。机枪和步枪不断向我们射击,屋子里的狙击手的火力特别厉害。”泰亚克的心脏被打穿了。他们攻占了目标。“一些躺着的德国伤兵被打死了,连那些出色的担架员也全都丧了命。我们把刘易斯机枪对准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大约十二名德国兵、伏击他们。我用一支步枪打死了一名德国兵,这使我甚是满意。”英国军队还发动了另外一些英勇的反攻,但那些反攻大都变成了拼命向安全地点撤退的行动。

   在后面许多英里的地方,侨居法国的美国人米尔德里德·奥尔德里奇正坐在她的花园里倾听远处枪炮的轰鸣。上午七时二十分,她听到巴黎方向传来爆炸的响声。正当她感到纳闷的时候,村子里的教堂响起了报警的钟声。

   在巴黎,塞纳河畔的一所房屋前面的石子路上有个什么东西爆炸了。那是什么东西呢?老百姓以为是空投的炸弹,可是军人们听那声音象是一颗七十七毫米炮弹。那是一种爆炸力很强的炮弹。这次爆炸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骚动,因为没有伤着人,也没有造成多大的破坏。二十分钟之后,一英里半以外的东门前面又发生了猛烈的爆炸。这个不知何物的东西落在一个最繁忙的地铁车站附近,因而引起人们的惊恐。死了八个人,还有十三人受伤;警察总局报告了彭加勒总统、克莱孟梭总理以及炮兵总部。炮兵和空军军官以及爆炸专家们立即赶到现场。其后的一小时二十四分钟内,巴黎又发生了五次爆炸。最后一次是在郊区市镇夏蒂荣。这次爆炸使得专家们的估计无法成立,但它至少使人们作了一些采取行动的样子。警报响起来了,这是令人惊恐的,因为大白天响警报,这还是头一回。公共汽车和出租汽车停了下来,让乘客们下车,汇入慌忙选择掩蔽处的人流。地铁车站挤得水泄不通。一些车次取消了。星期六拥挤的人群都在匆忙逃躲,但并没有出现恐慌局面。到了上午九时三十分,专家们终于断定,落在巴黎的爆炸物可能是从德军战线打过来的,最近的德军战线离此地有六十七英里。这样大口径的炮应当部署在再远十英里的地方,那就是说,其射程为七十七英里。真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炮弹是安放在拉昂附近的森林中的一门大炮发射的。拉昂距巴黎约有七十五英里。那门炮是个庞然大物,有一座十层楼那么高。它的炮架高度为二十五英尺。第一颗炮弹曾射到二十五英里的高空,整整过了一百七十六秒才落到巴黎。那天上午发射了十五发炮弹。看到这门热得咝咝作声的大炮已经显露出磨损的迹象,大概只能再发射四十五发炮弹,军官们和克虏伯公司的技师们是毫不感到奇怪和沮丧的。这种大炮并不只有这一门。还有六门,其中两门就部署在同一座森林中。德皇将于下午一时左右到这里观看下次发射炮弹的情况,这一消息的宣布使德军更加兴高采烈。

   那天上午,威廉是不能不到前线去的,因此,他沿着他儿子头一天的行进路线,正在与兴登堡一起视察圣昆廷附近的地区。据前一天被俘的伯奇上校回忆,他们的汽车停在俘虏队伍的前头。德皇走下汽车,用相当粗哑的噪音同英国俘虏交谈了几句。“嗯,先生们,你们打得很英勇,但是……”接着他改用德语说:“上帝保佑我们。”他问英军的一个团在什么地方,但没有人回答他。在德皇蹬上踏脚板时,伯奇发现,他穿的是相当粗劣的马裤,高统靴上束着带子。这肯定不是皇帝的装束。

   汽车向拉昂和那些大炮的方向驶去。不出一小时,另一列车队又开到这里。它也停了下来,威廉皇储步出一辆汽车。伯奇感到有趣的是,这位“小威廉”的衣着要比他老子讲究得多,看起来象是伦敦制作的。他的英语讲得也流利一些。“太好啦,”他说,“战争不久就要结束了。我们今天已经炮轰了巴黎,十五天后,我们将开进伦敦。太好啦,战争很快就要结束啦。”俘虏们都没有吭声。当他掏出一个大金盒子请俘虏们抽烟时,没有一个人接受。

   德国的报纸正在欢庆西线的胜利。《德意志报》说:“让那些要求达成协议、要求与和平的偶像实行和解的种种没有出息的哀鸣,让直到现在还想阻止德意志对英国怀有正义的憎恨并对之进行复仇的那些人的悲叹,统统见鬼去吧。整个德意志已经焕发出新的热情,到处都是胜利与报复的吼声。”

   《日耳曼报》也同样气势汹汹和充满信心。“关于盎格鲁撒克逊人是优等民族的偏见要么获得胜利,要么被彻底击败,否则世界上就不会有持久的和平与持久的宁静。我们决心用刀剑来实现和平,因为我们的敌人不相信我们的诺言会带来和平。”

   上午九时三十分,鲁登道夫下达了新的命令:第十七集团军“全力进攻”黑格防御体系的基石——阿拉斯。第二集团军向英国第三集团军和第五集团军的接合部挺进;第十八集团军以强力经哈姆镇向内勒以北几英里的地方推进。

   内勒的街道上挤满了向高夫在维莱-布雷东纳的新总部进发的车辆。居民们惴惴不安,东奔西窜,不知道是应当离开还是应当留下。有些人从台阶上向窗子里呼喊,有些人白费嘴皮地想说服卡车司机把他们和他们的一些家具捎带到后方。梅兹中士还在为高夫搜集情况。他先是追问第五集团军的炮兵司令乌尼阿克将军。这位将军承认,他损失了许多大炮,但现在正得到总司令部的补充。当梅兹离开这个城镇的时候,第十八军的卡车排成长长的一串正开进来。马克斯将军进驻了高夫的前总部。梅兹骑车路过一所医院,看见护士们穿着长大衣,拿着小包包,在路旁等候卡车。她们使他想起一艘在浓雾中撞沉的船上的乘客等在救生艇旁的情景。

   德皇急切地想看到那些大炮!因此提前到达了那里。他怀着极大的兴趣察看了大炮。当一号巴黎炮于十二时五十七分恢复射击时,它给德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几发炮弹射出之后,德皇便离开它,前去观看另外两门大炮去了。

   第一发炮弹在下午一时整落在了图伊莱里花园,没有伤着人。十五分钟后,第二发炮弹从共和国广场中心的塑像旁擦过,两人死亡,九人受伤。到下午二时四十五分,发射了第二十五发、也是这一天落在巴黎及其附近地区的最后一发炮弹。总共死了十六个老百姓。虽然这次炮击造成的破坏不能与一月三十日夜间那次可怕的空中轰炸相比,但它却给巴黎人带来了新的恐怖。炮击是可怕的事情,就连经过锤炼的军人也不免胆战心惊。

   皇家陆军航空队利用天气好转这一有利条件,出动飞机骚扰向前推进的灰色队伍及其辎重车辆。“索普威思骆驼式”飞机击倒了德军数百匹拉火炮的马。但是,英国方面还在继续撤退。他们从北向南进行后卫战斗,摧毁了一些装备,烧掉了各种文件。

   德军在第三集团军和第五集团军接合部的两侧都突破了防线,并对巴帕默和佩罗讷造成了威胁。在这两个城镇之间的公路上守卫一条防线的英国步兵看见德军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们发射了几发炮弹后便接到迅速撤退的命令。“接着,最可悲最可怕的撤退开始了,”伦敦团的二等兵费希尔写道。“它之所以可怕,并不是因为敌人距我们只有半英里远,情势有危险,而是因为我们的人半个星期以来不停地开拔和挖掘工事,既没有睡觉,也没有什么吃的和喝的东西,因此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在我们行进的过程中,不断有一些别的士兵加入我们的队伍,所以不出半小时,我们这支小队就变成了数千人的庞大的撤退队伍,情绪沮丧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旷野中前进。那队伍前望不见头,后看不到尾,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它在向何处去。”由于队伍乱糟糟的,人又疲惫不堪,士气低落,所以根本不能下什么命令。他们每个人按照自己的速度向前挪动,把物件全都抛掉了。有的是五六个人并排而行,有的则是独自一人慢慢晃悠。不过,大家全都在朝着谁也不认得的同一方向前进。“当我们走过积满水的弹坑时,常常有人跑去往饭盒或水壶里灌水。队伍中为数不多的军官训斥他们,因为那水可能有毒或已发臭,但这些士兵全然不理。有时,士兵们还索性坐到地上,因为他们太疲乏了,或者因为没有劲头再往前走了。”

   他们就这样慢腾腾地走着,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德国骑兵!他们在包围我们!”顿时,人们恐慌地四处逃散。费希尔身旁的几名军官和军士高声叫喊,要人们停下来进行抵抗,于是,有三十名士兵上好刺刀,在一条很浅的堑壕内一字儿排开。但是,德国人并没有来。五分钟后,费希尔和其他士兵便爬出堑壕,跟在撤退队伍后面继续向前走去。

   康格里夫将军先让老百姓和一些后方设施撤出佩罗讷镇,然后才下令放弃该镇。在前方医护站,人们在迅速地作着这样可怕的决定:哪些伤员快死了,只好留下来。街道上挤满了后撤的军队,通往城外的道路上也是水泄不通,因为左近的田野沟壑纵横,无法行车。“有些步兵便从田野中穿行,”第七军报告说,“但是,公路上人员十分密集,要是敌人出动飞机轰炸的话,一定会造成巨大伤亡。”飞行员鲁道夫·施塔克确实驾机飞到了佩罗讷,飞行高度只有一百米。他看见敌人的大炮在后撤。许多穿军装的人倒卧在地上。可是就在此时,他的引擎出了故障,使他不得不返航,

   正在向东赶去增援那条崩溃的战线的英国军队看到这幅撤向索姆河的情景简直惊呆了。“帆布袋和背包堆在路边,车辆和火炮乱哄哄地向后方行驶,其中混杂着一批批表情凄楚的难民,”第四十二师的机枪手理查德·盖尔中尉回忆说。“饭盒水壶都扔了,他们的士气已经荡然无存。这是地地道道的仓皂撤退。就我们所知,在我们和英吉利海峡各港口的后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批看来已经完全乱了阵脚并丧失了战斗意志的乌合之众。”

   老百姓这种可悲的苦境使连长梅勒什心情十分压抑。“那里有一些穿黑衣服的老太太,推手推车的弯腰驼背的老头儿,有穿着星期日盛装的姑娘——因为只有穿在身上才能保留下来,有装满乱七八糟破烂东西的大车——有母鸡、猪猡、家具、孩子、床垫等等,怏怏不乐的牛被小孩子们牵着,背上时时受到鞭打。路上还不时有救护车驶过,一些英军卡车上涂着鲜艳的师的标志。在一辆卡车车厢里坐着一排随军护士。她们在挥手,我们向她们欢呼。我想我们大家想到护士们在距战场这样近的地方工作,而且也不得不撤退,一定会很受震动。不过,我们很快就感到自己象是英雄了——我们不正是赶来保护她们的吗?”

   那天中午刚过,镇静而愉快的黑格到维莱-布雷东纳会见高夫。高夫本希望他的上司能带来新的战略和他期望得到的命令,但黑格到这里来显然只是听汇报的。最后,高夫说,他的军队能打多久就打多久,但是伤亡人数超过了增援人数。“是啊,休伯特,”黑格说,“没有人是不能打仗的。”他看到高夫的军队已经撤到索姆河后头,感到很惊讶,但却没向高夫提及此事。当他驱车赶回自己在杜里的前沿总部去会见贝当的时候,他暗自思忖:“我真不明白,第五集团军为什么不进行任何抵抗就后撤这么远呢?”下午四时,他见了贝当。贝当说,他已决定把法约尔将军手下的两个集团军投放到南翼,在索姆河谷一带行动。他强调说,重要的事情是使法国和英国的部队彼此保持联系。他重申,他非常希望尽自己所能支援英国军队并同他们保持联系。接着他对于能否保持联系流露出了疑虑。要是失去联系,他说,几乎可以预言,“敌人就会在两支军队之间打进楔子,从而使英军受到围困乃至被赶入大海。”

   他的这种悲观看法使黑格感到扫兴。黑格坚决认为,这种灾难“必须避免,即使为此不得不把沿海地区的北翼撤走也在所不惜。”他们两人各有各的打算,因为他们所关注的都是本国的战略利益:英国要加强它的北翼,以便在英吉利海峡诸港口保持一条明确的战线,必要时还可以逃回本国;法国则要不惜一切代价地保全法国的心脏——巴黎。

   鲁登道夫早已预见到英法两国这些相互冲突的考虑会影响一个意见不同的指挥系统的总战略。因此,他对冯·库尔将军和冯·德·舒伦贝格上校说,“现在的目标是用向索姆河的两侧中的一侧快速突进的办法把英法两国军队分开。第十七集团军向索姆河以北的英军进攻,把他们逼进大海。为了使英军全线崩溃,他们要不断攻击新的目标……在索姆河以南,将转向亚眠一蒙迪迪耶一努瓦荣一线,对法军发起攻势,然后向西南方向推进。这样一来,第二集团军就必然要沿索姆河两侧向亚眠逼进,并同第十八集团军保持密切联系。”

   这一计划取得成功的前提是,高夫和宾的两个集团军已被击败。如果鲁登道夫的想法是正确的,这就意味着德国方面会出其不意地取得胜利。答案如何,就要看今后四十八小时的局势了。

   那天早些时候,乔治·里德尔爵士驱车到沃尔顿希思,发现他的好朋友劳合·乔治正在那里等他。“我必须立刻赶回伦敦,”首相说。“消息很糟糕。我担心会发生灾难。和我一起回去吧!”在回伦敦的途中,他对里德尔说,德军已经突破防线,第三集团军和第五集团军已被击败。他抱怨黑格对进攻毫无准备,尽管亨利·威尔逊已经预见到敌人会发动进攻并发出过警告,要是黑格、雷平顿和莫里斯听到他在汽车后座上发表的这番歪曲事实的谈话,那才有趣呢。

   首相决定把每天的内阁例会推迟,直接到陆军部去研究问题,在极端紧急的情况下,他总是从容镇定。这一次,他又挺身而出应付这场危机了。“我邀请了参谋部的人到那里见我,看看用什么办法才能最快地把现有增援力量送到法国去。”在议会中已经作过保证,除非国家面临紧急局势,否则是不会把不满十九岁的青年派到国外去的。他说,现在已经出现了紧急局势。他还要使英国国内的十七万军队乘船尽快渡过英吉利海峡。按通常的速度,一天可运送八千人,可是他好不容易拼凑到必要的船只,把每天运送的人数增加到两万人。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在陆军部召开了内阁会议,研究局势并批准早些时候采取的步骤。他们谈到法国人在支援黑格方面行动迟缓,于是,有人提出,由首相或米尔纳勋爵亲赴巴黎,向他们的盟友施加政治压力。但是,威尔逊将军明智地指出,在黑格和贝当两人有机会彼此协商他们之间的事情之前,由大臣们出面干预是不可取的。他说,他们两人预定当天就要会晤,讨论这个问题。

   会上要求莫里斯将军提供敌军和协约国部队兵力的比较数字。他报告说,德军的步枪增加到一百四十万二千八百支,协约国的步枪已减少到一百四十一万八千支。“战时内阁着了慌,”莫里斯在日记中评论道。“他们在谈论要为撤向海峡诸港、并把军队撤回英国作出安排。”战争评论家雷平顿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内阁的阵脚大乱……一年来,战时内阁的盲目和愚蠢现在结出了苦果。”威尔逊日记的结尾是这样写的:“德国人可真神哪!”由他讲出这样不庄重的话,是不会使人奇怪的。

   那天晚上,鲁登道夫得意洋洋。“德国领导人和军队的超群出众已经充分地表现出来了,”他在每天一次的报告中这样写道。“在斯卡普河和瓦兹河之间的战场上,在本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三日的这三天内,英军遭到了英国历史上最惨重的失败。在这次巨大的胜利中取得的战绩如此辉煌,它是自西部战场各阵地发生战斗以来协约国所取得的任何胜利所远远不可比拟的。”他不知道,他的小儿子埃里希刚刚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身亡。头一天晚上,当那年轻人离家前去参加这次大进攻的战斗时,他劝他的母亲不要悲伤。“要记住,我以全副身心热爱我的职业。尽管我已经历过许多战斗,但是,这最后一年的机会我是决不会放过的。”接着,他向母亲吐露了心中的秘密:他的最高理想是象父亲那样成为一名将军。每当他听到有人悄声议论说“那当然了,人家是鲁登道夫的儿子嘛”的时候,他心里总是非常难受。他所希望的首先是凭自己的本事得到人们的承认和敬重。弗劳·鲁登道夫在从电话中得知儿子的死讯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 注:几周后,仍在德国人手中的内勒市的市长报告说,在该市附近发现两个不知姓名的德国空军人员的尸体。鲁登道夫立即赶到那里,并认出了其中一个是他的儿子。那具尸体先是被送到在阿韦纳的最高司令部,后来又送回柏林。在柏林,小鲁登道夫被葬在他哥哥的墓旁。 ] 。“我独自承受了这一巨大的打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我支持不住了,而且,从那一天起,我这么多年一直疾病缠身,哀伤不已。”

   这一天对德皇来说是一个欢庆胜利的日子。他参观了巴黎炮那个庞然大物之后,回到自己的专列上。“战斗已经打胜了,”他向月台上的卫兵喊道。“英国人已经被彻底击败!”在与参谋人员一道进餐时,有人读了战报,内称,在皇帝陛下亲自领导下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他用香槟酒向军队及其领导人祝了酒。他的一名主要副官——汉斯·冯·普勒森上将随即也“向我们的战争统帅和领袖”祝了酒。

   正当克莱孟梭总理和贝当将军一道进餐的时候,关于德军获得胜利的消息得到了证实。这个令人忧郁的消息并没有使克莱孟梭惊慌失措。贝当向他说明阻止德国人的进攻、至少是推迟他们的进攻是至关重要的,克莱孟梭却依然很镇静,并且充满信心。问题在于没有现成的兵力。贝当又吃了一会儿,然后,他突然向航空总局局长杜瓦尔将军喊起来,“打电话!”吃惊的杜瓦尔放下刀叉,站了起来。当他意识到这意味着贝当要把现有的空军全部投入南翼的战斗时,他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这天夜里,要对等待天明发起进攻的德军进行一番无情的轰炸。

   这时,劳合·乔治正应美国驻英大使沃尔特·海因斯·佩奇的邀请参加宴会。这宴会是为美国陆军部长牛顿·贝克举行的,在座的还有另外两名美国人——比德尔将军和威廉·西姆斯海军上将——以及贝尔福和德比两位勋爵。席间,对于海峡那一边的战事谈论得很少。劳合·乔治和贝尔福回想起自己的政治生涯,特别是他们以前进行过的政治斗争,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轻松感。想当初,他们都以使对方为难为快事,而现在却成了同僚。佩奇回忆说,“谈话自始至终是热烈而富有风趣的,常常迸发出朗朗的笑声。”但是,他注意到,劳合·乔治不时打发一名秘书到外面去。那秘书回来时总要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什么。“这场战争中,有一件事是很重要的,”他终于提到了萦绕在每个人脑际的问题,这就是,让福煦掌管协约国部队总的统率权是势在必行。“他将是一位最高统帅”。

   “你为什么没有早走这一步?”西姆斯海军上将问。

   “要是内阁在两周前提议让一名外国将军来统辖英国军队,那它就会垮台。欧洲任何国家的内阁若提出这样的建议也都会垮台。”

   离开佩奇的宴会后,劳合·乔治召见了战时内阁成员米尔纳勋爵。他们之中应当有一个人马上到法国去看看相互支援的安排为什么没有成功。看来,贝当和黑格是在没完没了地勾心斗角,这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因此,我们认为,”劳合·乔治写道,“只有由政治家们直接出面干预,才能制止这种会带来灾难的勾心斗角。”他们一致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奏效,把两国军队都交由福煦将军统辖。他们还一致认为,首相应当留在伦敦,派陆军大臣德比勋爵去法国也是极愚蠢的。他这个人太懦弱,不宜担任这样重大的使命。战时内阁大臣莫里斯·汉基认为他是“果子冻”,黑格则认为他“恐怕是一个十分没有主见的人,就象羽绒坐垫一样,谁最后一个坐在它身上,它就带有谁的印记!”劳合·乔治要米尔纳次日清晨动身,授权他尽一切可能恢复协约国之间的关系,办法是“给福煦将军以组织和使用后备力量的必要权限”。

   黑格当天写给他妻子的信中讲的话是很现实的。“局势是严重的,”他写道,“但你还要象以往一样乐观。敌人已经把他的全部力量都拿来对付我们了。”

   五

   三月二十四日,星期日,是发生危机的日子。凌晨二时,法军的一名下士——乔治·高迪被惊醒了。因为载着他们那个团到前线去的卡车队骤然煞了车。他听到“嗒嗒”的马蹄声,原来,一长列骑马的炮兵迎面而来。从行走的速度可以看出,马匹已经很劳累了,而且拖着空炮车。有人说,英军在撤退,他们没有带大炮后撤。

   “你们从哪儿来?”高迪向一名英军士兵招呼道。“你们认为他们会突破战线吗?”

   另一名英军士兵大声说:“一切都完了!他们正在向巴黎挺进!”

   在高夫的司令部,爱德华·贝丁顿上校被人从床上叫起来,说是加拿大骑兵旅旅长西利一定要见他。“那就请他进来吧,”贝丁顿不大情愿地边说边披上晨衣。

   “贝丁顿,你好!”西利说。“我想你和你的集团军司令一定愿意知道在伦敦的人对于这场战斗是怎么个说法。”贝丁顿得知西利是为了说这种废话把他喊醒的,大为恼火,劈头盖脸把他痛骂了一顿。

   又是一个春寒料峭的黎明,索姆河谷又是浓雾弥漫。士兵们的军服上结了白霜,手指都冻僵了。巴黎虽然天气晴朗,但也很冷。有人迈着轻快的步子赶去做弥撒。清晨六时五十分,传来了隐约的炮击声。一发炮弹打进莫斯大街的一所房屋,一人死亡,十四人受伤。这一次立即发出了警报,公共汽车和地铁火车全都停了下来。这发炮弹是一号巴黎炮发射的。九分钟后,三号炮又发射了一发,这一次差不多就在克鲁瓦圣母院门前爆炸了。当时,不少人都在赶到那里去作复活节前星期日的弥撒。两人被炸死,八个人受伤。以后,每隔一会儿就有一颗炮弹飞来。

   亚眠也充满恐怖气氛,尽管正在推进的德军离那里还很远,该市居民确信,德国军队的最终目标就是他们那个地方。一旦该市陷落,通向海岸的道路也就打开了。在该市的后面,已经出现大量的观测气球了。昨天,这些大口袋出现在前面,此刻可以听到那里传来的大炮的轰鸣。受伤的步兵现在正拖着沉重的脚步后撤。

   “朋友,那边的情况如何?”被问的是即将向东开拔的英军第三十五后备师的一名士兵,只见他接过人们递给他的一支烟,装进他那血迹斑斑的外衣口袋。“反正你现在要到山那边去玩一趟是来不及了。”他的话带有明显的太恩赛德口音。周围的人都神情专注地听着他讲。“德国佬快要从山那边过来了,人数着实不少。他们可真是杀人不眨眼哪。不过,我敢肯定,你们苏格兰人要是用刺刀去拼,准能干掉他不少。再见。”他拖着困乏的身子缓步走开了,脸上挂着痛苦的表情。有人说了一句,今天是复活节前的星期日,另一个人则说,真想不到他们会是在这样一种惨状下度过这个日子。接着,发出了集合的号令,于是他们便开始向东北进发,目的地是被包围的两个英国集团军之间的那个混乱地区。

   在那个地区,浓雾在七时三十分开始消散,露出了明亮的太阳,帕特·坎贝尔中尉感到精疲力竭,战战兢兢。刚刚接到命令,让派一名军官,带一门大炮和一百发炮弹到前线去,他的任务是在旷野里同敌人交战,阻止敌人前进。这一次转到坎贝尔了,这是一项有去无回的任务。接受这样的任务就等于自己要求去牺牲。

   “我去吧?”他说。他想装出自愿上阵的姿态。

   他的上司没有回答,因为他在竭力盘算让什么人去完成这项任务对于他的炮连损失最小。“不,我要派格里菲思去。”坎贝尔如释重负的心情想必是看得出来的。这样的决定是不公正的,因为什么讨厌的差事都是让格里菲思去干。但是,坎贝尔再也没有勇气自告奋勇了。当格里菲思骑上马带着大炮出发时,他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钦佩之感。看起来,他根本不在乎,唯一惦念的事情是错过了早饭时间。

   “会让他到天堂去吃早饭的,”当他们大家望着这支前去送死的小小的队伍向山下走去时,刚刚由军士提升上来的休斯中尉说了这么一句。在旷野中同敌人交战,这就意味着,他们很容易看见敌人,敌人也很容易看见他们。一旦格里菲思出现在天际,他和他的那几个人一定会遭到杀戮。

   英国步兵已经在从前线后撤了。这个炮连也接到了继续撤退的命令。休斯回来时大声地说,他已接到把格里菲思找回来的命令。”但是他知道他一定得自己跑回来,“坎贝尔争辩说。休斯要是去找他,一定会白白送死或者被俘。

   “可命令不能不执行啊,”休斯没好气地说,他还说,这是旅部的馊主意。好在他们全都平安地回来了。格里菲思把他的炮安放在一座小山后头,便开了火,但却不知道是否能打着敌人。发射了十几发炮弹后,炮膛堵住了。趁着一名军士设法修理的功夫,格里菲思坐在地上吃起早饭来。“你们有这两下子吗?”休斯对别的人说。“两面都是德国佬,而他却坐在地上吃东西!”

   南面更是一片混乱。在内勒附近,科伯恩上尉看见德军在翻过一座小山照直前进。为了应付这一紧急情况,把师属加强营的两个连派到了内勒前面的那道山梁的防线上,其位置就在科伯恩自己守卫的那道山梁的后面。敌军先头部队已经越过他的那个连现在挖掘工事的地方了,这时,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子弹多起来了,由于距离太近,震得耳朵嗡嗡直响。突然,他看到右边的穿卡其布军装的队伍后撤了。“他们象一批乌合之众向后撤退。看到他们那大摇大摆、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真叫人生气。”

   在这个紧急关头,一个苏格兰旅向敌人发起了冲击。只见他们分成许多排,队形整齐地向前推进,那景象真是壮观。“这些士兵可能在奥尔德肖特阅兵场上演习过,是那样的从容镇静。”上尉手下的士兵也受到鼓舞,一个个跃出工事,也欢呼着、叫喊着加入了进击行列。穿灰衣服的队伍开始越过旷野,往回逃窜,英军则欢呼着在后面追击。

   但是,德军的力量实在太强了,连苏格兰部队最后也不得不折回来。这时,科伯恩后面的人已经在疯狂地撤退了。看到旅长和他的参谋人员骑着马仓皇逃遁的样子,他不禁大笑起来。“反正他们是控制不了局势的,他们往哪里去都无所谓。”

   科伯恩把自己的部下集合起来,此外还尽可能多地收容掉队的人,让他们全都来挖掘工事。地平线上又出现了数以百计的德军,他们排着几列长长的队伍,不时有个别人倒下去,但他们的来势是很猛的。突然,科伯恩左边的部队开始仓促而又慌乱地撤退了。有些人是在全速逃跑。“看到这种情景真让人感到憎恶,可以说,这种撤退意味着我们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因此你可以想象我们当时该是多么惊恐和愤怒。”他同代理营长商量了一下,两人一致认为应当留在战壕里。

   在附近的一个村庄里,梅勒什中尉的通信员在大声叫喊:“长官!长官!德军来了!”梅勒什不久前还是个学生,听到喊声,他连忙从指挥所跑出来,赶到左边的一个设在齐腰深的堑壕里的阵地。机枪子弹嗖嗖地从头上飞过,从前线撤下来的士兵跑到他面前。这是些英国士兵,他感到毛骨悚然。梅勒什跳出来去见了他们的军官。那军官喊道:“德军过河啦!”梅勒什问他是否亲眼所见。回答是没有,但是他左边的人都在后撤。“真该死!”梅勒什反对这样干,并设法说服了那个军官停止撤退。可是就在这时,有人跑来传达了上司杰克斯上尉的撤退命令。梅勒什只好遵命。但是,这样做实在荒唐,所以他立即去找杰克斯,告诉他,那些士兵之所以后撤只是因为别的人在后撤。他能否把自己的部队再带回去?杰克斯同意了,于是,士兵们郁郁不乐地跟着他回到了那条齐腰深的堑壕。“我这样做究竟是崇高的举动,还是蛮干的举动?我认为两者都不是。我只觉得他们那样干是不合情理、不合逻辑的。”就在他用战地望远镜察看前线的当儿,一颗炮弹差一点落在他头上。“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见了爆炸声,就象有一千扇门同时砰砰地关上了。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失去了知觉。随后,我的大脑又开始工作了。我死了!不,没有死。我开始喊。但觉得根本喊不出声音。接着,我至少部分地清醒过来了。我的战地望远镜被炸到地上,钢盔也飞了。再看看我那双黑手,正在向外渗血。我觉得脸和一个膝盖也在渗血,”他的通信员站在他身旁,催他快点走。“我一瘸一拐、头昏眼花、心惊胆战,与两分钟之前的我真是判若两人。我跟在他后面走了。”

   随着中午的临近,已经明显地看出,德军的推进越来越快,特别是在南边。法军带着大炮赶来了,但是由于战斗情况多变,很难与英军协同作战。索姆河防线即将崩溃,高夫怀疑“官兵们在这样巨大的压力面前还能顶多久”?英国第三集团军也陷入危境。巴帕默受到好几个方面的攻击,所以必须在几小时内撤出该市。灾难威胁着英军。要不是皇家陆军航空队采取了行动,向西逃遁的大批人员和装备一定会被德国空军干掉。在前线的每一个点上,英国战斗机飞行员都把空中强盗赶跑了。在大规模空战结束之前,皇家陆军航空队就宣称击落了四十二架敌机,而他们自己只有十一架失踪。那一天,就连里希特霍芬飞行队也不是意气风发的英国空军的对手。那一天共出击了一百架次,有七名德军飞行员被击毙,只有里希特霍芬取得了一次胜利。这一天的英雄是特罗洛普上尉。他创造了击落六架德国飞机的纪录。本来还可以再击落一架,无奈他的机枪枪膛堵塞了。

   到上午十时,来自各部队的报告令人十分不安,以致贝当要他同巴黎之间的联络官埃尔比荣上校立即动身,向克莱孟梭传达这样的信息:“局势变得更加严重了,德军已经过了索姆河,应当想到同英军失去联系的可能性。”贝当保证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而且正在赶紧调遣部队。“但是,英军不断退却,道格拉斯·黑格一味往北跑”,这使贝当担心他能不能保持住双方的联系。他要克莱孟梭放心,他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巴黎”,并敦请总理赶紧压英军向法军靠拢,“否则他们就会被切断联系。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道格拉斯·黑格将处于无法坚守下去的境地。”贝当最后说,他必须在当晚同克莱孟梭会晤,以便解决这个问题。

   埃尔比荣刚刚动身去巴黎,贝当又把他叫了回来。过去半小时内,局势又恶化了,他可能不得不作出重大的决定。人们还很少看到贝当处于这样一种状态。那天上午,军火部长卢舍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战争期间,我可以常见到他,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刻,他也总是能够自制,从容镇定。这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时也能安定别人的情绪。”然而这一天,他可确实“激动起来”了。

   贝当的惊恐也传给了克莱孟梭,克莱孟梭又竭力传给彭加勒。但总统却认为他们的担心是没有根据的。法英两军之间失去联系的情况并未发生;协约国部队只是受到沉重压力而已。他极力安抚“老虎”,而“老虎”已经看到了法国的矿山被人占去、军队被击溃、巴黎本身受到威胁的情景。“我对克莱孟梭和贝当今晚将要进行的接触十分担心,”彭加勒在日记中写道,“要是能有霞飞那样了不起的镇静自若该多好啊。克莱孟梭是个浪漫派,神经过敏:法国在进行自卫,连比利牛斯山那样远的地方都没有放弃。贝当则是个爱挑剔的家伙。他们两个人的毛病加在一起,会不会把我们引向灾难?”

   卢舍尔部长十分不安,竟去找福煦寻求安慰。“局势是严重的,十分严重,”法国总参谋长镇静地说,“但决不是不可收拾的。要知道,我是不肯谈论撤退的可能性的。决不能撤退。”黑格和贝当两人都在顶牛。“这就好比一道两扇的门,两位将军各把一扇,但都不知道谁应当先把门推上,使整个门关起来。我很能理解他们的犹豫态度:最先把门推上的那个人的左翼或右翼有被击溃的危险。”

   福煦看到,现在是各自为战:黑格在为保卫港口而战,贝当在为保卫巴黎而战。这样势必会导致两支军队失去联系,从而必败无疑。各协约国政府必须很快干预,否则就全完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提请总理注意这一点,所以便要求同克莱孟梭会晤一次,解决这个问题。他是不大愿意同总理会面的,因为他同克莱孟梭之间的芥蒂也象黑格与劳合·乔治之间的龃龉同样严重。他称克莱孟梭是“放荡不羁的家伙” [ 注:绰号叫“小杨柳”的少将萨克维尔一韦斯特爵士曾对威尔逊将军说,贝当在策划打倒福煦的阴谋。威尔逊相信,克莱孟梭是参与了这一阴谋的。“他们都在小声嘀咕说,福煦‘如何如何’,他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他身体不好,云云。这是常有的事。” ] 。而具有自由派思想的“老虎”向来同那些天主教将军合不来,同福煦尤其合不来。在最近于伦敦举行的一次重要会议上,他们两人争吵起来,克莱孟梭竟发了脾气。他用手比划着大声喊道:“住嘴!”就象学校里的老师一样。这使在座的英国人很尴尬。“克莱孟梭狠狠地斥责了福煦一通!”黑格回顾说。

   福煦至今仍对这通斥责耿耿于怀。他给克莱孟梭写了一张条子,提请他注意在目前危机的情况下,没有一名最高统帅统一指挥,要进行联合作战是多么危险。他的结论是,那样,协约国“参加战斗就会导致极严重的后果,没有充分的准备,没有充分的装备,没有充分的指挥”。

   德军对巴黎的远距离炮击更增加了克莱孟梭的忧虑。到中午十二时二十六分,已有二十三发炮弹落到了巴黎市内或附近地区。接着,炮击停止了。整个上午都没有出现慌乱的迹象,因为巴黎人看来是对什么情况都能适应的。他们已经给这门大炮起了诨名,叫“大博塔”,这是军火公司克虏伯家族的一个成员的名字。

   当指挥几门巴黎炮的德军军官在吃午饭的时候,他们中为首的一个被叫去接电话。电话是最高统帅部打来的,向他们表示祝贺:巴黎人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摧垮了。正当炮手们举杯庆贺时,一声爆炸震得窗户格格作响。这一定是法国铁道炮发射的重型炮弹。敌人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方位的呢?五分钟后,又一发炮弹在空旷地带爆炸了。指挥官决定停止炮击。也许法国人只是侥幸把炮弹射到了这里。下午三时刚过,又一发重型炮弹落在一号炮旁边。六名士兵受了重伤。

   在巴黎,福煦此时已把自己写的条子交给克莱孟梭。总理读过后,惊恐地说:“你不会扔下我不管吧?”

   “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福煦说。“不过,我们毫无准备。”

   “总司令们的意见已经一致了,”克莱孟梭说。“我同黑格一起吃了午饭,我还要同贝当一起吃晚饭。”

   “可不能在饭桌上指挥战斗啊,”福煦说。

   克莱孟梭重申,他同黑格和贝当已经取得了一致意见:“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每个人都应当毫不迟延地负起自己的责任来。这就是我把这张条子交给你的原因。”

  

   下午三、四点钟,上午离开亚眠的第三十五后备师渡过了索姆河,进入了第三集团军辖区,向马里古前进。使信号员二等兵威廉森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碰上了著名的第五十一苏格兰高原师的撤退部队。尽管身上带着战场上的烟尘,队伍里还有许多伤员,但他们依然兴致很高。他们碰上一些被遗弃的基督教青年会的仓库,不客气地拿走了一些衬衫、袜子、裤子、葡萄酒、啤酒、威士忌和香烟。有些苏格兰人,包括一些军官在内,大过了一顿酒瘾,此时,或骑在马上,或迈着蹒跚的脚步,口里唱着自己喜爱的小调。“好奇的人从他们那带着倦容的不曾洗过的脸上,从他们那溅满泥水的折迭短裙上,可以明显地看出,由于战斗持续得太久,睡眠不足,伤亡必定很惨重,所以,既然紧张状态得到了缓和,谁也不能责怪他们这种欣喜若狂的表现。”

   有一名又高又瘦的苏格兰高原士兵背着一支刘易斯机枪,还有一堆香烟。一个人向他问道:“老兄,拍卖行在什么地方?”那人的钢盔下露出一条样式奇特的头巾,使人更加感到好笑。“那边的店主让我们随便拿,一会儿他们就要放火把店铺烧了。先生,我们不能把这些东西留给那些德国杂种。小伙子们,你们趁早去捞点吧。”

   从山顶上,这些新来的人看到一番触目惊心的景象。“放眼望去,脚下的整个乡野布满燃烧着的村庄、帐篷、仓库、战地医院,到处浓烟滚滚。因为各部队是由于那灰色的队伍人多势众无法抵挡而退却的,所以把任何对他们有用的东西都毁掉或破坏了。”双方的重炮轰击已经停了下来,但是机枪和步枪的射击声仍然很激烈。后来,一声巨大的爆炸震得地动山摇,因为在前面半英里的地方,位于阿拉斯一巴帕默公路上的一个大弹药库爆炸了,一束巨大的烟柱冲天而起。

   在南面几英里的地方,兰开夏明火枪部队的吉尔伯特·莱思韦特中尉正在观望英军向巴帕默-佩罗讷公路发射炮弹的情景。突然,在公路那一边的东方天际出现了一支只有一行的队伍。这队伍越来越长,形成了一幅延伸好几英里的剪影。“是德军,准备!”一名军官喊道。“准备向二千码的地方开火。”在下午的阳光下,那队伍的样子和颜色显得有些眼熟,这使人感到莫名其妙。莱思韦特透过望远镜看清了他们的行装和装备上的带子。他把望远镜交给另一个人。“我相信他们是穿着我们的军装的德国兵,”他说,但随即意识到那是英国军队。这支队伍一直向前行进,直至一颗炮弹落在队伍中央,它才粹然向左转。这些军人是在朝山下自己的防线前进。炮弹开始落在他们的队伍中了,“起初是稀疏的,后来变得密集了;看到自己的战友在自己的面前遭到你所看不见的大炮的这种蓄意的缓慢屠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场面真令人难以置信,这处境真让人不寒而栗。”在炮弹不断爆炸的同时,机枪又劈劈啪啪响起来了。“这情景是难忘的。我们的部队前进了将近一英里,到了佩罗讷公路。我没有看到有一个人逃跑:看到炮弹在人群中爆炸,而这些人离开倒下的同伴继续前进,这真叫人激动不已。这支昂首挺胸的队伍步履艰难地前进,他们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他们必定疲劳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但是他们决不会逃跑,他们顶住了猛烈的炮击和机枪火力。”在他们离开阵地前,曾有命令说,对任何逃跑或离队的人都将格杀勿论。没有一个人违抗这一命令。

   保罗·梅兹又忙碌了一天。高夫将军派他到南面去看看马克斯的第十八军的右翼情况如何。他骑自行车经过维莱塞尔夫,还穿过一片树林。法国一个师的炮车停在那片树林里。使他感到沮丧的是,他看到了撤退中的法国第九师的步兵,后来,他意识到,右边有一个法军的师在撤退,他们是在效法那个师。整个右翼都在后撤,这会对在他们北面作战的英军产生严重影响。他开始寻找法军司令部。当他终于找到了一批参谋人员时,那些人却在集中全力讨论如何使队伍安全通过这个森林地带的问题。梅兹知道,这股撤退的潮流他是制止不了的,但他希望能向他们说明这样做会对左边的英军产生多么危险的后果,从而使他们把撤退推迟一些时候。

   “可是,他们也应当撤退呀,”一位法国上校说。

   于是,梅兹只好把这个情报告诉在鲁瓦的新总部里的马克斯将军。他去见马克斯将军时,发现他正在同法国骑兵第二军军长罗比荣将军谈话。罗比荣曾向高夫保证第二天上午要在内勒以南发起反攻。罗比荣的军队即将在马克斯的那个军的后面进入阵地。“没有比这两位将军差别更大的两个人了:马克斯将军一声不响,表情忧郁地坐在桌旁;而那位法国将军则在慷慨陈词,身上穿的是一套浅蓝衣服,宽阔的胸前挂着两枚叮铛作响的勋章。”一旦罗比荣的部队开到,马克斯就得听他的指挥。这一安排已经带来了一些麻烦,因为法国人还没有意识到英军在四天苦战之后已处于精疲力竭的状态。因此,他们的计划往往同实际情况有出入。梅兹奉命让到达这里的法军开到他们应去的阵地。

   梅兹走后,高夫本人也到鲁瓦来了。听马克斯简单介绍了情况后,他给罗比荣打了电话。他们商量好了英法军队一道向内勒东北的德军发起进攻的计划,希望这样能把敌人赶回索姆河那一边,恢复这个地区的沿河防线。进攻的时间定在上午八时,并且商定了一个炮击程序表。

   内勒的局势在恶化,黄昏时分,科伯恩看见英国军队逃出梅斯尼尔-圣尼凯斯村,好象有敌军在后面紧紧追赶。从村子里升起了德军的信号弹,这说明村子已经被占了,德国兵在发动大规模进攻。呆下去是没有用处的了,于是,科伯恩把军队撤到了内勒东北靠近铁路线的一个阵地。

   他要回旅部报告已经发生的情况。“你已经把仗打完了,难道你不为此高兴吗?”他对他向后方押送的一个俘虏说。

   “哼,不管在什么地方,战争都是坏事情,所以打与不打都一样,”那个德国兵回答了这么一句,就再也不吱声了。

   科伯恩可以分辨出前面的内勒的那些弹痕累累的房舍和高大的烟囱了,那景象十分凄凉。不一会儿,他们便走在漆黑空寥的鹅卵石大街上了。他把战俘交给了看管人员,便去向旅长汇报。“德军现在已经占了梅斯尼尔-圣尼凯斯村,”他们两人用手电照着地图,科伯恩作着说明。他指出了他的部队撤退到的地方。“很容易看出,将军对形势不甚了了。与他在一起的另一位旅长也一样一无所知。”他们根本不了解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德皇回到他的专列上,天已经黑了。他在靠近前线的地方呆了一天,因而,正如他的海军委员会首脑格奥尔格·冯·米勒海军上将在日记中所写的,“对战场的恐怖和乡野的惨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说,应当叫议员们到这里来看看战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在这样说了之后,照例又是把帝国议会这个猢狲窝骂了一通……”

   七

   三月二十四日,对于总参谋长亨利·威尔逊来说,又是一个紧张的日子。首先,一度指挥过西线所有集团军的弗伦奇将军已经差不多是第二十次要求撤换他的继任者黑格了。后来,他又到切林克罗斯为去法国的米尔纳勋爵送行。下午五时,他接到一个电话,告诉他佩罗讷失守,英军在向安克里河撤退,他给在沃尔顿希思的劳合·乔治打了电话,要他快些回城。过了一会儿,他又接到福煦的电话,“问我对局势有何看法。我们一致认为,应当有人出面把局面控制起来,否则我们会一败涂地。我说我要去见他。”

   晚七时,威尔逊在唐宁街十号同劳合·乔治、博纳·劳(战时内阁成员)和简·斯马茨(南非人,国防大臣)会晤,通知他们:他要到法国去。他们一致认为,局势是严重的,黑格和贝当的相互支援计划根本不敷需要。接着他又同邱吉尔夫妇、劳合·乔治和汉基一道吃了晚饭。威尔逊极力要求首相不仅在英国本土而且在爱尔兰实行征兵。邱吉尔支持他的这一要求,这使他很高兴。待威尔逊讲完,邱吉尔还以他那生动有趣的方式对劳合·乔治说:“那样你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捉襟见肘了。”

   “这一天真是马不停蹄,”参谋长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了。劳合·乔治总的来说还能打起精神。博纳·劳情绪最消沉。斯马茨讲了不少书呆子的废话,在危机时刻,邱吉尔真是好样的。他使我想起一九一四年八月的情景。”

   在威尔逊面前,劳合·乔治也许显得情绪还不错。可他回到沃尔顿,就变得萎靡不振了。“看来情况非常糟糕,”他对里德尔说。“我担心会大难临头。他们已经突破了防线,现在的问题是用什么来阻挡他们。缺乏后备力量是最严重的因素。“法国人会派来后备部队,但可能来不及。“我也许在星期二那天到法国去一趟。与此同时,我要把能派的军队全都派出去。除非威尔逊总统赶快行动,否则也要来不及了。他浪费的时间太多。他参战已经九个月了,可迄今在前线并没有作出什么实际贡献。”他接下去还谈到,这场战争中的严重错误之一是没有早些任命亨利·威尔逊担任最高指挥。“人们把他看作一个滑稽演员,这是错看了他。他们这样看他是因为他什么场合都要开开玩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克莱孟梭在他在贡比涅的总部再次与贝当一道进餐。贝当以他惯常的阴郁方式报告了战场消息。不仅德军渡过了索姆河,而且,黑格仍打算继续北撤。这样,法英军队之间就有进一步失去联系的危险。贝当敦促克莱孟梭向英国方面施加压力,让他们同法国军队保持联系,不要迫使他无限制地延长自己的战线,来迁就他们。

   前一天,克莱孟梭情绪一直很低落,但是,新的一天听到的可怕消息反倒使他坚定了。他对贝当那种过于悲观的情绪感到不悦,对那种认为若是遭到失败,“其过错是在英国人身上”的指责也不以为然。此时,克莱孟梭同意彭加勒的这种看法了:现在应当为“缩小(英法军队之间的)距离”作出最大的努力,他们不应当离开巴黎。不仅如此,他还责怪贝当“以自己可能在香槟受到攻击为借口,没有足够迅速地采取必要的行动”。

   虽然克莱孟梭没有讲不赞同的话,但贝当想必已经感觉出来了,因为他吃过饭后是带着迟迟疑疑、怏怏不乐的情绪去见黑格的。他们在黑格元帅设在杜里的前沿指挥部见了面,时间是夜里十一时。从一开始,贝当就给黑格留下了“心烦意乱、六神无主、焦急万分”的印象。他把向法国各集团军下达的一道命令的副本交给了黑格:第一,首要的任务是使法国各集团军保持为牢固的整体;第二,在可能的情况下同英军保持联系。

   惴惴不安的黑格要求他在横跨索姆河的亚眠集中尽可能多的兵力。但是贝当愁苦地摇了摇头因为他不能允许法约尔将军把他的后备集团军群集中在亚眠。他估计德军随时都可能对香槟发动大规模进攻。事实上,他已经命令法约尔,只要德军再向亚眠推进,就向西南面的博韦撤退。为什么?保护巴黎。他解释说,他参加过那天上午在巴黎召开的一次内阁会议,政府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巴黎” [ 注:战争结束后,黑格向彭加勒问起这次会议,对方却感到莫名其妙。“从他讲的话中可以看出,”黑格在日记中写道,“这位总统根本不知道在德军一九一八年三月发动攻势这一最紧急的关头,贝当曾下令调遣他的军队去保护巴黎免遭德军进逼的威胁,而不是把不惜一切代价同英军保持密切联系继续作为自己主要的战略目标……” ] 。

   黑格着了慌。贝当给法约尔的命令会把英军同法军的那一翼分开,从而使德军得以向两国军队之间渗透。“你的意思是要把我的右翼丢开,”黑格单刀直入地问道。沉默了一会之后,愁眉苦脸的贝当点了点头。“要是敌人迫使协约国进一步撤退,那就只能如此了。”

   黑格惊呆了。保护巴黎,这意味着,同英军保持联系不再是法国战略的基本原则了。虽然他是个十分关注英国本国利益的执拗的人,但他从未想过使自己的防线同法国的防线脱节。他们只有一起奋战,才能获得胜利。当他的汽车在夜色朦胧之中返回他在蒙特勒伊的大本营时,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非得挑选一名最高统帅指挥这场战争不可。这个人应当是一度被他贬斥为“夸夸其谈的南方佬”的福煦。他知道,福煦的“战略观点与我就任总司令时基钦纳勋爵给我的命令是一致的,而且,从一九一四年十月和十一月伊普尔战斗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有胆略和极其果断的人。”

   到达蒙特勒伊附近的他的住处后,黑格给米尔纳和威尔逊分别打了电报,说明法国战略的重大变化,他要求他们即刻来一趟,安排由福煦“或另一位决心打下去的将军掌管在法国的军事行动的最高指挥权”。他还写信给他的妻子说,政府终于认识到增援的必要性了,他对此感到庆幸。“在此之前,他们一直指望我没有军队也能打仗。”

   在贡比涅,贝当的司令部里是一片紧张不安的喧闹声。将军自己的疑惧也传染给各级指挥人员了。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明天上午八时前将撤出现在这座大楼。行李和箱子象小山似的堆满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院子里,上百辆卡车排在一起,人们正在急急忙忙地装东西。一群军官站在一旁,“就象一批移民”在等待尽早离开的机会。

   负责行动的普瓦德隆将军怒气冲冲地从屋里跑出来。“先生们,你们在搞什么名堂?”他大声嚷道。“谁说我们要撤走啦?快回办公室去,把打字机卸下来,继续工作。”这是这个忧郁日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滑稽场面,大家都笑起来了。正当人们从车上卸下打字机时,又来了一道把它们装上车的命令。撤退是肯定无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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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