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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尼安的“玉碎”·第二

提尼安的“玉碎”·第二

作者:石上正夫·日本

出自————《“玉碎”岛提尼安

出自————《战争通史

   提尼安的落日

   赤道下的海岛 为了夺回塞班岛,大本营来了个孤注一掷。计划挽回战局发动的海军“ァ”号作战,日本海军也在六月十九日到二十日的马里亚纳海面的海战中,吃了个大败仗,在丧失大半航空母舰的同时,制空、制海权已经落入敌手,大势已去。

   接着在七月七日,塞班岛上的日军守备队约四万一千人,日本平民一万人终于全部被歼。

   就这样,“绝对国防圈”被突破了。东条英机内阁应负责任,于七月十八日宣布辞职。美军随后于二十一日在马里亚纳群岛的关岛登陆,提尼安岛的登陆,已迫在眉睫。

   马里亚纳、帕罗、加罗林、马绍尔等南洋群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为日军所占领,按一九一九年凡尔赛和约,成为日本托管地。日本在帕罗的克罗尔岛设立了南洋厅进行统治。这一托管地区人口有十万二千人,其中日本人为五万一千人,在帕罗、特鲁克、塞班设置了军事基地。

   属于马里亚纳群岛的提尼安,在密克罗尼西亚的北端,包括美属关岛,面积为二二四六平方公里,人口为六万七千人,其中原住民约为六千人,查摩罗族占四分之三,其余为加拿加族。

   塞班、提尼安以及罗塔岛,是由大小三百多个岛屿组成的马里亚纳群岛的三个大岛(但除美属关岛),日本曾在塞班岛上设置了南洋厅支厅。

   这个岛子正在赤道底下的热带圈里,因此四季没有什么变化,一年之间主要分为雨季和旱季。雨季时有不间断的骤雨袭来,旱季里干得连饮用水都发生困难的日子要持续好久。因岛子太小,既没有河也没有水井,饮水和用水全靠天上下雨,在镀锌薄铁板屋顶上用水筒接了贮存在水泥槽里,成年价使用。

   岛子上的物产以甘蔗为主,在塞班、提尼安、罗塔有南洋兴发股份公司大规模的制糖厂及其副属酒精工厂。居民的大部分是南洋兴发的职工及其家属,其余的是办事处、学校、邮局的机关人员和商业、渔业工作者及其家属。除机关人员及其家属之外,多少都与南兴有关系,几乎可以说是都与南兴公司有关。事实上,南兴公司支配着全岛。

   南洋兴发股份公司是一九二一年向塞班岛查兰卡诺投资三千万元创立的,一九三零年在提尼安的宋宋竣工投产了一座生产能力为一二○○吨的新式制糖工厂,立即开始了生产。自那以后,岛上的开垦工作也得以顺利进行。面积为一万町步 [ 注:一町为99.15公亩。 ] 的岛子,按东西南北整齐地划分为几个地段,实际上拥有九千町步的蔗园。一九三五年增设了第二个新式工厂,从而使提尼安制糖厂一跃成为仅次于台湾屏东工厂的东洋第二大糖厂。此岛所生产的砂糖,占日本全国生产量的百分之十。

   但是一九三一年满洲事变以后,随着国际形势在微妙的气氛中日益险恶,南洋群岛逐渐成了海上生命线,建成要塞,南洋兴发遂成了称为“海上满铁” [ 注:日伪时期曾把我东北的南满铁路当成侵略中国的经济命脉,所谓“海上满铁”即把南洋兴发公司的重要性,与南满铁路相提并论。 ] 的国策第一主义的企业。

   全岛为甘蔗田所覆盖,很少有丘陵起伏。这样平坦的小岛提尼安,最适合于作航空基地。提尼安的机场于一九三九、四零年秘密地从本土拉来一些囚犯,在横须贺海军的建设部的指挥监督下,开始施工了。在岛子上,把这些人叫做“青衬衣队”。

   “青衬衣队”每二十人有一个看守的。无论是劳动、转移和外出,都是在看守的严密监视之下进行的。就这样,夸口是战前帝国海军东洋第一的航空基地哈哥依机场建成,诞生了“不沉母舰”提尼安。

   美军登陆时提尼安的人口是日本人一万三千七百人,朝鲜人约为二千八百人,共一万六千五百人。日本人中的百分之七十是冲绳人,这些人差不多是农场和工厂的工人。本地人的查摩罗族,仅有二十六人。

   守备队是以海军第五十六警备队九百五十人为主力,归司令大家吾一上校指挥。还驻扎着一支由司令官角田觉治中将率领的第一航空队。海军的总兵力约为四千一百名。

   另一方面,陆军还有绪方敬志上校统率的步兵第五十团,约二千八百人为主力,配属了第一三五团第一营九百五十人和第十八团的坦克连,总共有四千人的兵力。陆海军加在一起,提尼安的总兵力约为八千一百人。

   向一般在岛的日本人也提出了参战要求。在岛上,召集了十六岁到四十五岁的男子约三千五百人,编成了民间义勇队六个中队。

   提尼安岛登陆 六月二十一日,塞班岛的阿吉刚海角一落入敌手,美军就在这里配置了重炮向提尼安岛发射了。

   据河合严(现住岐阜市)说:“从塞班打来的炮弹,一日之间就有七千~八千发从头上嘶嘶飞来(据战史称,在塞班作战中,平均每天敌人打炮七五七一发,从七月九日至七月二十四日,共向提尼安打炮二万四千三百五十六发)。”除集中炮火以外,还有舰炮射击和舰载机的猛烈轰炸(三次共三五八架,投下九十七吨炸弹,此外还有火箭弹二百发,燃烧弹四十二发,凝固汽油弹三十四发。(凝固汽油弹的大量使用,始于此)。向这个南北二十公里,东西十公里,只有八丈岛的一点四倍的小岛上,投下了多么庞大数量的铁块和炸药啊!

   从远征军司令官塔那提督,宣布占领塞班岛的七月九日之后过了十四天的七月二十三日,接着美军开始了提尼安岛的登陆作战。从塞班岛打来的炮,提尼安街正面挨了一九六零发,舰炮射击也从背后向提尼安集中打来,让日军以为美军登陆必定从提尼安港正面开始。

   绪方守备队长也判断美军登陆必从提尼安正面来,在这里配置了守备队的主力。果然七月二十四日早晨五点,战舰一艘、驱逐舰六艘、大型登陆艇两艘接近了提尼安正面,在港湾正面放下四十艘,在哈哥依西海岸放下了约一百四十艘登陆艇,作了登陆准备,于早晨六点五十分一齐开始了攻击。卡罗利那斯台地的十五公分炮也一齐开火。虽然战舰、巡洋舰、驱逐舰各一艘被日军打中,但美军又展开了新的激烈反击。沉默了二十来分钟。

   接着美舰后退,美军停止了登陆作战,回到塞班方面去了。对此日军产生了把美军打退了的错觉。实际上这是美军的佯攻,顺顺当当地上了敌人的当。

   美军登陆部队在早晨六点五十分,开始了从提尼安港正相反的岛子西北端海岸的乌内哈贝和乌内球罗对面登陆了。美军对正在水边部署中的日本步兵第五十团第三连(麻生上尉)和陆战队约三百名的炮击极为猛烈,地都被轰击得变了形,美军在登陆前,几乎把阵地给炸飞了。侥幸剩下来的几个将士,被登陆的美军所追击,到中午时,这支部队就被全部歼灭了。

   登陆成功的美军,一举就蜂拥到第一、第二机场。美军在日落为止,已经在宽八百米、纵深约一千六百米的地段上设置了海岸堡。绪方守备队长为了包围消灭美军,在日没时组织“反突击部队”向北边移动。进入夜间,美军一个接一个地打照明弹,把战场上照得如同白昼,炮击象发了狂似地向“反突击部队”打来。

   日军一步都没有前进,这时天色已经微明。美军用优势兵力和坦克开始了反击。第一营松田上尉、第二营神山上尉和步兵第三十五团第十营和泉上尉等各营长战死,两千五百名士兵也在这次战斗中死了。守备队的主力一下子垮了。

   二十五日夜,绪方上校再次坚决实行决战,然而又遭受到极大的损失。这才不得不放弃了攻击的念头。得到了大本营尽早“玉碎”的训令的绪方上校,把兵撤退到北部偏中的球罗去了。二十六日再往后退,海军集结在卡罗利那斯台地上采取了持久战的态势。到处都展开了激战,日军渐次被赶得走投无路。

   八月二日夜,绪方上校在卡罗利那斯东南侧谷地上集结了三百名士兵,烧掉军旗,率领残存部队、海军和包括民间义勇队在内的共约一千人,以零时为期,决定举行最后冲锋。在有优势火力和坦克的美军的交叉火力中,军民全部丧生,鲜血染红了卡罗利那斯草原。持续了九天的反复而激烈的有组织的战斗,与八月三日天亮同时宣布终结。

   在卡罗利那斯东侧的丛林地带和洞窟里,还剩下一万二千名老百姓和失掉指挥官而又没有象样装备的四千名兵士。他们间或搞点小规模的游击战,大部分已经失去了战斗情绪,从这个洞窟徘徊到那个洞窟。日军战死约五千名,老百姓战死约为三千五百名。

   抱着孩子彷徨的母亲

   威胁的舰炮射击 一九三零年,永井多津为了结婚,来到提尼安当了护士。这时她二十四岁。第二年生了长女玲子,一九三四年生了次女澄江。丈夫于次年十二月病死。

   在母亲身边健康成长的孩子们在哈哥依小学念书。永井说:“和孩子们一家团圆过的那些和平岁月,至今仍然难忘。”澄江在文艺演出当中,表演的独唱歌曲《海鸥和水兵》,受到了很多士兵的鼓掌欢迎,还得到了南洋厅长官的褒奖。这些,如今也成了令人痛心的回忆。

   一九四三年秋,长女玲子和次女澄江正在卡希的第四农场甘蔗田的间道上骑自行车的时候,看到在拉索山附近有两架不明国籍的飞机一掠而过。过后一问士兵们,才知道这就是美军侦察机。

   进入一九四四年之后,战局接连不断恶化。有一天,刚出宿舍就碰到毫无前兆就已经展开了的空战,眼前出现的是不知是哪方面的飞机拖着烈火浓烟接连坠下,真叫人肝胆俱裂。我不顾一切地拉着孩子的手穿过防风林爬上山顶,跑到第四农场的佐藤家里。因有危险,白天躲到洞窟里避难,晚上回到佐藤家里睡觉。

   七月二十三日,在洞窟口处望见水平线的那一边有支船队。旁边的士兵们以为是友军,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声叫道:“敌人!”军人们慌慌张张地要烧军事文件,点起了火。那火延烧到干燥透了的甘蔗田里,熊熊大火燃成一片火海。

   敌人以那火焰为目标,打来了第一发舰炮,接着向永井她们藏身的洞窟打来。扬起的尘土灰濛濛如同砂烟一般,遮住了视线,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永井连忙拼命地叫道:“玲子!”“澄江!”在砂烟那边,传来了两个孩子的回音:“妈妈,我在这里!”

   第二天七月二十四日早晨,美国舰队向岛子靠近过来,几乎能看见美国兵的脸面。心想:这莫非已经到了末日?她和佐藤一家为了寻找避难地,到处转悠。这一天,美军开始了登陆。

   那天晚上月色朦胧,景物很美,只有天上与迫近的危险是另外一个世界。

   佐藤一家和永井一家十四口人蜷缩成一团,正在避难的途中,为了躲避飞来的舰炮炮弹,全都伏卧下来。

   一时舰炮射击有所减弱,大家都站了起来。不知是谁,有一个人仍躺着没动。急忙走近一看,原来是澄江。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只剩下个鼻子,两个眼珠已被炸飞,当时就死了。永井尽管使劲摇着小小的身躯连声,喊着:“澄江,澄江!”可是澄江早已断了气,永井无力地瘫软在那里。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舍得丢手呢!妈妈把手里拎着的装一升 [ 注:一升为1.805公升。 ] 的瓶子和米交给玲子,自己抱着已经死了的澄江,为了寻找一个安全的所在而彷徨踟踌。

   她向路上遇到的士兵流着泪哀求道:“请替我的孩子报仇!”

   这些士兵向美军登陆地点来了个全员冲锋,结果一个人也没剩,全部战死了。

   抱着的澄江越来越重了,永井却象对活着的孩子似地一连说了几次:“澄江,自己走吧!妈妈抱不起了。”已经死去的澄江是不会答应的,她那血迹模糊的头发和骨头相擦,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据永井说,这声音至今仍萦回耳际。直到迎来了朝阳。

   周围同来避难的人们,不忍心看着永井过分悲痛,都安慰她说:“孩子既然已经死了,让她归土是最好的佛事了。”大家流着泪帮助她挖土。在埋葬的时候,福岛县出生的高山护士说让孩子那受伤的脸裸露着太可怜,用小手巾盖着孩子的脸,然后才盖上土。这时佐藤带着哭音念起了经文。家在八丈岛的一位妇女在一截木棒上用木炭写了“永井澄江之墓”几个字,立起了小小的墓碑。

   把澄江一个人留在那里,永井带着玲子跟难友们逃往卡罗利那斯海角去了。卡罗利那斯挤满了逃难的人。可是既无水又无粮,大家都被饥渴折磨着。这时多亏佐藤的帮助,和他钻到了一个洞窟。玲子因为在洞窟门口拣了几粒米充饥,还挨了妈妈一顿驾。就算是拣到几粒米,这么多挨饿的人,怎么能一个人吃呢。

   当永井一家走投无路,正站在悬崖上绝望的时候,被八丈岛的那个人喊住带到了美军的帐篷里来了。这是一九四四年九月中旬的事。

   亲手枪杀妈妈、妹妹和妻子

   “杀死我吧!” N一家曾在哈哥依山间的洞窟里避难来着。六月下旬,正当每天遭到空袭和舰炮射击,人们的意气消沉的时候,传来了“友军就要进行大反攻”的谣传。这时,听到了和美军不同的机枪乱射的声音。人们为“日本还没有丢掉提尼安”感到狂喜,他们忘记了恐惧,钻出洞窟爬上岩石想看一看友军的飞机。

   正在这时,一个炮弹的破片打伤了妹妹S的左耳,鲜血染红了女学生制服。不干净的洞窟生活,又加上没有药品、没有绷带,伤口化脓了,成群的苍蝇嗡嗡地围着排脓的伤口飞,S连驱赶苍蝇的力气都没有了。第二天伤口上已经长满了蛆,用筷子夹都夹不完。那时敌人眼看就要登陆,只得又逃往球罗方面去。

   七月二十日,把妹妹放在一块门板上抬着,一家人趁着夜色沿着山道开始转移了。走一百来米就得观察一下,接着又喘息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已经忍受不住那痛苦的妹妹,用微弱的声音哀求说:“我已经没救了。杀了我吧……”在双亲和哥哥的鼓励下,总算到了球罗。在提尼安医院分院,接受了治疗,一度看着略有恢复。可是在这里却没呆上五天。因不断运来伤兵,已经顾不上给老百姓治疗了。

   七月二十四日,在美军登陆的紧迫气氛中,又把妹妹架上门板开始了逃难之行。到卡罗利那斯约有八公里的路程。到达玛尔坡时,也许经过治疗,伤口容易出血之故吧,门板上粘满了血。已经衰弱到了极点,不得不认真考虑妹妹的死了。

   到达第四农场的办公处时,妹妹用微弱的声音再次哀求哥哥说:

   “哥哥,我太难受了!胸口堵得慌……已经忍不住了!”妹妹又盯着哥哥的眼睛说:“在这以前,我不知多少次想说。看着爸爸和哥哥这样拼着性命救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已经知道我没有救了。再说这么痛苦,我也不想活了!我想还是死了更痛快。为了我这个不能动弹的人,让大家跟着受罪,我过意不去。……为了我一个人,让大家冒危险。我真不明白,过去这一个月的洞窟生活到底为了什么。……你们身体健康的,应该活下去,要尽早地到安全的地方去。是不是,哥哥!”

   声音虽然孱弱,话却是有劲的。

   “即算是碰上好运气,大家和我都得了救,我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我的耳朵已经炸掉了,这是事实。这样一副丑脸,就是活着我也讨厌!现在,死在这里,是我最幸福的事了。就是神仙,我想也一定会为我高兴。所以,哥哥,请你杀了我!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妹妹这位十四岁的少女,使劲握住哥哥的手哀求说。爸爸和哥哥齐声鼓励她说:“你说啥呀,那么懦弱可怎么办!你痛苦是痛苦,但不能光想着死。”

   在逃难的半路上,有个人找来了一副担架。把妹妹改放在担架上,由拉索的山麓上转着往球罗进发了。在球罗也只呆了五天,又往八公里远的卡罗利那斯走去。

   尽管爸爸和哥哥小心在意地走,但对身负重伤的妹妹,也是难以忍耐的痛苦啊。美军一步步进逼而来,炮弹在无情地爆炸。妹妹的血流得越来越多,连担架都染红了。这样怎么能抬到卡罗利那斯呢。谁的心里都这么想,但谁也不说出口来。被追逼到了这样的地步,爸爸和妈妈悄悄商量道:“到现在为止,我们实在是想哪怕搭上自己的命也救下她,但是看来再也不忍心让她这么受折磨了。就是到了卡罗利那斯,我们也不一定能得救。早点儿让这孩子轻松一下,说不定是更爱这个孩子呢!”

   美军终于攻打到卡希来了。炮声震聋了耳朵,轰得人五体颤动。情况越来越紧迫了。“我们很想把你带着一块儿走。但是已经不行了。不能再让你受苦了。很难说提尼安还能保几天。我们过几天也往你那里去,你先行一步在那里等着吧。”让她先死的哥哥,两眼流泪不止。

   “把你们拖累得这样,我悔恨那时自己没有被炸死,现在你们赐给我死吧。我感到这是最幸福的。”闭着双目的妹妹脸上也挂上了一串泪珠。妈妈只有呜咽的份儿了。

   爸爸狠着心,向知觉已经迟钝了的女儿头上抡起了皮带。姑娘双手閤胸,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爸爸迷惑了,心里叫着:“原谅我吧!”使尽浑身力量才把皮带系上。妹妹发出了“呼呼”两声异样的声音就断了气。“她死啦!S儿死啦!”狂叫着的爸爸,一头扎在女儿的胸前。

   这个不讲理的世界 N君一家也好,其它逃难的人们也好,都想哪怕多活一天,多活一周,向卡罗利那斯移动着沉重的脚步。即使到达了卡罗利那斯,难以忍耐的悲剧也正在等着他们哪!

   在战场上与N.T结为恋人的F子的爸爸,在两个人结婚的晚上,被炮弹的弹片打破肚子,流出肠子负了重伤。F子的爸爸不顾人们的制止,用毛毯裹了一下身子,就用手榴弹把自己炸死了。那是七月二十六日早晨的事。从他身旁经过逃往卡罗利那斯的人们,看到这种惨象,也许想到这就是明天自己的命运吧,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无力的旁观者,迈着艰难的步子走了过去。

   在卡罗利那斯的洞窟那里,当兵的说:“已经装不下了,出去!”硬把N一行十个人拒于洞窟之外。有保护日本人之责的军队,却把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置于死地,象这样不近情理的事,遭到了很多人的抗议。但N君这伙人还是往别的洞窟去了。到了别的洞窟,遇到的也是士兵的横暴。抱着吃奶婴儿的母亲,每当孩子啼哭时,就遭到士兵们的恐吓:“这会被敌人发现,再让他哭就杀了他!”这位母亲想不出办法来,只得忍着痛用手巾把可怜的孩子绞死。还有站在卡罗利那斯海角的悬崖上,用手掐着两个孩子的脖子,三人抱成一团从悬崖上投海的妈妈那惨不忍睹的身姿。

   失去了生的希望的人,全家一起从悬崖绝壁跳海的,也越来越多了。有一个四口之家,全家人面向大海合掌祷告后,爸爸先把孩子推下去,然后推下妈妈,最后这个当爸爸的为了斩断犹疑,猛跑几步从空而降摔了下去。

   随着日军的溃灭和败势的越来越浓,悲剧在不断地扩大。连日价用扩音器广播开了劝降喊话:“请珍惜自己的生命;只要活下去,总有回日本的一天。希望尽早地一块儿从洞窟里出来。”老百姓刚一动摇,军人们就说:“那是欺骗宣传!”来拼命阻止老百姓投降。

   反复广播的劝降喊话,终于到了极限,最后发出了这样的通告:“今天十点钟起,轰炸机将对洞窟进行粉碎性的轰炸。”这时已经只剩死路一条了。N从内心向双亲忏悔了不孝,然后用嘴衔着步枪枪口,用脚趾去扣扳机。这时妈妈狠命地一撞,把那只步枪给打落了。

   想到一死了之的已经不止是N一个人,这已成了断绝了生路的所有人们的共同问题。有的妈妈阻止儿子去死,说:“那就先杀了我吧。”象这样亲子之间的悲惨对话,是说不完的。爸爸也被逼得无法,只得恳求说:“希望你听妈妈的话,照她说的办。”在一旁听了这样对话的T的一家和F子,也哀求说把我们杀了算啦。

   一出洞窟,见美国舰艇激起浪花往这边逼近。美军的炮击迫在眉睫。妈妈和妹妹们在没膝的海水里浸泡着,来到了岩礁上。

   妈妈和妹妹坐在岩礁上。海浪在冲洗岩石。T一家和F子都合掌当胸,端坐在岩石上。这位青年,只记得手扣着扳机,至于以后的情形,他都不记得了。在震动空气的枪声中,妈妈、妹妹、妻子的身姿,一个个地从岩石上消失了,成为白色波涛中间的一个影子,飘然而去。其去向,泪眼模糊无从得见。

   这时候,N青年只有一十九岁!

   人类由能不能忍饥耐渴,熬过战争恐怖决定生死。忍受不住时就是死,能熬过来就是生。但是在被追逼得走投无路,已经到了极限时,可以把世界上最可爱的妈妈、妹妹、妻子亲手打死。此时此地的这位青年的心,要不是超越了人类苦恼的界限之外,又是什么呢!

   海军少年通信兵的生和死

   扩展着的不安 大山大三郎(当时十五岁)是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部所属的通信兵。塞班岛一陷落,对提尼安岛的炮击就突然激烈起来,投来的铁块,没有片刻的间歇。五月下旬,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部从第一机场,转移到拉索神社附近的洞窟里来了。六月十一日大空袭的时候,角田中将和六个参谋在司令部洞窟的最里边。在洞口附近,大山还在送信。七月二十八日,司令部的电波,被美军偷收了去,洞窟遭到了集中的舰炮射击。炮弹打进洞窟内部,炸死了四个人。角田长官决定放弃司令部,命令大山通信兵回归在宋宋的本队。

   出洞窟一看,拉索神社已遭破坏,牌坊倾斜得快要倒下了。从球罗农业区的小道往左拐来到卡希,见甘蔗田、农家、树木被炮击破坏得一塌糊涂,从岛子的四面八方都可以看见烟雾腾腾。路上负了伤的农民和士兵们蹲着,中间已有一具具不能动转的尸体。

   只有十五岁,体重还不满四十三公斤,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还是小孩子的大山通信兵,因为穿着海军制服,成了老百姓的主心骨。见路旁有五、六个小孩子,蹲在那里围着已经倒在那里的爸爸。大山刚想快步通过那里,就听到支撑着衰弱的身体,拿出了炸药的导火线来递给大山的这位爸爸说:“老总,请给这里点个火!”

   这时只剩下陆军手里还有武器,海军士兵每人只发了两颗手榴弹。更不用说老百姓手里根本没有武器。这炸药我想一定是修飞机场时配给老百姓的。

   大山只好说:“日军不要多久就会来的,稍等一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要坚强一些。”角田中将也以发了“ァ”号作战命令而得意呢。通信兵大山对所谓联合联队的营救,仍抱有一线希望。

   ”我不能走了,老总。您哪怕把我的孩子带走也好。拜托您了。”尽管那位爸爸的肚子已被炸破,他用乞求的眼神拼命地双手合十。可是就要参加战斗的士兵,又怎么能带着孩子们上战场呢!何况孩子们又都紧紧地偎依着爸爸不放。

   听到这个对话的被征来修飞机场的朝鲜人都聚拢过来,用认真的表情问道:“老总,联合舰队什么时候来?”少年通信兵大山心想连朝鲜人都这么盼望联合舰队来援,面对攻击极为激烈的现实,心里充满了一种巨大的不安。

   到宋宋约有十二公里,到处都被舰炮打得稀烂。到了提尼安镇时,看到曾经如此热闹的日本人街和商店街,已经被炸得认不出来了。到了原单位,见尽是伤号,又没有武器。这怎么能够打仗呢!

   能让美国人就这么轻易占领日本的领土吗?不顾一切冲向敌阵,这可以说就是陆军当时的作战方针。因大山他们曾在司令部工作,能直接听到海军的角田中将说的话。这位长官说:“总之,只要塞班、提尼安落入敌人手里,日军就占不了上风。所以有一个兵活着也好,哪怕只活得今天一天都好,要活下去。”陆军手里还有点武器,海军几乎是一无所有。也许是这个原因吧,作战方针是与陆军不同的。

   住吉神社的惨剧 七月二十六日,美军在西北海岸乌内球罗开始登陆的第二天,美军已占完全优势,日军除夜袭之外已别无他法。陆军身上斜系着白带子、挥动日本军刀冲向敌阵。但没取得什么大的战果。尽管如此,仍在不断地举行这种夜袭。美国的坦克兵和步兵,在太阳一落就后撤一公里左右,来避开日军的夜袭。天一亮,美军把坦克摆成一列,后跟步兵,一齐来攻击。接着就是用飞机施行彻底的轰炸,对认为有日军的地方,一点不留,来个猛攻。在这第二天的战斗中,大山通信兵第一次负了伤。但这时还能够行动。

   七月二十七日,按角田中将的命令,去宋宋东侧的第三机场,沿着通往卡罗利那斯的道路南进。当来到住吉神社附近时,舰炮所打来的炮弹,集中地落在了住吉神社附近。“咚咚——咚”震撼大地的爆炸声,以及气浪和黑烟,把人们打入到恐怖的深渊。命令系统已呈混乱状态,连要报告的司令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来到住吉神社一看,见小道已经走不通,神社的里院,已经成了“ㄣ”字形弯曲的凿开的山路。最里边是个悬崖。登上这里,有条通往卡罗利那斯台地的小路。从岛子北部,美军追了上来。还活着的伤员们,在那里挤成一团。老百姓大约在那里集中了三、四百人。到了晚上,还有负了伤的陆军和海军士兵逃到这里来。这里到处是身负重伤已不能动弹的士兵们的呻吟声和血腥气,过了几天变成了冲天的尸臭。听到的声音是“我要自杀!你们让开!”在最后的喊声中,一缕火光和爆炸声划破了夜空。是用手榴弹自杀的。还听到在暗夜中有人大叫“天皇陛下万岁”,接着便是阵阵手枪声。“联合舰队怎么啦!”“援军什么时候来!”被追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们的绝望的喊叫声,被凿开的山路和暗夜吸收了。

   二十八日早晨五点半钟左右,在天刚亮,美军的侦察机就开始了低空盘旋。人们恐怖得脸上抽着筋说:“我们被发现了!”“炮击就要开始了!”三面都是悬崖,无处可逃。在游移当中,侦察机上的无线电,已查明了位置,从塞班岛的阿吉刚海角的炮台上打来了一串串的二十公分口径的炮弹。在“嘶嘶嘶嘶”撕裂空气的令人不快的炮弹飞行声交叉中,炮弹炸裂,气浪裹着铁片、砂土横飞。凿开山路的周围,一下子化为血肉的地狱。大山通信兵这时头和腿已有四处负伤,撕下破衬衫当绷带来止血,还能忍住疼痛勉强跟大家一起行动。从凿开的山路再往里走,看悬崖上挂着个软梯。凭直感已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会被杀掉,大山毫不犹豫地开始爬软梯了。爬完梯子手抓住岩石时,碰上舰载机超低空飞来。在听到“叭叭叭”,一阵机关炮声的瞬间,脚下的绳子断了,“扑嗵”地和后边的人一起摔到崖下边去了。这也许叫作交了好运吧,从那个住吉神社的凿开的山路的地狱里,好容易爬了上来。卡罗利那斯台地一带,曾是甘蔗田,现在却被猛烈的炮击把甘蔗烧着,连藏身之处都没有了。身上只带着两颗手榴弹、布口袋和水壶,在卡罗利那斯台地上拼命奔跑。舰载机这时就对着这些人俯冲扫射。想把头埋在田畦里躲一躲,“扑扑”地子弹打进土里。觉得象“叭”地挨了一鞭子似的,背上一阵发热。感到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血,心想要是在这里倒下去就会被杀掉,一会儿趴下,一会儿又起来跑,好容易到了岩石背后。因为钢盔已不见了,就把战斗帽摘下来,一摸脑袋,已经血迹模糊。胸部和背上都在流血。手背上弹片打穿过去,从手掌出来,手肿成紫色。细数了一下伤口,有二十处被打伤。心想这下完了。想把水壶里的水喝了,但水壶已被子弹打穿,一滴水都没有了。水壶的带子都被打断成几截。

   为了寻水 到了夜晚,虽说是南国也略有寒意。把军装展开收集露水,想以此解渴。军装已被血糊弄得硬绑绑的,子弹打穿了好多个孔。靠一滴露水,也解不了喉咙的干渴。一边忍着绝望的痛苦,抬起身子,从岩石阴里往下一看,见海水在缓慢地移动。“啊,我宁可喝一肚子海水,然后再死。”被这种冲动所驱使;狂热地从悬崖上溜了下去。在月色中可看见无数兵士的遗骸,骸乱在岩石上和岩石背后口在岩石中间爬过去,看见婴儿还叼着死去的妈妈的乳房,紧紧地缠着妈妈。孩子还活着。可是奄奄一息的大山,对此已经无可奈何,了。在一个大岩石的洼处借着月光看见象是一汪天水。干渴使人忘记伤痛,他发了疯似地去喝岩石上那洼渍水。喝完了水,觉得苏醒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瘫软地坐了下来。看到周围横躺竖卧着那么多尸体,使他暗暗吃惊。也有的把头伸向天水,就那么断了气的。刚才喝的也许是战友的血。但是那严重的干渴,已经使人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伤痛和饥饿又向他袭来。把手伸进布口袋,布口袋也中了几发子弹,从那洞眼里,粮食已经漏出去了,只剩下了四、五个干面包。把手伸到衣袋里,这里也有弹洞,装了一满衣袋的糙米,只剩下了一点点。这时涌起一种实感:啊,我还活着。心想我靠这点粮食无论如何要活下去,于是把身子往岩石背后蹭了一蹭,就躺了下去。

   潮水一涨上来,浪花就哗哗地打到脑袋上。伤口越来越觉得痛了。身子因不能动弹,每次潮水冲刷上来,海水就洗伤口。有足足能伸进指头那么个大窟窿。背上的伤口,蛆在痒酥酥地蠕动。他用海水冲洗,把蛆弄掉了。约有一个星期身子不能转动,只好把身子隐蔽在岩石后边,任凭海水拍打。干面包和糙米都吃光了,到后来有几天的时间吃不到一点东西。因为肚子太饿了,就用石头把粘附在岩石上的贝壳敲下来充饥。忍受着孤独的不安和伤口疼痛,晚上还做了不少梦。梦中出现的,总是联合舰队飘扬着的战旗出现在大海那边的情景,只做这同样的梦。

   身子不能动,就那样过了不知八天还是九天,美国兵终于出现了。美国兵发现了洞窟,从船上挂了梯子爬上来。从悬崖上也看见美国兵的影子,在进行支援射击。从船上上来的美国兵,对着四、五个洞窟投催泪弹和手榴弹,后来竟用火焰喷射器来扫荡了。在“扑扑”的骇人的火焰喷射器的发射声中,他把身体牢牢地贴在岩石阴里。这时听到断崖上面发出了“乓乓”的自动步枪声,“唰”地一声美国兵倒在自己面前不再动了。象是美国兵打死了美国兵。在紧贴着身体的岩石洼里,就在他的眼前,看到横放着一条美国兵的腿。眼看着流出的血把衣服染红了,在岩石上流着。那血也把大山通信兵的身体染红了。

   美国兵吵吵嚷嚷,拿来担架开始抬走死者。在距离眼前还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看到几个美国兵的军靴在忙忙碌碌地活动。倘被发现,一枪就可以被打死。那时候盯着美国兵的皮靴,看到他们的脚是那么大,不胜惊奇。

   美国兵走了之后,又是寂无人声。只剩下海潮声不分昼夜地在天地间骚响。每天被海水洗刷的伤口,也大半愈合,长出了新肉。贝壳差不多吃光,饥饿又袭来了。仍然担心美军再来扫荡,小心地爬上了悬崖,来到了玛尔坡海角台地。估计已经到处都被美军占领了,四公里的路程.足足用了四天,才到了宋宋镇。

   全遭破坏的提尼安街上,已经搭起美军的帐篷,军用公路已修复,吉普车和军用载重车满载着美国兵急急忙忙地来来去去。在镇子的重要地方垒起了三、四十个汽油罐当工事,布置着机关枪。还在各处用铜线围起来,只要乘夜色摸上来的日本兵一碰上,设置了一种“乒”地就向夜空高高地发射照明弹的装置。用这种办法,打死了很多日本兵。

   发现在提尼安街上也有危险,沿着海岸又往北去,再次隐蔽到洞穴里。伤口洗了二十来天海水,已大部好了。因为没有绷带和药品,仍用海水来洗。脱下军装晒晒,见有二十多个洞穴,光线从眼里射进来。打开胸口袋一看,里边还有一角钱的硬币八个,其中的四个已经变成了弯的了。从那个小口袋夹缝里“叭哒”地掉出一发步枪子弹来。要是没有这硬币,子弹一定打穿身体,此刻早已变成尸体,曝露在卡罗利那斯的台地上了。

   乘着月色逃出了提尼安的美军基地,才得以在北边的丛林地带遇见战友山崎上等兵、村上上等兵和田中军属。 [ 注:日本军队或军事机关里的文职人员。 ]

   让战友背着 没有武器多么可悲,仗也不能打。就这样沿着宋宋海岸往北去,又发现洞窟。洞窟里已先有八名陆军士兵,但没有让他们进来。让你呆在洞窟里,是以能和美军战斗为前提的。如果在洞窟中被美军发现,只有就地战斗别无它法,因为已经没有可逃的地方了。

   大山通信兵们因没有武器,所以进不了洞窟,除在甘蔗田里屏息躲藏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不能打仗,准备着敌人来时随时能跑。这种逃难,使人昼夜神经紧张。不仅有随时被敌人袭击的恐怖,饿肚和干渴也总成为死的影子,老是纠缠着你。

   查明了没有敌兵时,就跑到舰炮射击打成坑坑洼洼的田地里,拣芋头仔和剩下的晚包菜,生着吃用以充饥。也许是长期过着野外生活和吃不上用火做熟的食物的原因,得了严重的坐骨神经痛,连身子都动弹不得了。

   战友山崎泰城上等兵,背着这十五岁的大山通信兵,心想今晚到哪块甘蔗由里去安身呢?一边探寻着觉得安全的地方,开始转移了。睡在甘蔗田的田埂上,也不能翻个身,每天晚上都强忍着腰部的疼痛。因为连续在一个地方呆几晚有危险,每天必须更换地方。这样的生活,继续了两、三个月。这期间,由山崎上等兵、村上上等兵和海军军属田中三个战友,轮换着背着大山通信兵转移。已经二十七、八岁的水兵们,也许是想宁肯自己死,也愿让这位未成年的少年兵活下来的吧。

   在这次逃难当中,村上上等兵遭到了美军的伏击,被机枪给扫射死了。

   有一天,已经投降从俘虏收容所出来来劝降的大高少尉和大山他们有了接触。他说:“日本已经不行了。总之美国兵不会杀你们。你们出来怎样?”三个人作了商量,尽管来的是上级,说也不能响应劝降号召,给谢绝了。

   大高少尉来的次日,心想美军必然往甘蔗田里撒石油,把甘蔗烧掉或者砍伐甘蔗,不让人躲在里面。感到遇上相当于大山的排长的大高少尉,不是在地狱里遇到了佛,而是在地狱里遇到了鬼。无论几次劝降,得到的回答总是:“我们无意投降。”对方说:“啊,原来这样。”就回去了。第二天必然会发生大规模的扫荡战。因为只能躺着动弹不了,对于会见大高少尉总觉得害怕。当一想到他回到收容所,会不会把同日本兵接触的详情都向美军报告时,感到不安起来。

   为了不再碰上大高少尉,三个人在甘蔗田里到处转移,一面仰望着南十字星,一面吃东西。把在地里弄到的芋头用罐头盒盖子刮掉皮生啃着吃,一边谈着故乡和亲人的情况,互相安慰,互相鼓励。

   南国的岛屿上一年到头都是炎热的,但是可以分为雨季和旱季。哪怕是在旱季,天傍亮的时候也会下露水。向有水槽 [ 注:贮存淡水的一种装置。 ] 的屋顶上移动隐蔽时,脸向着后边,用香蕉叶子一边擦掉赤脚踩下的足迹,一边后退,以免让敌人发现。不管是躲藏在哪里时,都特别把入口处弄好,好不被敌人发现。为此在行动中用尽了脑筋。

   有一天,慎重地找了个宿处,可是早晨醒来时,见美军的推土机正停在身旁。周围天已经在放亮。在这种情况下,背上大山少年兵逃跑是危险的。“你在这里不要动!”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战友们用匍匐前进离开了推土机旁。只大山通信兵一个人留下来,在抬头就可以看见推土机那么近的草丛里,一动不动屏息地躺着。

   南国的太阳高悬在中天,光辉照耀,烈日炎炎加上草丛中的热气,把大山通信兵的五体,如同烧灼了的一般。再怎么苦,也不能动。红蚂蚁爬过来咬脖子、手臂和大腿,咬着牙忍耐着。汗不断地往外流,夺走了身体内的水分。正在这时,一头失掉了主人无人照管了的猪,出于对人类的眷恋,“咘咘”地叫着走过来。压低声音把它赶走,可是它又转回来。这样,好容易才熬到了夜晚。心想今天又没被发现,平安地过去了,打了个盹儿。第二天还要苦熬这炎热的地狱啊。

   在第三天头上,战友们乘着夜色回来了。当战友们从草丛里突然露出脸面时,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逃往远处又办不到,第二天是在美军基地紧旁边的军用道路下边的钢筋混凝土管中躲藏着的。在管子上边,军用载重车和吉普车通过时发出的震动声,使人五脏都在颤抖。下一天的晚上,移往海岸附近去了。

   逃往阿吉刚岛 再往后到底还往哪里逃呢?拉索已经全是美国兵了,卡罗利那斯多半也不行了。互相之间商量道:“我们是海军士兵,与其以草裹尸还不如用水葬更好”,想到逃往漂浮在提尼安港正对面那个阿吉刚岛子上去。算起来,从八月开始的逃难之行,已经有八个月了。

   虽然三个人早已精疲力尽,但逃往阿吉刚岛的计划,却给了他们一线希望和生机。三个人起劲地商量这个计划。这时候大山通信兵已经能够稍稍动得一点儿了。他们发现了有两只小船系在海岸的小屋子里。大概是美军闲暇时游戏所使用的吧。他们砸开锁,偷了一只小船。因为没有桨,他们便拣来了木板子,用以代替船桨。对于逃跑,他们作了细致的安排。

   逃跑计划实行的日子临近时,碰上了躲在洞窟里的日本兵。透过暗夜盯了半天那个影子,好象是个陆军。当发出问句口令:“必胜”时,黑暗中的那个影子答道:“信念”。这是在提尼安定下的暗号。

   在洞窟里,听到这个逃往阿吉刚岛的计划的陆士兵们,让我们放弃这个计划,说:“就算是你们平安地到达阿吉刚岛,问你个逃跑罪也可以在军事法庭上判处死刑。”说这到底是做不到的,要他们死了这条心算了。海军的士兵们,经过反复商量之后,觉得上军事法庭就上吧,反正在提尼安已经呆不下去了,还是决定往阿吉刚岛上跑。这时已经有另外七个海军士兵和军属参加进来了。

   陆军的士兵们在分手时说:“那就祝你们成功!到八月十五日,在美军的炸药和汽油的攻击之下,除河合上等兵和另一个人之外,全都被烧死了。

   分为三个小组的十个海军士兵,坐上了胶合板的小船。只装得三、四个人的小船坐上了十个人,是不是能划得动,曾令人担心。谁都没有信心,大家都默不做声。幸而那天夜里海上风平浪静。在伊豆的下田地方当过渔夫的军属田中来指挥一切。此时此际,再没有人讲究军阶了。左舷和右舷各坐四个人,掌舵的一个,船头上一个,大山通信兵被分配专舀舱底的水。虽说是风平浪静,但小船的重量已经紧擦着吃水线了,稍微一不平衡就进水。这时大山就拼命往外舀水。

   战后一起生还的山崎上等兵,当时以为这只小船要不是出奇迹,决不会平安到达阿吉刚。他感到不安地想说:“大山,你留在这里吧。”这话到了嗓子眼儿又咽下去了。又想到出生入死八个半月总是一块儿行动,心是连在一起的,便又想:还是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才决心让他一起上了船。到了洋面以后,便又后悔起来:“还是不让大山也来就好啦,说不定这船上的人都会完蛋的。”

   十个人各就各位,向着阿吉刚岛拼命划去。扫海艇所打出的探照灯不断地在海面上划着圆形,周围照得如同白昼。转眼间小船又在暗夜中行进。在探照灯的光亮中,看得见从提尼安港到小船附近,有无数只敌人的舰只挤在一起,令人胆战心惊。

   不知是第几次,探照灯忽地把小船照得通亮,在这一瞬间,海水“唦唦”地漏进来。兴许是十个人的心理动摇,也传给了小船吧。难道会翻船?谁的头脑里都这么一闪念:离,开小船?这时,军属田中用低而尖锐的声音说道:“不要动!”大山通信兵比这之前更用劲地向外面舀水。小船好容易才恢复了常态。这时若是谁一心想逃命跳下海去的话,那小船一定会失去平衡翻掉了。

   经过五、六小时的苦战恶斗,小船来到了阿吉刚岛。岛影象个大黑疙瘩,逼近眼前。首先是选择登陆地点。但到处是笔陡的峭壁,都不能着陆。绕岛一周,仍然看不见海滩。当然不能往回走了。心想哪里总该有个登陆口吧,十个人在黑暗中凝视了一番。

   忽然想起听谁说过阿吉刚岛曾经有个卸货的铁栅。应该能看见操纵那个铁栅的杆子。可是哪里都看不到。在不知不觉当中,天空发白,快天亮了。十个人的脸上现出了危机感的紧张,不安慢慢地变成了焦躁。这时,以朝阳为背景,美国空军战斗机“吱吱”地俯冲下来,来了一阵扫射。十个人一齐丢下小船跳进海里。

   “喂——乱往岸上爬,会让岩石碰破脑袋!数一数波浪,第七个是大浪。要乘着那个大浪搂住岩石不放!”这是军属田中在喊叫。这在海上锻炼得沉着的渔师的叫声,给九个极度不安的人增添了勇气,大家都一边数着波浪靠近了海岸。十个人偶然搂住的岩石裸露的地方,正好是刚才拼命寻找的阿吉刚岛上唯一的卸货杆子。这只能说是奇迹!

   不来轰炸的日子 浑身透湿的这十个人一爬上岛子,陆军士兵立刻跑了过来,问是从哪里来的。这些陆军士兵脸上虽有汗污,却身着正规的军装,整然地保持着军队的纪律。这八个月当中所没有看到的日本军人,只残留在阿吉刚岛上

   但是从他们的眼睛里,却可以看出明显的疑惑来。从应该早已”玉碎”的提尼安岛上,居然来了这么一伙和赤身露体差不多的衣衫褴褛的看不出是陆军还是海军,脸晒得漆黑,只转动着的两只眼睛还有点白颜色的人,如同从空而降,他们的惊奇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集拢过来的,全是陆军士兵。老老实实地向他们诉说是残留下来的海军,因彼此之间互不了解,让对方怀疑也没有办法。从那以后约有两个月,岛上陆军士兵们好象商量过的那样,用监视似的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们十个人。

   是不是因为阿吉刚岛太小,没有占领的价值呢?还是美军宽恕了它,轰炸虽然是定时的,但舰炮射击只有两、三次,往后的炮击更是嘎然而止。岛子上的队长是山田少尉,士兵有二、三十名。从战前起,岛子上住着约有八十来个农民,他们给部队挖红薯啦,做砂糖和盐什么的。岛子上三月份时有一架迫降下来的零式战斗机,把那机体剥下来做了锅、食器和针等一些生活用品。

   早晨起床以后,从洞窟里爬出来,先分配每个人捉三十条蜗牛,去掉壳,挤出肠子,然后放进白铁罐里,这成为每天早晨的日课。然后等待着舰载机的轰炸。空袭开始时,蜗牛已经放盐煮好了,人逃进洞窟里。在这样每天同陆军士兵一起生活当中,疑惑也渐渐地消除,不知不觉地成了这支败残军队中的一员了。

   没有空袭的时候,士兵们轮流着站岗,把每天B-29有多少架飞离了提尼安岛,又回来了多少架;舰只有多少只在提尼安岛出入……向队长报告。但是,岛子上没有无线电收发报机,这个报告就到队长处为止,往上哪里也没有报告。B-29以编队出击,编队归还为多,机数也不见怎么减少,使人感到这是单纯去完成运输任务去了。万万没想到那些B-29是轰炸东京和日本的其它主要城市去了……

   大约有两天,那个定时轰炸没有来了,岛子上平安得有些使人难以相信。在洞窟前边的草丛里,有的士兵在玩土造的麻将,有的在做纸烟,真是悠闲得很。农民们的脸上也开朗了,孩子们在转着圈儿玩。

   八月十七日,小型飞机用低空飞行开始在岛子的上空盘旋。这一天,代替了炸弹的,是从空中丢下来好多纸片。那纸片是《夏威夷时报》。上面印着停战的诏书和有“努力为复兴日本而努力”的字样。但是天皇陛下在这么热的天竟穿着第一种军装,这可有点可笑。这是敌人的计策。士兵和农民都陷于困惑和迷惘之中。这时从海上传来了广播:“日本的各位,你们看见《夏威夷时报》了吗?日本已于八月十五日,向联合国军无条件地投降了。你们接受了波茨坦宣言。美军不杀你们。出来吧!”来到海岸一看,见小型舰艇来到岛子附近正在广播呢。真的与平常完全不一样了。队长和士兵们商量了两天。不光有士兵,还有农民。美军的广播并不完全象骗局。山田少尉决断说:“好吧,让我去和本国联系一下去。”

   士兵们对着美军的舰艇大声地喊道:“我们队长要想跟本国联系联系!”美军拿着一个长梯子挂在了岩壁上。队长紧紧地绷住晒黑了的脸说道:“我上了舰艇时,如果发现美国人想把我当人质,我就举手。那时要毫不犹豫地对着我一齐射击。这是命令!”说罢山田队长去下梯子去了。队长虽然年轻,士兵们却用眼含敬意的举手礼送别他。敬礼的手都在轻轻地颤抖。

   下午已经很晚了,美军的舰艇靠近了岩壁,山田队长回来了。山田队长短促地向士兵们说:“《夏威夷时报》登载的是真实消息。战争结束了。”刹那间,岛子又笼罩在悔恨、放心和今后怎么办……等等的气氛之中。

   八月二十二日,说是美军就要登陆,士兵们在连部洞窟前面整队,用立正姿势唱起子《吾皇治世》,静静地降下了太阳旗。在南国的太阳地里,士兵们两颊闪着泪光。山田队长命令士兵,把步枪几支,手榴弹几颗,掷弹筒几门都摆好,解除了武装。登陆来的美军少将和山田队长,在投降文件上签了字。山田队长用闪着光的眼睛注视了每一个士兵一会儿,说道:“长时间里,你们打得很好。大家辛苦了。正如刚才签署的那样,日本无条件投降,战争完结了。你们不是俘虏。希望你们自豪地生活下去!”

   这是把军纪维持到最后,在孤岛上奇迹般地残存下来的最后一支日本军队。哀惜和诀别的感情,如同包含在队长的每一句话里一般。

   太田神人的手记

   太田神人是前南洋兴发股份公司的职员。在美军登陆的同时,被美军所追逼,他躲藏在玛尔坡海角附近的洞窟里。这个手记,是写在从美军垃圾场拣来的封皮上印着《FIVE YEAR DLARY》 [ 注:英语,“五年的日记”。 ] 的笔记本上的。笔记本被红土所污染,也许是在洞窟的黑暗角落里写的吧,有的地方很难认,但却使人感到有一种在激战现场的紧迫感。

  昭和十七年七月一日(一九四二年)

  初次来到提尼安岛。

  加入南洋兴发股份公司。  

  昭和十八年六月一日

  为了征兵检查,回到故土,十一日到达。

  昭和十八年七月二十二日

  施行征兵检查,合格(丙种)。

  昭和十八年十二月七日

  再次来到提尼安岛。

  昭和十九年二月一日

  在卡希地区开始新建海军机场。

  昭和十九年二月二十三日

  美国空军(战斗机)初次飞来提尼安岛空袭。支厅办事处所在地塔尔宋宋镇,及日本空军基地塔尔哈哥依机场、南兴公司仓库及其它(医院)仅受到轻微的损失。

  在此前一天即二十二日,从本基地出发,日本中型歼击机前往袭击敌人航空母舰。塞班也无大的损害。在第二次空袭之前,时时有敌侦察机(单机)之空袭,因空袭来自高空,没有命中目标。

  全岛,全力以赴为建机场而流汗。

    昭和十九年六月十一日

  美国空军实行第二次空袭。第一次空袭飞来机数超过二百架,第二次不能与之相比。

  大编队而且交替来袭。

  此时,卡希机场东西跑道,及其附属的导航路已完全建成。每天有飞机起飞和着陆。

  南北跑道也在建设中。遗憾的是这个基地的飞机向机库转移之后,成为敌机扫射和轰炸的目标。

  昭和十九年六月十四日

  敌人在塞班岛登陆。

  相当数量的舰队黑压压地在两岛海面上集结,开始了炮击,我军束手无策,敌众我寡,只得听任敌人登陆。

  昭和十九年七月二十四

  敌在提尼安岛登陆。

  由哈哥依西海岸,对此次登陆之敌,本本驻军松田营,展开了第一次冲锋,全数“玉碎”。

  为此,哈哥依地区为尊贵的皇军之鲜血染红,至今到那里仍有臭气。因陷入敌手,其尸体己化为白骨,与折断了的枪支一起曝晒在南国暑热之中。啊,多壮烈呀,松田部队的士兵们。不久,必将忠骨永久地安放在靖国神社里。

  在敌人攻来和登陆期间,我们连日等待夜间的到来,努力分散友军的粮食及其它物资,帮忙构筑阵地。又给配置在各处的士兵们做饭团,手掌都烫坏了。这些都是冒着舰炮、野炮、山炮、机关炮、照明弹、雷达等等危险干的。

  向提安岛实行炮击,是从十三日至二十四日,每天都在防空壕中过日子。这段时间各种炮击十分厉害,一直平安无事的球罗,也被打得一蹋糊涂。宋宋镇自不必说,哈哥依、卡希两机场已不能使用。曾在我整天躺在壕内时,头顶上正好落下一颗没有爆炸的炮弹,土砂弄了一头一脸。死者、伤者不断出现。

  昭和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

  据说明天敌人将来到这球罗附近,看来到了应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因此,我们这些单身汉集合起来,到本岛的南端卡罗利那斯的海岸边的山上去躲避。听说公司的所长们在警防团。虽然去到那里,但没有找到。让我们躲进兵营内小卖店的人们呆过的洞窟里。与其说是洞窟,不如说是在大石头下边类似伞状的东西。

  二十五日夜晓出发,在山上的森林里过了一夜,二十六日早到达目的地。这一天,本岛全部难民都集结到卡罗利那斯来了,以致使那一大片的山上,也没有躲人的地方了。  

  昭和十九年七月三十日

  陆、海、空、设 [ 注:工程部队。 ] 各队员,这一天断然实行了最后的冲锋。空、设部队没有武器,手持铁棒、竹枪冲入敌阵。这一天日军以全部“玉碎”,使提尼安落入敌人之手。我们老百姓,特别自己是退伍军人的一员,从敌人登陆时起,就等待某种通知,但迄无消息,只是一个劲儿地避难。尤其此刻,已经连一步也不能到外边去了。也许已经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加之陛下又降诏号召“玉碎”,又听说舰队近日将来解围,说是老百姓尽量活下来……,使人很迷惑不解。

  还有一种内阁更迭、司令长官换人之说。

  昭和十九年七月三十一日

  敌人来到了卡罗利那斯台地,我们再次离开这里,拼着命走险路到东海岸去。从昨晚起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精疲力尽,半路上又有四天三晚断粮,无水,好容易下了峭壁,来到海岸。

  我们已经到了末日,反正得死,哪怕喝一肚子海水而死也好,这才下决心来到海边。

  昭和十九年八月四日

  早晨,天亮时才到目的地,找了个大洞就钻了进去,一句话也没说就睡翻在地。用钢盔那十分钟滴下两、三滴的水,互相轮流着润一润嘴来忍耐、坚持。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到海边去寻找水洼时,吃了一惊。以为光我们自己呢,同样去寻水的人有几百个,连身子都动不了啦。白天看了看不上眼的那么一个尽是草屑的水洼,人们竟能把脑袋伸进去一口气喝上一升。这时所体会到的香甜和高兴,是什么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我想没有切身体验的人,是无法知道的吧。喝了水之后,有了点精神。但肚子里只装了几粒带着的生米,仍然没有一点劲儿,走路都难以起步,只有睡着不动。

  要想死的话,什么时候都能死,什么死的方法都有,有武器,准备好了两颗手榴弹。 (略)

  四个人编成一组,其他人在半路上走散了,成了一盘散砂。 (略)

  海上敌人船只上用扩大器广播说:“赶快把手举起上台地来”,还威胁说:“在限定的时间不上来,就要受到猛烈的炮击!” (略)大家都在洞窟里蜷着身子默不做声,都想着我就要挨炸了,我就会死,一直在那里忍耐,在那里等待着炮火停下来。

  (略)和熟人等着夜晚的到来,登上悬崖,在陌生的密林里找藏着人的壕。走起来吃力,找不到人。疲劳遍及全身,想睡,好容易才从敌人的警戒下边溜回来了。

   日记到这里突然断了,只记录到昭和十九年十二月三十日,太田写到向美军投降那天为止。很短,只记述了九月下旬到十月前后。也许是被追逼到洞窟里的生活和陆空海三方面不断地遭到美军的攻击,写日记的余裕已经没有了,连日月的推移都搞不清楚了。

   比方说有的地方的日期是这么写的:“八月下旬?九月上旬?”

  “敌人终于前来扫荡我们躲着的海岸来了。也许是开玩笑吧,他们一会儿笑,一会儿唱歌,大声吵闹。不断地向我们躲藏的地方开步枪、机枪,投掷手榴弹、炸药和发射火焰喷射器。不想活了。扫荡是从崖上打各种炮,投下各种弹丸。”

   从十月起,一直看得见的呆在崖上面的美国监视兵,也不见了。日本兵出来走动的情况也多起来了。逃难者们,隔两、三天到台地上田地里也能够弄粮食了。

   但粮食是缺乏的,从田地里挖红薯、山芋、青菜,还要爬陡峭的山崖,傍晚悄悄轻步钻丛林,也不是件容易事。这都没能把饿瘪的肚子填满多少。

  九月下旬

  捉蜗牛和癞蛤蟆来吃。这东西的味道你可不要瞧不起,还真香。大家都很高兴,吃得太多,胀得都不能动了。这在洞窟生活中是最高级的吃食了。

  红薯、芋头、山药、南瓜、冬瓜、丝瓜加上大酱汁,把蜗牛和癞蛤蟆混合煮食,是每天的饭食。

  十月和十一月里,日军飞机来袭击塞班岛和提尼安岛,投下炸弹。……(略)……到十二月八日为止,友军一定能来夺回这个地方吧。

   但是十二月八日到来了,终于也没见友军前来。不用说,友军飞机也没来,在头上飞的一色都是敌人飞机。

  十二月中旬,再度威胁平安无事的海岸洞窟的时候又来到了。无意之中,高地上来了很多敌军,是演习中顺便扫荡残敌。

  我昨晚去弄粮食回来的路上,好容易到达洞窟时,被台地上的敌人发现,成为步枪射击的目标。身边落下了无数颗子弹,岩石被打了好多眼,打得石粉、石粒乱飞。子弹打到离我还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弄得我冷汗淋漓。敌人隐蔽在台地田地的各个角落里,象是等待着弄粮食的人一出来,就冷不防开枪射击的。这样一来就轻易出不来了。果然能活到最后吗?

   十二月三十日,到终于决心投降之前,下边再看看老百姓太田记的手记吧。虽说是卷入战争的老百姓,也可看出提尼安的山涧是多么痛苦。

  十二月中旬

  平安无事。

  十二月二十五日左右

  第一农场的佐藤来接我,往球罗去。

  十二月三十日

  先来的佐藤,劝我们到上边去。已经坚持了半年以上了,近期内又看不出友军有来的迹象,再这样过穴居生活已经很困难了。死了心,决定到收容所去,与市川、川井等十五、六个人来到了高地。高地上有美军的载重汽车在等着我们。在白天走路,这还是头一次,太阳照得人眼睛发花,感到有点可笑。在自己身边有白人,觉得发瘆。中午,到达球罗。

  昭和十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在扣留所过头一个年。

  昭和二十年一月一日

  在扣留所长了一岁。二十三岁,美国算法是二十一岁。

   直到在日本登陆为止,记录着苦难的收容所生活。在这里只好割爱了。

   在太田的笔记的最后,在半摺皱的纸页上,记载着昭和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当时提尼安岛的人口、三个熟人的故乡和《罗雷莱之歌》的三个小节。

   对“玉碎”的疑问

   “玉碎”的骗局 “玉碎”——《北齐书元景安传》上写着:“‘大丈夫可玉碎,何能瓦全’,就是说要象玉石一样,碎也要碎得很美。即要死得英勇。”《广辞苑》是这么解释的。对在塞班岛和提尼安岛这被称为“玉碎岛”的岛子上,直到最后战死的很多人和士兵们的死,我们能称颂他们是“玉碎”,死得象美玉一样吗?

   “‘护士小姐,你费了心啦……’

   ‘你说什么,振作点儿。’

   “我一边这么说着,坐在他的旁边,用镊子一个个地挟起他伤口上的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个伤兵一面让我取蛆,一面断断续续地说:

   “‘我的家乡是兵库县,家里有位上了年纪的妈妈。她在等我回去……所以我想活着回去,不想死。’

   “‘是啊,要活着回去。友军就会来的……’……(略)……在这寂静得鸦雀无声当中,士兵们如今都似乎在考虑自己的死,家乡,家庭。”(《在战火和死的岛子上活着——塞班覆没的记录》菅野静子著·偕成社)援军终于没有来。而这些士兵们让蛆虫侵蚀着肉体,曝尸骸于丛林、洞窟,尸臭充满整个岛子,让风雨剥蚀化为白骨。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他们的白骨有的还那么放置着。这样悲惨的死,用在安全的防空壕里的战争领导者们所想出来的“玉碎”一词来概括能行吗?我以为没有一个词象“玉碎”这么充满欺骗性的了。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供献给被称为“玉碎岛”的岛子上死去的人们的话,难道那不正是把事实真相原原本本地记述出来吗?

   宣传机器对“玉碎”的报道 一九四二年(昭和十八年)五月三十一日,《朝日新闻》用了整版的篇幅报道了“在阿茨岛 [ cdhyy注:原书如此。阿图岛? ] 上发扬了皇军的神髓”,“山崎部队长等全体官兵,在坚决实行壮绝人寰的夜袭中‘玉碎’,歼敌两万,伤敌不下于六千人”。这就是“玉碎”报道的开始。

   同一记事中还写道:“阿茨岛守备队自五月十二日以来,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以寡敌众,挥动最后的铁锤,决心发扬皇军的神髓,尽全力坚决实行壮烈的攻击。尔后完全失掉通讯联系。断定已全军‘玉碎’。伤病员不能参加攻击者,在攻击发起之前,全部自杀。我守备队为二千数百名,部队长乃是陆军上校山崎保代。”军部这是第二次用“玉碎”一词,来承认日军的失败。接着在一九四三年(昭和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马金、塔拉瓦两岛日军全部被歼。一九四四年二月六日,夸贾林、劳特的日本守备队全军覆没。这些都报道为“玉碎”。

   收到“玉碎”命令的塞班岛的溃灭,是一九四四年七月十九日,“塞班的我部队全员壮烈战死,岛上日人也全部命运与共”(《朝日新闻》)。在那条记事的一部中写道:“挥动竹枪冲向敌阵——不间断的敌人的枪炮声,弹着点密如蛛网,这声音如同给我军勇士在冲锋时所奏的前奏曲,在战士耳边轰鸣。没有武器的人,手持竹枪和铁锹在静待命令。……(略)……命令终于下来了,整个岛子到处响起了漩涡般的冲锋厮杀的喊声,如同阿修罗 [ 注:梵语asura,是古代印度的一种神,性好斗。 ] 一般的我勇士们手持白刃,枪刺闪光,拿着竹枪、铁锹、棍棒也毫不畏怯地如同一颗颗肉弹飞向敌阵。倾注在五尺之躯的逢敌必杀的日本魂 [ 注:日本民族精神,曾被利用于侵略战争。 ] ,变为不屈不挠的锐锋,以南云中将一马当先,化散为珊瑚礁之花。” (着重号为石上所加)

   据“‘玉碎’之前的地狱谷”土屋伍长的证词,南去中将是在“万岁冲锋”的前夜自杀身死的。

   提尼安岛的全军覆没,是从八月二日大约过了两个月的十月一日,才开始报道的,“大宫岛、提尼安岛全员壮烈战死全部在岛同胞共同升华”(《朝日新闻》)其记事的一部是这么写的:“……这天晚上,再将卡罗利那斯台地附近地区的战线整顿了一下,以等待最后冲锋断然实行的时机的到来。在此之前,将岛上的日本人中的十六至四十五岁的青壮年男子约三千五百名,编为义勇队分到几支部队中去,让他们与将士共同奋战到最后……在七月三十一日的激烈中负了伤已不能行动的人,悉数自杀,留下生存者结为一团坚决实行最后冲锋。尔后,约持续了两月之久展开局部的游击战,至九月二十七日左右,断定相继全员都壮烈牺牲。”

   记者们都不是现场取材,是照发表的消息在国内撰写的记事。

   这真是悲惨的事,是不能忘记的。然而在经过了三十年岁月的今天,对那些挥舞竹枪、棍棒向美军的坦克冲锋而凄惨地死去的人们,以及就因他们的死所造就的战后,我们到底应该怎么样,才对得住死者呢?

   对大东亚战争理应负有最高责任的天皇,于昭和五十年(一九七五年)二月二十日,在东京的外国记者团的记者招待会上,对外国记者的质问:“在昭和的这五十年间,陛下认为哪个问题最大,哪个问题最小?”天皇的回答是:“最重要的事件,不用说,那就是几年以前我与皇后一道的访欧之行,以及即将到来的访问美国。……(略)……最小的事件,不用说,就是那场大战。” (着重号为石上所加)

   “玉碎”被教导为“重忠义,英勇献身”,被驱赶到生与死的歧路上而痛苦,而烦恼,明明白白的是为向天皇尽忠义而“玉碎”,为此而在最后自问而死的士兵、义勇兵和在岛日本人的死,竟以“最小事件”来应付过去,天皇对战争的责任感到哪里去了!你心里以为这事已成过去,又怎么能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但是抱着同样想法的人,在日本决不在少数。《天皇和宣传机器》(松浦总三著·青木书店出版)就天皇和外国记者会见时的问答,记述如下:

   “在日本,宣传机器以天皇为题材,主要是每年夏季,只限于在那须的别墅中静养的天皇和官内厅的记者团的‘接触’。这不是记者招待会,而是用记者团在路上抓住散步中的天皇问话的形式,此事只能由宫内厅来安排。所以象记者招待会那样的自由质问,应该回避,这是一种默认的惯例。” (《朝日新闻》50.9.23)
   这段引用文字敬语太多,引用时对此作了省略。

   但是,这种“默认的惯例”是不能通用的。九月第三周(日子不明)《新闻周刊》的记者采访天皇,接着九月二十二日举行了东京外国记者团的记者招待会。时间各为三十分钟。以后又有美国的NBC、CBS、ABC以及《时代》杂志共六次供外国记者采访。而对日本记者,同谁也不接见……

   这些记事在发行的次日就翻译过来,向日本的新闻和周刊杂志实行了“倒流”。这些会见记事如下:

  问 陛下访美您认为有什么历史意义?

  答 我借访美之机再次会晤福特总统,还想会见许多美国市民,想借以加强日美两国的友好关系。我期待着美国市民加深关于日本及日本人的理解。 (中略)

  问 陛下,我确以为很多美国人就一九四零年代日美战争,期待陛下说点什么,陛下就这一问题,想说点什么呢?

  答 现在,就这一问题正在探讨之中,因此不想陈述什么见解。

  问 陛下在七一年对外国记者团曾经说过:“就我个人来说,感到遗憾,有过几个事件。”您能不能说几件您感到遗憾的事?

  答 战争当中有过很多事件,这是事实,然而有关的人多数因为还活着,我在这里想避免触及这些事件。 (中略)

  问 说一九二零、三零、四零年代的军国主义的领导者就是陛下,这样的出版物最近在美国出来了,不知陛下知道这样一些批评不?

  答 就这些书,我也听说了,但不知道书的内容,因此想回避对这些书做出评论。正如我说过的,我是经常按宪法行事的。

  问 陛下感到过去三十年间中,日本人的价值观变化了吗?

  答 战争结束以来,我知道各种各样的人谈过几种意见。但是从更广的观点来看,我不认为战前和战后的(价值观)有了什么变化。

  问 在昭和的五十年间,陛下认为哪个问题最大,哪个问题最小?

  答 最重要的事件,不用说,就是在几年之前我和皇后的访欧之行,以及即将到来的访美。此外说到重要事件,可以列举东京的奥林匹克大会和大阪的万国博览会。最小的事件,不用说,就是上次的大战。 (中略)

  问 就战后的日本民主化,皇室自身的变化,妇女和工会的作用的变化等具体问题,您能不能作点评论

  答 那样的动向也许可以说是变化。但是,日本民主主义的基础,应该上溯到朋治初期。我国的旧宪法,曾基于明治天皇的“五条誓文”。我相信那五条,曾经是日本民主上义的基础。

  问 陛下,当日本新宪法起草之际,可以说是美国起了重要作用。陛下对仅只作为“国家的象征“的现在的作用是否满足?

  答 我相信日本皇族,时常在心里以日本国民的福祉为念。我相信这就是我们的传统,“象征”这个词就意味着古来的传统。

  问 您认为日本有没有再走上军国主义道路的可能性?

  答 不,我对于那种可能性毫不担心。为什么呢?因为那是宪法所禁止的。

  问 如果陛下退位成为可能时,您愿意顺应这种现实吗?

  答 我不愿意回答将来的假定的问题。

  问 陛下,回顾一九三零年代和一九四一年当时陛下所起的作用,陛下您说是遵照宪法的规定行事的,这使人想到陛下的发言并未站在反驳军部的立场上。在这里我们要请问陛下,您个人抱有过军部领导者们这是把日本引向没有成果的错误的冒险中去的感情吗?

  答 您说的事实也许有过,但当时有关的人们现在还活着。要是我现在说什么,那就成为批评当时的军部领导者了。我不想这样做。 (《朝日新闻》60.9.23)

  问 天皇制持续了两千年,维持的理由您以为是什么呢?

  答 那是因为至今的整个历史,都说明皇室比什么都首先考虑的是国民的幸福。

  问 今天在日本有许多人说天皇制已经不需要了,对此您是怎么想的呢?

  答 我们国家有各式各样的人,这是事实,但我相信一般国民对皇室还是抱有尊敬之念的。

  问 陛下在战争终结时所起的重要作用人们都知道,但有人主张陛下也参加了开战决定。对此您将怎样回答?

  答 战争终结的决定,是我自己下达的。这是因为首相没把内阁的意见集中起来就来征求我的意见。我陈述了自己的意见,按我的意见下达了决定。开战时的情况是,内阁已做出了决定。我未能推翻那个决定。我曾相信那是与日本宪法的规定相一致的。 (以上见《新闻周刊》杂志9月29日,引自与克立夏记者的会见。《周刊朝日》50.10.10转载。着重号是松浦加的)。

   松浦氏对天皇答记者问中,至今(昭和五十年)仍然不谈战争,同时宣传机器对天皇的这个发言不加任何评论表示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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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