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与张石卿制军

作者：曾国藩

出自————《曾胡兵法》

出自————《中国古代历代兵书》

        与张石卿制军

       【原 文】

        奉惠书，未即笺复①。比闻简调山东，自以密迩畿辅②，重资鸿筹，作镇海岱③。惟两湖吏治方就，整饬军政稍有起色④，遽尔移节东征⑤。不独文武方振之纲，莫为赓续⑥，即南北绅庶亦若失所依倚。

        弟自今岁以来，所办之事强半皆冒侵官越俎之嫌⑦，只以时事孔艰⑧，苟利于国或益于民，即不惜攘臂为之，冀以补疮痍之万一⑨，而扶正气。于将歇练勇之举，亦非有他，只以近日官兵在乡无不骚扰，而去岁丁勇有奸淫掳掠之事，民间倡为谣言，反谓兵勇不如贼匪之安静。国藩痛恨斯言，恐民心一去不可挽回，誓欲练成一旅，秋毫无犯以挽民心，而塞民口。

        每逢三、八操练⑩，集诸勇而教之，反复开说至千百语。但令其无扰百姓?。自四月以后，间令塔将传唤营官一同操练?，亦不过令并委前来听我教语。每次与诸弁兵讲说至一时刻之久?，虽不敢云说法点顽石之头，亦诚欲以苦头滴杜鹃之血。练者其名，训者其实，听者甚逸，讲者甚劳。今各弁固在，具有天良可覆，按而一一询也。国藩之为此，盖欲感动一二，冀其不扰百姓?，以雪兵勇不如贼匪之耻，而稍变武弁漫无纪律之态。

        迨六月初，提军到省?，谓不宜操兵，盛暑不宜过劳，遂切责塔将?，而右护法将?。而中丞亦疑弟?，不宜干预兵事。会弟与老兄有举塔劾清之折?，同时并发，而尊处又有札，斥塔将何不操练。提军遂疑兄与弟并力排之，皆挟私见而非公忠也。岂其然哉！岂其然哉！嗣后兵勇相争，弟虽常持正义，而每抑勇而伸兵，自谓寸心无私，可见谅于人人。逮初六月，兵哗之变，出论者，或谓是有指嗾，或谓早伏阴机?，何不预为之。所谓君子直道而行，岂肯以机械险巇与人相御哉?！惟弟本以乡绅，半涉官事，全恃虚声以强压匪徒。一有挫损，则宵小得以窥伺?，而初终恐难一律，是以抽掣?。

        【注 释】

        ①笺复：回信。

        ②密迩畿辅：靠近京城。

        ③重资鸿筹，作镇海岱：钱多粮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重，多。鸿，大。资，财钱。筹本为计算工具，这里代指粮物。海岱，东海泰山之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④整饬(chi)：整顿。

        ⑤遽尔：突然。

        ⑥赓(gen)续：持续。

        ⑦强半：大半，越俎，即越俎代庖的略语，原意是说祭祀官代替厨师干活，比喻超越职权。

        ⑧孔：很。

        ⑨冀：希望。攘臂：振臂。疮痍：创伤，比喻民间疾苦。

        ⑩每逢三八：每当逢三逢八的日子。

        ?但：只。

        ?塔将：指塔齐布将军。

        ?一时数刻：一两个小时。古代将白昼分为十二时辰，故每一时辰为两个小时。

        ?一、二：这里代指军中一些人。

        ?提军：指鲍起豹提军。

        ?切责：严厉斥责。

        ?右护：袒护。

        ?中丞：指中丞骆秉章。

        ?举塔劾清：推荐塔齐布弹劾德清。

        ?阴机：阴谋。指嗾：指使教唆。

        ?以机槭险巇与人相御：用阴险欺诈待人使人互相防备。机槭，指巧诈。险巇，阴险，巇，山势险峻。

        ?宵小：小人。宵，通“小”。

        ?抽掣(che)：制肘，干扰。

        【译 文】

        来信收到，还未及时回复。听说你调到了山东，那是靠近京城的地方，钱多粮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只是你刚刚完成整治湖南湖北官吏的任务，对军政的整顿也刚才有些起色，突然之间就要带兵东征，不仅刚刚振兴的军政局面难以继续，就是四乡绅士民众也好像失去了依靠。

        自从今年以来，我办的几件事，大多数是冒着侵犯别的官员的利益和越权的嫌疑干的。由于局势十分艰难，那么只要有利于国民，即使会招致别人的指责也要做，这是为了扶持正气，为国家尽点力。我在这段时间训练湖南士兵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一些官兵常常在乡下骚扰，而去年湘勇也发生过奸淫抢劫的事情。民间谣传四处传播，反说官军还不如土匪，使他们生活不得安宁。我痛恨这些谣言，恐怕民心难以挽回，对百姓秋毫无犯，以便挽救民心，堵塞谣言。所以每十天中的逢三、逢八的日子，都要进行训练，并把部队集中起来进行教育。反复向官兵说明纪律的重要，严令他们不要侵扰百姓。四月份以后，有时也叫塔齐布将军传令军官一起操练，只不过让他们来听听我的训话。每次我都要向他们讲解一两个小时，虽不敢说我的教育就肯定能扭转他们的思想，但我是诚心诚意地想通过苦口婆心的劝说感化他们。其实操练名义上是军事训练，实际上是思想教育。听的人很轻松，讲的人都很累。现在那些受过教育的士兵都在，他们还有天地良心，可以一个个地调查。我这样做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他们受些感化，以后不再扰乱百姓，使官兵不如土匪的耻辱得到雪洗，稍稍改变一下士兵毫无纪律的现状。到六月初鲍起豹提军到省，说是不该这样练兵，酷暑盛夏练兵容易使士兵过于疲劳，还严厉指责塔齐布将军参与这件事，而且还袒护不参加操练的清军将领。骆秉章中丞也不信任我，说我不该干涉军队的事。正好又遇上我和你同时向皇上呈上了推荐塔齐布弹劾德清的奏折，你又发函批评塔齐布将军为什么不操练，于是鲍起豹便怀疑我们两人合伙排挤他。这种人不从国家利益出发，而是抱着私人成见处事，真是岂有此理。此后凡是清兵和乡勇发生纠纷，我都主持公道，每每压制乡勇而偏袒清兵，我自认为并没有一点私心，这是大家都明白的。到了初六这天，长沙发生了兵变，到处议论纷纷，有人说兵变有人唆使，有人说这是预先策划好的阴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作预防？大凡正人君子都该光明正大，哪能勾心斗角相互防范呢？我只是一名绅士，半途奉命从政，全靠一点虚名镇压叛匪。而一旦遇到挫折，无耻小人就暗中窥伺，唯恐天下不乱，一律采取扯后腿拆台的态度。

        【读 解】

        古往今来，嫉贤妒能像顽疾一样在中国大地久久漫延，有一幅著名的漫画“武大郎开店”名躁一时，就是因为它非常典型地表现了这种普通的社会现象。

        在曾国藩所处的时代，内忧外患令有识之士痛心疾首。在亘古未有的外国势力压迫下，中国人本来应该一心向外，御敌强国，但像湘军与清兵、汉臣与清将那样的争斗却屡见不鲜。在兵不如匪的现实面前，曾国藩忠心耿耿地为主子操劳可说到了呕心沥血的地步，却不断受到造谣中伤，确实令他痛心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