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德国本土作战·第二十三 – 吴起兵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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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德国本土作战·第二十三

深入德国本土作战·第二十三

作者:A.И.波克雷什金·前苏联

出自————《碧空铁血·苏德空战亲历记

出自————《战争通史

   一

   我们都知道这一次是突破德国国境线深入到德国本土去作战。德国是敌人的巢穴。

   尽管德国曾经是伟大的思想家、作家、作曲家、美术家、发明家的故乡,但是,现在我们只能这样称呼它。希特勒军队给我国人民带来了多少灾难啊!

   这是元月份的一 个阴沉的早晨。万炮轰鸣,大地为之震撼。有幸得以抵达维斯瓦河边的前线战士,有的跳出战壕,有的把坦克从掩体里开出来,有的在硝烟弥漫看不见地面的条件下驾机升空,有的……此时此刻,所有战士都在异口同声地呼喊着:“打到柏林去!”

   元月11日入夜时分,军司令部的通信军官携带着命令来到我们飞行师。命令规定明晨发动进攻,沉寂持续不了几个小时了。但是,这短暂的沉寂却严密地保守住了上级司令机关的军事机密。我们师所属的各飞行团,都早已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我们飞行师派驻在坦克集团军的空军代表,是苏联英雄维什涅韦茨基。他随身携带着一部电台,已经在靠近坦克集团军司令部的前沿地带待命近两天了。

   ……拂晓,万炮轰鸣,惊天动地。炮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犹如山崩地裂。我们在机场上,只能听到炮弹出膛时威猛的巨响,而当炮弹落在敌人阵地上时,那将变成毁灭性的龙卷风,使敌人葬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大约接近上午9时,炮声渐疏,而且越来越远。现在,轮到我们出动了。坦克部队正在突防,需要我们去掩护。空中侦察也是必不可少的。

   第一个四机编队由热尔杰夫率领。他善于在低云天气条件下判定方位,善于躲避敌人的高射炮火。

   一小时后,只有3架飞机返回机场。苏霍夫从飞机座舱里爬出来,就呆呆地楞在原地木然不动。紧张的战斗使他的两只眼睛变得火红。飞行员们都围拢过去。他心情沉痛,手中的飞行图囊不知不觉地掉落在地上。

   “热尔杰夫被击落!飞快地坠落下去。掉在敌占区了。太突然了……得对付高射炮呀!”

   我们首次出动就遭受这样大的损失。我们损失了一位亲密的战友!

   “那里烟尘浓重。”苏霍夫接着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看见我军坦克部队。我们刚飞到坦克群的前头,就撞进敌人密集的高射炮弹幕里。低云压在我们的头顶上。我们做了反高射炮机动动作,向左右闪避……”

   ……这一整天,我们出动的都是小机群。

   后来,天气好了,飞机可以大批出动了,坦克部队也以排山倒海之势猛冲过去,整个地面部队的进攻范围赖以扩大。在进攻的第三天,各司令部、各团、后勤部队、预备队,全都一齐向前推进。现在,我们的配合行动格外需要依靠高效率的通信联络、准确的情报,需要迅速下定决心。这部战争机器已经完全发动起来,必须随时注意友邻部队的行动,随时给他们以支援。

   维什涅韦茨基在随同坦克集团军司令部前进过程中牺牲了。我不得不立即乘车上路,顺着破烂不堪的挤满各种车辆的大路,去追赶我们的电台。

   到处都是被炸得坑坑洼洼的黑土地,到处都是被炮弹削去了树顶的光秃秃的树干,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大圆木:“…这些都是敌人防御工事的残迹。坦克履带在这里留下的痕迹,随后就被其他车辆压得平平的,变成了大路。只要稍许驶离这条“大路”,就有压响地雷或摔进炮弹坑的危险。只有顺着这条“大路”,我们才有可能遇上隐藏在民房附近或树林里的坦克集团军司令部的汽车。听说,这位聪明能干威名远扬的坦克集出军司令雷巴尔科将军十分重视坦克的伪装。

   我终于遇上了雷巴尔科将军的作战组,于是,我立即开始寻找我们飞行师派来的人。我们的电台终于使我由一个被进攻的长河卷带着走的细劈柴棒重新变为指挥员。

   一批又一批的俯冲轰炸机机群和强击机机群,正在朝着坦克部队的下一个攻击地区飞去。从各机场起飞的歼击机机群升空后,立即与我联系。我必须把空中情况告诉他们,并把他们引导到目标地区去。当我从耳机里听到列奇卡洛夫、叶廖明、卢基扬诺夫、特鲁德、瓦赫年柯、博布罗夫的声音时,不由地又想起了克卢博夫。我只觉得在飞机的轰鸣声中,在耳机的杂音里,仿佛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克卢博夫的声音,最紧张激烈的战斗从来少不了他呀。可是,他不在了……热尔杰夫也从此永远沉默不语了……在这接近尾声的艰苦战斗中,还有谁也将会永远离我而去呢?

   空军第2集团军的歼击机,完全掌握了制空权。敌人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和福克式歼击机轻易不敢露面。这些家伙只要一见到我们的影子,就立刻溜之大吉。我们的飞行员哪怕是想要截击一架敌机呢,都不得不长时间地在空中搜索来搜索去。当我们随着坦克部队前进而不得不远离自己的机场时;德军的将军们是否会派出飞机来积极活动呢?我们预料,敌人一定会施展诡计。所以,在新解放地区寻找机场、修复机场,就成为我们的首要任务了。

   我一直同坦克集团军的先头部队保持着联系。坦克部队占领了波兰境内的凯尔采城以后告诉我说,沿途他们遇见一个机场。我立即向军司令部报告这个情况。等待着给我下达转场命令。可是,我白等了,空军集团军司令部准备让强击机部队和轰炸机部队进驻。这就是说,我必须自己设法去寻找飞行场地,哪怕是在野地里找到一块平地也好。

   我军坦克部队和步兵部队又解放了许多城市,其中有波兰境内的拉多姆斯科、普热德布日、彼得库夫、琴斯托霍瓦……肃清了那里的德国鬼子。莫斯科鸣礼炮祝贺我军取得的胜利,向步兵、炮兵、坦克兵和我们飞行员致敬。

   我们派出去寻找新机场的分队已经向琴斯托霍瓦方向出动。这个分队不得不用探雷器一步一步地在飞行场地上探寻敌人埋下的地雷,填平弹坑,为空勤人员和地勤人员修建临时住房。这种任务,你可不能说它不是战斗任务,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带着子弹和手榴弹上路的呀。

   琴斯托霍瓦大概是一个不错的城市吧,我从老远就能看见它。城里有高楼、笔直的街道、尖得象箭似的波兰天主教堂。可是,在我们来到的城郊,却是青一色的板棚、铁丝网、壕沟、坟场。原来,这里也是集中营!烟焦气味儿和别的难闻气味儿,从死亡板棚里飘逸出来。

   各飞行团的飞机刚刚落地就接到了新任务。我军坦克部队正在朝着德国国境线疾进,命令我们从空中掩护我军坦克部队。飞行员们都抢着要去执行任务,谁都想要亲眼看一看敌人的本土,谁都想要亲自去强击那些企图渡过波德边界上的奥得河往老巢逃跑的德寇大队人马。如今,那些双手沾满了无辜民众鲜血的侵略者,即使逃回老巢去,也逃脱不了应得的惩罚。

   我也不能在琴斯托霍瓦停步了。我乘车穿过城里积雪未消的街道,不断地观察着各处房舍的窗口。窗口犹如人的眼睛,从窗口,你是能够了解到不少事情的。我也留心观查人们的表情。每一个十字街口都站满了人,欢迎乘车穿城而过继续前进的苏军战士。

   ……这就是国境线了。在国界界标上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大字:德意志兰德。谁也没有去触动它。让每一个西进的战士都看它一眼记住它吧,让每一个西进的战士都在这里回忆一下自己的艰苦历程和身上的伤疤吧,让即将到来的最后胜利的喜悦给他们增添力量吧。

   高耸在大路旁边的无线电发射塔从我们身边掠过,远远地落在我们身后。这是敌人的无线电通信台。德寇的将军们再也不能用它来向柏林、向希特勒的大本营报告什么了。

   在大路的一侧有一些居民点。居民害怕我们,大概都躲到山岗背后或者树林里去了。去过这些村子的人回来说,居民都向西逃跑了,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头儿和老太太了。他们留下来等着布尔什维克给他们苦头吃呢。

   坦克部队告诉我们说,在离埃尔斯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机场。我急忙进去探察虚实。

   这个机场的确不错。一些德国飞机还没有来得及飞走,机库也完好无损,只是需要全面排除地雷罢了。我在飞行场地的一端停下来,出神地看着这些德国人丢弃的一动不动的福克式歼击机,看着房子。我突然觉得我远离了自己人,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仿佛马上就会有德国兵跑出来把我包围在当中。我不知不觉地疑惑起来:这周围全都是德国人丢弃的村庄、城市、田野、机场啊,难道我真的来到德国本土了?这不是在做梦吧?难道这一大片土地竟是那些当年曾经狂妄地叫嚷着要奴役全球的不可一世的德国军队丢弃的吗?

   德国呀,德国!你什么也没有剩下来!就连这一片荒凉的土地你也没有保住。你给人类带来多少灾难!事到如今你还在凭着你那苟延残喘的军队继续顽抗,你还在凭着你埋藏在积雪下面的几颗地雷继续捣鬼。但是,你的日子不长了。

   埃尔斯城也遭到我强击机机群发动的空中强击。我必须再找到一个机场才行。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尤其现在我正忙于指挥战场上空的空战。直到我的汽车越过埃尔斯城,我才追上坦克集团军司令部。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们的电台在行军途中毁坏了。到那里去找谁来帮我的忙呢?只有请坦克部队给予帮助了。我们的飞机,一批又一批地从我的头顶上飞过去。带队长机们不住地呼叫“老虎”,请求“老虎”给指示目标。可是,我这个“老虎”干着急,无法回答他们。

   早晨,我在坦克集团军司令雷巴尔科将军昨夜下榻的地方找到了他。他正在宽敞的卧室里对着椭圆形的大梳妆镜用剃头刀悠闲自在地刮着后脑勺呢。我还没有走进卧室的门,他就从镜子里面看见我了,喊道:“到这里来,波克雷什金!”

   我向他报告,他当即制止道:“你还报告什么呢,难道我还不认识你吗?你是来作客的,还是有事来找我的呀?”

   “是来找您给予帮助的,将军同志,我的电台坏了,我很着急。”

   “怎么搞的?”

   “行军途中,我的汽车跟坦克亲了个嘴。”

   雷巴尔科将军停住手中的剃头刀,依旧举在头顶上,哈哈大笑起来。

   “坦克爱上了汽车,那汽车还受得了?汽车跟坦克咬架,那太可怕了。”

   “这一次只不过是偶然相撞罢了。也许您这里有电台,暂时借给我用一用。等我弄到电台就奉还。”

   “电台都是装在坦克上的,多余的连一部也没有。”

   “这可太糟糕了。”

   “那有什么糟糕的!先把我的电台借给你用就是了,再给你配属一辆坦克。你就坐在我的座位上,需要到什么地方去,都随你的便,你就尽情指挥你的飞机就是了。你看行吗?”他转过晒得黝黑的宽展面庞对我说道。

   “非常感谢您在这紧要关头给我的帮助。”

   我打算离去,可是,雷巴尔科将军要问我几个问题,并且还说,等我与各飞行团联系上以后,请我和他共进早餐。我表示了谢意,随后,他的副官就带领我去调试电台。

   坦克里的电台功率很大。我接通电台,随后就听见那些熟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我坐的坦克向高处的大树下驶去。从坦克的了望孔向外面望去,我只能看到地面而已,视野狭小。

   “飞机!”坦克驾驶员大喊。

   “在哪里?”

   “就在那上边!”他指了指头顶上的装甲钢板。

   我从坦克里钻出来,以便能看清楚飞机到底在什么地方。可是,无线电送话器的连接导线太短,我无法带上送话器。这时,只见几架福克式敌歼击机直奔我们飞来。我必须把这里的情况迅速通知在空中的我方歼击机。可是,这我必须再钻进坦克里去才行,而这却是既来不及又不妥的。于是,我急向坦克驾驶员喊道:“重复我的口令!”

   “是!重复您的口令!”

   “我是‘老虎’,我是‘老虎’,‘福克式’就在我的头顶上!”

   我向空中的歼击机发出口令。

   “我是‘老虎’,‘容克式’就在我的头顶上!”

   “不是‘容克式’,是‘福克式’!”我纠正道。

   “不是‘容克式’,是‘福克式’!”

   唉,真糟糕。我本来是纠正坦克驾驶员把“福克式”(歼击机)误报为“容克式”(轰炸机)的,可是,他竟也照样重复了一遍报到空中去了!

   不行,坦克上的电台我不能用。必须尽快抢修自己的电台才行。福克式敌机向我们扫射,我只好躲进坦克里去。敌机仿佛是在警告我:坦克上的电台你是用不得的!

   同这位威名远扬的将军共进早餐的事告吹了。坦克集团军司令部接到上级命令:向西里西亚方向推进。坦克集团军要改变进攻方向,要向南挺进。上级命令他们对西里西亚-卡托维采地区的侵略军发动突然攻击,包围敌军,防止敌军破坏那里的工矿企业。我向雷巴尔科将军告别。他登上自己的坦克以后,再次向我挥手告别,随即踏上了遥远的征途,向南驶去。

   我们飞行师也接到命令:掩护扎多夫将军指挥的集团军向奥得河方向突进。

   二

   我坐的汽车随着大队车辆缓缓驶进。我的汽车司机名叫瓦西里。他曾经在克拉索夫斯基将军的司令部里开过汽车,很有经验。我随身带着一张地图,那上面标示着哪些地方有机场。这都是根据我们的侦察资料标上去的。现在,我们该向克罗伊茨堡方向转弯了。我注意寻找前方的岔路口。终于碰上一条光滑的,上面铺着一层白雪,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的柏油路。这条柏油路正是通向我们要去的方向的。

   “转弯。”我告诉司机说。

   瓦西里轻微地踩了踩刹车,就向右转弯驶去。当汽车刚要跑到未被踏动的雪层时,他突然把汽车刹住了。

   “危险,上校同志。”

   “往前开!”

   瓦西里想到的是积雪下面可能埋藏着地雷,而我想的却是找机场。在这个作战方向上的我军地面部队快要进抵奥得河边了,而我们师的3个飞行团却至今还驻扎在琴斯托霍瓦呢。现在,从波罗的海到喀尔巴阡山,我军各方面军都在进攻,而我们却落在后头。这,飞行员们是受不了的。飞机从我们飞行师目前驻扎的这几个机场起飞,飞到前沿再返回机场,续航时间也就差不多用尽了,哪里还有空战的时间呢?寻找新机场,是刻不容缓的大事。

   汽车继续前行。瓦西里的一双眼睛直楞楞地盯着前方。他一动也不动,活象一尊摆在那里的木雕人像,这一条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的大路,弯弯曲曲地穿过稀疏的小树林,向不远处的茂密老林延伸而去。

   “我们这是往什么地方开呀?!”与其说他是在问我,莫如说他是在恍惚迷离之间的自言自语。

   我又照着地图核对了一遍。我们没有迷失方向。克罗伊茨堡就在这一片茂密老林的那一边。机场离克罗伊茨堡不远,在它的这一边。

   我很理解瓦西里的心情。可不是嘛,只要碰响一颗地雷,我们就全完了!

   在这一片荒无人烟的敌国土地上单独行动,是不可不小心的。在这种时候,哪怕能遇见一个我们的士兵也好啊!可是……

   不过,再往前行驶一段路就有一个村子,那里理当有人居住。我们要察看的机场就在那附近,必须在天黑以前察看完毕。

   “德国人!”

   瓦西里突然惊叫一声,随即减小油门。汽车好象不由自主似的继续向前滑行着。只见一群德国兵围作一团站在大路中央。他们都身穿军大衣,头戴钢盔,手里提着自动枪。恍惚之间,我只觉得那是一堵墙,撞上去,就会粉身碎骨。他们有十五、六个人,而我们却只有两个人。

   汽车“滑行”了一小会儿,就停住了。起先,我并未察觉到车己停住。这时我在想:该怎么办呢?如果我们掉转车头,那他们肯定会对我们开枪,把我们当场打死。要是依旧照着原来的样子向前驶去呢!那也不行!

   “加足油门!冲过去!”我喊道。

   大概瓦西里从我的声调中听懂了我的意思。我的命令十分坚决,容不得半点异议和犹疑。

   汽车全速疾驰。我拔出手枪,俯身向前。

   德国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慌了手脚,急向路旁闪开。我们从他们身边疾驰而去。我在想,敌人该从背后开枪了吧?可是,没有,连一枪也没有响。

   大概德国兵见我们直奔他们冲过来吓慌了神,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吧?正当他们惊魂未定之际,我们早已拐弯不见了。他们为什么没有开枪呢?可能是因为我们来得太突然了吧?

   我们不顾一切地疾驰好几公里。瓦西里不时地把手放到棉裤上去擦掉掌心上的汗水。我也是过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把手枪重新放进枪套里去。

   驶出森林,就见到一个村庄。可是,无论是大街上,还是各家的院子里,全都不见一个人。瓦西里驾车拐弯,朝着一座庄院的大门驶去。在庄院的深处有一所小房,房顶上的烟筒正在冒着烟。我和瓦西里一起朝着小房走去。这时,忽听得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乱哄哄的怪叫声,乍听起来使人毛骨悚然。待我略定了定神才弄明白,原来是散圈在各个庄院里的牛羊彼此呼呼应,一齐乱叫起来。这叫声给人增添了一层凄凉感,听了使人很不舒服。

   我们走进小房,见一个老头儿正坐在炉前烤火。他见我们走进来,就站起身来。他那一双红肿的眼睛还在流着眼泪,手里拿着劈柴。老人吓呆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楞楞地望着我们两个人。房子里的一切,都能表明这里的住户仓皇出逃的狼狈相。

   “您好!”我特意提高嗓门高声向老人问好。不知为什么,我只觉得老人耳聋。刚刚跨进第一个德国人的家门,遇见的竟是一位被人遗弃的孤苦伶仃的老人。我不由地朝着老人和善地微微一笑。

   老人,犹如一个久患麻痹一朝康复的人似的,也会意地笑了,点了点头。这才用那始终拿着劈柴不放的双手擦起眼泪来。

   我站在老人面前,努力从自己脑子里搜寻以前背诵过的德语单词。当老人听我说起德语来的时候,他不但完全恢复了常态,而且活跃起来了。我用很不熟练的德语问了问机场,问了问飞机。

   “飞机场?在那边!”老人终于听懂了我的话,向窗外指了指说道。

   有机场,我高兴极了。我请求老人上车陪着我们走一趟。直到这时,老人才丢下手里的劈柴,披上穿旧了的外套,跟着我上了汽车。我们朝着老人指点的方向一路驶去。

   我们穿过了前头的树林,来到一片平地。这里停放着几架敌人遗弃的福克式歼击机。这里虽然没有混凝土跑道,可是,我却很喜欢这一片被一薄层白雪覆盖着的飞行场地。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竟然丝毫不去怀疑这里是否有地雷,而且不顾瓦西里埋怨,定要驱车全面察看这一大片飞行场地。

   待我察看过跑道以后,把老人送回家去,就驱车上了返回的大路。我们又不得不穿过来的时候经过的那一大片森林,不得不穿过曾经碰见德国兵的地方。我和司机当然都还记得这一切。可是,现在不是谈论危险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理解,我们早些赶到家,那对全师来说该有多么重要。

   在行车途中我曾经想过,我是不是不很相信这位告诉我们机场位置的德国老人呢?将来他见我们的飞机飞来,会不会马上向那边告密呢?不过,我很快就不再怀疑这些了。他那一副老态龙钟的可怜相,他那没有手套保暖冻得发青而又痉挛的双手,他那慌乱的举动,他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村庄里,周围除了畜群发出一阵阵阴森可怖的吼叫以外,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这一切,都引起我对这位孤独老人的同情。

   现在,当这位老人身处如此悲惨境地的时候,他会埋怨谁呢?这是谁的罪过呢?是埋怨把他遗弃在这里的儿子们吗?是儿子们的罪过吗?他可能觉得这是儿子们的罪过……如果这位老人有过儿子的话,那他们也许已经被我们的坦克履带碾进泥土里去了,也许是在奥得河边,也许是在斯大林格勒城下。他应当埋怨希特勒,埋怨那些法西斯主义分子,是他们欺骗了他和全体人民,是他们使这位老人遭此厄运,真正的罪人是他们。

   眼前就是那一片大森林。瓦西里上身前倾,牢牢地把稳方向盘。我的一双眼睛也紧紧地盯着前方。到转弯的地方了。前边不远,就是我们遇上德国兵的地万。雪地上唯一的痕迹,依旧只有我们的车轮原先压过的那两条平行的印记。这印记在汽车车前灯的光柱里一直向前延伸着。瓦西里看了看我的神色,他心里就有数了,他没有减速。当我们驶到原先碰见德国兵的地方时,只见路旁排水沟里翻了一辆载重汽车,在稍前一点的地方又是一辆。这些汽车的挡风玻璃弹痕累累,车旁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

   我顾不得停下来去辨认这是谁的汽车,不能拿生命去做赌注呀。待我驶进头一个居民点,一定要把路上碰见的这个情况告知我们自己人。现在,瓦西里,越快越好,全速冲过去!不然,我们也会遭到同样的厄运——陈尸雪地。别的汽车留下的痕迹,全都到此为止。上百名飞行员在等待着我们回去报信呢,瓦西里,我们要全速前进,抢时间,尽快让飞机出动作战,彻底消灭敌人。直到午夜,我们才抵达琴斯托霍瓦。次日清晨,全师就向克罗伊茨堡附近的新机场飞去。中午时分,我也驱车赶赴前沿。飞行员们在适宜的机场上驻定以后,我这个“老虎”的无线电送话器又该忙碌起来了。

   三

   扎多夫将军在设于奥得何边的司令部里接待了我,并告诉我罗季姆采夫步兵军和巴克拉诺夫步兵军重要阵地的位置。当他提到罗季姆采夫军长和巴克拉诺夫军长的名字时,我想起了发生在伏尔加河边的大会战。那时,这两位军长就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如今,他们率领的部队,在强渡奥得河和攻占河对岸登陆场的战斗中,依然表现突出。我们应当全力以赴地支援这两支威名远扬的步兵部队。

   我的指挥所就设在岸边的土堤上。我把汽车停在大树下面,找一小块视野宽阔的地方,以便于观察空中情况。在堤下,成群的战士正在忙于装船,准备渡河。云下和云上都有飞机。飞机的响声从未间断过,我的耳机里也从未安静过:喊声,呼叫声,下达口令,偶尔也能听到粗野的骂人话。敌空军妄图把奥得河沿岸变成此次决定性会战的战场。他们的福克式歼击机的机翼下面都挂上了炸弹,不断向我们的登陆场飞来。德国轰炸机显然不够用了,他们把歼击强击机拿来当作轰炸机使用。

   茨韦特科夫率领的歼击机机群起飞了。当他的机群快要接近我这里的时候,我同他建立了通话联系。几分钟后,他们穿过云隙飞临我的头顶,轰鸣而去。我站在地面上观察能看得更清楚些,提前发现了敌福克式歼击机。我当即把茨韦特科夫的机群引导到敌机附近。我机群象闪电一般,飞速从云中钻出,8架飞机一齐向敌机发动攻击。

   炸弹在爆炸,枪炮弹在猛烈地撕裂着长空。两架敌机中弹起火,急剧下坠。如今,敌机既丧失了飞行高度方面的优势,数量优势也无从谈起——我们8架飞机对付敌人的6架。敌机只好退出战斗,降低飞行高度,溜之大吉。他们是在本土作战,这可真是自家的围墙保护不住自家人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见一架敌机不是向西逃跑,而是朝着我们这边飞来。也许敌人觉得这一招能够更快些摆脱我方机群的追击吧?茨韦特科夫还真没注意到这一招。我立即提醒他。于是,他急忙掉头追赶。

   敌机、我机,两架飞机一齐朝着我这边飞来。

   茨韦特科夫咬住敌机的尾巴,紧接着就是一串炮弹。很多炮弹落在我的身边爆炸。这时,敌机直冲着我飞来。茨韦特科夫紧追不舍,继续开炮。我也陷在我机炮口之下了,只好就地卧倒。

   “再逼近些!难道……”

   还没等我说完这句话,敌机就起火了,随之轰隆一声巨响,坠毁于地。

   突然,在我的背后,在土堤的后面响起一片欢呼声——“乌拉!”

   我往那边一看,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大群步兵战士,全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观赏我指挥飞机打仗呢!也许他们觉得,三次英雄来到前沿指挥空战,这可是一次难得的大开眼界的机会吧,更何况抬头就能看到空战场面呢?他们只顾看热闹,竟都忘记了渡河这回事。当然,空战是值得一看的。可是,这可不是好玩的,因为敌人还在监视着这一条河道呢。我请战士们尽快散去。可是,他们反而热烈地鼓起掌来。

   突然,炮弹呼啸而来,只听得一声巨响,炮弹爆炸了。紧接着就是第二发,第三发……这可真灵,掌声停息了,战士们也急忙散去。我依旧站在原地未动。炮弹一响就跑,这哪象一个飞行员呢?

   一小时后,巴克拉诺夫军长派的通信员来到我这里。这位年轻貌美又在战争中赢得很高声誉的将军,过去是一位著名运动员。我久闻其名,但却完全没想到如今他也在这里。他找我会有什么事呢?

   我在一处半毁的房子里见到了他,他十分高兴地接待了我。

   “我原打算请你来同我共进午餐的。”他说,“可是,遗憾的是办不到了。因为你们,我的指挥所也挨了一发炮弹,你看,连房子带厨房,还有炊事员,都让炮弹给一窝端了。”

   在我们谈论登陆场态势时,天棚上的白灰泥土还在不住地往下落。巴克拉诺夫告诉我说,我军地面梯队在布雷斯劳地区进展顺利,雷巴尔科将军率领的坦克集团军的一部分兵力,也投入到这个方向上来了。我在想,看来,我们飞行师很快也要被调去的。

   过了几天,我顺着我们曾经遇到过危险的那条林间大路,返回位于克罗伊茨堡附近的机场。路上来往车辆不断,村子里各家房顶上的烟筒都在冒着烟,大街上人来人往。在这个角落里,如今也闻到了正常生活的气息。

   我们飞行师又接到新任务:掩护科罗捷耶夫将军率领的集团军在布雷斯劳以北地区作战。甚至只从地图上标示的前线,一眼就能看得出:我们又被派往关键地段。此处恰似深深插入德累斯顿地区敌军阵地的一把尖刀。敌军肯定要拼命挣扎,战斗必定异常激烈。

   我来到科罗捷耶夫将军驻地以后,他证实了我的推测。德军妄图向利格尼茨方向突围,以便集中兵力发动反攻,包围我军远离主力的突出集群。这些手下败将们,大概又想做那战争初期发动钳形攻势大举包围我军的美梦了吧?

   “你们的机场怎么样?”他问的正是我一直在想着而又难以解决的问题。

   “早晨还可以,白天就化冻了。”

   “得找混凝土跑道才行,不然,你们就帮不上我的忙了。”

   “正是这样。不过,到哪见去找混凝土跑道呢?”

   眼下,前沿特别需要歼击机机群从空中掩护。敌人已经默认了我们的空中优势地位,他们再也无力进行大规模的空中交战,看来,他们也不再妄想重新夺取制空权了。但是,他们在本土是不会不战而退的。他们常常派出双机、四机或六机编队的福克式歼击机,飞到我军阵地上空来轰炸我军炮兵阵地、战场或进行低空扫射。敌人在寄希望于希特勒许下的所谓“神秘武器”的同时,正在竭力设法骚扰我们。

   我在前沿指挥所里时常遭到敌福克式歼击机的袭击。我从师里调来一个机群又一个机群。飞行员们都随时准备着连续升空,谁也不顾惜个人,需要出动多少次,他们就出动多少次。但是,2月份的解冻天气反而成为我们的最凶恶的敌人。这些天来,飞机的机轮常被陷在泥里而折断起落架,毁坏螺旋桨,使飞机无法活动。

   起初,我们曾经试图启用机场区内的一条狭窄公路。可是,飞机既无法从这条公路上起飞,也无法落地。加宽路面也许能顶用吧?我们把人行道的铺面材料揭下来,从被炸毁房屋的碎砖烂瓦堆里把完整的砖块挑选出来。机务人员、飞行员、场务营的所有分队全都参加了这项前线义务劳动。但是,如此大量的繁重劳动,却几乎是白费了力气,这条公路依旧不能当作跑道使用。飞机只要稍许偏离路面,就会陷入泥潭。

   可是,前线急需歼击机呀!在我们这个作战方向上,敌人的福克式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又活跃起来了。每当炸弹落在前沿时,步兵战士就异口同声地责备我们。

   在我途经宽展的干线公路返回师部时,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来,觉得让飞机直接在干线公路上降落是可行的。我途经既无桥梁又无其他障碍物的笔直路段越多,就越觉得这一条非常出路切实可行。空军集团军司令克拉索夫斯基将军支持我的想法。

   夜里,我派小分队出动去选择干线公路上的适宜路段。刚接到这个小分队的报告,我就同我的僚机飞行员戈卢别夫一起,驾机向新“机场”飞去。

   这条干线公路上偶尔也有汽车来往。说偶尔也有,那是因为前沿的战壕在格尔利茨附近截断了这条公路。我们在这条公路的上空飞着,寻找小分队通知我们准备当作跑道使用的路段。可是,什么标志我们也没有发现。直到后来,才终于看到公路上摆起的着陆标志。这时,汽车正从着陆标志旁边驶过。

   这没有什么,等汽车过去以后再落地也不迟。我准备先落地,让我的僚机随后下来。我刚刚下降,对面又来了一辆汽车。

   我只好把飞机拉起来。当我再次进入着陆时,又来了一辆汽车。现在,看来,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妨碍我降落了吧?不过,方向一定要把握准才行。路面宽度只有9米,而飞机的翼展却有12米长。有谁在什么地方敢于让飞机在如此狭窄的“跑道”上落地呢?当然,在前线,一切特殊情况都是可能遇到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天天都要使用这条公路啊,其结果将会怎样呢?

   这个问题必须由我自己来回答,而且要用事实来回答。只要我能落地,我的僚机飞行员也能落地,那别的飞行员就一定能落得下来。

   机翼仿佛悬浮在向后疾驰而去的大地上面,好象悬浮在向后迅跑的矮树丛上面。转眼之间,机轮已经接地,在坚硬干爽的柏油路上迅速向前滚动。好,落地成功!随后,戈卢别夫也安全落地。

   现在,被阻在大路上的汽车都可以放行了。坐在汽车上的人都看见了这惊险场面,个个吓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我要亲自去察看准备停放飞机的场地和飞机离开跑道时的必经之路——安全道。小分队选定的路段非常好,旁边就是一个土跑道机场。那里有工作房等设施,还有便于隐蔽飞机的小树林,甚至还有德国人来不及撤走的十几架大型滑翔机呢。在天黑以前,这个小分队还填平了公路与上跑道之间的不平之处,锯倒了妨碍飞机活动的树木。

   我和僚机飞行员一起返回部队机场以后,我就把全体飞行员召集到一起。

   “新机场找到了。谁觉得自己可以在公路路面上落地,就跟我一起去。”

   几乎全体飞行员都愿意跟我一起去,只有几个人犹豫不决。

   “一时下不了决心的,可以在这个路段旁边的土跑道上落地。你们跟在我们后头飞。”

   100多架歼击机,先后安全降落在混凝土路面上,无一伤损。唯独那三个不敢在公路上落地的飞行员驾驶的飞机,机轮几乎都在刚刚触及土跑道道面时就陷进泥里去了

   拖拉机把德国人遗弃的几架滑翔机拖过来阻塞公路路口。

   紧张忙碌的一天过去了。飞机全都停放在小树林里隐蔽起来。空勤人员和地勤人员的住处都安排妥帖,而且都生了火取暖。晚饭也准备好了。战斗生活明天就要重新开始。为了使飞行员能够升空作战,打败敌人,就先要在地面上为他们做许多准备工作。

   早晨,在我们的飞机依然停放在松树林里的时候,一架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飞临机场上空。来的既然是单机,那准是这架飞机出了什么问题。这架飞机既不盘旋,也不死死地盯住什么。看来,只这摆在飞行场地一端的几架滑翔机,就足以使他辨认出这是机场了。我们都尽量沉住气,不去惊吓他。这架飞机终于落地。德国飞行员刚跳下飞机,我们就缴了他的随身武器。我们这里找不出能跟他对话的人来,也没有那个工夫。我们把他送交空军集团军司令部了。

   “这架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怎样处理呢?”机务主任问道。

   “你们检查一下,加足油,晚上我要试飞。这可是一架改进型的新式飞机呢。”

   其实,我现在就很想试飞,只是我这个“老虎”今天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出身来。

   我们在这一段公路上驻扎下来以后,我就在想,即使我们在这样的“机场”上损坏几架飞机,也是得大于失的,因为这个“机场”离前线近。其实,实际情况比我想象的更令人满意。飞机损坏的极少,而全师却能够配合我军地面部队在格尔利茨、皮格尼查、扎甘地区作战,帮助他们击退德军的反攻。不久,除了布里格(即布热格)机场和我们这个“机场”以外,这一带的所有机场,全都无法使用了。从奥德河彼岸的混凝土机场起飞的德国飞机,常在空中与我机遭遇。

   当我来到克罗捷耶夫将军的指挥所告诉他说我们的“机场”完全靠得住时,他说:

   “你们从空中掩护我们,不要放德国飞机进来轰炸就行。地面上有我们呢。德军休想前进一步。”

   我手里的无线电送话器又忙碌起来了。空中战场又沸腾起来。

   ……德国的“框架”炮兵校正飞机又飞临格尔利茨上空,还妄想无忧无虑地盘旋着为他们的炮兵校正弹着点。它刚一露头就被我发现。这时,我的耳机里传来苏霍夫的声音:

   “我去‘上工’,请通报情况。”

   我当然是有话要对他说的……

   苏霍夫双机组的飞行高度比“框架”高得多。如果没有人在地面上引导的话,那苏霍夫他们就可能在此地长时间盘旋而无法发现敌机。看,我们的双机从高空猛扑下去了。在对付敌人的炮兵校正飞机方面苏霍夫是老手了。在我们飞行师里,他是打“框架”的能手。如今看他再显身手吧……他从敌机下方发动攻击,一举成功,敌机当即起火坠地!干得干净利索。一场空战,霎时完结。

   空中又有4架敌歼击机飞来。他们护送着又一架“框架”。我把这个新情况通报给带队长机苏霍夫。此时,我们的双机正在疾速上升中。
“明白。我看见‘福克式’了。”苏霍夫回答道。

   苏霍夫准备怎样对付敌机呢?他和他的僚机飞行员库季谢夫,是一对勇敢的战士。既然他们已经看见敌机,那再命令他们去发动攻击是多此一举的。他们当然不会容许这几架敌机把炸弹投在我军地面部队的头顶上。现在,他们需要用一点时间去抢占有利的攻击位置。

   苏霍夫和他的僚机开始转弯,紧接着就疾如闪电般地猛扑过去。又是从下方发动攻击。命中。“框架”起火了!直到这时,那4架福克式敌护航歼击机才开始“胡折腾”起来。苏霍夫在退出攻击时,顺势把敌带队长机揍掉,库季谢夫也把敌僚机揍下去了。剩下那两架敌机掉头就逃。我们的双机在一次空战中就干净利索地干掉4架敌机!

   敌人的高射炮倒是一个很使人伤脑筋的问题。低云迫使我们不得不低飞,这正合敌人高射炮的胃口。特鲁德的飞机,就是被敌人的高射炮弹击落的。

   有一次,苏霍夫返回机场以后,我们见他的飞机遍体鳞伤,飞机蒙皮也被烈火烧焦。

   我亲眼看见他的飞机在空中出了问题。当飞行速度减小时,一团火焰立刻喷发出来,裹着他的飞机在战场上空移动,而当他疾速冲向敌机,向敌机发动攻击时,火焰便当即熄灭。我急忙命令他们飞行团立即出动飞机去援救苏霍夫。几分钟后,我从耳机里听到格拉芬那总是高昂而坚定的声音:“‘老虎’,我是‘伯爵’,去‘上工’。”

   只要格拉芬和他率领的机群在空中出现,正在跟敌人干着的战友们就立刻精神大振,空中形势就立即改观而变得有利于我方。他十分骁勇,他具有无坚不摧的个性特点。大家都喜欢他,谁都愿意跟着他一起出动去执行任务。

   如今他和他的僚机飞行员一起,又迅速赶跑好几架进攻苏霍夫的敌机。但是,当我们的机群离开战区时,敌人的高射炮弹击中了格拉芬的飞机。他坠落在前沿附近。在这恐怖的战争接近尾声时,我们又损失了一位好战友……

   在这之后不久,那时我正在格尔利次附近,听到威震敌胆的俯冲轰炸能手波尔宾将军不幸牺牲的稍息。当时,他率领一个轰炸机机群去轰炸被我军包围的布雷斯劳城。当他对着敌人的一片筑垒房屋俯冲轰炸时,敌人的高射炮弹击中了他的飞机,他也负了伤。他的飞机缓缓地向斜下方坠去。波尔宾将军曾经试图把飞机驾回到奥得河这一边的我方地区来,可是,力不从心,飞机坠毁在奥得河中了……这些细节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在前线听到波尔宾将军不幸牺牲的消息时,心里很难过。波尔宾的军衔是将级,职位又很高,可是,他却始终保持着一个普通飞行员的本色,对事业极端热心。他是为数不多的依然坚持飞行和率队执行战斗任务的将军之一。他虽然身为高级指挥员,却始终保持了这些重要的高尚品德。他自己飞行,率队作战,钻研战术。他是飞行员们的好榜样,鼓舞着飞行员们去创建战功。在高级指挥员大集训时,我总是愿意细心倾听他的见解,在如何做人和如何当好飞行员方面,他是我的好榜样。

   在那些悲痛的日子里,有一天,我途经布雷斯劳城外的一条大路,看见这座敌军盘踞着的地狱上空浓烟滚滚。正是这座凶恶的地狱吞没了我们这位素孚众望的将领。这升起的浓烟,大概就是波尔宾将军的部下为了给自己敬爱的首长报仇而投下去的数千颗炸弹掀起来的吧!让敌人记住这一天挨炸弹的滋味儿吧!

   争夺格尔利茨城的战斗愈演愈烈。敌军妄图夺回已被我军占领的半座城,正在疯狂反扑。我军阵地眼下确实被敌军压缩了一点。在这一段时间里,敌人的飞行员有时也明显地表现出垂死前的凶狠劲头。

   有一次,我机群掩护在本茨劳地区作战的我军地面部队时,与4架福克式敌机遭遇。我机群首次攻击就把敌机赶跑了。这时,只见敌带队长机突然掉转机头,迅速朝着前沿飞来,而且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式,向我机群逼近。我们的克利莫夫上尉也掉转机头扑向敌机,准备发动迎头攻击。

   迎头攻击我见过不知多少次了,而且我自己就干过鬼才晓得多少次。通常,双方的飞机都以最大速度互相迎头逼近,开炮以后,都迅速向旁边闪去。哪怕双方都处在危险距离以内,也都是如此,因为双方谁都只想要消灭对方而使自己存活下来。在进行迎头攻击时,不论是哪一方,谁也无法利用对方在退出攻击的一瞬间占到什么便宜,互相逼近到此为止,迎头攻击过程至此完结。

   这一次,也是我生平第一次,亲眼看到双方飞机全速迎头冲刺,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双方同归于尽。我方飞机的机翼被撞飞了,敌机的尾巴被撞掉了,两架残毁的飞机一齐从空中坠向地面。在地面上观看这一场空中决斗的人们,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木然伫立。也许他们等着看飞行员跳伞呢。可是,这是办不到的。两架飞机一齐坠毁,两个飞行员也同时毁于德国土地上,彼此相距不过一公里。

   我急忙登车,迅速赶往冒着浓烟的飞机残骸坠落地点——本茨劳城郊的一条小河旁。两架飞机的残骸分别坠落在这条小河的两侧,隔岸相对。我们的飞行员,看上去,象是在飞机相撞时被震昏了,而德国飞行员则早已被我机的螺旋桨劈成碎块。

   德国王牌飞行员的铁十字勋章上满是污血。我们就地掩埋了他的尸体。随后,我们就把战友的遗体运回来,准备送回祖国安葬。

   春天快要到了。今天,天气晴朗,可是,我们却在忙于送葬。快些结束这一场战争吧,越快越好!

   四

   我军地面部队打退德军的反扑,牢牢地据住半座格尔利茨城,巩固了自己的阵地。战事暂时沉寂。我这个“老虎”手里的无线电通话器因而也得以暂且沉默一时。我抽空回到师司令部。

   在我不在机场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们把这个机场修整得相当不错。他们把干线公路中央的一条纵缝用砖块铺平。这就方便多了。在机场周围还布署了小口径高射炮。剩下最难解决的问题就是设置路障了,因为只要在跑道两头设下路障,过往的车辆就只好绕行。载重汽车和辎重车辆倒也通情达理,行驶到被当作路障使用的滑翔机跟前就减速,绕到泥路上去继续前进。可是,一旦碰上开赴前线的坦克,那可就……

   有一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楞头青”小伙子,驾着坦克横冲直撞,毁了我们设置的所有路障,还碾碎好几驾滑翔机,大摇大摆地在我们这一段公路上隆隆行驶。刚巧此时我们的一架飞机已经落了地。在眼见得就要与坦克相撞的一霎那,飞行员猛然掉转机头向一旁滑去。螺旋桨撞在地面上毁了。所幸的是,飞机没有翻扣过去,飞行员没有“拿大顶”。

   在我们处境困难时期,这一条公路机场帮了我们大忙,可是,也招来不少麻烦。在格尔利茨城争夺战期间,我们的歼击机十分活跃。这引起德军当局的注意,他们千方百计地搜寻我们这个离前线很近的“秘密”基地。

   2月份的一天,我们在机场附近抓获一名空投特务。在我们审讯他的时候,他当场摊开随身携带的几张地图。他的任务是探明我们的机场所在地。

   后来,我们偶尔也见到敌人的侦察机从我们基地上面飞过。他们感兴趣的显然是顺着这条公路向前运动的我军地面部队,还有我们这个神秘的机场。

   ……有一天,我们正在进行着紧张的飞行训练。新飞行员和老飞行员的训练内容都是双机升空练习瞄准射击和投弹。空中一直有我们的飞机,所以,高射炮兵就都躲进他们的地下掩蔽部里闲呆着去了。天上都是我们的飞机,响声又很大,呆在地下掩蔽部里怎能分辨得出敌机飞来的声音呢?自己飞机的声音我们都听惯了,非常熟悉。突然,外来的声音掺和进来了……是敌机!是一架双发动机的梅塞施米特式!可是,发现迟了,只有火力追击而已。

   我和高射炮兵部队的首长,都严厉地批评他们一顿。可是,迟了,已经无济于事。德军司令部已经把我们这个机场定为突击目标。有一件事大概能够证明这个判断吧:第二天,敌人派来的侦察机重复了昨天敌机的航线。不过,这一回高射炮兵表现得可不错,他们给这架敌机来了一个有来无回。

   但是,敌机的侦察报告早已发回,敌人就要对付我们了。

   这一天,正好苏霍夫的四机编队在空中。这个小机群在离机场很远的地方开始转弯,向靶场飞去。我们只顾听发动机响,只顾看自己的飞机,竟没有料到敌人的福克式飞机已经飞临机场上空。敌机投下所谓的子母弹,也就是装满了微型炸弹的炸弹箱。有的人躲进避弹壕,正在飞行场地上忙着来不及躲避的人就地卧倒。只有茨韦特科夫跑动,因为近处有避弹壕。炸弹碎片击中了他的后背……只是一个小小的炸弹碎片,就夺去了他的生命。

   苏霍夫还需要几分钟时间,才能爬升到有利高度。尽管时间紧迫,他还是揍掉一架敌机。敌机连同机上的飞行员,一起坠毁在机场附近。

   从这一天起,我们规定了歼击机值班制度。我们这个机场不仅飞行场地非同寻常,而且几乎每天都要遭受敌机空袭。不过,敌机每空袭一次,总得给我们留下几具飞机残骸作为“晋见之礼”。

   事有凑巧。今天我们接到通知,说波兰军队的精锐部队开赴阵地要从这条干线公路通过。我下令撤去岗哨,让波军的摩托步兵、炮车和坦克从这条公路通过,免得他们绕行费周折。

   这期间,我们机场来了一大群新闻纪录电影摄影师。他们是来拍摄空战场面的。当波兰军队来到机场区时,电影摄影机忙碌起来了,人们也都跑出来观看这长长的没有尽头的队伍,观看头戴缀有鹰徽护耳棉帽的波军士兵。我们都深深感受到兄弟军队支援我们的情谊。

   突然,敌机飞临头顶!到我们这里来拍摄真实战争场面的那一大群新闻纪录电影摄影师,都慌忙躲进避弹壕里去。波军大队人马停住了。值班歼击机立即起飞,迅速升空。在我机爬升时节,敌机从机场东边飞过去,随即掉头,直奔机场冲来。我歼击机截住敌机去路,一场空战就在云层之下展开。

   波兰军队的大队人马又继续前进了。室中飞机轰鸣,枪炮声不断。我们站在地面上紧张而焦急地等待着这一场空战的结局。突然,一架飞机起火下坠,紧接着又是一架。

   “升空的是谁?”我问博布罗夫。

   “卢坎采夫和戈尔德别尔格。”

   “你为什么尽是挑一些新手值班呢?”我很不满意地指责他,“戈尔德别尔格连一架敌机还没有击落过呢。”

   “我本想让他们也锻炼锻炼。”博布罗夫心里也没有底。

   他的心情和我的心情一样,他也觉得丢掉两个新飞行员,损失两架飞机,实在太可惜。连电影摄影师们都觉得失望,当然是不愿意把这种场面拍摄下来的。

   这时,只听得飞机轰鸣,紧接着从云中钻出两架飞机来。我们都看清楚了,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我们这两个小伙子——新飞行员卢坎采夫和戈尔德别尔格,竟出人意料地得胜而归!电影摄影师们又都活跃起来,争先恐后地直奔那两架敌机坠毁地点跑去。

   过了一会儿工夫,我们的人就把被捉获的一名跳伞落地的德国飞行员押解到机场上来。这个飞行员是德国空军歼击机部队的部队长,还得过铁十字勋章呢。他的歼击机部队是最近刚从西边调到我们这个战场上来的。德军把它的全部兵力,都投到东部战线上来对付苏军以阻止苏军抢先占领柏林。

   这一场空战,以及后来的历次空战,战果都不小。德国空军从此尝到了空袭我们机场的苦头。我们这个机场依旧巍然屹立,敌人始终无法动它一根毫毛。

   快到日落的时候,彼得罗夫少校率领机群出动去掩护我军前沿。在前线附近,他的机群碰上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现象:一群德国福克式歼击机,就象骑马那样,“骑”在容克式轰炸机上飞来了。这要的是什么鬼把戏呢?

   彼得罗夫来不及去多想这些,立即率队发动攻击,当场击落其中一架。其余敌人见势不妙,都慌忙甩掉他们“骑”着的容克式轰炸机。只见地面上升起巨大的爆炸烟团。噢,这哪里是什么轰炸机呢,原来敌人把容克式轰炸机里填满炸药当作炸弹使用了!敌机轰炸的目标本来是波兰军队,由于彼得罗夫及时赶到发动攻击,迫使敌机不得不立即慌忙甩掉这些累赘。波兰军队相信我们会从空中掩护他们,所以,他们敢于白天不加任何伪装,大摇大摆地放心行军。是的,天空已经牢牢地掌握在我们手里,敌机再也无力施逞威风了。

   春天来到,大地也变得干爽了。今年的春季依如往年,德国的田地也都深翻过了。不过,可不是用耕地的犁铧去翻的,而是用炸弹、炮弹、工兵锹和坦克履带掘开的;种下去的也不是粮食种子,而是尸骨和弹片。

   3月间,我们飞行师放弃公路“机场”,转而使用起旁边的土跑道机场来。每当我们看到飞机滑跑时机轮在地面上留下来的那些已经变硬了的压痕时,我们就痛心地想到:德国的土地今春是不会有人来耕种了,也不由地想起遥远的家乡。在我们的家乡,从事田间劳动的,也只有妇女、儿童和老年人。但愿这一场战争快些结束。

   3月底,温暖的南风开始吹拂大地,天朗气清,碧空如洗。美国轰炸机机群正在实行他们的穿梭战役,不时地从空中飞过,格外显眼。它们都满载着炸弹,从意大利或法国的机场起飞,去轰炸德国城市。随后,经波兰上空飞往乌克兰的波尔塔瓦落地。他们在波尔塔瓦加足油,稍事休息,就返回他们设在意大列和法国的基地。

   有一天,天气晴朗,我们在自己的机场上看见美国B-17型轰炸机编着严整的密集队形,从我们头顶上飞过。飞机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突然,其中一架飞机渐渐掉队了。大机群是不可能为了一架飞机而耽搁时间的。这架掉队的飞机拖着一条长长的烟带,眼看着就要飞不动了。看样子,这架飞机不是在目标上空被敌人的炮火击中,就是发动机出了问题。飞机起火了。只见一个小黑点从起火的飞机上掉下来,紧接着又是一个……随后,这些小黑点就都变成白色的大圆盘——降落伞张开了。

   我们应当组织人力和物力去援救这些跳伞的美国飞行员。戈列格利亚德师长指挥的那个飞行师离我们不远。我和他取得联系,由我们两个师分别派出人员,乘车赶赴美国飞行员降落的地点去援救他们。他们一共有十多个人。

   没过多久,我们派去的人员就把他们送到师司令部。我们的军官们为他们提供了必要的方便。在美国通行员和我们的飞行员之间,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语言——用尽了包括指手画脚在内的一切办法。当他们所有的人(缺少一个。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找到)全都聚集到一处时,我们发现,其中有从乌克兰西部迁居美国的人。他们给我们当起翻译来。美国“飞行堡垒”的机组人员在我们这里吃过午饭,稍事休息,我们就用运输机把他们送往乌克兰的波尔塔瓦去了。我们祝愿他们一路平安,顺利地与他们的伙伴们聚首。

   4月初,天气转暖,时光催促我们尽快行动。

   我们预感到伟大的胜利即将来临。但是,我们还必须进行最后的战斗,还必须再努一把力,才能迎来这伟大胜利的喜悦。

   在莫斯科,总参谋部正在研究进攻柏林的作战计划。为慎重起见,总参谋部特请主要作战方向上的各方面军司令和各集团军司令赶赴莫斯科。

   深夜,空军集团军司令克拉索夫斯基将军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正在忙着什么事情,近两三天内准备干些什么。我向他报告过以后,他突然问道:

   “你愿意跟我一起上莫斯科去吗?”

   “这种好事情岂有不愿意之理,将军同志。”

   “那你就作为我的歼击机顾问,随我一同去好了。明天早晨我等着你。”

   各方面军司令和集团军司令联席会议预计要开好几天,我只能参加一次座谈会。晚上回到下榻处以后,克拉索夫斯基将军一直同我谈了大半夜。我们各自谈了谈自己,也都谈了各自的家庭。克拉索夫斯基也是从我们卡恰航空学校毕业的,我们两个人有很多共同的熟人。我们一起回忆老战友,也谈论战后的生活。

   当我提到找还没有见过我的小女儿时,话题也就自然转到我能否回新西伯利亚老家去看一看的问题上来。

   “一天能到家吗?”

   “坐班机也好,坐邮政飞机也好,或者把我塞在货舱里也行,无论如何也得赶到家。”

   “你可以在家里住上一昼夜。返回莫斯科来也需要一天。总共三天能行吗?”

   “行。”

   “那你就回去一趟好了。不过,你要注意,你可别让我为难哪。”

   “是,将军同志!”

   飞机起飞以后,太阳才从东方升起。当然,家里的人谁也料不到我会突然回来。玛丽亚不在家,她出去给我发信去了。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轻轻地拍着。

   “这是谁的孩子?”我问道。

   “这不就是你的小女儿吗?”

   我从母亲怀里把这热乎乎的白里透红的娇嫩的小东西接过来搂在胸脯上。我屏住呼吸,只听得小女儿的小小心脏,正和我的心脏紧贴在一起砰砰地跳动。

   为了这幸福的时刻,即使被飞机颠簸一整天,甚至徒步跋山涉水,我也心甘情愿。

   玛丽亚进得门来,停住了脚步——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只有一天工夫。我是专程回来看看咱们的小女儿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小女儿朝着玛丽亚走过去。

   我也不敢相信,这窗外的城市真的就是新西伯利亚,真的就是直到4月份才开始融雪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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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