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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尾声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日本帝国的衰亡

出自————《战争通史

  

   在“密苏里号”举行投降仪式后六天,麦克阿瑟来到东京。九月八日中年,他走到美国大使馆的阳台上,第一骑兵师的一名仪仗兵正把一面有历史意义的国旗拴在旗杆的升降索上。“艾克尔伯格将军,”麦克阿瑟声音洪亮地说,“把我国国旗展开,让它作为被压迫者的希望的象征,作为公    理战胜的先兆,在东京的阳光下荣耀地飘扬吧。”这面在“珍珠港日”那天飘扬在华盛顿国会大厦上的国旗,在军号声中徐徐升起。

   征服者麦克阿瑟的到达,再加美国国旗侮辱性地在皇宫眼皮底下飘扬,如果说日本人民不能完全理解这个现实的全部含义的话,那末,对于未能阻止外敌直接负有责任的军人,失败是不可容忍的。另外,他们中有许多人已期待着受审。麦克阿瑟抵达后三天,便下令逮捕首批被指控的四十名战犯。

   名单上有个名字是人尽皆知的——东条英机。几乎就在同时,东条在世田谷的简朴寓所已被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围住。他们拥挤在房前的石墙边。东条此时正坐在办公室内一张大书桌前写东西。室内正面挂着一幅这位前首相穿军礼服的全身像。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张马来亚某崇拜者送的虎皮。

   外边的人越来越多,新闻记者们竟涌进花园。到下午三点前后,人声鼎沸,几乎水泄不通。东条叫他夫人带着下女立刻离开家里——孩子们早就搬到九州去了。东条夫人不大愿意离开。“多多关照自己,”她说,怕他会自杀。“请多多关照自己,”她又说一遍,鞠了一躬。他只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她带着下女从后门出去,绕过围墙,上了街道,朝汽车道走去。前面乱七八糟挤满了车和人,使她无法看见她的家。于是,她走进街对面一幢房子的花园里。这幢房子地势较高,是铃木医生的家。早些时候,铃木医生曾用木炭在东条的胸部给他画出心脏的位置。她从围墙上面看过去,美国军人——宪兵——已把她家包围。有个军官在喊:“告诉这个黄种崽子我们等的时间够长了。把他带出来!”猛然间,她听见一声沉闷的枪声。士兵们开始向屋内冲去。即使身在街道另一边,她也能听到木板破裂的响声。那时是下午四时十七分。

   保罗·克劳斯少校和执行逮捕的人,以及跟在后面的《纽约时报》记者乔治·琼斯冲进东条的办公室。东条没穿外衣,摇摇晃晃地站在一张安乐椅旁,鲜血浸透他的衬衣。他右手还拿着一支0.32口径的科尔特自动手枪,枪口对着冲进来的人。

   “别开枪!”克劳斯喊了一声。

   东条并没有表示他听见喊声,但是手枪当啷一声落到地板上,东条身不由主地倒在椅子上。他向一个跟进来的日本警官示意要水喝。一杯水他几口便喝光了,还要喝。

   在街道那边的花园里,东条夫人跪了下来,口中喃喃念着佛经。她想象着他的痛苦,极力控制自己,准备看到美国人把尸体抬出来。但是,出现的却是一辆救护车。有个日本医生急忙冲进屋内。

   四时二十九分,东条的嘴唇动了。陪同记者前来的两名日本语翻译开始记录东条的话。“要这么长时间才死,我真遗憾,”他小声说。他的脸痛苦地抽搐着,但美国人看着他毫不同情。“大东亚战争是正当的,正义的,”他说,“我对不起我国和大东亚各国所有民族。我不愿在征服者的法庭上受审。我等待着历史的公正裁决。”他的声音大了一些,但吐字并不完全清晰。“我想自杀,但自杀有时候会失败。”子弹几乎一丝不差地从铃木医生在他胸部所标的位置穿进去,但就是没有打中心脏。

   当医务人员把东条抬到一张长沙发上时,他小声说,“我没有朝脑袋上开枪,因为我要让人们认出我的容貌,知道我已经死了。”他被送至横滨的第四十八野战医院。晚上,艾克尔伯格将军来到他的床前。东条睁开眼睛,想鞠躬行礼。“我快死了,”他说,“对不起,我给艾克尔伯格将军添了这么多麻烦。”

   “你是说今天晚上还是过去几年添麻烦?”

   “今天晚上。我希望艾克尔伯格将军接受我的新军刀。”

   东条活了下来,作为重要战犯受到审判, [ 作者注:审讯在市谷高地的大本营陆军部举行。在冗长的审讯程序结束时。东条和儿玉誉士夫在巢鸭监狱的院子里放风时,看见天空两架美国飞机。“儿玉,”东条说,“要是不再有战争了,这次审判还算有意义。如你在天空所见,他们正在训练,准备对付俄国人。到审判结束时,美苏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安定了。如果还是要打仗,象这样的战犯审判确实毫无意义。” ] [ 注: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东条被判处死刑。在狱中,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宗教成了他生活中的主宰,狱中的人把他叫做“小和尚”。在处决前数小时,他对花山信胜博士(是个佛教的僧侣,狱中的教诲师之一)说,他有很多事情要感谢:他的躯体即将化为日本的土壤,他之死不独能谢国人,而且也是为了和平和重建日本的一个行动。他说,他也该死了,因为牙齿差不多掉光了,眼睛也花了,记忆力很差。作为人间恩怨的牺牲品,在狱中度过残生,倒不如死了好。最后,他说,知道死后可以超生到极乐世界,是可喜的。他甚至培养了幽默感。他笑着拿起一块“CANNON牌”毛巾说,“观音菩萨终于显圣了。” ] [ 译者注:CANNON的发音与日语中的“观音”相近。 ] [ 注:东条在最后的遗言中呼吁美国人不要使日本人的思想感情异化,也不要给他们灌输共产主义。日本曾是亚洲唯一的反共堡垒,现在,满洲已成了使亚洲共产化的基地。美国人还使朝鲜一分为二,这点,他预言,必定会在将来产生大乱子。 ] [ 注:对日本军人所犯的暴行,他表示谢罪,敦促美国军方怜悯日本的老百姓并对他们忏悔,因为他们在美国不分青红皂白的空袭和两颗原子弹的轰炸中,深受其害。他预言,由于美苏两国的利益互相冲突,第三次世界大战必然要爆发。战场将是在日本、中国和朝鲜,美国人有责任保护手无寸铁的日本。 ] [ 注:东条以两片诗结束他的遗言。 ] [ 注:他以威严的神情走上绞刑架的十三个梯级。十二月二十二日午夜一过,脚下的活板便弹开。 ] 次日早晨,杉山元帅的枪法比他准确。他在办公室内用枪射中自己的心脏。他的夫人听到他身死的消息后,也效法乃木希典将军夫人,在自己房中的佛像前跪下来,喝了少许氰化物,伏倒在短剑上。乃木是日俄战争中日本陆军的指挥,后来自杀向阵亡部下谢罪。

   对日本领导人来说,由胜利者操纵审判是极其可恶的。对近卫公爵这样一个自尊心很强的贵族来说更是奇耻大辱。他宁愿一死了之也不愿受这般侮辱。他开玩笑地对一位朋友说,“我是个懒骨头,监狱的生活对我可能是无忧无愁、轻松愉快的。”——三十年来,他身上从未带过钱包,洗澡时也从未拧过一条湿手巾——“但被人称为战犯,这样的耻辱我绝对受不了。”

   在近卫入狱的前一天晚上,他的幼子道隆(他长子文隆在满洲被俄国人俘虏,死于离莫斯科不远的战俘营)仔细检查了父亲的房间,看有没有武器或毒药,虽然没有找到什么,但还是放心不下,就寝前再次回到他父亲的卧室。他们详细地谈论了日华事变、同美国谈判的情况,以及近卫觉得自己对天皇和国民应负的重大责任。道隆认为父亲应该把这些个人的想法记载下来。近卫用铅笔——手头没有毛笔——写了一些时间,然后把写的东西交给儿子。“用词可能不当,”他说,“但表达了我此时的感情。”

   道隆感到,这可能是最后的相聚了。“长时间来,我只给您添麻烦,未能对您尽孝道。我很抱歉。”

   近卫不以为然。“‘尽孝道’是什么意思?”他反问道,把脸转了过去。他们默默地坐在那里。最后,道隆说,“现在已经很晚了。请就寝吧!”他迟疑了一下,“您明天走吗?”

   近卫没有作答,但是道隆仍然以请求的眼光看着他,近卫看了看他,道隆觉得他似乎在说,“你怎么还问我这样一个问题?我以为你什么都明白了。”道隆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父亲脸上的表情“这样奇怪,这样厌烦”,他第一次看出父亲想离开人世。

   “夜里您要是需要什么,就叫我,”道隆说,“我在隔壁。”

   道隆好容易在快天亮时才睡着,可是不一会儿就被母亲悲痛的声音吵醒。他想起床,但一时不能动弹。他坐在那里,全身发抖。他终于站了起来,走进父亲的卧室。近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平静安详,象睡着了似的,在他的高贵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他已离开人世,枕头旁边放着一个褐色的空药瓶。

   美国人认为,日本名义上的领导人天皇,同东条等一样对战争负有最大的责任。现在,日本一些获得解放的记者甚至也骂起天皇来了,不仅说他是战争贩子,而且说他是好色之徒。麦克阿瑟的总部前还出现游行示威,主张废黜他。这些要求,再加俄国人类似的要求以及美国、澳大利亚报界部分人的呼声,最高司令都不予置理。审判天皇会在全日本引起游击战,使军政府长期化。

   麦克阿瑟更下定决心不顾他自己手下人的意见要礼待天皇。他手下有些人要求强行把天皇召到盟军司令部来,给他一点颜色看。“这样做,”麦克阿瑟将军说,“会大大伤害日本人民的感情,使他在日本人心目中成为殉难者。不行,我应该等待。到时候他会自动来见我的。在这件事上,东方人的耐心比西方人的急躁更有利于我们的目的。”

   麦克阿瑟的直觉的正确性得到了证实。东条自杀未遂后两星期,天皇自己请求会见。他穿了燕尾服、条纹裤、带扣鞋、高礼帽,与侍从长藤田一起乘车来到美国大使馆。他一跨下老式的豪华轿车,费勒斯将军便向他敬礼。费勒斯的手刚放下,天皇便抓住他的手。年轻的日本翻译说,天皇陛下看见将军很高兴。

   “见到您,我感到荣幸,”费勒斯将军答道,“请进里面会见麦克阿瑟将军。”天皇侷促不安地让费勒斯引他进入大使馆,走上宽大的楼梯,来到二楼麦克阿瑟的办公室。

   为了使天皇不感到拘束,麦克阿瑟说,在日俄战争后,他曾晋见过天皇的父亲大正天皇,然后他考虑周到地令左右退出,只留下翻译。他们在火盆前坐下来,没发觉将军夫人和儿子阿瑟却躲在红窗帘后面偷看他们。麦克阿瑟将军请天皇抽美国香烟,天皇接过,口称谢谢。麦克阿瑟给他点烟时,天皇的手在发抖。

   天皇临出发前往美国大使馆时,木户最后的忠告是提醒他不要对战争承担任何责任,但现在他说的恰恰相反。“麦克阿瑟将军,我到你这里来是为了表示接受将军所代表的各国的判决。在这次战争过程中,我的国民所采取的行动以及所作的每一政治、军事决定,都应由我负完全责任。”

   如同麦克阿瑟后来描述当时情景时所说,他“连骨髓都感动了,我原以为他当天皇只是与生俱来的,但在那一瞬间,我知道在我面前的是名副其实的日本最高尚的绅士。”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但它遗留的问题却比它解决的问题还多。叛乱四起的亚洲,正在抛弃西方统治的枷锁。战火从全球性的冲突转化成零星的民族解放斗争。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日本最向往的战争目标却在逐渐实现。亚洲终于开始摆脱白人的控制。英国已失去缅甸,对印度的统治也被迫放松。在荷属东印度群岛,曾经在冲突中支持日本的艾哈迈德·苏加诺和穆罕默德·哈达正在发动一场不可抗拒的独立运动。

   在中国,战争解决了共产党和西方控制的国民党争夺最高权力的斗争。由于财产的大量破坏和资本的丧失,国民党的工业停步不前。与一九三七年的水平相比,物价上涨了二千多倍;中国货币的国际兑换值在日本投降后不到一个月中下降了百分之七十多。通货膨胀几乎消灭了中产阶级,使知识分子幻想破灭。在这种种困难包围下,国民党再也无法满足人民的需要,与共产党不一样,他们又不愿分田分地。不管是好是坏——对普通人来说再也坏不到哪里去了——中国的唯一希望是毛(泽东)。

   在印度支那,土地改革也是新政府的基石。在战争中,共产党人胡志明领导下的越盟得到英国和美国的同情和支持,同法国人和日本人作战,成为该国居统治地位的民族主义运动。和平到来后,花花公子皇帝保大被废黜,越盟发表了从美国那里抄袭来的《独立宣言》,宣布成立越南共和国。但是,在战争中曾保证让印度支那独立的美国,已经改变了政策。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四日,杜鲁门通知戴高乐将军,他主张把印度支那归还给法国。一九四六年一月,在共和国的首届选举中,越盟赢得了新国会中的大多数席位,但是,越南境内的法军,在美国运输舰运去法国援军的支援下,占领了西贡,保大复位。在柬埔寨和老挝也建立了傀儡王朝,这些政府得到美国的承认。

   美国支持法国殖民主义一事表明,美国领导人有意采取英国过时的“苏伊士以东”政策——给欧洲国家民族自决,不给亚洲。美国领导人认为,亚洲人不懂对他们自己和对世界安全最好的是什么。美国仍然不知道,它付出的鲜血和财富,帮助打赢了两场不同的战争:一场是在欧洲反对法西斯主义的战争,另一场是违反亚洲人愿望的战争。而今后二十年、三十年、也许四十年的世界历史进程却无可挽回地就此决定了。

   在战后几个月,有个满脸皱纹的老樵夫,在麦克阿瑟的新总部第一大厦前停下来。他背上背着一大捆柴火。他先朝麦克阿瑟的军旗深深一鞠躬,转过身来又朝广场另一边的皇宫也深深一鞠躬。旁观的美国人既觉得有趣又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好象他就是不可思议的东方人的矛盾的生动体现。但是,看到他的日本人却理解他。他毫无保留地承认今天的“将军”的暂时权力,同时也尊敬大街另一侧所永恒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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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