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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法尔加海战·第五

特拉法尔加海战·第五

作者:A.B.C.惠普尔·美国

出自————《英法海战

出自————《战争通史

   西班牙的特拉法尔加角附近海域,即使在最好的天气里,也有来自大西洋的滚滚波浪。1805年10月20日早晨,微风从东方徐徐吹来,10英尺高的大浪虽然令人生畏,但在这个海区却算是比较平常的了。在胜利号上,纳尔逊勋爵向卡思伯特·科林伍德海军中将和其他几位要好的舰长,发出了宴会邀请:“多好的天气!到我舰上来好吗?”那天应邀赴宴的舰长中,有一位是柏勒洛丰号的舰长约翰·库克,他命令他的军舰驶出队列时,他的副舰长威廉·坎比,看到了在队列中最近的战神号发出的信号,他提醒库克注意,他们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坎比认定是第370号信号,“敌舰正在出港”,库克还不能肯定,他只能看见远处战神号的中桅,由于阳光的照射,很难识别信号旗的颜色。战神号又升起了预先约定的“远程”信号:一面信号旗、一面三角旗和一个信号球。这就是第370号信号。

   正当柏勒洛丰号准备转发这个信号时,胜利号回答战神号它已经直接收到了信号。同时胜利号发出了取消邀请的信号,然后发出“全舰队追击,航向东南”的命令。加的斯锚地虽然距英舰有50英里远,但从第一艘军舰发现敌情开始,不到两个半小时,纳尔逊已经得到了敌舰出动的情报。

   这个时刻终于来到了。为着这个时刻的到来纳尔逊曾经过了长久而焦急的等待,他曾经横跨过大西洋在海上追击,筋疲力尽,但却一无所获。他曾在直布罗陀休整了几个星期之后便请假回家了,先乘胜利号到达朴次茅斯,然后乘车回到莫尔顿。

   他于8月20日清晨六时抵达莫尔顿,就在这同一天,维尔纳夫率领联合舰队驶进了加的斯。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竭力安心休养,在埃玛的精心照料下,很快恢复了健康。然而他始终闲不下来,他和往常一样,天刚亮就起床,沿着那所谓的“尼罗河”的花园小溪来回散步,一走就是几英里。他还在被他称作“后甲板”的凉亭里来回踱步,思考着与维尔纳夫交战时将采取什么战术。

   来莫尔顿拜访纳尔逊的客人中,有一位是壮丽号舰长基茨,他那艘破旧的军舰曾经横渡大西洋到达加勒比海,最终又返回英国进行大修。纳尔逊拉着基茨的胳臂,领他来到所谓的“后甲板”,向他简单介绍了舰队作战的计划。“你认为这个计划怎么样?”他问基茨舰长,然后他自己又接着说:“我告诉你我是怎样想的,我认为这个计划将会使敌人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9月2日拂晓,纳尔逊正在小溪旁散步,一辆马车在碎石马路上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的是亨利·布莱克伍德,一位曾参加过海上封锁和追击的老舰长。还没等他报告消息,纳尔逊就说“我知道你一定给我带来了法国和西班牙舰队的消息,我想,我还得去教训它们。”布莱克伍德确实带到了关于敌人的消息,他向纳尔逊报告联合舰队在加的斯,正处在科林伍德的监视之下。

   次日,纳尔逊随布莱克伍德来到伦敦,接受了新任海军大臣巴勒姆勋爵的命令,受命全权指挥科林伍德的舰队,如敌胆敢露面就坚决消灭之。此后纳尔逊返回莫尔顿和埃玛度过了剩下的十天假期。

   9月13日晚,海军部派了一辆马车来接纳尔逊,纳尔逊吃了一点点心,和埃玛交谈了几句后,便上楼走到熟睡着的霍雷希亚的房间,他跪在女儿的床边为她祈祷,他没有惊动她,然后下楼,吻别埃玛便登上了马车。在扬起的尘土中纳尔逊启程了。

   当天深夜,他们在古尔福德的小旅店等候换马时,纳尔逊在日记中抒发了自己的情怀:“10时半我离开了亲爱的莫尔顿,告别了我在这世界上最心爱的人,去为我的君王和我的祖国而战斗。”

   纳尔逊要求让他的挚友哈迪任胜利号的舰长。强壮的哈迪当时正在患风湿病,但是想到将要在纳尔逊麾下再次服役,他的病就好多了,他在朴次茅斯等待着,胜利号也在那里待命,该舰在泊港期间经过维修,已焕然一新。

   纳尔逊和哈迪为了避开拥挤在街头的欢迎人群,匆匆穿过一条石板小路,赶到便士街,向海滩走去。但等候欢送的人们,却从别在将军大衣上的那只空袖子,一下子认出了那熟悉的矮小身影,并向海滩拥去。有的人伸出手抚摸着他,有的跪在沙滩上为他祈祷,还有些人跟随着他趟入海水,目送着他的司令艇驶离海岸。当纳尔逊和哈迪经过港口驶向胜利号时,岸上的人群欢呼着,挥手向他们致意。战争年代和苦难、对拿破仑侵略的恐惧、以及他们对一位能够击败拿破仑挑战的人的信赖——这一切使得通常冷漠的英国人,变成了狂热的英雄崇拜者。

   纳尔逊几乎和欢送的人群一样激动,他一路上挥动帽子向人们致意,同时转向哈迪,好象有什么重大发现似地说:“过去我只是听到了他们的欢呼声,而现在我真正理解了他们的心情。”

   胜利号于15日从朴次茅斯出发后一帆风顺。9月28日,在加的斯附近海域和英国舰队会合。纳尔逊接替了科林伍德的指挥,并开始对加的斯实施封锁。他一面等候敌舰队出港,一面对他的官兵进行战斗训练。这个舰队的27名舰长中,只有4名是纳尔逊在尼罗河战役时的“兄弟团”成员。当粗犷的亚加米农号舰舰长爱德华·贝里爵士加入他们的行列时,纳尔逊搓了搓他那半截右臂,以一种期待的口吻说:“贝里来了,让我们一同战斗吧!”爱德华爵士以战斗勇猛而出名,在皇家海军的舰长中,就数他参加的海战多。的确,纳尔逊在近一个月之前登上胜利号担任舰队司令起,就一直在竭力向他部下的官兵们灌输贝里的这种勇猛的战斗精神。9月28日胜利号与舰队会合后,纳尔逊就宴请各位舰长,其中一半在29日参加,另一半在30日参加。

   第一次宴会正值纳尔逊47岁生日,大家为他进行了庆贺。纳尔逊从英国捎来很多家信,有一封是给爱德华·科德林顿舰长的。纳尔逊过去只闻其名。他热情地向科德林顿表示问候,并转交了他妻子的来信,同时说夫人很信任他,让他亲自转交这封信。纳尔逊随后转向哥本哈根海战中的战友托马斯·弗里曼特尔舰长,他说弗里曼特尔夫人就要生下第五个孩子了,他把弗里曼特尔拉到一旁,问道:“你愿意要个男孩子还是要个女孩子?”弗里曼特尔已有了两男两女,所以希望再要个女儿。纳尔逊说:“你一定会满意。”随后递给他一封贝特西·弗里曼特尔妹妹的来信,信上说生了个女儿,名叫路易莎。

   两次宴会都很轻松愉快,适当而不拘束,新舰长们马上就熟悉了纳尔逊,进一步证实了他们过去听说关于纳尔逊的为人。在这两次宴会上,纳尔逊向舰长们宣布了他的作战计划。

   这次的作战计划,又没有遵守《战斗条令》规定的陈旧的一路纵队线式战术。维尔纳夫将军在他召集的驻加的斯法国军官作战会议上猜到了这个计划的主要内容,即截断敌方的纵队,集中火力逐次攻击敌舰队的各个部分。但是纳尔逊的计划远不止这些。纳尔逊不打算先与法国舰队并行,尔后才突破敌人纵队,他企图直接突入敌方纵队,并且计划使用两个分队执行这一任务,他原来打算使用三个分队,但那需要40艘军舰才行,而当时只有27艘。还有6艘军舰停泊在直布罗陀或在地中海进行补给,此外他也没有得到他所期望的那么多的援兵。

   纳尔逊计划派一个分队以近90度的角度突入敌方纵队,将其后卫和中军分割开,然后集中兵力突击敌舰队后卫舰只。第二个分队的任务是切断中军和前卫,集中炮击它的中军。这样,纳尔逊便能使用他的全部兵力集中攻击敌舰队的三分之二舰只。在尼罗河战役中,敌舰队后卫顺风锚泊,无法及时支援中军和前卫,这次和上次一样,敌舰队的前卫也必须回头支援舰队的其余部分,纳尔逊确信,等法西联合舰队艰难地回过头来支援时,已为时太晚了。

   和他以往的战术计划一样,这次计划的指导思想简单明了,而计划的细节却拟制得十分详尽。计划估计了各舰逆风换抢或顺风换抢所需要的时间,还考虑到了法国革命后舰队炮手技术水平下降这一因素。与英国的炮手不同,敌舰由于舰艏炮的火力有限,不能直接对着英国的纵队攻击。纳尔逊的这个计划和尼罗河战役一样,也在指挥方面进行了改革,即采取分头指挥的办法。计划规定科林伍德率领第一分队突击敌舰队的后卫,纳尔逊突击敌舰队的中军,从攻击信号发出起,科林伍德便独立进行指挥。如发现可重创敌人的有利时机,其他各舰长可根据自己的判断相机行事。正如纳尔逊所指出的,“在来收到或不能正确理解信号的情况下,如我舰与敌舰并行时,任何舰长都不得放过敌人。”

   英国海军之所以采取这种战术是因为它拥有威力强大的武器——巨型短炮,这种炮能在近距离内给敌人造成巨大损失。此外,还因为英舰不仅有训练有素的炮手,而且有新式的蒸发机,它能在瞬息之间引发舰炮的炮弹,便于炮手在航行中选择准确的时间进行射击。而使用老式的火绳和火药引信,炮手们要靠推测来掌握瞄准发射的时机,很不准确。纳尔逊的作战计划还有几个优点,例如,英国两个分队的前锋,均使用火力强大的一级战列舰来担任,而不是用一般的轻型军舰引导进攻。纳尔逊选择了100门炮的王权号和104门炮的胜利号分别担任这两个分队的前锋,纳尔逊就是用这两只最有力的拳头打击敌人。

   纳尔逊关于特拉法尔加海战的计划,之所以在舰队官兵中引起强烈的反响,毫无疑问,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慷慨激昂而又令人心服诚悦地向众人阐述了这一计划。他在信中对埃玛说:“就象受到电击一样,不少人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大家一致拥护这个战术方案——‘这是一种新型的战术——一种卓越的战术——一种非常简便易行的战术!’我反复听到部下的将领们说,‘只要我们一接近它们,我们就一定会胜利!’”他只对埃玛一人说过,他把这种战术称作“纳尔逊秘诀”。

   纳尔逊一面等待与敌接战,一面加紧训练水兵,并力求每个人都做好充分的战斗准备。他懂得,战斗的进展如何,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下面甲板上官兵的士气,他要使一切都准备得尽量完善才放心。他和平常一样,连微小的事情也不放过。他给舰长们的一份备忘录中,批评军需官没有供应足够数量的新鲜蔬菜做汤。“因此我明确地规定,军需官在可能的条件下,必须采购舰上做汤的蔬菜。”当纳尔逊发现胜利号上的小艇军士,忙于把邮件装袋寄回英国而忘记将自己的信件装入时,他便指示“升挂信号,叫邮船驶回,他说不定会在明天的战斗中牺牲的。”他甚至请求一位去那不勒斯的舰长,如有可能的话,寻找一位年轻的海军上尉,据纳尔逊解释说,“他和一位歌剧舞蹈演员从马尔他逃跑了,他很可能因负债而坐牢。”纳尔逊主动提出替他偿还债务。

   因为纳尔逊经常不断地派出军舰,前往直布罗陀运输新鲜给养,所以10月20日,联合舰队的33艘战列舰最终出海作战时,纳尔逊只有27艘军舰。如果当时在直布罗陀的2艘军舰和派往地中海的4艘军舰在特拉法尔加附近,他的军舰数量就正好和敌舰数量相等,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发布“全舰队追击”的命令。

   白天,清新的和风渐渐转为阵阵大风,阳光照耀下的白云飞驰而过。到了夜间,已是狂风呼啸了,然而英国的巡航舰却在紧紧地盯住联合舰队,并不断向纳尔逊发回信号。敌舰队将中帆缩至一半,正向南疾驶,准备绕过加的斯以南的特拉法尔加的岩石岬直奔直布罗陀。因此,两支舰队走的是一条航道,整整一夜,联合舰队都在借助灯光保持队形;而熄灯航行的英国巡航舰离敌舰队却很近,防御号上的一位军官后来回忆说,“有时我们好象陷入敌舰的重重包圈中,随时会被它们吞没。”直到次日清晨,英国巡航舰还能区分出敌舰的灯光和纳尔逊舰队的灯光信号。欧亚拉斯号上的海军候补生赫尔克里士·鲁宾逊,后来吹嘘说:“当两支舰队驶得较近时,我们就象马车行驶在‘摄政大街’上一样,两边都是路灯。”

   维尔纳夫海军中将很难使其舰队保持良好的队形。他的舰长们按计划应当排成三路纵队,但是大部分军舰从未在一起航行过,因此队形十分混乱。由于在港内闲散了七个星期之久,他们的业务都荒疏了,水兵们技术不熟练,很多人缩帆时间太长,致使他们的军舰离编队更远。舰上的大多数水兵是刚上舰的新手,许多人还未遇风浪就已晕船,有的人则从帆桁上摔到甲板上或落入海中。

   维尔纳夫估计,猛烈的南到东南风,会把他吹离特拉法尔加角,而他必须顺风航行,经过直布罗陀海峡后,他的舰队才可以调转方向,排成一路纵队驶向直布罗陀进入地中海。当天下午,维尔纳夫遇到了幸运的事情,海风突然转向西面,这样,他的舰队可以调转方向直接驶向直布罗陀海峡。但由于风向的变化,有几艘舰转向非常困难,被迫驶回。维尔纳夫的舰队越来越散乱,他只好按新航向行驶,并希望白天再集结起被风吹散了的舰队。

   下午7时,可畏号舰长吕卡,从后甲板发现了一列军舰发出的灯光信号,但未能识别出信号的内容,他便将这一情况通过各舰,传递给前面的布欣陶列号上的维尔纳夫,可是情报传递得太慢,联合舰队在夜间无法使用复杂的灯光信号,通信必须通过传声筒逐舰传达。大约在这同时,阿喀琉斯号的舰长也看到了那奇怪的灯光,他断定它们就是敌舰,于是他将这一情况通报给阿尔及西拉斯号上的马贡海军少将。马贡又驶近西班牙军舰奥国王子号,将此情况告诉了格雷维纳海军中将,格雷维纳遂派出一艘巡航舰将这一消息通知了维尔纳夫。

   经过一场骚乱,维尔纳夫到了晚上8时30分才终于收到了发现敌舰的报告。他那散乱的舰队在黑暗中继续摸索前进,天亮时他才发出“一路纵队”的信号。法国和西班牙的军舰在海上四处乱窜,试图编成一路纵队,有些军舰实施机动时几乎相撞。维尔纳夫在较远的地方,仔细观察着秩序井然的英国舰队向他逼近。后来维尔纳夫说,他看到纳尔逊的舰队“势不可挡地向他逼近时,感到十分胆寒。”他描绘说,他一眼就看出纳尔逊“似乎以全舰队向我舰队的后卫压来,其目的很明显,是以绝对优势兵力与我交战,并切断联合舰队驶往加的斯的退路,因此,我发出信号,命令全舰队转向下风,以相反的顺序排成一路战斗纵队。”

   联合舰队为了调转方向,返回加的斯,各舰都要摆脱风力,实施转向,尽量减少舰帆吃风,那样,舰队的前卫就将变成后卫。尽管维尔纳夫决心进行战斗,但如有必要,他至少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撤回加的斯。

   风停了,巨浪从西边滚滚而来。联合舰队的大部分军舰,因调转方向而脱离编队更远了。格雷维纳本应率领他的分舰队,在中军附近就位,结果却落到了后卫的位置上。不久,队列稍微成形,但这只不过是一个月牙形队列,其中还有些弯曲的地方。当各个舰长努力机动他们的军舰在阵列中就位时,圣胡安号上的丘卢卡西班牙海军准将望着散乱的队形,摇着头对他的副手感叹地说,“联合舰队完了。法国海军将领根本不懂得指挥舰队。”

   在尼普顿号的甲板上,一位海军候补生被海上这壮观的场面所吸引。“多么难得的景象,”他回忆说,“敌舰将它们的舰舷转向我们,露出了它们的铁牙。”他发现敌舰舷上没有用颜色漆成的图案。而在纳尔逊的舰队中,为了在战斗中便于识别,每艘军舰的舰舷都涂上黑黄两色相间的横幅,黄底上呈现出黑色的炮门,大家普遍把这说成是“纳尔逊的棋盘”。和许多英国人一样,这位海军候补生对于雄伟高大的圣特立尼达号战列舰的印象尤为深刻。“它的外形十分壮观,舰艏装饰着一组精美的白色的三圣像,该舰即以此得名[译注:圣特立尼达意为三圣像(圣父、圣子、圣灵)]。”

   英舰上的人都想向东观看一下这种壮观的景色,很多人爬上了上甲板,炮手和装药兵则通过炮门朝外观看。在王权号上,科林伍德海军中将起床穿衣时,他的勤务兵史密斯走进舱来,6.2英尺高的科林伍德在低矮的横梁下弯着腰,借助从炮门透进的光线给自己修面。史密斯通过炮门看到了联合舰队拉得长长的散乱的队形,“我不由自主地怀着极大的兴趣回头望着海军中将,”后来他回忆说,“他在这个时候还那么镇静地刮脸,这使我非常吃惊。”科林伍德洗漱完后走上甲板,他发现一位海军上尉穿着靴子,便提醒他,“你最好象我一样穿上长丝袜。万一腿部受了伤,军医脱起来也方便。”

   发现敌舰的消息引起了恐惧与不安,但更多的反应,却是渴望战斗和坚信胜利。有些人开始振奋起来,在前一天第一个发现战神号警报信号的柏勒洛丰号上的坎比海军上尉,此时正在军官舱附近的一个小舱室里睡觉。爱德华·奥弗顿舰长唤醒了他,“坎比,快起来。敌人来了,是一支33艘军舰的大舰队!”坎比回答,“你这么说我睡不成了?”在柏勒洛丰号的炮甲板上,水兵们正用粉笔在炮身上写下“不成功则成仁”的誓言。

   埃阿斯号的一名上尉,后来在描绘当时的场面时说:“水兵们的战前准备工作,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们大部分都脱光了上身,用手帕将双耳扎紧,以减轻开炮时的震动,因为每次战斗过后,有许多人要耳聋好几天。水兵们都忙于各种准备工作,有的磨剑、有的擦炮,似乎即将要接受一次检阅,而不是一场殊死的战斗。还有三、四个水兵在跳水兵舞,似乎是为了振奋士气。”

   弥诺陶洛斯号的查尔斯·曼斯菲尔德舰长,把水兵们召集到甲板上,进行战斗动员,他说:“我相信,今天将成为我们国家空前光荣的一天,我不用说什么鼓励你们的话,我们的国家从未出过懦夫。”雷鸣号舰长查尔斯·泰勒的战斗动员更为实际,他说:“小伙子们,这将是我们光荣的一天,这一仗打胜了,我们就能尽快返回家乡。”讲完话后,他就命令为全体炮手准备好面包、乳酪和啤酒。一位名叫约翰·卡什的水兵回忆说:“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我们尽情地吃喝,从来也没有象那样高兴地开怀畅饮。”

   比起敌人来更要紧的是胜利号的桅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它。早晨4时45分,胜利号按照纳尔逊的作战意图发出了信号,命令全舰队排成两路纵队。上午7时,当敌舰队调转方向时,胜利号也相应地下达了改变航向的命令:“驶向下风,航向东北。”接着又发出“准备战斗”的信号。经过数月的监视与等待,英国舰队即将投入战斗了。纳尔逊登上艉楼,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东方的海面,同时下令收拾好他的舱室,推出大炮,“当心我的守护天使,”他提醒水兵要特别注意汉密尔顿夫人的肖像,然后,他走下艉楼,进入住舱。水兵们在替他收拾物品时,他坐在桌旁写他的遗嘱,在遗嘱中说他将埃玛交托给英王和他的国家。

   胜利号的信号官约翰·帕斯科海军上尉,拿着报告走进将军的住舱,他发现纳尔逊跪在桌前——舱内的椅子已被搬走——正在他的私人日记中写道:“愿我所崇拜的上帝为了整个欧洲的利益,保佑我的国家取得伟大而光辉的胜利。”

   帕斯科回忆说,“我一直等他站起身来才向他报告。”

   胜利号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后,纳尔逊开始巡视全舰,他每到一处,水兵们立即立正敬礼,纳尔逊对一位水兵说,“水兵们,今天将是英国历史上空前光辉的一天。”

   他不时停下同炮手交谈,他拍着一位装弹药水兵的肩膀,建议他脱掉衬衣,以防溅上火星引起着火。纳尔逊巡视完全舰,返回后甲板时,水兵们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纳尔逊显然非常激动,他转过身来向下面的水兵们注视了好久,然后才走上艉楼甲板,再次举起望远镜进行观察。

   这时敌舰队更加接近了,在微风的推动下,英国的两路纵队,向着七零八落的敌舰队驶去。联合舰队的队列仍然是月牙形,两头弯向陆地,三排射程近5英里的大炮正虎视眈眈,这预示着一场炮战即将开始。敌舰队形如壁垒,两路英舰犹如尖刀。海上舰帆一片,指挥旗和信号旗随风飘扬,看上去恰似一幅海上阅兵式的油画,唯一的区别是军舰随着大西洋的涌浪起伏。鲁宾逊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他描绘道:“庞大的舰队两侧,张开了顶桅帆和翼帆,军乐队奏着乐曲,军官们衣冠齐整,旌旗掩盖了军舰。”60艘威武的战列舰,准备在此决一雌雄。

   纳尔逊在观察敌人舰队时,他的随从们在一旁低声议论。他的两位秘书都叫斯科特(牧师叫斯科特博士,另一位秘书叫斯科特先生),还有一位军医叫贝蒂。他们发现纳尔逊与往日不同,他第一次没有带佩剑,贝蒂担心的是纳尔逊大衣上的那些装饰品,他对斯科特博士说,那些东西可能会暴露他的身份,他建议劝说纳尔逊将它们遮盖起来。斯科特回答说:“医生,你要干什么?小心点!我可不去和他讲这种事。”

   还没等贝蒂谈这问题,纳尔逊就回过头来对他们说,“我要发个信号,鼓舞全舰队的士气。信号内容是:‘纳尔逊希望舰队全体将士忠于职守。’”有一名军官提议将信号中“纳尔逊”改为“英国”纳尔逊同意了,他走到帕斯科上尉跟前说:“帕斯科先生,我要通知舰队,‘英国希望舰队全体将士忠于职守。’你必须尽快发出,接着我还要下达一个命令。”帕斯科知道,那是纳尔逊最喜欢的第16号信号“进一步接敌。”

   帕斯科上尉还提出了修改意见,“如果阁下允许我将‘希望’改为‘要求’,信号就能发得更快,因为密码本里有这个现成的词。”

   “好,帕斯科,你就直接发吧。”

   英国舰队全体官兵看着胜利号的信号旗在微风中沿旗索徐徐升起,向全舰队传达了纳尔逊的指令。

   王权号后甲板上的科林伍德看了信号,嘟喃着说,“纳尔逊这信号是什么意思?我们大家都知道如何忠于职守。”当这信号传达给炮甲板上的炮手们时,有一名炮手说,“忠于职守?我们当然会这么做,我一贯忠于职守,你不也是吗?”胜利号上的信号激起舰队上下一片沸腾,这正是纳尔逊激励士气的方法。随后即发出了纳尔逊著名的16号信号“进一步接敌”,一阵振奋的欢呼又一次腾空而起。

   欢呼声越过海面传到了联合舰队官兵的耳朵里,在多数西班牙军舰上,水兵们正集合在甲板上做祷告。在鼓乐声中,敬畏号舰长吕卡巡视他的军舰,他视察了投弹手们,他们每人都携带着一些手榴弹和供点火用的火绳,这些投弹手经过了训练,一次能投掷两颗手榴弹。狙击手们持枪向吕卡舰长致敬,他们被配置在射击位置上。吕卡在后来写道:“我每到一处,都看到我的英勇水兵们,个个急不可待地等候着战斗的开始。”

   在法国军舰上到处都能听到“战斗准备”的叫喊声和招呼水兵紧急集合的战鼓声。据一名新兵后来回忆,圣特立尼达号上,当时有个人命令:“沙子,快拿沙子来!”这个新兵就看见人们搬来许多袋沙子,倒在甲板上,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问站在旁边的一位小伙子,为什么要搬来沙子。“防止血流到甲板上,”那人回答说。

   圣胡安号战列舰上的西班牙海军准将丘卢卡,通过望远镜观察了布欣陶列号的桅顶后,连连摇头。他转身看到英舰的两路纵队,正无情地向联合舰队逼近,他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旗舰,对他的副手说,“看来我们的前卫要被英国舰队分割开,后卫将被对方压倒,半个舰队将无法行动。那个法国海军将领根本不懂得,也不会懂得这一点。现在他唯一的办法是采取大胆的行动,命令前卫军舰再次转向下风,支援后卫,这才能使敌舰受到我们两面火力的夹击。”接着,丘卢卡啪地一声,合上了望远镜,傲然离去,同时口中喃喃地说:“完了,完了,这下我们彻底完了。”

   不久,他召集起舰上的全体人员做祷告。他对圣胡安号上的牧师说,“牧师,执行你的圣职吧。拯救这些英勇战士的灵魂吧,他们还不知道这次战斗将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命运呢!”祷告结束后,丘卢卡对全体水兵进行训话:“水兵们,我以战神的名义,祝今天战斗中忠于职守而牺牲的战士永远幸福,如果我看见有人临阵脱逃,我即当场处决。”训完话,水兵们在鼓笛声的催促下,迅速返回了各自的战斗岗位。

   12时10分,弗高克斯号舰长路易·博杜安,看到英舰王权号转向朝着他直驶而来,遂发出开火的命令,从而打响了特拉法尔加海战的第一炮。该舰的纠察长后来说,他们“按照法国海军的坏习惯,在英舰尚未打开炮栓时就远远地发射了一百多发炮弹。

   英国的王权号战列舰,由于造船技术的改进,在这次海战中受益非浅。18世纪末,英国人在舰壳外,包上一层铜皮,以防海生物寄附,从而提高了军舰的航速,王权号是首批包装铜皮外壳的军舰之一,它把分舰队的其他舰只拉下了四分之一英里远。当王权号向弗高克斯号疾驶时,科林伍德命令全体炮手卧在甲板上隐蔽好,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开火。

   纳尔逊从胜利号艉楼里向外观看时说:“瞧,那能干的科林伍德是怎样指挥军舰战斗的!”同时,在王权号的后甲板上,科林伍德对他的旗舰舰长说:“罗瑟拉姆,在此处可以看出,纳尔逊的战术是多么英明!”

   王权号行动十分迅速,科林伍德在敌炮火下,只用了10分钟就在弗高克斯号和西班牙的圣安拉号之间,找到了一个空隙,他命令王权号插入两舰之间,并以一舷的火炮向110门炮的西班牙战列舰进行了第一次猛烈的齐射。欧亚拉斯号上的海军候补生鲁宾逊,目睹了科林伍德与圣安拉号的交战。“王权号在抵近敌舰时,砍断了角帆索和翼帆索,使帆落入水中,并且使用双弹丸的舷侧炮,向圣安拉艉部射击。”王权号第一次舷炮齐射,击毁了圣安拉号装饰华丽的艉部,并使400名水兵失去了战斗力,这约占全舰人数的一半。科林伍德的炮手射击技术非常熟练,他们不到一分钟,就击中了弗高克斯号,该舰的纠察长报告说,王权号“使用55门大炮向我舰齐射,一连串的大小炮弹和枪弹向我舰射来,我以为弗高克斯号已经被击毁了。舰上燃起了大火,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竭力将大火扑灭,用斧子从折断的桅杆和帆桁上,砍掉毁坏的帆索。”弗高克斯号的炮手们竭尽全力,总算使军舰从混乱中平定下来,开始向王权号还击。这位纠察长评论道,“我们以连续猛烈的炮火来回答英国人,我们也有火炮,并能够进行还击。”

   圣安拉号奋起向王权号还击。德·阿拉瓦海军中将,估计英舰在突破联向舰队的战斗纵队之后,将对他的下风一侧进行攻击,所以便把炮手都集中在军舰下风舷侧。当两舰相遇时,圣安拉号的舷炮齐射,把王权号打得几乎飞出了水面。在大约400码的距离上,双方的舷炮展开了激烈的炮战,王权号由于具有较高的航速和持久力,很快舰便开始转向下风。科林伍德在艉楼甲板上冷静地观看着战斗。鲁宾逊海军候补生说,“我看见老科迪(我们对科林伍德的昵称)在艉楼端部走动。他头戴饰有金边的三角帽,穿着紧身的军服、丝袜,还佩戴着装饰品,他一边注视双方的战斗,一边吃着苹果。”

   科林伍德发现拖在水里的一面翼帆,还能捞上来,便对一位海军上尉说,“来,请帮我把它拖上来,不定哪一天我们还用得着呢。”他们俩冒着弹雨拖上了翼帆、折好并收藏起来。

   在胜利号艉楼上,纳尔逊也开始考虑对敌发起进攻,他要求每个人都仔细地观察,以便发现联合舰队的旗舰。正当他们观察的时候,一艘敌舰喷出了一股浓烟和一团火光,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一发炮弹落入胜利号前方的海中。过了数分钟,敌舰又开了一炮,这一发炮弹落在舷侧附近,紧接着第三发炮弹落到了胜利号的后面,这样,敌舰便测准了胜利号的位置。到这时,哈迪才指出,是纳尔逊胸前佩戴的勋章暴露了目标,可是为时已晚,纳尔逊全神贯注敌方的火力,他对哈迪说,“现在换大衣已经来不及了。”

   胜利号在接敌机动的过程中,为了节省弹药,40分钟没有开炮还击,任凭敌舰炮击。一发炮弹打穿了它的主桅帆,接着又有几发炮弹击中了主桅帆,因此胜利号的航速减慢了。联合舰队的火力飘忽不定,而且波涛滚滚的海面使炮火更加不准确,但是,一发炮弹却碰巧击中胜利号,打断了军舰的后桅,另外几发炮弹击碎了翼帆。正当胜利号缓慢地缩小与敌舰的距离时,一发炮弹击中了它的舵轮,40名水兵被派到甲板下面,根据后甲板传下去的口令操纵舵柄。

   斯科特先生正在和哈迪舰长说话,一发炮弹正好落在他身上,水兵们把他血肉模糊的尸体扔到海里。纳尔逊转身问道:“是可怜的斯科特阵亡了吗?”但他知道,此时不可能为他举行葬礼,也无暇悼念这位忠实的随从。一阵葡萄弹又撂倒了一些水兵,纳尔逊命令其余的人员隐蔽好,而他自己却仍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一发炮弹穿过吊铺网上的4个折迭起来的吊铺,击坏了后甲板的一部分,飞出一阵碎片,一块碎弹片削去了哈迪的鞋扣,纳尔逊笑了笑说:“哈迪,干得太热,穿不住了吧。”

   胜利号旗舰的桅帆上布满了弹孔,舰体随着涌浪摇晃,可是,它仍然对准敌纵队的中军直驶而去。正在这个时候,纳尔逊发现了敌旗舰布欣陶列号的识别信号,但他并没有直接向它驶去。他心中早已计划好,胜利号改为与支离破碎的敌纵队并行的航向,慢速驶向敌纵队的前卫,似乎企图采用老式的线式战术作战。几分钟之后,纳尔逊突然命令胜利号调转方向,直逼敌纵队的中军。

   这就是所谓的“纳尔逊秘诀”。纳尔逊好象知道维尔纳夫已经估计到他会攻击联合舰队的中军,因此首先佯攻其前卫,以欺骗敌人,然后再按计划转向去切断其中军。科德林顿舰长从奥赖恩号上观看到纳尔逊这一机动,他说:“我们的舰队司令正在实现他的计划,他干得真漂亮!”

   胜利号穿插到布欣陶列号和吕卡舰长的敬畏号之间,这时纳尔逊才下令开炮。胜利号的巨型短炮和双弹丸炮同时齐射,一门巨炮内装了一颗68磅的炮弹和500颗霰弹,直接射进布欣陶列号艉舷窗,使该舰遭到了严重的损伤。硝烟、尘埃和碎片使得胜利号炮手不停地咳嗽,纳尔逊和哈迪身上也落满了弹药的尘灰。胜利号一驶过布欣陶列号,哈迪即命令舵手转向左舷,胜利号改用另一侧舷炮作战,在转向时它的翼帆角的铁器撞上了布欣陶列号的前桅帆。

   纳尔逊佯攻联合舰队的前卫,可能是这次海战中最重要的战术。维尔纳夫海军中将并不象他的西班牙同伴想象的那样笨拙。维尔纳夫和丘卢卡设想的一致,他原来打算命令他的前卫向后调转方向,包抄英舰,但是他又一次贻误了战机。本来维尔纳夫不至于犯这个错误,他认为,如果纳尔逊计划对前卫和中军同时发起攻击,英国军舰便能在缓慢转向时,击毁法国与西班牙的先导舰。纳尔逊的佯攻,正好使维尔纳夫做出了这种错误的判断。而等到纳尔逊突然转向,边开炮边穿过敌战斗纵队时,维尔纳夫发出信号已经太晚了。

   联合舰队前卫指挥官是可怯号上的迪马努瓦·勒·波雷海军少将,迪马努瓦率领前卫的7艘军舰一马当先,继续向前驶,当维尔纳夫向迪马努瓦发出紧急信号要他返回时,他却一个多小时没有反应,而这一个多小时,正是决定命运的时刻。迪马努瓦后来说,他在战场的硝烟中,未能看清信号。显然,他能看到全部英舰都在向联合舰队的中军和后卫进攻,但他没有接到命令,无从了解维尔纳夫是否计算将前卫留作预备队,迪马努瓦只知道他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是继续照直前进。

   维尔纳夫当时正忙于指挥清理被胜利号第一次炮击所破坏的军舰,舰炮被打歪了,碎木头堵住了一些炮门,正在这时,布欣陶列号得到了它后面有74门炮的敬畏号战列舰的支援。敬畏号是全舰队中最小的一艘法国军舰,身高只有4.9英尺的吕卡舰长,也是联合舰队中最矮的一位舰长,但是,他却以作战勇敢著称,他见胜利号切断中军,便立即赶上来与这艘104门炮的英国旗舰交战。

   吕卡部下的水兵们,试图投掷铁钩钩住胜利号的栏杆,由于它的栏杆比敬畏号的栏杆高得多而没有钩住,然而,对于法舰桅顶上的狙击手们,这种差别却十分有利,它将敬畏号后桅平台到胜利号上甲板的距离,缩短到只有50英尺远。

   交错的索具和断落的帆桁遮住了敬畏号平台的观察视线。团团浓烟在翻滚,胜利号的甲板时隐时现。双方的军舰随着涌浪在颠簸,并且被舷炮射击的后坐力震得不停地摇摆。除了隆隆的炮声,什么也听不见;透过弥漫的硝烟,只能看见大炮和滑膛枪射击时发出的大大小小的火光。

   正是在这个时候,吕卡舰长精心培训出来的射手们大显了身手,雨点般密集的枪弹射到了胜利号甲板上,英国水兵们几乎全隐蔽了起来。后甲板上只剩下少数几个人,其中有两个人,法国射手看得非常清楚: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和一个精干的小个子,他们沿着左舷栏杆走动。当他们转身时,可以看见那个小个子有一只空衣袖别在胸前,每个法国水兵都知道那个独臂小个子是什么人,他的胸前佩戴着勋章,这正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射击目标。

   在胜利号最底层甲板的伤兵舱里,排列着一排排担架。烛光下伤员们在等待着军医的检查,他们痛苦地呻吟着、诅咒着。军医贝蒂刚检查过他的一位挚友的伤势,发现他已经死去了。当两名水兵顺着舷梯,蹒蹒跚跚地抬下一位瘦小的伤员时,伤兵舱门口附近出现了一阵骚乱,尽管受伤者胸前的勋章被一块手帕盖了起来,大家还是认了出来,一名伤兵招呼道:“贝蒂先生,纳尔逊勋爵负伤了。”

   贝蒂和军需官伯克先生,从水兵手中接过纳尔逊,将他抬到一个海军候补生的吊铺上,途中差点失手将纳尔逊摔倒。在昏暗的伤兵舱里,纳尔逊什么也看不见,他问是谁在他身边,当他知道是贝蒂时,说道:“哦,贝蒂先生,你救不了我,我只能活很短的时间了,子弹穿透了我的背部。”

   贝蒂叫来了纳尔逊的那位还活着的秘书斯科特博士,他一直在给伤兵喂柠檬汁。斯科特走了过来,看到鲜血染红的外衣,想起了关于纳尔逊的勋章的那次议论,他说:“哎呀!贝蒂,不幸被你说准了。”他们轻轻地为纳尔逊脱掉了衣服。贝蒂在晃动的烛光下试图取出那颗子弹,但是子弹打得太深了,在背部找不到子弹的出孔,子弹肯定是留在纳尔逊的脊骨上。贝蒂问他感觉如何,纳尔逊回答说,他感到每次呼吸时血都在向外涌,并感到脊骨剧痛。他的下半部身体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他说:“我觉得我的脊背被打断了。”

   哈迪舰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舱来,贝蒂小声地告诉他,纳尔逊受了致命伤。接着哈迪又匆匆赶回后甲板指挥战斗。科林伍德将接替纳尔逊的指挥,但只要纳尔逊还活着,旗舰舰长就要代表他下达命令。

   哈迪面临着许多艰巨的任务,他全神贯注地在指挥战斗,以致后来才发现,在给信号官书写命令时,把夹在嘴里的铅笔盒都咬出了牙印。他刚返回后甲板,就在一片喧嚣声中听到敬畏号上响起号声,随后法国人发出了登舰的呼喊声:“冲上舰去!”胜利号的甲板比法舰甲板高得多,法国水兵爬不上来。可是,敬畏号的主桁刚好倒在胜利号甲板的栏杆上,成了法国水兵登舰的跳板,手持刀枪的法国水兵蜂拥而上。胜利号的水兵集中火力射向主桁,成功地击退了敌人。

   这两艘军舰紧紧靠在一起,以致胜利号的大炮无法伸出炮门。吕卡舰长命令敬畏号的炮手们关上炮门,以防胜利号水兵登舰。在胜利号上,每一门炮旁,都有一名炮手提着消防桶待命,每次开炮后就向炮门外泼水,防止法舰中弹引起的火焰蔓延过来。据胜利号上的一名陆战队中尉后来回忆:“不但我所在的甲板起了火,上下甲板上火势也在蔓延,怒吼的大炮猛烈地向后坐,报告声赛过了打雷声,甲板被烧得隆起来,舰舷变了形。我就象到了地狱一样,每个人看上去都象鬼,只见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下达命令的声音;一切都依靠手势。”

   吕卡舰长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他想如果能使用轻武器将胜利号俘获,那将是个历史性的胜利。他写道:“我们向胜利号投了两百多颗手榴弹,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甲板上躺满了尸体和伤兵。”尽管敬畏号桅楼上的水兵受到一些伤亡,但吕卡舰长的射手和投弹手仍在为登上敌舰作战扫清障碍。正在这时,另一艘英舰赶来援救胜利号。

   正当敬畏号上所有的人,集中力量攻击胜利号时,三层甲板的英舰提米莱尔号,接近了敬畏号的另一舷,并以三排火炮(共74门)出其不意地向敬畏号进行猛烈的齐射。“提米莱尔号的猛烈炮击,给我们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吕卡舰长回忆说,“我们伤亡了200多名英勇的水兵。”

   在提米莱尔号前去增援胜利号时,法舰弗高克斯号也向提米莱尔号驶来,该舰在战斗开始时遭到王权号的炮击,但没有丧失作战能力,于是,胜利号、敬畏号、提米莱尔号和弗高克斯号四艘军舰,舷与舷靠在一起,互相展开激烈的炮战,与此同时,胜利号还在用左舷炮对布欣陶列号和圣特立尼达号继续射击。

   在胜利号支离破碎的后甲板上,19岁的海军候补生约翰·波拉德,用滑膛枪向敬畏号的桅楼射击,企图为纳尔逊报仇。他一直等到一个法国人从后桅平台帆布篷里伸出头时才开枪,在发现的四个法国人中他很快就撂倒了三人。第四个法国人被他准确的枪法吓坏了,试图趁他换子弹时沿着索具匆忙往下溜,他还没爬到下部侧支索,就被波拉德击中了,摔死在敬畏号的甲板上。波拉德为身负重伤的纳尔逊报了仇,打死了开枪打伤纳尔逊的那个人,但他永远不会知道四人之中,究竟是哪一个开枪击中纳尔逊的。正如纳尔逊所预料的一样,特拉法尔加海战包括两个主要战斗。胜利号突破敌纵队后不到一个半小时,与联合舰队中军的战斗就结束了。而南面,联合舰队后卫舰只还在战斗,但败局已定,只是时间问题。不到一个小时,科林伍德率领的15艘英舰,就俘获与击沉了16艘敌舰中的12艘。而与此同时,可怯号上的迪马努瓦少将,率领着7艘军舰组成的前卫,继续向北前进,离战斗越来越远。

   最后,迪马努瓦决定投入战斗,一方面,因为他最终看清了维尔纳夫的信号(由其他舰转达的);另一方面,因为他意识到他如不参战,就将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并有可能被处死。但是迪马努瓦的决定太晚了,战斗已经进行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他归队参战的企图成了后人的笑料。他的两艘军舰布朗山号和无畏号相撞,布朗山号的前桅帆被撞破,无畏号的后斜帆桁被撞落,这两艘舰向东漂去。迪马努瓦率领着剩余的5艘军舰,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航行才赶到战场。这时,英舰已胜利地结束了战斗,并早已准备好与敌舰队前卫的残兵较量,迪马努瓦看到这种情况,便调头向西逃去,当法舰逃跑时,胜利号对它进行了一次舷炮齐射,以示送行。

   纳尔逊听到他自己的军舰的大炮轰鸣,大声喊道,“啊,胜利号,胜利号,你是多么令人神往!”斯科特医生按摩着他的胸部,伯克尽量设法让他喝些柠檬汁。下午4时,哈迪弯着腰又来到纳尔逊的跟前,向他报告英国舰队获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哈迪还能数出十四、五艘投降的敌舰。“很好,不过原来我指望俘获20艘,”纳尔逊回答说。隔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死后,请不要把我抛到海里去。”

   “哦,不会,当然不会的,”哈迪回答。。

   “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一定要照顾好可怜的汉密尔顿夫人,”纳尔逊含含糊糊地说,“吻吻我吧,哈迪。”

   哈迪跪下来亲切地吻了一下他的面颊。“我现在满足了,”纳尔逊的声音非常微弱,“感谢上帝,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职责。”

   哈迪跪下来又亲吻了舰队司令官的前额。

   “那是谁?”

   “哈迪。”

   “愿上帝保佑你,哈迪。”

   随后,哈迪离开了他。纳尔逊的呼吸变得更吃力,声音更加微弱了。斯科特听到他喃喃地说:“我不是一个有罪的人。”他再一次提到了汉密尔顿夫人和他的女儿霍雷希亚,他对斯科特说:“永远别忘了霍雷希亚。”斯科特又一次听他小声地说,“感谢上帝,我已尽到了我的职责。”说完,他就停止了呼吸,从此离开了人间。

   其它英国军舰的后甲板上也留下了舰长们的鲜血。几乎在纳尔逊受伤的同一时刻,柏勒洛丰号的舰长约翰·库克被一发炮弹击中了。这位舰长是第一次在纳尔逊指挥下作战,他把这次战斗称为他“一生中最热切的希望”。他用手枪击毙了鹰号后甲板上的一名法国军官,他刚准备装子弹时,不幸被击中,他的副官要抬他下去抢救,可是他说,“让我在这里躺一会儿。”说完他就死了。

   当英舰战神号插入法舰弗高克斯号和普路托号之间时,受到两舰炮火的夹击,大部分索具都被打坏了,乔治·达夫舰长也被削去了脑袋,他的副官在战斗结束之前,一直用国旗覆盖着他的尸体。达夫舰长的儿子诺威奇,是战神号上的一名海军候补生,他第二天给他妈妈写信时说:“亲爱的妈妈,你可想象不到我是多么不愿意提笔写这封悲伤的信……”

   在王权号上,科林伍德也经历了两次危险。他站在后甲板上时,一块弹片击伤了他的左腿,如果他一直穿着靴子,也就不致受伤。还有一次,他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原来是一发近失弹在离他不远处爆炸了。其实,科林伍德最难过的,是他听到胜利号派来的军官报告纳尔逊受伤的消息。他后来回忆说,“我问那位军官纳尔逊的伤势是否严重。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但愿他的伤势不严重,但我从他的目光中猜到了我朋友的命运。”

   贝雷斯尔号军舰也遭受损伤,主桅被炸坏,脱落的舰帆挡住了好几个炮门。哈古德舰长被一块弹片击伤,倒在后甲板上,但他仍保持着镇静的神情,重新站立起来。他命令把桨从最下层的炮门中伸出去,靠划桨来机动军舰。贝雷斯尔号的旗子仍然在折断的主桅残杆上飘扬。哈古德和陆战队上尉约翰·欧文一起,观察战斗的进程,直到被一阵葡萄弹打倒。

   在指挥官的行为鼓舞下,很多官兵都表现得十分勇敢。一名英国水兵说:“说实话;战斗开始时,我还想着回沃思巴勒去种地,可是他们激怒了我,我横下一条心开始认真干了起来。”雷鸣号上一名叫菲茨杰拉德的水兵,爬上了法舰阿尔及西拉斯号,他顺着索具攀上了桅顶,砍下了法国的国旗,把它缠在腰上,他刚返回到桅杆下部的侧支索处,就被敌人的滑膛枪击落到海里。柏勒洛丰号后甲板上的八名幸存者之一,一位自由民出身的信号兵克里斯托弗·贝蒂,见舰上挂的国旗第三次被炮火打落,于是拿起一面英国国旗,爬上索具,将它系在侧支索上,敌射手惊奇得目瞪口呆,直到贝蒂回到甲板上才开始开枪向他射击。

   指挥官的勇敢精神也感染了伤员。征服者号上的一名被打断腿的水兵,一边等候被抬去就医,一边拿葡萄弹的弹丸当弹子玩。绞盘棒的插孔里装满了粗制的急救包,很多能走动的伤员就自己到那里去包扎,把剩下的绷带放回原处,然后返回自己的战斗岗位。一位负了重伤的水兵,在截肢过程中,始终唱着“统治吧,布列颠”的歌。雷鸣号上一位被截肢的伤兵,听到又有一艘法舰投降的消息时,由于过分激动而挣裂了伤口,结果因失血过多而死去。

   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在战斗中所表现的勇敢精神,并不亚于英国人。尽管失败已成定局,联合舰队的许多官兵,还是坚定地进行战斗。脾气暴躁的马贡少将,发现英舰雷鸣号的索具缠住了他的阿尔及西拉斯的第一斜桅,在这种状态下,雷鸣号的舰艏靠上了阿尔及西拉斯号的甲板,一靠上,马贡就立即率领法国水兵登舰,他身先士卒地冲向雷鸣号的甲板,正在这时,一颗子弹削去了他的军帽和假发,另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右臂,他不但不去包扎,反而继续指挥登舰,突然飞来一发炮弹,几乎把他一劈两半。登舰的人被炮火消灭了,阿尔及西拉斯号的三根主桅也全都断落到海中——用一位英国军官的话说,“带着全体射手到阴间瞄准去了。”

   圣胡安号上的丘卢卡准将,发现自己处于6艘英舰的炮火攻击之下,他亲自来到炮甲板上指挥炮击,结果敲掉了一艘进攻舰的桅杆。当他返回后甲板时,一发炮弹打断了他的右腿,他用肘部支撑着身体,大声说道,“没关系,继续射击!”直到他因流血过多快要死去的时候,他才同意别人将他抬下战位,但他命令将他的司令旗挂到桅杆上。在军医舱里,丘卢卡召来他的侄儿,叫他替自己向离开加的斯时刚结婚的年青妻子告别,不久他便死去了,消息传开后,他部下的官兵们都非常悲伤。舰上有三分之一的人伤亡,桅杆全被打断,舰舵也被击碎了,圣胡安号的战旗终于被扯了下来。

   西普利安·安弗内特,不愧是无畏号的舰长。他是前卫中唯一投入战斗的舰长,他部下大约有二分之一的人伤亡。尽管无畏号的桅杆全被打断,底舱进水8英尺深,但安弗内特仍然顽强地坚持战斗,他挥舞着他那弯曲的指挥刀大声喊道,谁要投降就杀谁的头。炮弹和枪弹在安弗内特周围呼啸着,无畏号上的步兵上校一直躲在他的后面,安弗内特舰长讥笑他说:“喂,上校先生,你以为我是插在金属套里的吗?”无畏号最后被打得只剩下残骸,只得降下了国旗。军官们在指挥刀的威逼下,悄悄走上甲板把他们的舰长接了下去。

   联合舰队中作战最勇猛的要算敬畏号舰长,身材矮小的吕卡。吕卡舰长冒着胜利号和提米莱尔号的交叉火力继续奋战。这两艘英舰的炮手为避免互相误伤,都瞄准敬畏号的底部射击,将这艘法舰水线以下的部位打穿了许多洞。将近黄昏时,敬畏号的主桅和后桅都被打断,提米莱尔号顶桅桁的残骸,横七竖八地落在它的上面。敬畏号的舵轮、舵机和艉柱全被破坏,舰艉燃起熊熊大火,大部分舰炮被摧毁,六分之五的人员失去了战斗力,舰舷布满了弹洞,就连躺在底甲板上的伤兵也暴露在敌火力之下。敬畏号的水泵也损坏了,海水很快涌进了底舱,当吕卡舰长最终不得不降下旗子时,舰上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最后,敬畏号的残骸由英舰快速号拖带着前进。

   命运最惨的是法国旗舰布欣陶列号上的维尔纳夫海军中将。胜利号第一次舷炮齐射便摧毁了该舰的内部结构。胜利号首先从布欣陶列号的后面突破联合舰队,紧接着提米莱尔号、尼普顿号、海中怪兽号和征服者号四艘英舰从突破口冲过,相继对法国旗舰进行了炮击。经过英舰的猛烈炮击,布欣陶列号上的火炮全被摧毁了,甲板上躺满已经死去的和行将丧命的炮手。在炮甲板上,一排英舰炮弹横扫而来,削掉了许多人的脑袋。英舰猛烈的炮火一阵接着一阵,布欣陶列号的炮门全被炸开,炮手们被打得稀烂。松脱了的火炮随着海上的波涛起伏来回滚动,碾压着尸体。布欣陶列号的伤兵舱内,伤兵人数达450名,超过了总人数的一半,军医和助手们根本无法应付。后甲板上,维尔纳夫身边的官兵全被炮火击中,只剩下了他自己。

   维尔纳夫打算乘专艇到另一艘舰上继续指挥,他对一位军官说:“布欣陶列号现在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我的任务尚未完成。”他叫人为他备艇,但舰上的小艇已被打得千疮百孔,而且被倒下的桅杆砸坏了。

   维尔纳夫只好向附近的圣特立尼达号发出信号,要求派艇来接他。他没有得到回音,只好听天由命了。维尔纳夫郁郁不乐地在鲜血染红的甲板上走着,并向旗舰的舰长抱怨为什么不来一个子弹把他打死在这场厮杀之中。最后,如维尔纳夫后来报告中所说的,由于旗舰“陷入敌舰重围,无法实施机动,我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当布欣陶列号舰长降下国旗时,维尔纳夫痛苦地把脸转了过去。

   英国的征服者号舰长伊雷斯尔·佩洛爵士见布欣陶列号降下了国旗,就派陆战队队长詹姆斯·阿彻利前往法国旗舰受降。4名法国军官一看见身穿红色的陆战队制服的阿彻利登上布欣陶列号的后甲板,便上前缴出他们的佩剑,维尔纳夫就是这其中的一名。尽管他被战争的硝烟熏黑,但仍旧保持衣冠齐整,他上穿高领长军服,下着灯芯绒马裤,脚上登着一双尖头短靴。维尔纳夫海军中将原来以为他是败给了著名的爱德华·佩洛爵士,因为他曾经指挥一艘巡航舰,击沉了一艘74门大炮的法国战列舰。阿彻利告诉他:“先生,那是伊雷斯尔,佩洛爵士的兄弟。”

   “他的兄弟!”维尔纳夫惊奇地说,“怎么,有两个佩洛?”

   英国人对另一艘敌舰的受降是不成熟的。四层甲板的圣特立尼达号共有130门大炮,它是一艘巨大的战列舰,但也是一个明显的挨打目标。英国集中了6艘军舰对它实施攻击。它的旗子被打落了,炮声也平息了下来。于是,非洲号舰长亨利·迪格比派出一名军官前去受降。英国军官登舰后发现西斯内罗斯海军少将和另外两名高级军官已经受伤,但另一名军官很有礼貌地通知英方来使,圣特立尼达号尚未放弃战斗。西班牙人按照礼节将英国军官送回小艇,直到他安全返回到非洲号上时,圣特立尼达号的炮手才开始射击,圣特立尼达号继续英勇地战斗。西班牙人最后投降时,一名水兵把这艘巨舰上的情景说成“简直和地狱一般,军舰失去了机动的能力,英舰的炮火把我们的桅帆打得稀烂,就象被巨大的魔爪抓过的一样。军舰上到处堆积着断裂的圆材,破碎的木头,炸断的缆索、脱落的滑轮、破烂的帆布,零碎的铁片以及其他上百件被敌舰炮火击毁的物品。甲板上到处是鲜血,血渗进沙子,随着军舰的摇晃四处流淌,最后在甲板上凝结成各种奇特的形状。”

   战斗结束了。西班牙旗舰奥国王子号上的格雷维纳海军中将,看到布欣陶列号和圣特立尼达号都降旗投降。奥国王子号的主桅和后桅已被打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格雷维纳的左臂也被炸断,他意识到,此时他唯一的行动应是逃走,于是向西米斯号巡航舰发出了请求拖带的信号,并通知尚能航行的军舰跟随旗舰撤回加的斯。11艘损失惨重的战列舰,跟随着格雷维纳驶向西班牙沿岸。

   落在西班牙军舰后面的法国战列舰阿喀琉斯号,到了下午,舰上的400名官兵,包括全体高级军官在内,不是阵亡就是负伤,只剩下一位名叫库巴尔的海军中尉,仍在指挥他的炮手继续射击。突然前桅楼里一个弹药箱爆炸,舰帆着了火并很快延及其他桅帆,阿喀琉斯号的水兵企图砍倒前桅,使火势不致四处蔓延,但英舰亲王号向它的前桅开了炮,把前桅炸成两截。燃烧着的桅顶船具坠落到甲板上,使火势迅速蔓延到全舰。水兵们纷纷跳水逃生,这时英舰停止了炮击,派出救生艇去救援落水的法国水兵,到傍晚为止,他们救起了200多人。随后,阿喀疏斯号在爆炸声中沉没了。英舰防御号上的一位军官把这描绘成“最可怕最宏大的场面”,随着爆炸,浓烟与大火冲天而起,“呈现出一棵异常高大的火树,持续达数秒钟之久,其中述夹杂着许多黑点,那是炸飞的碎木头和碎尸体。”

   英国人在搜救过程中捞到一头猪,这头猪成了胜利者第二天晚餐中的一道佳肴。在被救上来的阿喀琉斯号的幸存者当中,有一位年轻女人,水兵们将她送到复仇号上,并给了她衣服。这个女人名叫让·内特,据她自己说,她是随着丈夫出海的,她在给水兵传递弹药时,舰上突然大火四起,她只好跳入海中。阿喀琉斯号上不只她一个女人,不列颠号的水兵也救上来另一个女人。

   这次海战中最令人感到奇怪的幸存者,恐怕是征服者号上的一条狗,在进行战斗准备时,征服者号的水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把一条狗扔到了炮门外边,这条狗刚好落在侧支索下的舷边上。在整个海战中,炮弹打穿了舰体,滑膛枪子弹不断地射向侧支索,可是小狗始终扒在那里。战斗结束后,小狗被拖了回来,看上去安然无恙,但显然受到了惊骇。

   这次海战中能够活下来的人真是幸运。科林伍德估计英国共死伤1609人。西班牙人死1022人,伤1383人。法国的伤亡人数没有官方统计数字,据估计至少有3000多人死亡,1000多人受伤。法国和西班牙大约共有8000人被俘。

   特拉法尔加海战后的灾难,甚至比海战本身还要无情。纳尔逊在他弥留之际曾指示说,“抛锚,哈迪,抛锚!”显然他痛得厉害,或许在他受伤之前他那灵验的气压计——右臂的残部,向他发出了预报:一场风暴即将到来。在那同时,海上翻滚的涌浪也表明一场飓风正在大西洋上酝酿着。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在风暴袭击之前,只有几个小时可用来抢修军舰最急需修理的破损处和包扎伤员的伤口。

   当时负责指挥英国舰队的科林伍德没有抛锚,因为英国舰队即使全部抛了锚,也不见得能使舰队在1805年10月21日夜,席卷战后余生的大风暴中得救。

   那次风暴持续了半个多星期,在那绝望的时刻,没有胜利者和失败者之分,只是一些为活命而挣扎的人们。毁坏的索具倒在舰舷上,没有桅杆,到处是弹洞的舰体,被风浪冲向岩石嶙峋的西班牙海岸。少数几艘还能使帆的军舰,试图拖带其他军舰前进。那些渴望得到奖金的英国水兵,只得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战利品被风暴所摧毁。然而,最不幸的还是躺在担架上的伤员,他们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上,上下颠簸,左右摇晃,有的伤口被挣裂,以至流血过多而死亡。雷鸣号上16名做过截肢手术的水兵,有14名在风暴中死去。

   被打得千疮百孔的敬畏号战列舰,虽然还在由快速号拖带着,但是已经在逐渐下沉了。快速号的水兵,冒着生命危险,乘小艇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救上尽可能多的伤员。在海战的第二天敬畏号沉没了,沉没时舰上的474人中,仍有许多人还活着。

   曾经是西班牙的骄傲的圣特立尼达号战列舰,此时却成了一个没有桅杆的巨大的废舰壳,它在海上摇摇晃晃地漂泊了三天才沉没掉。在这期间,英国的埃阿新号和复仇号军舰的水兵登上该舰,将舰上的尸体扔到海里,并尽可能地将伤员放到小艇上。这艘四层甲板的战列舰,共有舰员1115人,得救者还不到一半。24日,拖缆被风吹断了两次,英舰只好让其沉没。当一艘英国小艇,载着最后一名遇救的水兵正要离去时,有人听见了一声猫叫,小艇立即返回寻找,发现从一个炮门里伸出一个猫头。据一位西班牙人回忆,当圣特立尼达号巨大的舰体开始下沉时,“从舱里发出一阵阵可怕的惨叫声,那是底甲板上可怜的伤兵感到行将淹死时发出的叫喊声。”

   格雷维纳海军中将率领逃跑的西班牙军舰中,有几艘安全抵达了加的斯港。格雷维纳在海战中得以逃生,不料最后却死在医生的手里。医生迟迟未给他做截肢手术,以致伤口出现了坏疽,耽误了治疗。格雷维纳临死前说道:“我将幸福地死去,我希望,并且相信,我死后将要去会见那位当今世界造就的最伟大的英雄——纳尔逊。”

   维尔纳夫的那艘被打断了桅杆的布欣陶列号,被风浪吹到了港口附近的海滩上,四天前他曾率领着威武的舰队,从那里出发去作战,押送该舰的英国水兵,被西班牙人救了上来,西班牙人按照当时的习惯,以礼相待。其他被冲上岸的英国水兵,对这种友好的态度和殷勤的接待感到惊奇。一位被冲到岸上的,押送西班牙军舰的英国人,被西班牙农民救了上来,并受到西班牙人用无花果和葡萄酒招待。一位西班牙人发现他不能行走,就给他弄来一辆牛车,轻轻地把他抱上车,拍着他的肩膀说:“英国人好样的!”然后把他拉回家去治疗腿伤。”

   拿破仑派来接替战败的维尔纳夫的罗西里,于10月25日抵达加的斯,以便及时向上报告海战的损失并监督救援工作。丧葬队被派往沿岸地区,几天来,特拉法尔加角以北10英里的狭长海滩上,布满了军舰残骸和尸体,它们在拍岸的海浪中翻滚,随着海潮的涨退而隐现。

   风暴终于平息了,科林伍德派人前往加的斯递交停战旗,并建议以战俘交换俘获的舰船和押送舰船的英国水兵。加的斯市市长索拉纳不仅同意这个建议,还奉送了一桶酒和一批甜瓜、葡萄、无花果和石榴。科林伍德也回赠了王权号上最好的东西——茄达干酪和一桶黑啤酒。

   战后科林伍德除了安排治疗伤兵、交换战俘外,还派了一艘最快的皮克尔号军舰,赶回英国报捷。皮克尔号冒着狂风,经过9天航行赶到英国。11月6日凌晨1时,皮克尔号舰长晋见了海军大臣威廉·马斯登,舰长报告说:“我们取得了一个伟大的胜利,但我们失去了纳尔逊勋爵。”

   胜利号因为要拖到直布罗陀临时抢修,所以一直到12月22日才驶抵朴次茅斯。纳尔逊勋爵的遗体停放在这艘旗舰上,遗体被保存在一大桶白兰地酒中,由一名卫兵日夜守护着。在纳尔逊死后的第三天午夜,尸体开始散发臭气,桶盖被臭气顶开了,一个守灵的卫兵差点被熏跑。

   纳尔逊的葬礼非常隆重,它表现了特拉法尔加海战胜利的重要意义。伦敦各阶层的人不分老幼都在悼念他,他们似乎认识到纳尔逊的战略战术思想,将使英国的海上安全能保持一个世纪。维尔纳夫以战俘的身份,被允许参加了胜利者的葬礼。他于1806年初被交换回国,他乘船渡过海峡返回法国,他在给他的老朋友德克雷的信中说,他已回到法国,并将晋见皇帝,他将在雷恩的帕特利亚饭店等候指示。德克雷知道皇帝怪罪他损失了舰队,他本人不便向拿破仑提起维尔纳夫。维尔纳夫独自在雷恩等待消息,可是直到4月20日还未得到德克雷的回音。第二天,人们才发现他在反锁的室内,已经自杀身亡,他身旁放着给他妻子的遗书,上面写着:“真幸运,我没有孩子继承我这败将的臭名。”

   拿破仑后来在公开谈及这次海战时说:“在一次轻率的交战之后,因遭风暴袭击损失了数艘军舰。”但是,在交换战俘之后,他举行了一次正式的仪式,表彰吕卡和安费内(法国舰队中最高和最矮的舰长)的英勇事迹。“如果我的军官们都象你一样勇敢,”拿破仑对打死纳尔逊的那个射手说,“这场海战的结果就会完全不同。”在特拉法尔加海战4个月之后,拿破仑也仿效纳尔逊的办法,命令所有法国军舰都漆上醒目的大标语:“法国要求全体人员忠于职守。”

   在特拉法尔加海战许多年之前,纳尔逊就曾写信对他父亲说:“我因打死了一名敌舰长而升了官,我由衷地希望,我死时也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人世。我们都要忠于自己的职守。牧师的职守是为人祈祷,而舰长的职守是指挥战斗。”一位与纳尔逊素不相识的妇女,无意间写的一封信,恰好是一篇最合适的碑文。这封卡斯尔雷夫人,从爱尔兰家乡写给她朋友的信说:“如果我是他的妻子或母亲,我宁可悼念他英勇的牺牲,而不愿看着他在不快的日子里呻吟。他这种死没有痛苦,但却包含着永恒的伟大胜利。”

   在特拉法尔加海战后,帆船舰队又打过许多次海战,但没有一次如此使人难忘,如此受人仰慕。壮观的线式战术的全盛时期行将过去。特拉法尔加海战后仅七年时间,在1812年的海战中,几乎全部是以巡航舰对巡航舰,而不再使用巨型战列舰了。而在特拉法尔加海战后17年,第一艘80匹马力的蒸汽机明轮木壳军舰彗星号,开始在英国海军服役。帆船战舰的时代从此结束了。霍雷肖·纳尔逊正是死于这个变革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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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