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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军·第二

进军·第二

作者:阿芒·科兰古·法国

出自————《随拿破仑远征俄罗斯

出自————《战争通史

  三、第一次流血

  皇帝随同埃克米尔亲王 [ 译者注:即达武元帅。 ] 的第一军团司令部来到了离涅曼河和科夫诺只有两英里半的一个地方。1812年6月23日天刚亮,他就立即出发,对涅曼河堤和整个地段进行侦察,一直忙到天黑才回来。他用了两个小时口授命令,然后,又跨上马,借着月光再次对堤岸附近进行侦察,以便决定渡河地点。我们其他的人都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以免引起在更远的地方可能存在的俄国巡逻兵的注意。在工兵部队的哈克苏将军的陪伴下,皇帝在堤坝的上下来回走着。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从那天早上起,他就一直披着一件波兰士兵的斗篷。

  侦察结束后,皇帝回到他的参谋军官中间。他再一次对各部队即将占领的各点进行了巡视。当他纵马驶过麦地时,一只野兔蓦然从皇帝的马蹄间窜出,他的战马弗里德兰受了一惊,再加上他的马鞍不好,使皇帝身体一歪,掉下马来。我刚想伸手帮他一把,他已一骨碌站了起来。他一言不发地又跨上了马。由于土地松软,他只是臀部稍微跌伤。当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不只是我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因为纳夏泰尔亲王 [ 译者注:即法军总参谋长贝尔蒂埃元帅。 ] 立刻就握住我的手说:

  “我们最好不要渡过涅曼河,刚才摔的那一跤是个坏兆头。”

  皇帝开始时没有说一句话,他的想法并不比我们更乐观一些。过了一会,他就同纳夏泰尔亲王和我拿刚才摔的那一跤来开玩笑了。虽然他极力掩饰,但他那忧郁的心情还是很明显地表露出来了。倘若在另外的场合,他一定会责备引起这次愚蠢事故的战马,而且也不会放过驯马手。但此刻,他装出十分沉着的样子,并且极力想驱除表露在每个人脸上的不安神情——在这严重的关头,在这巨大事变的前夕,人们都一反常态,变得非常迷信了。

  他对于摔跤开的玩笑是很平常的:某个司令部的参谋军官注意到,那些相信预兆的天主教徒因此绝不会答应渡过涅曼河。一整天来皇帝都为看到自己的部队在执行那巨大的军事行动而轻松愉快、神采奕奕。但此刻,他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和心事重重的样子。

  河对岸没有一点消息。几天来,一切讯息都已经中断。

  对岸的河堤上死一般寂静,唯一的生命就是偶尔出现的哥萨克骑兵巡逻队。从早到晚,皇帝不是视察自己的部队就是持续地侦察对岸的敌情。我们的右翼军团也像我们一样对敌军的动向一无所知。他们一直没有获得有关俄军的情报。大家都在抱怨一个间谍也没有回来。这件事也使皇帝心情沉重。我们只从一个来自俄国马利恩堡的犹太人那儿得知俄军正在撤退,而与我们对峙的只是哥萨克人。皇帝相信俄军一定正在特罗其集结,以便拱卫维尔纳。

  晚饭后,皇帝派人叫我去见他。他问起马受惊使他摔下来的原因。他说他确实没有摔伤,而且他很快就站起来了。也许在黑暗中,没有人看见发生的事故吧。他还问道,司令部的军官们是否在谈论这件事。然后,他又提了好些有关俄国的问题,诸如居民的生活方式,城乡能够提供的资源,以及道路的状况等等。他还问到俄国农民是否会像西班牙人一样斗志旺盛,并自动武装起来,组成一支支队伍。最后,他还问我,我是不是认为俄军已经撤走,不经任何战斗就放弃了维尔纳。看来,他十分担心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他争辩说,俄军不可能像报告中所说的那样从马利恩堡撤走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不得不放弃立陶宛的首都(维尔纳)——因此也就一枪不放地放弃了整个俄属波兰,这必然使俄国人在波兰人眼里大丢其丑。皇帝敦促我就俄军撤退一事表明自己的观点。

  我回答说,我从来没有期望能堂堂正正地打一仗;正如我曾经跟他说过的,俄国的面积是如此辽阔,只要能诱使我们远离后方基地和分散兵力,他们就可能会撤出一大片地区。

  “那么,我就得到了波兰。”皇帝轻松地说道,“在波兰人的眼中,亚历山大不抵抗就会蒙受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放弃维尔纳就会导致失去整个波兰。”

  皇帝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发挥他的想象力。他谈到要将军队展开,迅速地前进,他说那样一来俄国人就无法保留他们的仓库和大炮。他甚至相信,把仓库和大炮毁掉的俄军将无法逃脱迅猛挺进的法军的打击。皇帝计算了到达维尔纳的时间,并问我是否在这条路上旅行过——好像这场战争只是乘坐一辆邮递马车旅游似的。

  皇帝又对我说:“不消两个月工夫,俄国人就会求和。大地主们将会怕得要死,有些人会在战争中破产。沙皇亚历山大的处境将十分困难,因为俄国人打心眼里不会关心波兰人。他们肯定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机。”

  为了避免和我顶撞,皇帝像连珠炮似的提出问题,又一厢情愿地自己回答这些问题。他刚催促我回答,又向我提出了一些别的问题——没有留下一点机会让我进言,因为他不知道我所想的是否同他一样。

  他说了一大通之后,又对我的沉默表示不快,因为他想听到我的赞许声,以便使他对自己的预见更有信心。……

  1812年6月23、24两日夜间,莫兰德师渡过了涅曼河,后续部队随后跟上。工兵部队在此以前早已抵达对岸。整个架桥工程只用了几个小时。他们既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也没有遭到俄军的抵抗,甚至连哥萨克,也只是一小部分人在远处的河堤那边,向这边进入村庄的法军进行射击。

  就在第一师过河不久,皇帝也于清晨渡过了涅曼河。他极为惊诧地获悉,原来集结在维尔纳的俄军早在三天前就撤走了。开始他怀疑这个情报。接着,他又得到好几处报告。有人还把来自维尔纳的几个人带来见他。他这才相信了这个消息。皇帝随着前卫部队行进了两里格多路,他不断催促部队快速前进,并且询问他所遇到的每一个村民。不过他还是没有得到什么令人鼓舞的消息。波兰人被派往不同的方向去收集情报。

  随后,皇帝又返回科夫诺。他视察了全城和近郊。一直到天黑前,他都忙于催促部队尽快渡过维利亚河。当时,一些水手被征召来为部队建桥。在河对岸,部队也投入了建桥工作。

  居埃内斯先生率领两百个水手过了河。他从自己的轻步兵团转回去时,看到一个被急流冲下来的士兵。他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跳进河里,奋力救起那个士兵。皇帝认为这种行动在和平时期是值得称道的,但是当他的团正面临敌人时,作为一个上校,这样做就不值得赞赏了。皇帝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当天晚上,皇帝在离科夫诺只有四分之一里格的一个俄国女修道院过夜。他在那儿一直呆到6月26日,制订计划,督促部队加快渡河的速度,指挥各路大军追击敌人。他听说俄军正在全速撤退,据侦察,敌人的战线拉得很长:在左翼,巴格拉吉昂将军的部队离主力相距很远,要保持通信联系是很困难的。

  “我将从那儿打进一个楔子。”皇帝说道,“如果俄国人不在维尔纳城下决战的话。”

  皇帝总是很乐于给中军配备强大的侧翼部队。6月27日,他在乌兹安尼斯卡过夜,28日早晨九点钟,他到达维尔纳。我们这样神速地挺进,使俄军来不及转移所有的仓库和破坏沿途的全部物资和房屋,因此法军的先头部队都住得相当好,但后续部队就惨遭饥饿的折磨。劳顿、缺乏草料以及夜里的凄风冷雨,使一万匹马死在进军路上。由于饥寒交迫和过度疲劳,许多年轻的禁卫军士兵也在进军途中倒下了。军官们号召年轻的士兵同那些经历过无数危难的老兵竞赛,结果使不少优秀青年成了盲目热情的牺牲品。

  跟随在那不勒斯国王前卫部队后的埃克米尔亲王报告说,沙皇的侍从武官巴拉索夫中将带着沙皇的亲笔信到了他的司令部。亲王受命找一些借口,阻止巴拉索夫会见皇帝。直到两、三天以后,他才获准前往维尔纳。

  我们的前卫部队曾在离维尔纳几里格远的地方跟俄军发生过一场激战,其他部队的战斗则离城近一些。我们的骑兵表现得并不出色,因为轻骑兵的指挥官赛居尔被俘了。

  皇帝这时得到了敌军已经撤退的准确情报。他对敌人果断地做出了撤退的决定,主动放弃维尔纳深感惊讶。

  失去了在维尔纳城下决战的机会使拿破仑忧虑万分……他只得自我安慰说,埃克米尔亲王一定会幸运一些,他们可能会追上巴格拉吉昂将军。他还认为向德维纳河挺进的军团一定会抓住俄军的左翼部队 [ 编者注:战役开始时,在涅曼河前线的俄军包括三支部队。由巴克莱统率的西部第一方面军有着自己的右翼部队(由维特根斯泰因将军指挥,驻防波罗的海沿岸)和左翼部队(由多赫士洛夫指挥,布置在格罗德诺市郊)。司令部设在维尔纳。巴格拉吉昂统率的西部第二方面军部署在格罗德诺——穆查维克河一线,总司令部设在沃耳科威斯克。后备军在托尔马索夫将军统率下,部署在沃尔希尼亚省,司令部设在卢茨克。跟这些俄军对峙的法军分成两个战略集团。第一个战略集团包括达武元帅、乌迪诺元帅、内伊元帅、欧仁亲王、圣西尔元帅统率的各军团以及莫蒂埃元帅指挥的禁卫军,缪拉的骑兵,接受皇帝拿破仑的直接统率。另一个战略集团包括波尼亚托夫斯基元帅、雷尼埃将军,旺达姆将军统率的各军团,还有拉图尔·莫堡将军指挥的骑兵。该集团由热罗姆统一指挥。由麦克唐纳元帅统率的左翼部队部署在提尔西特。奉命攻占里加。施瓦岑贝格将军统帅的右翼守卫着布格河一线。6月26日后,俄军第一方面军从维尔纽斯撤到了德里萨大营。俄军第二方面军6月29日奉命从沃耳科威斯克撤到尼古拉耶夫。法军一渡过涅曼河,拿破仑就命令乌迪诺和内伊追击巴克莱。达武向明斯克方向前进,对巴格拉吉昂和巴克莱两军实行战略分割。——见克劳塞维茨所著《1812年的俄国战役》。 ] 。当各部队的军官们来到统帅部时,皇帝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抓到多少俘虏?”他急于获得大批战利品,以此来提高波兰人的士气,但是,却没有人把俘虏送来。

  巴萨诺公爵和萨皮阿亲王负责组建国家和武装波兰人。但当地居民对唤起他们爱国热情的呼吁兴趣甚少,因为军队的抢劫和各种不法行为使得所有乡村的居民们都无法生活,不得不四处逃亡。城镇里较有身份的人也都闭门不出。尽管随军而来的波兰人热情很高,皇帝还是要派人去拜访他可能需要的维尔纳的那些可靠的人士,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自愿出来为他服务。

  皇帝决定在维尔纳召见巴拉索夫先生。陛下对巴拉索夫的使命的评论,使人觉得那就是送给波兰人“战利品”。他说,俄国人想求和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他们的处境十分困难。这对鼓励波兰民族的奋起无疑大有益处。我从纳夏泰尔亲王那儿知道了巴拉索夫的到来,以及他此行的使命。可是,我们预感到和平是渺茫的。拿破仑皇帝说:

  “曾在纳博纳面前那么骄横跋扈的亚历山大想求和了,他害怕了。我军神速的运动已经使俄国人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了。不要一个月,他们将会统统跪在我的面前。”

  巴拉索夫先生带来了沙皇亚历山大的一封亲笔信,还有与信中内容相一致的口信。沙皇说法国不宣而战,在和平时期侵入俄国究竟理由何在。他还建议说,如果拿破仑皇帝愿意把军队撤到涅曼河对岸,两国可以捐弃前嫌,交换意见,避免战争,并谈判解决过去悬而未决的问题。

  对少数几个掌握这一秘密的人来说,事情似乎是这样的:我军的迅猛挺进从一开始就使得俄军惊慌失措,并且打乱了俄军统帅部的战略部署。当时,巴格拉吉昂军团遇到重重困难,能否在德维纳河沿重整旗鼓还很成问题。因此,沙皇亚历山大想通过谈判来迟缓我军的推进。这些消息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因为当时,我对这一情况还不甚了解。我只记得皇帝当着纳夏泰尔亲王、伊斯的利亚公爵 [ 译者注:即贝西埃尔元帅。 ] 、迪罗克和我的面大声地说过:

  “亚历山大在嘲笑我。难道他认为我到维尔纳来,光是为了讨论商业问题吗?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一劳永逸地毁掉这个野蛮的北方巨人。我的剑已出鞘。他们必须滚回他们那冰天雪地的老家去。这样,在至少四分之一个世纪里,他们将再也无法干涉文明欧洲的事务了。”

  皇帝继续说道:

  “即使在叶卡捷琳娜女皇时代,俄国在欧洲政治中也还是无足轻重的。还是波兰这个国家才把他们同文明世界联系起来。现在是波兰人起来把他们赶回老家去的时候了。难道奥斯特里茨战役、弗里德兰战役和提尔西特和约对我兄弟亚历山大的要求做出了让步吗?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治一治俄国人对德国事务的好奇心。我同意他们让英国人到阿尔汉格尔斯克去做生意,但波罗的海一定要对英国人关闭。为什么亚历山大不向纳博纳或者洛里斯托纳解释他的政策呢?洛里斯托纳到了彼得堡,为什么沙皇不在维尔纳接见他呢?

  “直到最近,鲁缅佐夫都还不相信战争将要爆发。他说服沙皇,我们军队的调动仅仅是个威胁——同俄国结盟对我太重要了,所以我不会下决心打这一仗。他认为他看透了我,在外交上,他比我精明、巧妙得多。沙皇把战争看得这么严重。现在他的军队又被我们分割成两半,他害怕了,所以想缔结条约。但是我将要在莫斯科签订和约……自从埃尔富特会议以来,亚历山大变得太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攫取芬兰已经使他忘乎所以。如果他渴望胜利,让他去打波斯人好了,绝不能让他插手欧洲事务。文明世界不接受这些北方佬,欧洲必须在没有外来干涉的情况下解决自己的问题。”

  皇帝友好地接待了巴拉索夫先生。7月1日那天,皇帝设宴招待了他,纳夏泰尔亲王、伊斯的利亚公爵和我奉命出席作陪。我为受到皇帝这样的礼遇感到吃惊。然而,这并不能弥补在我心中留下的创伤,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皇帝已经使我习惯了忍受他的冷落。他周围的人是很有可能受到那种待遇的。

  皇帝对待巴拉索夫先生十分和蔼可亲。他们的交谈也不拘形式。宴会后,陛下同他侃侃而谈。

  “沙皇亚历山大对外国大使很不错,他以为讨好卖乖就可以指导外交事务。他把科兰古变成了俄国人。”

  这是他通常责备我的方式。过去,他曾在我朋友面前伤害过我。由于我的朋友们都很了解我,因此我对这种责备历来不屑一顾。但这一次,皇帝在这种场合再一次重复这句话,其用意很明显,这是在挖苦我:还是沙皇亚历山大的恩德大呀!他的话刺伤了我,当时我禁不住用激动的语气回答了他:

  “毫无疑问,由于我享受到言论自由,我成功地向陛下证实了我是一个忠实的法国人,而您却佯装不知。沙皇亚历山大常常给我荣誉。实际上,他这是尊重陛下您。作为您的一个忠诚的奴仆,我将不会忘记那些好意。”

  皇帝看出了我的恼怒,就巧妙地换了个话题。不久,他送走了巴拉索夫先生。

  巴拉索夫先生走后,陛下用开玩笑的口气对我说,我把他的话误解了,不应该生那么大的气。他说,那不过是他的一个巧计,无非是想向沙皇证实,我并没有忘记他曾经对我的好意。

  “您想得太多了。既然您受了委屈,我愿意成为您的好朋友。”皇帝又说道,“沙皇的军队不敢同我们较量,这样一来,他就让他的军队像他的内阁一样蒙受耻辱。不出两个月,俄国的贵族将会迫使亚历山大向我求和。”

  像他通常抱怨的那样,皇帝又说了许多话,以便向纳夏泰尔亲王、伊斯的利亚公爵、迪罗克和一、两个在场的随从副官,证明我是反对这场战争的,而且也谴责大陆封锁制度。

  我所受到的待遇是如此粗暴,一方面我被无辜地斥为“一个俄国人”,而另一方面我却不能提出异议。我回答皇帝说,同那些赞美这场战争的人相比,我是一个更好的法国人。当别人为了讨好他、恭维他,仅仅向他说动听的故事时,我却总是把事实真相告诉他。我说,考虑到我对陛下的尊重,当他在我的朋友们的面前打趣我时,我总是往好的方面想,因为朋友们是尊重和了解我的。但是当着一个外国人的面怀疑我的忠诚和爱国心,那就是对我的侮辱。既然皇帝讲出了事实,说我是反对这场战争的,我说,我就为反对这场战争而感到骄傲——我尽了自己的努力来阻止这场战争的爆发。我甚至为自己的这种态度所带来的不快和恼怒而感到自豪。最后,我说,鉴于长期以来,我的服务不再为皇帝所接受,我请求允许我离职。由于考虑到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不能衣锦还乡,开始新的生活,我请求陛下让我到西班牙战场并且允许我明天就动身。

  皇帝十分冷静地回答了我:

  “谁怀疑过您的忠诚呢?我很清楚您是一个诚实的人。刚才我只是开开玩笑罢了。您太激动了,您很了解我一直对您很尊重。刚才,您完全是胡言乱语。对您的要求,我不予答复。”

  我承认我当时有点儿失常了,激动的心情难以抑止,我险些对皇帝说出了更失礼的话。

  伊斯的利亚公爵拉着我的大衣的衣角,纳夏泰尔亲王扯着另一角,他们两人把我拉到一边,求我不要再顶嘴了。皇帝一直保持耐心,友好地同我说话。他看到我一定要走,一点也听不进别人的劝告,便离开我们,走进他自己的书房。其他的先生们则徒劳地想使我平静下来。我当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后来,我回到了自己的营房,决心非离开那儿不可。我直到把行装收拾好,把要移交的工作准备好,才熄灯睡觉。

  第二天一清早,我请迪罗克接替我的工作,去接受皇帝的命令。他还是劝我留下,然而却不起一点作用。过了不大一会儿,纳夏泰尔亲王和迪罗克相继从皇帝那儿来找我。皇帝起床后没在寝室看见我,就命令他们来告诉我说,他不想再听到我说要走的事。我还是一味地坚持要走。当皇帝骑上战马,还没有看见我时,就第二次派人来找我。我躲了起来,没有让他们找到,因为我不想向别人解释,我为什么要离开皇帝,那样做将使我十分尴尬。

  皇帝在城里转了几圈,仍然没有看见我,就停在一座桥边,下令说,一定要找到我,并说他有话要对我说。我不能再违抗命令了,当他在维尔纳城外视察工事时,我来到了他的身边。

  皇帝拧了一下我的耳朵,说:

  “您真下决心要离开我吗?您知道,我是很尊重您的,并不是有意要伤害您的感情。”

  然后,他一会儿纵马飞奔,一会儿又勒住马缰,同部下谈许多别的事情。迪罗克和我只好紧跟着他,一句话也插不上,更不可能说要离开他的话了。

  6月24日,作为联邦政府的华沙议会号召波兰人民拿起武器,推翻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俄国压迫者。他们派了一个代表团前来维尔纳,向皇帝表达他们的愿望和要求,而且也是来鼓动立陶宛人的。1812年7月11日,皇帝闪烁其辞地回答了他们,却没有把加利西亚划给波兰,这使波兰人的热情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皇帝在维尔纳逗留期间显示了非凡的精力。一天二十四小时对他来说似乎太不够用了。他的随从副官、传令官和参谋官们出出进进,日夜奔忙。陛下越来越不耐烦地等候着正在挺进中的各军团送来的报告。他见到各部队来人的第一句话总是:“你们抓到多少俘虏?”

  皇帝的战略计划正在付诸实施。7月16日下半夜他离开维尔纳,赶上了在什温超涅利亚伊的禁卫军。皇帝在那儿收到那不勒斯国王送来的急件。信中详细叙述了他的骑兵部队受到的挫折。同时,国王还报告说,俄国人不但放弃了工事坚固的德里萨大营,而且放弃了两年来构筑的所有堡垒和他们所占领的有利地形,正在继续撤退。俄军的这一行动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如果巴格拉吉昂不迅速采取这一措施,就会被法军实行战略分割,既不能与巴克莱大军会合,也不能同南俄各省联系。皇帝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的预见是很英明的。这一消息使他十分兴奋。而且,当这个消息在统帅部传开时,那些因波兰问题而弄得心灰意懒的人们又重新燃起了热情的火花。

  陛下决定立刻出发,前往格卢博科耶。禁卫军首先奉命马上去占领那个地区。皇帝在什温超涅利亚伊用了十二个小时口授各种命令,然后连夜行军,希望用这种神速的动作一口气撵上俄军。清晨,他到达了格卢博科耶。那是一个有着大片肥沃田野的幽雅的修道院。这次从维尔纳到格卢博科耶的进军证明了妥善使用马匹,就可以进行令人难以置信的长途跋涉。我们的战马和拉辎重的牲口是在早晨六点钟离开维尔纳的。当天晚上八点钟就到达了什温超涅利亚伊,而在第二天中午就到达了格卢博科耶,整个行程长达四十八里格。这些马匹仅用十八个小时走完了从什温超涅利亚伊到格卢博科耶的三十四里格的路程,没有一匹累倒。

  指挥着前卫部队的那不勒斯国王已经到达德维纳河。由于事前侦察不周,圣·简尼斯将军和许多军官在战斗中牺牲了。后来,各种小规模的骑兵战斗虽获得了某些战果,但由于俄军隐蔽了他们的退却路线,因而他们能够不受干扰地顺利撤退。埃克米尔亲王在莫吉廖夫迅猛推进,已经切断了巴格拉吉昂亲王的退路。当时那部分俄军正忙于在萨尔塔—瑙卡同法军的前卫部队交战,以图恢复他们的通信联络。

  由于战斗失利,俄军损失了四、五千人的兵力。巴格拉吉昂就决定带领军队兜一个大圈,以便同主力部队会合。这两支俄军直到抵达斯摩棱斯克城才得以会合。那次战斗使双方都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俄军更是伤亡惨重,尽管他们被俘的人数很少。

  当时查明,沙皇亚历山大已于7月18日离开了波洛茨克。在那以前,他就已经离开军队,前往莫斯科,号召俄国人民武装起来 [ 编者注:其实,还不能控制自己的亚历山大一世应他的将军们的请求,于7月14日离开军队前往莫斯科,因为他的将军们知道沙皇在军事上的无能。——据C·K·沃尼斯泽沃斯基所著《亚历山大一世王朝》。 ] 。人们认为他离开军队是为了逃避对军队以后的惨败负责任——由于俄军撤退受挫,遭到法军的战略分割,因而不得不撤出巨大的筑垒军营德里萨。在俄国人看来,只要在那个要塞放上一支坚强的部队,德里萨就是一个不可攻破的堡垒。一切迹象表明,俄国军团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满员。正如皇帝说的,俄军的司令官们和后勤部门,要是没有把他们军队的四分之一放进他们自己的腰包里去,这个问题他们本来早就应该很容易解决了。

  我们还获悉沙皇发布了一项敕令,号召在黄种人里以百分之一的比例征召兵员,在白种人中则每一百人中征召两人,其中一人应为住在外地的俄罗斯人,另一人是居住在莫斯科的居民。这样就能使人们认识到,这是一场全民战争。由巴克莱签署的文告被人扔到了我们的前哨部队。从这个文告看,沙皇所采取的措施是不够审慎的,文告中要求法国人和德国人放下自己的旗帜,迁到俄国去居住。

  皇帝对俄国人的这种做法十分惊奇。

  “我的兄弟亚历山大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说道,“如果我高兴的话,我可以许诺给俄国农奴们自由。沙皇被他的军队欺骗了。他既不懂得用兵,又不想缔结和约,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家伙。一个羸弱的人应该精明,善于运用策略。可沙皇不行,他的政策算是完蛋了。”

  当皇帝得知俄国人放弃了经营达两年之久的德里萨大营时,真是大喜过望。在皇帝眼里,逼迫亚历山大离开军队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他恰如其分地把这个胜利归功于他的部队的迅猛推进。这一推进阻止了俄国各军团的会合,并迫使他们不经战斗就放弃了德里萨大营,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会合点。当时,皇帝说,如果俄国人再不求和,他就可以在莫斯科或者彼得堡之间进行选择,下一步他该向哪儿攻击。

  皇帝企图通过神速的挺进来迫使俄军按照他企望的方式进行决战,或者通过迫使俄军不战而逃,来挫伤他们的锐气,使他们名声扫地。他预见巴格拉吉昂军团不能同俄军主力会师,一定会遭到法军围歼,至少其中一部分会被消灭。这就势必在俄国引起巨大的震动,因为巴格拉吉昂将军是苏沃诺夫的一个老战友。皇帝决定部队向维帖布斯克进军,以迫使俄军防守那座城市,并在那儿等候巴格拉吉昂。埃克米尔亲王所率领的法军当时正紧紧地追赶着那支俄军。

  陛下于7月21日离开格卢博科耶,23日在卡曼过夜。7月25日俄军近卫军的重骑兵在贝什岑科维次奇附近同我们的前卫部队发生激战并遭到惨重伤亡。就是在去那个小镇的路上,皇帝注意到几天来我们就发现了的一件事——所有的居民都逃离了家园,只留下空空如也的房屋。很明显,居民们正在执行最近颁布的一个命令——那是俄国政府拟定的一项周密计划。

  从贝什岑科维次奇往维帖布斯克方向进军的路上,我们常常不是露营就是支起帐篷过夜。

  皇帝渴望同俄军决战,因此,他费尽心机和精力来催促部队全速前进。继贝什岑科维次奇之后,7月26日在奥斯特罗夫诺的战斗使我军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才终于把敌军击溃。那只是一场后卫战,可敌人实现了他们的目的——妨碍我军的运动,迫使我们重新调整部署,从而使我军失去了宝贵的几个小时。

  军队继续向前追击。第二天天明时,我们发现,敌人就在我们的面前。他们占领了维帖布斯克城前面的一大片高地上的许多制高点。7月27日破晓时分,皇帝策马赶到前线。我们的侦察部队远在卢奇沙河就发现了进入阵地的敌骑兵主力部队。我们的两个步兵团过了桥,在右前方的一个高地上停下等待后续部队,直到炮兵和其余的骑兵赶上来,再继续挺进。敌人散开大量的骑兵,向我军前卫部队较弱的轻步兵团冲杀过来,当时那些轻步兵在大道的左边和溪谷的前方排成两行战斗队列。我们的骑兵也冲了上去,却未能迅速地整好队形,给正在同我前卫部队混战的众多敌人以迎头痛击。战斗一开始,敌人就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一连轻步兵从我方的左翼被派出去支援力量单薄的骑兵部队。这支步兵是如此果敢坚决,以致在被敌人分割开的情况下仍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或沿小溪排开,或被布置在溪谷前的灌木丛中和房屋里,向像乌云般涌来的俄国骑兵射击,给我们势单力薄的骑兵营以有力的支援。敌人遭到他们的不断射击,纷纷中弹落马。敌人渐渐支持不住,被迫从我方骑兵营的侧翼退却。如果没有步兵这一强有力的支援,敌人在侧翼的猖狂进攻将对我军构成严重的威胁。

  有好几次,我们看见这些轻步兵五、六个人一组,背靠背站立着,瞄准五十步开外的敌骑。他们总是等到敌人进入有效射程时才开火射击。步兵们甚至还抓了好些俘虏。在当天的战斗中,这个步兵连起了很大的作用。战斗结束后,当一些人把俘虏送来,并向皇帝请功时,陛下对他们说:“你们全是勇敢的小伙子,你们全都可以立功。”

  那一天,我们是在紧张的行军、激烈的炮击、猛烈的进攻中度过的。这种进攻旨在检验和调整我们的各个阵地,以便发动更大的攻势。皇帝和大多数法国人都希望总攻在明天拂晓时开始。皇帝满面春风,而且时时都在骄傲地微笑。他把敌我双方的兵力进行了对比,因而充满着信心,认为这一仗必然会给他此次深入得太远的远征增添光彩。他一整天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陛下从各个方向侦察了高地,甚至深入到很远的地方进行侦察,直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到他的帐篷。那一天,他亲自检查了各项工作。

  我无法形容军中普遍存在的失望情绪,尤其是皇帝的失望情绪——7月28日,天将拂晓,我们突然发现对面的俄国人已经无影无踪了。他们放弃了维帖布斯克。我们找不到一个人,甚至连一个农民也没有找到。敌人担心农民会给我军透露巴克莱撤退的方向,他们撤走时,并没有穿越这座城镇。

  天亮后的几个钟头,我们不得不像猎人一样,派人从各个方向去搜索敌人的踪迹。但这有什么用呢?敌人的大队人马和炮兵究竟是从哪条路线撤走的呢?没有人知道,而且在几个小时里也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各条道路上都有车马经过的大量痕迹。

  起先,皇帝只派出了他的前卫部队。他骑马飞速地穿过街道和镇外的道路,加入他的禁卫军。此时,禁卫军也像其他部队一样踏上了到斯摩棱斯克的道路。各部队遇到了不少困难,许多马匹已经驮不动先遣部队留下的军需品了。这样一来,骑马的士兵只好下马步行,把战马改成驮马。那一夜,皇帝同禁卫军一起在洛切什纳过夜。第二天(7月29日),他仍然留在那儿,等候各地的战报。

  我们仍归找不到当地的居民,连俘虏也抓不到一个,更谈不上同敌人发生战斗了。间谍也不知去向。我们已经来到俄罗斯的心脏地区。如果让我打个比方,我们就像一条失去罗盘的、在茫茫大海上漂泊的海船,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好不容易抓到两个农民,从他们口里得知俄军主力早已远远走到前面去了,他们早在四天前就已离开此地。

  皇帝犹豫了一个多小时。

  “也许俄国人想在斯摩棱斯克同我决战?”他说,“巴格拉吉昂还没有同他们会合,我们必须迅速地攻击他们。”

  四、斯摩棱斯克

  皇帝最终还是决定给部队一个短暂的休整时间。我们的部分骑兵已经被拖垮了,炮兵和步兵也累得精疲力竭。道路上到处都拥塞着疲惫不堪的人马。敌人把沿途的一切都破坏了。当时,若要继续前进,关键的问题是要把我们的后勤组织好,以及等候留在德维纳河各兵团行动的消息。毫无疑问,俄军避免同我军决战。因此,皇帝所渴望的决战在一段时间里是不会发生的。这使皇帝十分忧愁。7月29日,他终于不得不决定自己返回维帖布斯克。

  正如我说过的,我们的骑兵和炮兵遇到严重的艰难困苦。马匹已大量死亡。还有许多马匹跟不上前进的大军,被落在很远很远的后面。那些能够跟上军团的马匹也已经成了毫无用处的包袱。

  那不勒斯国王比任何人对这些困难都更加津津乐道。他跟我们谈话时,把困难详细地叙述了一遍。他甚至壮着胆子把有些情况向皇帝作了汇报。但是,陛下对这些同他的目标相左的意见毫不理会,假装没有听见。缪拉把话题转到了别的问题上,因为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取悦皇帝,所以,也就自吹自擂起来,而对他先前给我们说的那些明智的见解反而只字不提。不久,他甚至把那些意见全忘了。那些处于最前线的法军尖兵们,恨不得当着哥萨克的面把这位元帅一刀捅死,因为他随便地断送了我们的骑兵,而这将导致丧失整个军队,最终把法兰西和皇帝带到地狱的边缘。

  有一天,那不勒斯国王的总参谋长贝利亚尔将军在回答皇帝的询问时,亲自向他陈述了自己的意见:

  “陛下,您应该了解事实的真相。我们的骑兵已经在迅速瓦解,我们进军的路程太远,而部队已经疲劳到了极点。在战斗中,当军官们下令冲锋时,您会发现那些平时最勇敢的小伙子也都落在后面,因为他们的马根本跑不动了。”

  皇帝对这些意见充耳不闻。他想要获得完全的胜利。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实现他的目标所必须付出的牺牲,因而,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去达到目的。

  就在这些灾难落到法兰西大军的头上时,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的部队被派遣去支援埃克米尔亲王的军团。热罗姆 [ 译者注:拿破仑的弟弟。 ] 曾怂恿他的部队抢劫过华沙大公国,结果把那个忠诚的国家弄得怨声载道——他自以为那个国家非他莫属——而皇帝希望光复波兰后,把它变成东、西方之间的缓冲国。因此,威斯特伐利亚国王认为要在奥尔斯泰特和埃克米尔的胜利者 [ 译者注:指达武元帅。 ] 麾下听令,是不符合自己高贵的身份的。7月16日,他离开军队,带着他的卫士回到了卡塞尔。

  这就是皇帝在最困难的时候,他的兄弟给他的“支持”。这些人曾靠着皇帝,一个个都当上了国王。据皇帝的看法,埃克米尔亲王所指挥的战役之所以没有成功,原因就在热罗姆身上。他们没能阻止巴格拉吉昂军团的逃遁,所以就给整个战役带来了失败的命运。

  皇帝原先把埃克米尔亲王的军团调走一部分。当他了解到俄军的运动,看到巴格拉吉昂军团同俄军主力分开,就立刻命令亲王用留给他的部队(一个半师)去追击巴格拉吉昂军团,同时通知亲王,威斯特伐利亚国王及其统率的军团也归他调遣。

  亲王知道皇帝信任他,委派他指挥的战役十分重要,因而他催促军队日夜兼程地前进。他知道巴格拉吉昂军团要经过两个沼泽地中间的那条很长而狭窄的小路,于是决定率领军团的前锋部队先敌赶到狭路的尽头,断敌归路。他派人把自己的行军计划告诉热罗姆。然而,那位傲慢的国王极其冷淡地接待了传令军官,对作战计划大放了一通厥词,尔后,便领着他的卫队回国去了。

  正像达武元帅计划的那样,他领军进攻了巴格拉吉昂军团前进路上的护卫队和军需堆放场,缴获甚多,抓到一批俘虏。亲王不让这些俘虏拖累自己,又继续挺进,以便在俄国人走出沼泽地之前占领有利阵地。

  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离开后,达武元帅就没有足够的兵力在开阔的原野上进行有效的战斗了。7月20日,他在莫吉廖夫前面占领了阵地。巴格拉吉昂军团正向那个方向逃逸前进。热罗姆擅自离队,从而拯救了敌人,使他们有机会夺路逃走。

  当巴格拉吉昂将军知道埃克米尔亲王所统领的军团只是一支为数不多的部队,而自己背后又没有追兵时,就叫他的一名副官给亲王送来一封语气十分傲慢的信,说一些天以来,他被亲王的积极活动蒙骗了,而现在他才知道挡住他去路的只是一个军团的先头部队。为了避免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他通知亲王说,他打算第二天晚上在莫吉廖夫睡觉。达武元帅对这种无礼的狂言所做的回答就是尽一切力量加固自己的阵地。尽管战斗开始时,结局就已经定下来了。但是,7月23日这一天,在萨尔塔—瑙卡,亲王还是打退了敌人的猛烈进攻,坚守住自己的阵地,竟杀伤俄军四、五千人,迫使巴格拉吉昂后退。等到半夜,这支俄军才不得不从另一条路逃走。

  7月29日,皇帝回到维帖布斯克,首先关心的就是粮秣和医院。他命令我去看望伤员,给他们发养伤费,安慰和鼓励他们。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悲惨的情景。只要你还能思考,还没有被虚假的荣誉和野心所迷惑,你就一定会对眼前的景况感到非常痛心。

  除了高级官员之外,一般后勤官员对这种种困难完全漠不关心。我们用了两年时间,花费巨大开支积蓄起来的各种军需物资,成千上万的车辆,由于盗窃和遗失,已经损失了很多,还由于缺乏足够的马匹把补给运往前线,沿途到处都遗弃了不少军用物资。部队的强行军,缺乏挽具和马鞍,粮草贫乏和管理不善,这一切使无数的马匹倒毙了。整个战役从涅曼河打到维尔纳,又从维尔纳打到维帖布斯克,然而,却没有打出什么结果,我们两个方面军都没有打什么胜仗,倒是使部队处于弹尽粮绝的境地。

  那时,皇帝因为不想听到批评,便没有向任何人征求意见。原先我们的马车都是根据行驶碎石路设计制造的,并且只考虑到每天行驶一定的路程,完全没有想到会走我们现在走的这些乡间小道。我们越过第一片沙漠时,就有一些马累死了。人们不是按照马车的重量和路程的远近按一定比例来减少马车的载重,相反却是增加载重量。因为人们以为一路进军,一路消费,车子会越来越轻。在制定这一计划时,皇帝没有计算到,当这一消费还远没有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马匹要走多么漫长的路。

  那些连自身的基本需要都无法保证获得的人们是很少关心他们的马匹的。他们甚至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的马一匹匹地死去。因为马匹的死亡意味着他们的饲养任务的取消,这样一来,他们的艰苦劳务也就结束了。谈到这里,你就会了解当时的事情真相,以及我们早期的灾难和最后失败的原因。

  我们经过的城市也和乡村一样,到处一片混乱。人人饥肠辘辘,个个疲惫不堪。在粮食供给方面,禁卫军也不比其他军团好些。从那时起,破坏军纪的现象越来越严重,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犯罪行为。皇帝震怒了,他召来军团司令官和行政官员,向他们大发雷霆,但是面对缺粮局面将持续下去,皇帝这样发一通脾气,也无济于事。

  野战医院的粮食供应不足,从医生到伤员都常常忍饥挨饿。这是一个无法补偿、不可原谅的错误。后勤部门的低级官员对医院的疏忽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是如此不负责任地滥用了那些不幸的人们的勇气。军队的外科大夫和后勤部门的首脑的热情和天才都是值得称颂的。他们都对医院里的情况感到非常失望。尽管他们表示关切,亲自过问,尽力想使医院的状况得到改善,但这一切努力都收效甚微,因为一切物资都极端缺乏。我们还只是到达维帖布斯克,还没有打一场像样的仗,可我们甚至连绷带都没有了!

  皇帝满脸怒容,心事重重。他平时绝不是这个样子。但一旦别人惹恼了他,他就会板起一副阴郁的面孔,表情非常冷漠。此刻,俄国城乡居民的逃避使他大为震惊。也许,这种对付进攻者的撤退方式使他有所醒悟吧。也许,从法国千里迢迢深入俄国腹地作战会使他有所考虑吧。然而,许许多多能使他惊醒的事情竟然一瞬间从他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又使他重新燃起希望之火。一名被带到最高统帅部的被俘俄军军官使他精神为之一振。这个俄国人说,本来俄军计划在维帖布斯克城下决战,只是在7月27日那一天收到巴格拉吉昂将军的一封信,才决定取消这场战役。那封信说,在到达斯摩棱斯克以前,他的军团无法同主力会师。皇帝认为俄军主力一旦同巴格拉吉昂军团会师,就会立即向法军展开攻势。顷刻之间,他又充满了希望,忧郁的心情一扫而光。

  那不勒斯国王坚持不懈地追击俄军,每天都要前进十到十二里格。像皇帝一样,他总是把希望寄托在第二天早上的成功。这使他忘记了去计算自己每天的损失。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弱点:他看到手下各团的力量在削弱,大部分团已经减员一半以上。他的部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所以总是以密集队形挺进。这样一来,草料和军需品的供应便更感缺乏。在开头的日子里,给士兵配给口粮的工作也没有做好,而哥萨克早已经把仓库里的粮食坚壁起来了。法军许多马没有钉掌;马具也质劣量少,锻炉也像其他物资一样,被留在后方。事实上,大批军用物资都丢失了。到处都没有钉子,没有铁匠,甚至连适合打造钉子的铁都找不到。

  一些天以来,人们不得不靠磨玉米粉来解决粮食问题。根据皇帝的命令,人们建起炉灶烤玉米饼。他靠着自己的崇高威望和旺盛精力,努力使每一个人都充满信心。可是各项工作都进行得杂乱无章。自从渡过涅曼河以来,他遇到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生活。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他摆脱正向他逼近的失败命运。倘若皇帝偶然地看清了他所处的不利地位以及这场战争的必然结果,倘若他稍微冷静地思考过这个问题,那么下一步,他的行动计划必须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可是,他又一次被他的幻想所迷惑,立即又回到他那雄伟的目标上去。那些微不足道的前哨战,援军的到来,弹药车的出现,从那不勒斯国王那里送来的报告,检阅部队时几声“皇帝万岁!”的欢呼;而更重要的是从维尔纳来的信件 [ 编者注:法国外交大臣巴萨诺公爵当时在维尔纳。 ] ,这一切往往足以使他晕头转向。

  纳夏泰尔亲王日以继夜地到处发布命令。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活动以及辛勤的工作,终于使他病倒了。事实上,不少事情出了乱子,全都是由于这位总参谋长缺乏远见。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只要皇帝想亲自做某件事,或者下达某个命令,那是没有人敢承担起责任的,甚至包括总参谋长在内。那些不能有效组织运输、保障供应的后勤官员们根本不能完成皇帝交给他们的任务,同时也不能贯彻执行他的命令。皇帝下达那些命令是毫不费力的,他也从不考虑这些命令需要如何去执行。

  纳夏泰尔亲王比我和其他一些人更加关心法军的前途。我们坚持利用一切机会向皇帝进言,让陛下明白我们所处的实际困境,使他清醒地认识到,不能一味地相信运气,狂热地再让军队继续前进了。我想,从来没有哪一位国君能听到过臣下这么多的忠言吧。尽管这些劝告并没有起作用,但是,我还是要公正地指出,皇帝之所以没有按照实际情况决定政策,那是因为现实违背他的意愿。然而他并没有粗暴地否决我们的意见。实际上,他甚至没有对那些敢于向他申诉己见的人发过脾气,也许他认为我们的见解不足挂齿吧。

  那些能够接近皇帝的人既担心皇帝会为战役的不顺利而恼怒,又担心皇帝会被他自己心中的幻想所迷惑——他的这种幻想由于近来有极少数人在推波助澜而益形强烈。对于那个伟大的时代,诋毁者总是信口雌黄。但事实真相是,皇帝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的才略之臣劝说过。因为这些人不仅是帝国的朝臣,而首先是诚实的人。他们都承认,他们对皇帝极为钦佩和爱戴。尽管他们的性格和习惯各不相同,但是,只要皇帝愿意,他们都可以把正确的,甚至是把令人痛苦的忠告,而不单单是把奉承话 [ 编者注:把这一段与塞居尔的话对照来读是很有趣的:“他的这些大臣们和将军们却关心着他们自己的部门。他们没有向皇帝隐瞒事情的真相。如果他发脾气了,不屈的迪罗克表情极为冷淡;洛博变得粗暴;贝尔蒂埃唉声叹气,眼里含着泪花走到一边去了,至于科兰古和达律呢,一个脸色铁青,另一个气愤得脸都涨红了。他们激烈地同皇帝进行论争,一个又性急又顽固,而另一个是又冷峻又坚定。”——见塞居尔著的《历史的回顾》。 ] 奉献给他。事实上没有谁被皇帝的幻想所陶醉。是因为获得那个荣誉太不现实,还是因为常识叫我们不要相信它的魅力呢?我们始终是稳重的、优秀的法国人。

  我们对皇帝的感情必须归功于他的名誉。他的原则,他的公正无私,他那些能使各种阴谋无处藏身的坚定的信念培养和助长了这种神圣的感情。他那众所周知的对任何见风使舵行为的厌恶,使每个人都有一种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是被优越的现实所充分证实了的。皇帝的意志力把各种不同观点的人团结起来了,同时抑制了形形色色的野心。法兰西和皇帝这两个词成了光荣的代名词,而且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皇帝不知不觉地征服了所有人的心灵,并把全民的意志统一起来,去实现他个人的奋斗目标。

  谁没有被他那卓越的天才、那超凡的帝王能力,那人人都会引为知己的亲切和蔼的态度打动过呢?谁不对这位伟大的统帅、立法者、社会秩序的恢复者感到由衷的钦佩和敬仰呢?——总之,法国靠了他才停止了内战,实现了国家的强盛。大革命被中止了,宗教恢复了。我们的法律,我们的政府,我们那成百倍增长的工业,繁荣的经济——不就是这一切持续不断地向我们证明了皇帝赐予我们的恩惠吗?我们还能从他那儿要求什么呢?尽管有的人在这样一连串的成功和令大多数人眼花缭乱的荣耀面前感到崩溃的危险,但他们的这种先见之明也只是从某种特殊的环境里获得的,在这个环境里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皇帝改变了整个国家的性格。法国人变得认真、严肃了。国家大事占据着每个人的心灵,个人的情趣相形之下显得何等渺小。人们会说,公众的普遍情感是热爱祖国,人们会因自己流露出别的情趣而脸红。皇帝周围的人以没有奉承他而感到自豪。有的人甚至以向皇帝说实话惹恼了他而自我炫耀。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精神。

  我回忆的这些事都是有目共睹的。正如皇帝也注意到的,连反对派也没能把人们的这种热情和献身精神稍微减弱一点。他并不把反对派放在眼里。一般来说,他认为那是狭隘观点在作怪。事实上,没有几个人能全部了解皇帝的宏大计划。如果用我自己的例子来判断的话,我认为反对派的活动也完全是为了维护皇帝的特殊荣誉。个人的感情和利益怎么能动摇这样一种全民一致的共同奋斗呢?在那个时候,谁又能预见后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我敢断言,当时,除了法国的利益和维护皇帝的荣誉外,人们是不会轻易被别的东西打动的。也只有这两种至高无上的利益才能够与皇帝对于荣誉的漫无止境的追逐抗衡。当时,这种追逐荣誉的行为所带来的危险越来越明显。皇帝的这种热情——这种雄心已使他无可挽回地与法国的利益背道而驰——当这种倾向妨碍他的事业成功的时候,任何人都不会不对这个事业表示更大的关注。更主要的是,人民都在私下埋怨这场战争。其实,在皇帝的宏图大业中提出来的和平倡议总是遭到英国人的拒绝。这一事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使法国人民无限地信赖他。权力和幻想比理性和经验,对他、对人们有着更大的影响和控制力。

  我们到达维帖布斯克还只有十天,就要派人到十至十二里格以外的地方去收集饲料了。那里到处都是逃散的居民,可惜我们无法把草料运回来。本来急需休息的马匹因外出搬运粮秣而更加疲惫不堪,而且那些马匹连同骑手们一起分散在野外,随时都有被哥萨克人掳去和遭到农民袭击的危险,这样的事件层出不穷。

  当皇帝知道巴格拉吉昂的军队于8月4日同主力会合以后,他对敌人会主动出击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再者,由于敌人就在眼前,他也不可能让部队得到急需的休整机会。8月10日,皇帝决定追击敌人。他说他打算让右翼部队在罗萨斯纳渡过第聂伯河,因为看来有着同样目的的俄军必定会进行同样的调动,以便在河右岸攻击我们,迫使我军背水作战 [ 编者注:俄军在8月7日确实打算使用三个纵队阻击法军。8月8日,他们放弃了这一计划。 ] 。皇帝在12日晚上十一点离开维帖布斯克,次日清晨到达了第聂伯河左岸的罗萨斯纳。当天,禁卫军也赶到了河边。维帖布斯克只留下一支力量十分单薄的驻军和伤病员。

  皇帝计划进行一次会战,把敌人击退。那样,他才能使部队得到休整,并着手建立冬营。同时,在德维纳河的军团也要为这一目标部署军事行动。皇帝还是专心致志于实现他早先的计划。如果他采取的措施和俄国政府的困难处境还不足以迫使彼得堡内阁在冬季或者在那以前求和的话,他将在明年春季战役开始时向敌人首都进军。皇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迫使俄国签订城下之盟,因为他开始对战争感到厌倦了。正如他说的,假使俄国人求和,他绝不会提出苛刻的条件。

  第二天早晨(8月14日),天不亮皇帝就骑上战马,一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回到利雅多维附近禁卫军的营地。他从一名负伤的俄军俘虏那里了解到托利·巴克莱在第聂伯河右岸的调动。这使他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因为他中午从一份侦察报告中了解到这一点时,他还不太相信。当时,所有的军团都奉命向斯摩棱斯克进军。皇帝在拂晓前就随禁卫军出发了,他一心想先敌赶到那里。在俄军的对面,我军悄悄以纵队队形经巴比洛维奇向罗萨斯纳前进。

  15日清晨,皇帝策马追赶先遣部队。在被紧紧包围的斯摩棱斯克的大门外,他迅速地视察了围城部队的阵地。当时敌人正在进行反冲击。我们的部队陆续赶到了。这一天双方都展开猛烈的炮击,同时进行了小规模的战斗。法军奋力夺取和守住前沿阵地,尽量使其靠近敌城。

  次日凌晨,包围圈更加缩小了。斯摩棱斯克坐落在高地上,那片高地上的一个制高点——一块墓地和几所房子已经被炮火摧毁了。当天晚上,皇帝带着几门炮进入一个阵地袭击敌人通往后方的一座桥梁。从这个阵地上,我们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一部分俄军成纵队过河进入城市,另一部分则从城中开出来。

  不久,我们就看清了,那些进城的敌人是巴克莱最后到达的军团。他们到达后,就接替了城防部队。这种换防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另一次撤军的前兆?皇帝惶惑了。顿时,他变得暴躁起来,后悔不该命令部队进军,从而使部队更远地离开了后勤基地。他本来可以在四十八小时前就向对面的这股俄军发动攻击,迫使对方应战。根本不必一直追到这儿来的。

  皇帝询问我对俄军这一调动的想法。他想听到我说俄军会坚守阵地,同我们打一场硬仗,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好像是一位要安慰的人。可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既然俄国人失去了主动权,他们就不会贸然同我军决战,而一定会继续撤退。我就是这样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要是这样的话,”皇帝用一种断然下定了决心的口吻说,“由于放弃俄国的这座圣城——斯摩棱斯克,在俄国人民的眼里,他们的将军将使俄军威信扫地,而我们将处于更强有力的地位。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将把俄国人赶得更远一点。我们将要在这儿站稳脚跟,休整部队。这个国家将要围绕这个中心改变形态。到那时,我要看看亚历山大对此将作何感想。我要把注意力放到驻在德维纳河畔的军团上,他们在那儿正无事可做。现在我们的军队将变得更加强大,我们的地位对俄国人来说将比打赢两次战役更使他们害怕。我将在维帖布斯克建立我的大本营。我要把全波兰都武装起来。最后,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将选择下一个打击目标——莫斯科或者彼得堡。”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听着皇帝说出如此正确的想法,我热烈地赞扬了他的决心。他在我眼里,正如在他取得最辉煌的胜利的日子里一样,显得那么崇高、伟大、富有远见。我告诉他说,这个计划一定能导致和平,因为以后当他再次进军时,他会一步步地更加强大起来,而不会再冒大的风险了。俄国人的战略计划是想把我军引进俄国内地,使我军得不到后方基地的补给,最后把我们困死在冰天雪地里。我说,最要紧的是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

  陛下似乎十分赞同我的意见,好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我急忙把这次谈话的内容向纳夏泰尔亲王作了汇报,以便让他竭力敦促皇帝坚持这个明智的决定,但是亲王怀疑皇帝会在斯摩棱斯克止步。天哪!他的看法是何等的正确呀!当我听到皇帝的话时,我是多么高兴啊,我也被美丽的幻想迷住了。

  8月17日那天,俄国人被迫撤走了城外阵地上的所有部队。皇帝带三十门攻城大炮去轰击那座桥梁。由于我们离城很近,桥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们的大炮给过桥的敌人造成了大量伤亡,迫使敌人的多路纵队变成了两路纵队。很明显,俄军正在进行全线撤退。皇帝和一些工兵军官、参谋军官们决定对城内进行侦察,以便对撤退的俄军展开攻击。可惜,部队当时缺乏登城的云梯。后来,还是皇帝收到的一份报告促使他改变了这个计划。到夜间,已证明敌人的撤退是确凿无疑的了。从早晨起,城内就燃起熊熊大火。俄国人放的这把火越烧越猛,一点也不见减弱的势头。

  直至深夜,火势才有所缓和。这是一个可怕的场面——这也是后来莫斯科大火的残酷情景的前奏。那天深夜两点钟,我迟迟不能入睡,就信步走到外面。我悲伤地想象着,如果皇帝不能坚持他头一天晚上所下的决心,那这场战争会给我军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啊。这些恐怖和惨重破坏的情景刺激着我,一个预感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将会成为这场灾难的一位不幸的见证人。我同皇帝交谈的话语又不断在我耳边回响,这使我多少获得了一点安慰。但是纳夏泰尔亲王的声音更大,因为过去的经验使我更倾向于同意他的看法。

  那天夜晚是寒冷的。我向皇帝帐篷前的一堆篝火走去,面对城市坐下,睡意随之袭来。这时,陛下同纳夏泰尔亲王、伊斯的利亚公爵一道走了过来。他们遥望着火光冲天的城市。大火把地平线都染红了,原野上还到处点缀着我们的篝火的闪光。

  “这是维苏威火山的爆发!”皇帝喊道,他拍着我的肩膀,把我从恍惚中唤醒。“这不是很壮观吗?大总管先生。”

  “可怕极了,陛下!”

  “嘿!”他说道,“先生们,请记住一位罗马皇帝的名言:“敌人的死尸总是香的!”

  我们一起往回走。纳夏泰尔亲王的话突然又在我耳边响起。我内心深处一直揣测着皇帝刚才说的话。我望了亲王一眼,我发觉他也正瞅着我。我们正像那些在无声交谈的人们一样,彼此心照不宣。……

  8月18日凌晨四点,一些担任警戒任务的士兵从城墙的一些缝隙里钻了进去(敌人撤走前没有来得及堵住这些洞口)。五点钟时,皇帝获悉敌人已全部撤走,只留下一座空城。他下令,除非集体行动,任何个人不许擅自进城。可还是有一些人爬上城墙,把几处炮眼砸开,然后爬进城里。皇帝骑上他的战马,视察了城东部,随后从城墙的一处裂口进了城。他立刻巡视全城。最后皇帝停在大桥旁,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敦促人们把大桥修复起来。

  城里最高级豪华的房屋和广场上的建筑物损坏较少。虽然军火库完整地保留下来了,可是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其他各个街区几乎都遭到烈火的焚烧。城里的居民都随军队撤走了,留下来的只有一位牧师、一位工匠和一些贫苦的老人。他们向我们讲述了城内发生的事情,但有关俄军的情况,他们都闭口不谈,甚至当我们问到俄军的损失如何时,他们也说不知道。皇帝看来十分满意,甚至有几分得意洋洋。

  “不消一个月,”他说,“我们将到达莫斯科。六个星期后,我们将会赢得和平。”

  内伊元帅在离城一里格的地方做好了渡过第聂伯河追击俄军的一切准备。俄军的后卫部队还遥遥在望。8月19日,在追击途中,内伊发现俄军在瓦卢迪诺进入了阵地。那不勒斯国王的参谋长鲍雷利将军被派来向皇帝报告这一情况。

  皇帝不相信敌人会进行任何抵抗。他认为阵地上的敌人不过是一支后卫部队罢了。然而络绎不绝的报告终于使他相信,那是一支十分强大的兵团。他立刻前往战场,并派出数名军官到阿布朗泰斯公爵 [ 译者注:即朱诺将军。 ] 和纳夏泰尔亲王那里去传达他的命令:前进,与俄军会战,不让一个俄国人逃走。就在那时,内伊元帅以他特有的英勇猛攻俄军,使其遭受重创。但是一师掷弹兵被派来增援俄军的后卫,顶住了居丹师的一轮新的攻击,守住了阵地。居丹将军——这位法军最优秀的将领之一,在进攻开始时就受了致命伤,不久就牺牲了。他的死赢得了全军的敬仰,认识他的人都十分悲痛。这一事件没有妨碍我们攻入俄军第一线阵地。但是敌人也不断得到增援,而且由于阿布朗泰斯公爵没能及时地指挥军队迂回到敌人的侧翼,以致俄军在日落前守住了他们阵地的制高点。当皇帝登上一处能够俯视整个战场的山顶时,他再一次命令阿布朗泰斯公爵迅速行动。

  “巴克莱已经发疯了,”他说,“只要朱诺能从容地赶到这儿来,敌后卫部队一个也跑不掉。”

  皇帝在进入瓦卢迪诺前就知道了战斗的结局。他带着对阿布朗泰斯公爵怨恨的心情回到了斯摩棱斯克。朱诺指挥不力,贻误战机,致使我军功亏一篑。纳夏泰尔亲王、伊斯的利亚公爵和埃尔欣根公爵也指责他行动迟缓。而阿布朗泰斯公爵呢,他争辩说,他的军团是由外籍部队组成的。为了保险起见,他不得不让部队以密集队形前进,而在运动中,队伍又遇到了障碍物,迫使他不得不绕道而行。

  纳夏泰尔亲王和那不勒斯国王却说,军队前进的路上根本不存在什么障碍物。我记得在送交皇帝的一份报告中是这样说的。在枪炮齐鸣的战场上,那不勒斯国王曾只身赶到前边阿布朗泰斯公爵的队伍里去,想看看这一迂回打击能产生何等巨大的战果,国王催促朱诺加速前进。

  “您不是因为没有获得元帅衔而气恼吗?”他说,“现在好机会来了!抓住它!您肯定可以赢得您的元帅杖。”

  等后面的骑兵跟上来时,那不勒斯国王把自己的部队调到了朱诺指挥的符腾堡师的前面。军队开始向着目标前进,同时国王要求公爵一定要增援他。如果国王能使那支骑兵部队投入进攻,他们一定能荣立卓著战功,把俄军击溃。可是,阿布朗泰斯公爵的军团并没跟上来,这使得国王不得不顾忌到有被敌人切断退路的危险,从而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后来,他甚至要让人马停下来等候后续部队,而后续部队相隔甚远,这时正在小跑前进。

  皇帝接到有关的这些报告后,他的愤怒是可以想见的。

  “朱诺放跑了俄国人。”他痛苦地说,“我的胜利被他葬送了。”

  当时,皇帝对朱诺又是谴责又是威吓。但像往常一样,对朱诺过去种种功劳的回忆压倒了对这次过失的愤怒,因此他的不满也就不了了之。

  皇帝整日操劳,要把他称之为中心点的斯摩棱斯克建设成一个交通线上的坚固堡垒。万一他不得不再挥军前进的话,这座城市就是通向前方的一个中心枢纽。他不分昼夜地专注于所有后勤方面的具体工作,特别是军粮、医疗设备等各方面的工作。

  他命令部下几次勘察了这座要塞及其外围的工事。工兵部队的夏塞洛将军来向他报告已经完成的工作。皇帝开玩笑地说:“你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建立起一座亚历山大里亚吗?你不想再用掉另外五千万法郎吗?可是,在俄国是不值得那样干的。”

  夏塞洛将军完全不那么想。他只想建立一些防御工事,以便形成第聂伯河上的要塞。8月20日,皇帝停下了一切正在进行的工作,似乎不想再从斯摩棱斯克向前进了。

  俄国人这种不知会在何处停止的撤退,越来越证实了,就是他们自己有意放火烧毁斯摩棱斯克的。我们除了得到一些土地外,这场造成两败俱伤的战争不会打出任何结果——所有这些情况,给皇帝进行严肃思考提供了材料,使他打消了继续向前推进的想法,并决心努力使俄国人回到谈判桌上来。下面的情况对于了解他当时的想法是有帮助的。关于这一点,他曾与纳夏泰尔亲王、埃克米尔亲王开诚布公地解释过。

  皇帝到达斯摩棱斯克后就询问有没有俘虏到负了轻伤的俄国军官或有一定地位的俄国人。当时唯一能找到的人就是一位打着要求停战的白旗过来的俄国军官。由于某种原因,他被我军拘留了。皇帝接见了他,向他提出几个没啥意义的问题后,皇帝问道,俄军是否计划打一仗。他还说,荣誉要求俄国人再不能不经战斗就放弃土地,就像两个决斗后的斗士和解一样,两军只有通过决战,分出胜负,和平才会到来。他说,战争只是一个政治问题,他希望沙皇亚历山大会像他一样宽宏大量。

  皇帝最后说他打算把这位军官放回去,条件是他要向沙皇转达皇帝的意思,那就是,他,皇帝拿破仑渴望和平,他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在决定性战斗没打起来之前就达成谅解。

  俄国军官答应把这个口信转达给沙皇,可是他表示,只要法军还在俄国的土地上,和平是不会来到的。

  五、博罗迪诺会战

  俄军按部就班地撤退,没有丝毫慌乱和匆忙,如同那些绝不向敌人屈服而且准备好在万一失败时也要作拼死搏斗的人那样。那不勒斯国王相信俄军良好的撤退秩序肯定意味着他们决心打仗了。他甚至还产生这样的想法——他自己也说不出任何原因——巴克莱·德·托利已经在奥卡河后面进入了预设阵地,而且他正在多洛哥布什前面掘壕筑垒,准备同法军一决胜负。

  国王想,这一定就是皇帝梦寐以求的那场决战。假如法军赢得这场战斗的话,那么全军就可以在军营里休息一段时间,而不必远离后方基地去作战了。我军明显的优势和我们赢得胜利的传统,使我们坚信此战必胜无疑。国王把他的梦想和希望统统向皇帝述说了。我把他的想法叫做梦想,是因为米罗拉多维奇的援军尚未赶到,何况俄军也没有阵地可以坚守,怎么谈得上打仗呢?

  缪拉的这种想法太乐观了,并且同陛下的想法十分吻合。皇帝没有把这一切停留在思考上面,而是命令部队火速开拔。8月25日凌晨一点,禁卫军已排成梯队,先行出发,以便在必要时增援那不勒斯国王的部队。皇帝又一次在某种程度上违反了自己的初衷,去冒极大的风险。我军于25日抵达多洛哥布什,26日一整天,皇帝都停留在那儿。

  对方一再进行“挑战”,而皇帝可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大军团的雄威和战争的喧嚣使他异常振奋。当他居于这滚滚向前的洪流中,他在斯摩棱斯克的那种明智观点立刻让位于对荣誉的追求。有人说,我们要在第二天追上敌人,因为敌人被紧紧追逼,陷入了困境,不可能次次都能逃走。不管怎么说,敌人正在被我们追踪。如果不进行一次决战,我军就别想获得一次真正的休整,而且我们还会不断地担惊受怕,忧虑重重。总之,不管人们找出多少理由来支持这次长途追击,可是,四十八小时以前,我们还在斯摩棱斯克,而现在我们又一次出发去追逐荣誉,或者说是追逐那不幸的命运——这使得皇帝不能再具有正确的意图和明智的决心。

  施瓦岑贝格亲王(奥地利将军)打败俄军,获得成功的消息使皇帝对胜利又充满了信心。

  “这件事给联盟增添了光彩。”他说道,“那阵枪炮声将会在圣·彼得堡回响,会在我兄弟亚历山大的皇宫里回响。这同时还给普鲁士人树立了一个榜样,他们兴许也会因此鼓起勇气呢。”

  皇帝问我,施瓦岑贝格亲王在彼得堡有没有名气,他是否同俄国宫廷里最显贵的人物有联系。皇帝同意付给他附加的五十万法郎作为秘密经费,并指示纳夏泰尔亲王把证券给他送去。

  我们的好几个军团在多洛哥布什弄到了面包,这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事件。

  有情报证实沙皇于7月24日到达了莫斯科。过去,我们对这一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即使到达了斯摩棱斯克,我们对这类情况也知之甚少。我们获悉他在莫斯科召集了贵族和平民的会议,把国家面临的危险向他们说了,并且向各地政府求援。莫斯科派出八万人参加俄军,而各地政府也按一定比例派出人员。小俄罗斯 [ Franc注:即乌克兰。 ] 向他提供一万八千名哥萨克人。而广大群众则捐献出大批物资,给整营、整连的步兵、骑兵提供了齐全的装备。为了给这种军备活动涂上民族的和宗教的色彩,大主教普拉托夫把精工制作的圣·塞杰斯的圣像送给了亚历山大,而沙皇又转手送给莫斯科的民兵部队。总之,一场针对法国的圣战正在被动员起来。

  从多洛哥布什出发后,部队几乎是成单行前进。缪拉的骑兵,禁卫军,第一军团和内伊元帅的军团在公路上疾进,波兰军队居右,欧仁军团居左。我们当时正在俄国最高的高原上行军,发源于这个高原的奥卡河向西南流入里海,第聂伯河往南注入黑海,德维纳河则朝北汇入波罗的海。自从渡过第聂伯河后,我们的步兵和炮兵被沙漠弄得精疲力竭,然而对巴克莱准备决战的想象使我们不得不以密集队形前进。

  有人认为,我们进入的每一个被毁的城镇,都是那些缺乏纪律的法军先头部队和哥萨克后卫部队放火烧的。那些哥萨克人对损害俄国的利益毫不在乎。我承认,开始时,我也持这种看法,不了解俄国人破坏非军用设施,甚至烧毁不可能对我们有多少作用的民房的目的何在。一些人就纵火问题向皇帝作了汇报。8月29日在维亚兹马附近,他命令我弟弟组织一支禁卫军分遣队,穷追敌人的后卫部队,以便了解事情的真相,了解是否真是俄国人放的火。皇帝指示我弟弟在城镇里维持秩序,不能留下一个抵抗者。

  皇帝的这些命令被严格地执行了。敌人的后卫部队占据阵地,在撤出城镇前总是要同我们激战一场。我的弟弟带着几个狙击手火速冲进维亚兹马。当时该镇已有几处地方起火。他在几个不同的方向都看见哥萨克人在易燃物上点火,因此,他立即指挥我们的部队灭火。由于大家的努力,结果使一些房屋免于被毁,同时还抢救出一些谷物、面粉和白兰地。开始时,这些物资都没有被抢,但是好景不长。

  我们从一些还没有离开自己房屋的居民那里得到证实,哥萨克后卫部队的分遣队早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制订了详尽的破坏计划:法国人一到,立刻就放火。听到这个情况,大家都为之一惊。皇帝也同大家一样,尽管他假装满不在乎,把这种战争的新方法当做笑料大加嘲弄。他后来常跟我们开玩笑说:“一个为了防止我们在他的房子里睡觉的人,竟不惜把自己的房子烧掉。”

  离开了多洛哥布什后,那些首先到达维亚兹马的人,不顾熊熊烈焰,找到了大量的食物、白兰地甚至还有烈酒。人们把那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塞进自己的挎包、饭盒。这些食品使放火烧城的可怕景象在人们心中留下的惊惧退居到第二位。我们的部队是如此地需要补给,又如此劳累,而俄国又是一个如此令人生畏的地方,以致大部分人的肚子成了感情、信仰和判断力的晴雨表。

  在波兰时,物资奇缺。在维帖布斯克时,人们作出了巨大的努力,才过上了半温饱的日子。在那儿,我们找到了还没有收割的庄稼以及谷物、面粉,还有牛,甚至找到了草料,但是没有谁见过白兰地和酒。过了多洛哥布什后,尽管俄国人把一切都投入火海,但是商店和酒窖却封存得很好,那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甚至近乎奢侈。不久,人们还发现每一幢房屋都有储藏室,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丰富物资。士兵们开始抢劫了,那是无法制止的。我军远离后方基地长途进军,交通运输跟不上来,因此部队缺乏补给,士兵们长期以来忍饥挨饿,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当时,大多数人都过得不错,酒足饭饱。只有军官不时还要忍受物资贫乏的折磨。他们总是在抢劫完后才进入空空如也的房屋,因此他们也就不能分拿赃物了。当将军们和高级军官们坐在士兵们的篝火旁啃黑面包时,而火上却烤着香喷喷的鸡肉、鸭肉和羊肉,火腿混在鸡蛋中烧得吱吱作响。这些奢侈品,大批物资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以及房屋的建筑规模——这一切都显示出,一个巨大的首都 [ Franc注:当时俄国的首都是圣彼得堡,不是莫斯科。 ] 临近了。士兵们又一次充满活力,变得顽强起来。

  指挥前卫部队的那不勒斯国王经常是每天挺进十到十二里格。人们从凌晨三点钟骑上战马,一直到晚上十点钟才能休息。由于在这儿太阳从不降落到地平线以下,皇帝似乎忘记了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

  路上到处躺着倒毙的马匹。皇帝却每时每刻都在自我安慰:很快就能追上敌人了。他不惜一切代价去抓俘虏。了解俄军的情况,俘虏是唯一的情报来源。从我们踏上俄国土地的那一刻起,间谍就不起任何作用了。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前景和沙俄的笞刑使那些哪怕是最聪明、最刚毅的间谍也为之胆寒。此外,要想渗入到这个国家也是极其困难的,打入俄军内部则更是难上加难。我们收到的情报全是通过维尔纳转送来的,没有一份能直接送到我们手上。

  那一天晚些时候,我们的马都累垮了。仅仅是一个小战斗就使我们好些英勇的小伙子丧了命。他们的马匹简直连步子都迈不开了,骑兵营返回营地时,我看见士兵们都是走回来的。在滚滚的烟尘中,一些人牵着马的缰绳,而另一些人则丢掉了马,徒步跑回来。

  纳夏泰尔亲王、迪罗斯内尔伯爵、洛博伯爵和皇帝身边其他一些勇敢的人不断地把部队的真实情况向皇帝作了汇报。他们说,不管陛下是想同敌人主力决战,还是要进军莫斯科,都必须珍惜还剩下的这些人力、物力。可惜的是,皇帝的奢望总是使他想在明天就可以夺回他今天失去的东西,因此他被这种幻想牵着走。原来他打算只走五里格,后来却不得不赶十二里格了。

  就在我们追击俄军,又苦于弄不到敌人的情报时,敌军指挥上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库图佐夫将军遵照贵族们的旨意,复出统率俄军。他于8月30(?)日在格日阿次克和维亚兹马之间的查列沃返回部队,而拿破仑皇帝对此事竟一无所知。我们正威胁着敌人的首都;俄国的圣城已被烧毁并落入了我们的手中,此刻我们已经兵临格日阿次克城下,曾经把巴拉索夫派到维尔纳去媾和的沙皇,此时竟没有发出和谈的呼吁。

  在离格日阿次克两里格的地方,我军前卫部队捉到一个失去战马的哥萨克士兵。不久,他们又捉到了一个自称是赫曼·普拉托夫的黑人厨师。后者是在抢劫一个村庄后,离开那儿时被捉的。那不勒斯国王把这两个俘虏送到了皇帝那里。陛下向他们提了好些问题。他们的回答给我震动颇大,因而我把这些回答都记录下来了。

  黑人把他的那位将军的生活方式都详细地讲了出来。由于他在将军用膳时常在餐桌旁侍候,因而能听到他们的许多谈话,并能描述那些互相嫉妒的将军们的争吵。可他对军队的调动一无所知。他不断地打听现在同他谈话的人是谁,他现在是站在哪位大人的面前。同时,他还做着各种怪模怪样的滑稽相。他们俩被一再告知审问他们的人是法国皇帝本人,但他们都不愿意相信拿破仑皇帝居然会同前卫部队在一起,而且是如此地挨近他们的哥萨克朋友们,因为他们不能相信沙皇会如此地接近敌人。

  “普拉托夫有时也到后卫部队来,”黑人说道,“但他绝不会像这样同后卫部队一起行军、宿营。俄国的将军们,他们从来不跟哥萨克人在一起,甚至也不同俄军部队在一起。如果俄国人也来后卫加强哥萨克人的部队,那么法国人绝不可能来到格日阿次克的大门口,因为那样一来,俄国人和哥萨克人的人数将大大超过法军,哥萨克也就用不着惧怕法国人了。”

  当我们再次告诉他,同他谈话的确实是皇帝本人,他赶忙鞠躬,并直几次下拜,拜完就开始跳舞、唱歌,并做出各种曲身弯腰的动作。黑人竭力使那不勒斯国王相信,没有向导,他也能知道整个农村的情况。因此陛下命令派人把他送回缪拉元帅军中。这个命令被立即执行了。

  皇帝又叫人把哥萨克人带到他面前。黑人受审时,这个哥萨克人一直站在一边。他的年龄大约在三十到三十六岁之间,棕色皮肤,五英尺高,眼睛炯炯有神,脸膛宽阔,显得精明而严肃。显然,他为自己成了阶下囚而懊丧。他尤其为丢了他的马和钱而烦恼。据说,他还丢了一个垫坐在马背上的小包袱,那是他偷窃来的赃物。皇帝叫我给他一些金币,并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借给他。这样一来,这个哥萨克人才放心,他的自信心也随之恢复了。于是他谈了我们想要了解的情况。

  他隶属于后卫部队,自从离开斯摩棱斯克以来,还没有见到主力部队。在斯摩棱斯克的那次战斗中,俄军损失惨重。在莫斯科城下,还要再打一仗。俄国人痛苦地埋怨巴克莱,说他在维尔纳和斯摩棱斯克都把俄军关在城内,不许同法军交战。库图佐夫两天前来到部队,取代了巴克莱。哥萨克人并没有见到他,只是昨天一个年轻的参谋军官才将此事告知了哥萨克军官,并向整个部队公布了这个消息。贵族们迫使沙皇进行这次更替,而这次主帅更替受到全军的热烈欢迎。

  这个消息看来十分合皇帝的口味。他顿时喜形于色,见人就讲这个新闻。巴克莱的拖延战略正在把我军拖垮。俄军的撤退除了使追击者筋疲力尽外,他们自己实际上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同时这一撤退使我们陷入了欲战不能、欲退不得的绝望的困境。

  “他们的这个计划,”皇帝当时评论说,“将把莫斯科送给我——进行一场决战将会更快地结束战争,给我们带来和平。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争得和平的。”

  当知道库图佐夫统率俄军以后,皇帝立刻满意地注意到俄国将军们不可能再让俄军继续撤退了。库图佐夫一定会进行一场决战,而他肯定会失败,莫斯科也一定会落入我们手中,因为俄军离他们的首都太近,所以无法有效地保卫它。应该感谢沙皇,他在这个紧要关头做出了这样的决策,对法军来说,没有比这更有利的了。皇帝赞扬了库图佐夫的智力,但也谈到他在奥斯特里茨战役和在土耳其战场上的愚蠢和调度无方。他还说,统率俄军最强大的军队,尚且不能控制多瑙河,不能迫使土耳其人在君士坦丁堡签订城下之盟,或者拿下瓦拉几亚,那么现在统率这支疲惫不堪和士气低落的军队,他怎能阻止法军攻占莫斯科呢?皇帝说:库图佐夫为了讨好权贵们,一定会决一死战。这样,两个星期后,俄国的首都将会陷落,军队将会被毁灭。当然,这支军队会因为没有拱手让出首都而获得荣誉,也可能这就是沙皇决定更换俄军统帅的目的吧。要是那样的话,他既不会在签订和约时受到舆论的谴责,又能使那些挑选库图佐夫的大贵族们放心,万一失败,他还可以把遭受失败的罪责全都推到库图佐夫身上。很明显,这就是沙皇向他的贵族让步的原因。

  皇帝继续审问那个哥萨克人。后者打起精神回答问题。他的智慧在士兵中可能是屈指可数的。

  “如果亚历山大的俄罗斯士兵们,特别是将军们都像哥萨克一样,那么,您和你们法国人就别想打进俄国。”他对皇帝说,“如果拿破仑的军队中有哥萨克的话,他一定早就当上中国皇帝了。这个仗是哥萨克人打的。俄罗斯人有任务总是派他们去完成。当俄罗斯人酣睡时,哥萨克人却在站岗。哥萨克人是为了亚历山大才去保卫莫斯科的。尽管沙皇的大臣们和将军们正在欺骗他,可他还是一位英明的君主。他的将军们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作战,他们放弃了圣城斯摩棱斯克。那是一个坏兆头。如果莫斯科沦陷,法国人就会进入哥萨克的家园,俄国就全完了。哥萨克人都是优秀的士兵,他们将会尽职到底。到那时,他们将会站到拿破仑一边的。

  “拿破仑是一个伟大的将军,亚历山大是一位很贤明的沙皇。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成为俄国最好的将军。俄国的将军们贪图安逸,他们睡得太多,他们离不开安逸、舒适的生活,他们只想到他们自己,从不考虑士兵们的需要。法国人仗打得好,但你们太缺乏警惕性。你们喜欢抢劫,士兵们常离开他们的部队去搜房子,因此哥萨克人捞到不少好处,每天都抓到大批的法国兵,并从他们身上把赃物抢走。要没有哥萨克人,法国人一定早就到了莫斯科、彼得堡,甚至到了喀山。唯有哥萨克人在每天拖着法国大军。

  “你们的那不勒斯国王像哥萨克人一样,作战十分英勇。他不怕死,总是第一个冲入枪林弹雨之中。俄国人流传说,缪拉是打不死的,他们实在想活捉他。”

  我们在维亚兹马时就捉了一些正在放火烧城的俄国人。9月1日,我们发现格日阿次克也部分地被他们烧毁了,当时全城正冒着浓烟。法军投入救火,尽力阻止火势的蔓延。皇帝在这座城池前面和周围进行了长时间的视察。他还视察了没有被烧毁的坐落在城门边上的医院。他督促工兵重建桥梁,让部队迅速过河。直到很晚,他才回到宿营地。他所期待的决战时刻终于来到了。他一边仔细检查各项工作,一边饶有兴味地听着人们对战局的议论。他插话说:“新来的将军不能再执行那个撤退计划了,因为俄国的公众舆论都谴责撤退战略。正是因为库图佐夫同意决战,他才被推荐出来统率军队的,因此,俄国迄今为止的作战计划都必须改变。”

  基于上述考虑,皇帝决定采取相应的措施,准备决战。9月2日和3日,他都呆在格日阿次克集结兵力,让已到达的骑兵和炮兵稍微休息一下。

  由于炮兵前进的道路被各种车辆堵塞,这使得我们的炮兵可能无法按时赶来参加迫在眉睫的决战。皇帝命令炮兵护卫队烧毁一切堵塞道路的车辆。第三天他对我说.“如果我的车子阻拦了部队前进,我也要把车子烧掉。”

  皇帝催马前进,偶然发现几辆马车被赶出了行军纵队,正缓缓行驶,阻碍着前进中的炮队,于是他命令身旁的轻骑卫兵叫住了这几辆车子。他自己也翻身下马,命令部下把为首的一辆车子烧掉。纳博纳先生出来反对(被烧的正是他的车子),他说:“车子烧了,官员们可能会掉队。到明天早上,我的两条腿一定完蛋了。”

  “如果明天早上我没有炮兵,那会使我们损失更多的东西。”皇帝回答道。

  人们找来稻草和干木头引火。这时,先是一辆轻便四轮马车着了火,接着,一辆轻便货车也遭到同样的命运。就在火舌蹿上来时,皇帝又策马飞奔而去了。我想,那些车夫们一定会抢救正在燃烧的车辆。

  “我希望被烧掉的是您的车子。”皇帝对纳夏泰尔亲王说,“那样影响会更大一些,而您丢一辆车子也应该——我常常看见那辆车。”

  “陛下,如果把您的车子烧了,我也会效法的。”亲王说道。

  “那是科兰古的过错。”皇帝回答说,“但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向他保证过了,只要一看到我那辆车,我一定会把它烧掉。你别对我的话生气,因为我对自己的车不会比对别人的车更感到可惜。我是统帅,我一定得树立榜样。”

   [ 编者注:在这儿,科兰古没有提到拿破仑在格日阿次克对贝尔蒂埃所作的一次粗暴的指责。那天(?),在到莫日艾斯克以前,总参谋长都没有同皇帝一起用膳。当时的好几个回忆录都记叙了这一情况,特别是丹尼尔的《路线》一书,叙述更为详尽。 ]

  9月4日,统帅部在普罗科夫沃附近宿营。5日,我们到达了博罗迪诺村附近。那一天与往常一样,皇帝的帐篷被安排在禁卫军方阵中间,皇帝在自己的帐篷中只呆了一会儿。当我军的右翼部队向俄军左翼的两个多棱堡发起攻击时,他就出发了。

  那次进攻十分凶猛,还不到一个小时,法军就占领了那两座堡垒。部队奉命坚守阵地。步兵列成方阵,这是皇帝一个富有远见的部署。大约在天黑后半个小时,由步兵支持的俄军胸甲骑兵开始猛烈地进攻我军的方阵,直趋多棱堡,敌人想乘夜间混乱之机击退我军,收复阵地。

  我军的第一个方阵猝不及防地受到敌人的攻击,伤亡了一些士兵,大炮也遗弃了,但其他各方阵仍发挥火力,寸步不让。俄军由于增援不力,它的胸甲骑兵被我们的炮火和滑膛枪打得人仰马翻,不得不从阵地上退下去。多棱堡还在我们手里,这是打开敌人阵地的钥匙。法军在黑暗中追击逃敌时又扩大了一小块阵地。我们还在一片树林的边缘建立了阵地,那个地方对敌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他们本来可以从那儿延缓我们的攻击,并监视我军的调动。

  整个夜间,皇帝都在我们的营地奔走,视察已被我军占领的多棱堡。他多次骑马沿着战线来回走动,用肉眼观察敌人的阵地,以弄清他们在各点的力量配置。同时,皇帝还视察了自己的部队,这是他在每次大战前夜的习惯。

  9月6日,天将破晓。皇帝再次巡视了一个主要的多棱堡和一大片树林。那是昨天晚些时候,我军乘夜攻占的。纳夏泰尔亲王和我跟随在他左右。我们来到了离敌人阵地最近的地点,以便侦察敌人。随后陛下又横穿我军的前沿阵地,特别视察了中军和左翼阵地。他甚至深入到前哨阵地去了解敌情。在那不勒斯国王的陪同下,他又一次回到中军主阵地,在现场解释了他的全盘部署。

  最后,皇帝又来到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指挥的右翼。头一天晚上,亲王率领的波兰士兵打得相当漂亮,攻占了很大一块阵地。俄国人在这里的抵抗比想象的还要弱,而且也要比其他阵地上的俄军打得差。皇帝这时有些犹豫不决:他是应该在右翼进行大规模调动以包抄敌人的阵地,部分地避开敌人的多棱堡呢,还是只单单利用两个夺取的堡垒,从正面攻打敌人的中军,而在右翼发动攻势以配合主战场呢?他唯恐实行第一个方案会吓坏敌人,迫使敌人下决心再一次作大规模撤退,特别是俄军在前一天的战斗中丢失了两个多棱堡,从而使他们的阵地受到极大的削弱。这一考虑促使皇帝下决心采取第二个方案打击俄军。

  看到敌人没有任何撤退的迹象,皇帝决定让我军休息一天。这样做,他就有时间把增援部队的炮兵调上前线,并把缴获到的物资稍微向后转移。他还想,昨晚增援上来的俄军曾拼命争夺失去的多棱堡以巩固他们的左翼防线,在今天也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恢复他们的阵地,至少要夺回波兰人占领的那片阵地。如果他们果真如此,那么他们将会被打得一败涂地。皇帝的这个想法也促使他决定让部队休整一天,以逸待劳。然而,这一整天并没有发生激战。俄、法两军都在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唯独波兰军团又占领了一小块阵地,这样,在明天的大战中,法军的队伍就可以尽量疏散开,以减少伤亡,打击敌人的侧翼。

  皇帝一直在监视敌人的动静,他注意到俄军阵地上没有部队调动,因而猜测敌人在修筑野战工事用以代替头一天丢掉的两座堡垒。大约下午三点钟,他忽然怀疑俄军是否正在悄悄撤走。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要下命令发起全线进攻。然而,从各处送来的侦察报告证实,俄军还留在他们的阵地上。晚上,皇帝回到他的帐篷。

  那天下午,内侍长博塞来到前线。他给陛下带来了皇后的信件。博塞曾陪同皇后从德累斯顿到布拉格长途旅行。他还带来了热拉尔创作的一幅精美的罗马王肖像画。皇帝从前沿回来后,发现那幅肖像画挂在自己的帐篷里。与此同时,拉古萨公爵 [ 译者注:即马尔蒙元帅 ] 的副官也来到博罗迪诺前线。他带来了西班牙形势恶化的消息。几天前,信使已经从巴黎带来了有关西班牙的最新消息。但是俄罗斯战役当前正值最紧急关头,皇帝无暇顾及到拉古萨公爵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失败。

  “英国人陷在那儿出不来了。他们不能离开西班牙,跟我在法国和德国捣蛋,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第二天,他这样对我说道。

  9月7日,天还未亮,皇帝就来到我军右翼的多棱堡内。然后,在达武元帅、贝尔蒂埃元帅和我陪同下,皇帝朝前方树林的边缘走去。当东方露出一线曙光时,皇帝当天的作战命令就在部队中宣读了。这个命令就像他在其他重要的时刻所写的那样简短而有力。

  公告

  19182号

于博罗迪诺高地,皇帝军帐

1812年9月7日凌展2点

  士兵们!——这是你们盼望已久的战斗。胜利就靠你们去夺取了。你们一定能够赢得胜利。胜利将给你们带来富足和舒适的冬营,并使你们能早日凯旋归国。

  像在奥斯特里茨、弗里德兰、维帖布斯克、斯摩棱斯克那样去战斗吧!让你们的后代用骄傲的口气来谈论你们今天的勇敢行为吧。让他们这样说到你:他参加了莫斯科城下的那次伟大的会战!

  破晓前,波兰军团、那不勒斯国王及其布置在右翼的骑兵部队,还有埃克米尔亲王的部队已开始行动。我军的攻势极其猛烈。他们对面的俄军也在巴格拉吉昂亲王的指挥下顽强地坚守阵地,可还是抵挡不住我军前仆后继的勇猛攻势。第一轮冲锋时,孔潘将军就负了伤。他的指挥由拉普将军接替了。拉普将军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不久也中弹负伤。受伤或阵亡的将军们立刻在没有引起注意的情况下由其他的将军们接替了。进攻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甚至在达武元帅负伤后也是如此。

  内伊元帅以他闻名全军的勇敢指挥军团冲进了俄军的中军阵地。上午七时,战场上炮火轰鸣、枪声大作,那山呼海啸的声势是不常听到的。与此同时,支持着那不勒斯国王的骑兵部队和第一军团从右边给俄军以迅猛的打击,增援了缪拉元帅的军团。这两支军队占领了俄军左翼的一大片阵地。

  八点钟,皇帝获悉指挥包括三个师的第一骑兵军团的蒙布伦将军阵亡。他立即下令召见我的弟弟。当时,他正在我军右翼指挥作战。不久,我弟弟来了。他向皇帝报告夺取了俄军两个多棱堡以及随后获得的战果。

  “马上去指挥第一骑兵军团。”皇帝向他命令道,“像在阿卓比斯甫那样去干吧!”

  纳夏泰尔亲王立即为我弟弟起草了书面命令。我弟弟紧握住我的手说:“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恐怕我们难以再相见了。如果打不赢这一仗,我也不会活着回来。”

  我弟弟长年经受的痛苦常使他渴望自己迅速战死。此刻,是这种令人断肠的预感又在他心头泛起?抑或仅仅是一种战斗的狂热?我也弄不清楚。但我心里一直摆脱不了那种可怕的预感。终于,一个致命的消息证实了这种预感,并将我推入痛苦的无底深渊。

  在欧仁军团的部分军队支援下,内伊元帅正援助右翼的法军。到上午十点钟,敌人失去了中军阵地上大棱堡前面的所有表面阵地。俄军在左翼的阵地和支持他们中军的村庄相继落入我军之手。但这时,俄军的预备队增援上来了。一时间,在我方右翼作战的双方出现了反复争夺,阵地得而复失,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着。在俄军的猛烈反攻下,法军的士兵们不得不撤入已夺得的棱堡,我军的前锋部队也被迫撤离了许多阵地。

  雷鸣般的枪炮声在各处制造着伤亡。俄国步兵竭尽全力收复失地。从大棱堡射出的炮火把我们的中军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地狱。内伊元帅和欧仁亲王把两军汇集在一起,向大棱堡发起攻击,但都被俄军密集的火力击退了。他们的攻击一再失利,似乎再无成功的希望。内伊元帅甚至还丢失了更多的阵地。这时,我们的一支禁卫军进入了阵地,以便在形势变得严重时支援前方的各军团。在这支禁卫军的后面,是整齐划一的禁卫军团的各阵列。这些方阵把我方的中军和右翼联系在一起。这时,我军的炮兵给蜂拥而来的俄军以猛烈的袭击。而俄军在这毁灭一切的炮火狂轰下,还在阵地上坚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他们收复的阵地,退了下去。

  在这激烈战斗的时刻,皇帝一直呆在中军——我们最后夺取的那个棱堡的侧面阵地,密切注视着战斗的发展。他下令暂时停止进攻,坚守已占领的阵地,以便让炮兵打击那些顽强坚守的俄国步兵群。那时大约是十一点钟。在此以前,士兵们押来了从棱堡中捉到的十五名俘虏,其中一个是利卡切夫中将。押送的军官告诉皇帝说,这些俄国人作战很顽强。皇帝和颜悦色地接待这位俄国将军。看到他没有佩剑,皇帝对没收了他的自卫武器一事表示了歉意。

  “先生,我对那些不幸者的勇气是极为尊敬的,”他说道,“因此我会为把武器发还给这些勇敢的人而高兴。”

  说完,皇帝把他的佩剑递给俄国将军,并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皇帝命令对其他的战俘也要审问,并给予照顾,还要像对这位被俘的将军一样,给予尊重。

  这次俘获使皇帝极为愉快;但对他来说,才俘虏这么少的敌人是不可思议的,因为攻占这些棱堡时,法军的进攻是如此迅猛,而且那不勒斯国王的骑兵把那些堡垒都团团围住了。对此,皇帝提了好些问题,开始痛苦地抱怨,毫不掩饰地希望获得更多的战果。

  “我们会打赢这一仗。”他说道,“俄国人会被粉碎的。但是,如果我们抓不到俘虏的话,那就还不能算是真正的胜利。”

  皇帝露出了焦急的神情。从正午到一点钟这段时间里,他下令欧仁军团坚守阵地,以援助左边的内伊军团,而内伊军团正在支援朱诺将军。由青年禁卫军加强了的右翼同样接到命令向前推进。敌人这时已遭到我军炮火的严重杀伤,并在各处受到沉重的打击,但他们冒着猛烈的炮火继续收拢部队,顽强抗击着法军的进攻。当时,皇帝钻进一座棱堡,用肉眼观察战局,并不时对运动中的各部队下达命令。

  我军经过一番苦战还是没有攻下敌阵,因而又展开了更猛烈的炮火急袭。两军在各个阵地上都激烈地搏斗着。就在此时,我弟弟指挥的两个骑兵师在两营步兵的支援下发起了进攻。他身先士卒,冲在第十五胸甲骑兵团的最前面,引导骑兵师直扑俄军的要塞——大棱堡。多次进攻的失利证明了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进攻能够奏效。他们终于把俄军逐出了大棱堡。就从这一刻起,整个战役的胜利就奠定了。皇帝当时是这样说的,因为俄军立刻开始了全线的总撤退。

  我猜大约是在下午三点钟左右,一位副官急如星火地赶来向皇帝报告我弟弟已攻占了大棱堡,敌军开始总退却。过不多久,我弟弟的副官沃尔伯特先生来了,而我弟弟却没有来。副官先报告了进攻的一些细节,然后说道,当我弟弟从大棱堡中出来追击那些企图进行反扑的俄军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心脏下方的左胸部,他当场就阵亡了。当他向皇帝报告这个消息时,我就站在陛下的身边。此刻,我不打算描绘当时我的悲戚心情。

  “他死得英勇。”皇帝说道,“他的死决定了这场战役的胜负,法兰西又失去了一位最优秀的将军。”

  陛下说完后,立即跃上战马,朝骑兵师的前方飞驰而去。他找到那不勒斯国王,想布置新的行动,扩大战果。当时,内伊元帅和欧仁军团援助了战斗中的科兰古骑兵师,使俄国人夺回大棱堡的企图归于失败。他们被迫从前沿阵地向后撤退了。

  俄军还坚守着一个棱堡和一小片控制通往莫斯科的道路的阵地。看来俄军还不打算放弃那片阵地。一片稀稀拉拉的树林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使我们看不见俄国人的调动。皇帝对俄军加速撤离战场感到十分得意。他打算派出骑兵去给敌人最后的打击。新禁卫军和波兰军团已做好准备,夺取俄国人仍然据守着的阵地。

  为了弄清俄军的动向,皇帝同狙击手来到最前沿阵地。子弹像飞蝗一样嗖嗖地从他耳边飞过,他已经把卫队丢在后边。当他看见我还在他身边时,就叫我回去。

  “仗打完了,”他说,“回我的统帅部等我。”

  我谢了皇帝,但并没有离开他。当时俄军的齐射十分猛烈,时刻都在威胁着皇帝的生命安全,所以,那不勒斯国王和另外好几个将军不得不急忙赶上来,敦促他赶快退后。

  皇帝随后向开上来的纵队前面走去。在那支纵队后面跟着老禁卫军。枪骑兵部队和成梯队的骑兵也正向前挺进。看来,皇帝决心拿下这残存的俄军阵地。纳夏泰尔亲王和那不勒斯国王向他指出,法军所有的部队差不多都失去了他们的司令官,师长们不是阵亡就是负伤。正如皇帝看到的那样,骑兵团和步兵团的战斗力已经大大下降。他们说战斗力不久前还在增长。尽管俄军现在确实在撤退,但是不管我们的炮弹在敌人的队列中造成多大的伤亡,他们还是有秩序地转移,这表明他们将会死守每一个阵地。

  他们还对皇帝说,现在唯一的成功机会就是动用老禁卫军,对撤退的俄军再次发动攻击。因为从现在的形势看来,我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取得的胜利其实是不折不扣的挫折。同时,失败的一方退出战场,将会完全抵消我们在战斗中夺取的胜利。最后他们又劝皇帝不要把全军唯一没有损失的军团投入攻击,而应留下应付以后的事变 [ 编者注:科兰古强调贝尔蒂埃和缪拉的观点和他们对攻击的干预是不必要的。观察家们都十分惊奇,皇帝在这个紧要关头居然犹豫不决。但历史学家们把原因归咎于拿破仑当时健康状况不佳或者是战场上大屠杀的惨景在他心中产生的作用。很显然,贝尔蒂埃和缪拉也考虑到把禁卫军投入攻击不但是无益的,而且是危险的,因为这是皇帝手边唯一可以巩固胜利的完整军团。 ] 。皇帝还在犹像,他再次走到前沿,亲自观察敌人的运动。

  同时,那不勒斯国王和纳夏泰尔亲王也从不同的方向来到这些棱堡的墙边。他们对皇帝说,俄国人根本没有撤退,而是进入了新的阵地——他们的几个军团都集结起来了。他们还派出警戒,大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之势。所有那些陆续送来的报告都表明我方的损失是惊人的。为了防止俄军企图进行反扑,皇帝终于下决心收回进攻的命令。他仅派出少量兵力支援正在交火的各军团。事实上,俄军是不可能再次反扑的,因为他们遭受的损失也很惨重。随着夜幕的降临,一天的战斗结束了。双方都疲劳到了极点,好些地方没有接到命令就自动停火了。夜里,皇帝把他的统帅部设在白天战斗开始时他所在的地方,旁边就是棱堡。

  过去从来没有哪一次战役使这么多的将军和军官阵亡或负伤 [ 编者注:“我把各军团参谋长交给少将的报告收集后制成了统计表,……我军共有四十九位将军阵亡或负伤。”——见丹尼尔所著《路线》。 ] 。而且整个战役好不容易才取得了胜利。白天的战斗如此激烈,以致我们的将军们也像他们的下级军官一样,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胜利。无论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还是在夜间,我们都尽了一切努力来抢救伤员。大部分房屋都在白天被炮火毁坏了,因而许多伤员不得不在露天过夜。

  我们只抓到很少的俘虏,俄国人表现得十分顽强。他们在被迫放弃阵地时也没有慌乱,而是有秩序地撤退。在战斗中,尽管他们的队列遭到我军的炮轰、骑兵的砍杀和步兵的冲击,但是却始终没有溃散。他们多少有些呆板的密集纵队勇敢地面对着死亡。只有在遇到我军猛烈的攻击时他们才缓缓向后收缩。

  有好几次,皇帝都重复说,我军如此大胆地进攻敌人的堡垒,而敌人又是如此顽强地坚守他们的阵地,我军居然抓不到多少俘虏,真是不可思议。他多次询问向他报告胜利消息的军官们抓到的俘虏在哪里,他还估计某某人应该已经被我军俘获了。他甚至派出传令兵到各个阵地上调查清楚是否真的没有抓到更多的俘虏。这次战役,既没有多少俘虏,又没有什么缴获,这使皇帝十分恼怒。他几次对纳夏泰尔亲王和我说:

  “这些俄国人宁愿像机械人一样战死,也不愿活着当俘虏。这对我军是极为不利的!这些要塞都要用炮火夷为平地。

  那天晚上,我们用肉眼都可依稀见到,敌人开始撤退了。皇帝即刻下命令跟踪追击俄军。第二天黎明时分(9月8日)我们勉强只能看到哥萨克部队。他们离战场只有大约五英里。敌人已把他们的大部分伤员随军运走了。我们总共才捉到前文提到的那几个俘虏,同时从我弟弟攻占的大棱堡里缴获了十二门炮。另外还有三、四门炮,是在我军第一次冲锋时缴获的。

  一清早,皇帝就开始巡视整个战场。他极为关切地监督搜索和运送伤员。我们对俄军的伤兵也像对法军伤兵一样给予治疗。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战场上有那么多死人。在一个曾激烈战斗过的小村庄的周围,俄军的尸体堆积如山。在小村庄后面的山冈上,利托夫斯基军团和伊斯梅洛夫斯基的近卫军的阵亡士兵的遗体遍布高地。他们都死于我军大炮的轰击。皇帝仔细地视察了战场的各个部分,各军团的阵地,他们的进攻路线,他们克服的种种障碍。在每一个地方,他都停下来询问战斗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并对军人们的勇敢行为和战绩给予表扬和鼓励。皇帝每到一处,都受到官兵们惯常的热烈欢迎。

  皇帝还观察了俄军遗弃的阵地。当我沿着染上我弟弟的鲜血的阵地往前走时,我那哀伤之情难以形容。尽管全军上下为了纪念这位勇士,给了他高度的评价和热烈的颂扬,使我得到少许的宽慰,但我的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视察完阵地,皇帝又骑马追赶前卫部队。根据早上那不勒斯国王送来的报告,前方除了哥萨克部队外,已经看不见俄军的踪影了。我军除了抓到少数掉队的俄军士兵外,他们遗弃的物资总共还不到一马车。国王原打算指挥军队越过莫日艾斯克,并让皇帝晚上把统帅部设在那儿。但是,当他追到莫日艾斯克城下时,才发现该城已被一支由步兵和强大骑兵组成的俄军部队防守着。我们赶到那儿时,已近黄昏。由于还没有侦察敌人的阵地,我们不得不停止进攻。夜里,皇帝就在莫日艾斯克城外的一个村子里宿营。敌人趁夜弃城而逃,我军在第二天黎明时分进入该城。

  皇帝在正午时进城。如果撇开这次远远不能叫人满意的胜利不讲,皇帝还对西班牙的局势十分担忧。再加上俄国的局势,他真是伤透了脑筋。他所看到的法军各军团的现状是非常可悲的,战斗力普遍大大下降。他的胜利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头天晚上他下令停止进攻时,他已经确信,同这个在撤退中也不溃乱的敌人进行血战,除了再夺得一些土地之外,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然而占领莫斯科的前景仍在诱惑着他。要是俄军不被粉碎,就是占领莫斯科也不能解决问题。大家都注意到皇帝在沉思着、焦虑着,尽管他后来宣布说:

  “和平就在莫斯科。一旦我军胜利地进占他们的首都,就会迫使我的兄弟亚历山大看清形势,同时也逼迫俄国的大贵族们正视现实。他们将会重新考虑是否要把战争延续下去。倘若我解放俄国的农奴们,那将使俄国巨大的财富遭到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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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